昙摩罗伽抱着她的肩膀不放,“我念经给你听。”

瑶英喜欢听他念经,这功夫也是他自小念的,嗓子清泠,腔调悦耳,抑扬顿挫,暄和中隐隐有种山河百川的肃穆气势,每次讲经大会,他只要一开口,在场数千人全都鸦雀无声,咳嗽都得吞回去。

她抱住他的腰,往他怀里蹭了蹭,嘴上却道:“白天还要赶路,别累着了。”

他温柔又不容置疑地道,“等你睡着了,我就回去。”

瑶英这才不吱声了,闭上眼睛,听他念经。

他念了一会儿,宛转的嗓音在她耳畔盘旋,她心里酥酥麻麻的,笑着说:“罗伽,你怎么什么都会。”

“我不是什么都会。”他低声说,“你这几天总做噩梦。”

他不能去她的噩梦帮她驱赶恐惧。

瑶英失笑,“梦罢了……这段时间天天赶路,想起以前的事,不知不觉会梦到,你别担心,梦里的我知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梦里发生的一点都不可怕,因为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

“做了噩梦以后,醒来的我会特别高兴。”

因为那段记忆早就离她远去,她不会再经历那样的事。

“罗伽,你也会做噩梦吗?”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

昙摩罗伽低头亲她。

会。

修罗地狱不是他的噩梦,信众的唾骂背弃也不是噩梦,他的噩梦是她因为他被扔进炼狱,饱受折磨。

瑶英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嫌他热,松开手,想推他,推不动,手臂一甩,翻个身去背对着他,离他远远的,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昙摩罗伽知道自己该起身出去,但是身体每一处都在抗拒,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合眼睡去。

第二天,瑶英还没醒时,昙摩罗伽悄悄起身,命各部加快行进速度,瑶英解决了几起部落间的争端,路上不再停留,没几日就到了高昌。

迎接他们的是满城百姓的欢呼和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玄袍银甲、英姿勃发的年轻儿郎。

瑶英骑了一天的马,风尘仆仆,长靴里能倒出半斤沙子,和儿郎们寒暄几句,匆匆入城,洗漱过后就歇下了,一觉醒来,窗外黑魆魆的,有欢快的琵琶乐声悠悠传来。

她去找昙摩罗伽,他向来自律,早就醒了,坐在书案前看一卷书,看她进屋,立刻收起卷册。

瑶英好奇他在看什么书,扫了一眼,他已经把卷册塞入书匣,站起身,目光落在她脸上,神色有些异样。

“怎么了?”

她不禁问。

他凝视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无事。”

“陪我去一个地方。”她道。

他一句也没问,跟着她出屋。

庭燎放出黯淡的火光,瑶英拉住他的手,有点烫。

昙摩罗伽低头看她,眸中掠过清浅的笑意,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手指微微用力,和她十指相扣。

路过前廊时,瑶英忽然笑了一下,指着角落一根廊柱:“罗伽,上次你来高昌的时候,是不是就躲在那里看我?”

当时她似有所觉,看过去时却没看到他的人。

她故意提起这事的语气实在俏皮,昙摩罗伽忍不住低头吻她红润的唇,“是。”

他就站在那里,隔着一道门,看红尘中的她。

以前想起这件事,瑶英心疼他还来不及,现在故地重游,拉着他的手,过往的痛楚酿成醇厚的酒,她微笑着说:“我知道你悄悄来了高昌,又一个人带着伤离开的时候,快被你气死了。”

真的很气,气到很想冲到他面前,扯下他的袈裟,撕开他的所有伪装,和他好好地大吵一架。

昙摩罗伽停下来,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明月奴,以后不会了。”

他承诺什么的时候,字字千钧,似群山巍峨沉稳。

骗人的时候也是这样。

瑶英轻哼一声,想打他,手被他紧紧拉着,抽不出来,只能瞪他一眼。

他唇边溢出一抹笑,很想好好吻她。

她已经掉头往外走了。

昙摩罗伽心里有点失望,跟着她往外走。

出了宫门,广场上热闹的人声迎面扑了过来。白日酷热,夜晚寒凉,迎接车队的宴会才刚刚开幕,盛装的男女老少挤满广场,有的在手挽着手围着篝火踏歌起舞,有的坐在角落里弹奏乐曲,有的凑在一处豪饮斗酒,有的舒展身姿斗舞,分外热闹。

瑶英兴致勃勃地盯着比肩接踵的人群瞧。

“想去跳舞吗?”昙摩罗伽问。

瑶英笑着摇摇头,拉着他的手离开,穿过寂静的长街,来到一处僻静的庭院。院中的人早就等着了,打着灯笼领两人进去。

内院有说笑声,一个面容秀丽、穿中原服饰的妇人领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站在庭院里放灯祈福,庭前设了供桌,摆满祭品。

妇人教青年念诵经文,两个青年满口笑着答应。

“她是我阿娘。”瑶英轻声说,“我和阿兄知道李德不会放人,收复失地的时候就想办法偷偷把她带出京兆府了,离宫里的那个是别人假扮的。”

假扮的人和谢满愿容貌有几分相似,可以骗过守卫,不过骗不过李德,可笑的是李德不关心谢满愿,只是远远地看过几次,所以不知道他手中的人质是假的。

“阿娘不认识我和阿兄了,不过我还是想带你来见见她,让阿娘知道,我过得很好。”

昙摩罗伽握紧瑶英的手。

两人在阴影处站了半晌,等谢满愿在两个侍者的劝哄下回屋休息,手拉着手一起出来。

瑶英问管家:“阿郎来过了吗?”

李仲虔比她先到高昌。

管家脸色微变,小声道:“七娘,阿郎来是来过了,不过没敢多待……有件事,奴要向您禀报。”

“什么事?”

管家吞吞吐吐地道:“奴听谢冲他们说,有位女郎……带着阿郎的信物找了过来,那时候您和阿郎都不在,谢冲他们不敢做主,只能把人接过来住着。阿郎回来以后,那边赶紧去禀报,谁知阿郎见了人,眼皮都没眨一下,一转头就走了……谢冲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那位女郎。”

“是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谢冲说看那位女郎的五官,肯定不是汉人,她会说我们的官话,好像身份很不一般,谢冲不敢和奴明说。”

瑶英眼皮抽了抽:李仲虔不会是惹下什么风流债了吧?不过他向来敢作敢当,和女郎来往都是你情我愿,绝不会始乱终弃。

她想了想,吩咐道:“先好好照顾那位女郎,等我找阿兄问清楚了再看怎么安置。”

管家松口气,应是。

夜色深沉,星光铺泄一地。

瑶英和昙摩罗伽手拉着手往回走,近卫在后面跟着,长街回荡着几人的脚步声。

昙摩罗伽突然问:“想不想去宴会跳舞?”

瑶英一愣,抬起头,他低头看着她,神情很认真。

如果她说想跳舞,他会陪她去。

瑶英笑了笑,踮起脚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今天累了,不想去凑热闹,以后跳给你看。”

昙摩罗伽眼前闪过她上次和曼达公主在亭中起舞的模样。

极乐仙境里飞天的曼妙舞姿,也不过如此。

似风中轻曳的花朵,摇摇欲坠,明艳妩媚,花蕊将开未开,他掌心依旧记得她腰肢的袅娜柔韧。

他身上紧绷,血液速度倏地加快,在全身血管间奔腾涌动。

夜色很好地掩藏了他的失态,瑶英只当他对舞蹈不怎么感兴趣,甩甩他的手,拉着他接着往回走。

第192章 番外二 还是琐碎日常

第二天,瑶英在马场找到李仲虔。

他正和杨迁几人领着挑选出来的士兵打马球,训练队伍的配合,看到瑶英登上高台,飞身下马,随手把偃月形球杖抛到场边豪奴手中,几步跨上石阶,赤色窄袖袍上扑满灰尘,裹头的幞巾散开,露出半截晶莹汗湿的头发,脸上都是汗,凤眸显得格外深黑,气喘吁吁地问:“出什么事了?”

瑶英递了水囊给他,“阿兄,我听说谢冲他们收留了一位女郎?”

李仲虔没接水囊,勃然变色:“你听说什么了?你也来质问我?”

瑶英莫名其妙,瞪他一眼,啪的一声,水囊拍到他胸前:“我这不是来问你吗?我怎么不相信你了?”

“你是我兄长,出了这样的事,我肯定先来问你,再去找其他人求证。”

李仲虔回过神来,怒气全收,笑了笑,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剩下的水直接淋到头上,抹了把脸。

“别生阿兄的气,这几天问这事的人太多了,都是来质问我的。”

瑶英没生气,看着他,正色道:“阿兄,那位女郎怎么会有你的信物?”

李仲虔嘴角勾了勾,“信物是从前我流落北戎时无意间落到她手里的。我和她之间只是几面之缘而已,没有做出任何有负道义的事。你可以去问塔丽,我在北戎时,多蒙她搭救,她可以证明我没欠下什么风流债。”

他这么说,瑶英自然相信,“那阿兄想怎么安置她?”

李仲虔眉头一皱,湿漉漉的脸现出几分迟疑:“随她去吧,她现在没别的地方可去,先这么养着她。”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谢冲他们为什么不敢明说?”

李仲虔以指作梳,揉了揉头发,戴好幞巾,道,“明月奴,她是瓦罕可汗收养的小女儿,原本应该嫁给北戎王子为妻。”

瑶英愣住了,一道身影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阿兄,那位公主是不是叫巴娜尔?”

瓦罕可汗会收养族人部下的孤女,封为公主,悉心养大后赐嫁各部,既能笼络人心,又能借着联姻掠夺控制各部,巴娜尔是他的养女之一。北戎灭亡时,巴娜尔还没出嫁,金勃归顺王庭后,曾经打听她的下落,想把她接到王庭去。

李仲虔神色惊讶:“你见过她?什么时候?”

瑶英点点头,道:“收复伊州的时候。”

她带兵去伊州时,不许西军骚扰妇孺,在王帐见过巴娜尔,不过当时她忙着办正事,没有怎么留意其他人。

她之所以记得巴娜尔这个名字,是因为巴娜尔见到她以后,神情古怪,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很久,还叫她阿依努尔,说认识她。

一定是李仲虔向巴娜尔提过她。

“阿兄……”瑶英沉吟片刻,道,“巴娜尔公主由义庆长公主抚养长大,对瓦罕可汗并无孺慕之情,现在北戎已经归顺王庭,你如果和巴娜尔公主情投意合,不用再忌讳国别和身份。”

李仲虔嗤笑:“国别身份算什么?我不想成家,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她自己非要追过来,她处境可怜,随她去吧。”

最后几个字带了几分冷漠的恼意。

瑶英挑眉,李仲虔的脾气她知道,他要是真的厌恶巴娜尔,早把人赶走了,现在巴娜尔还住在高昌,说明他并不讨厌巴娜尔。

“你心里有数就好。”

既然李仲虔没有辜负巴娜尔,那他们之间的事她不会多管。

李仲虔哼了一声,嘴角勾起:“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语气忽地变得戏谑,“先管好你家和尚吧!”

瑶英怔了怔,“罗伽怎么了?”

李仲虔指指场中几个年轻子弟,“你看看他们的脸。”

瑶英看过去,那几个子弟一边打球,一边偷偷看她,注意到她端详的目光,慌忙躲闪,牛家的三郎一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差点被马蹄踩着,等他爬起来时,她注意到他脸上鼻青脸肿。

李仲虔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道:“这几个人是达摩亲自挑的……昨天你一进城就去歇着了,和尚要会见高昌官员,你错过了不少好戏。”

瑶英想起昨晚见到昙摩罗伽时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异样神情,“他们为难罗伽了?”

李仲虔一笑:“为难算不上,不过是一帮傻小子想看看和尚到底哪点比他们强罢了,没出什么事。”

瑶英心道罗伽性子沉稳,这里又是高昌,他不想让她为难,就算别人有意刁难也闹不出大事。

“我去看看他。阿兄接着打马球吧,巴娜尔公主那边你要是觉得棘手,和我说一声,我帮你处理。既然你想照顾巴娜尔公主,那就好好照看着,别说什么气话寒了她的心。”

她说完,掉头走了。

李仲虔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低低地笑骂了一句。

亲随找了过来:“阿郎,巴娜尔公主病了……”

李仲虔眉头皱得老高:“病了就去请医者,不必来回我,我又不会治病!”

亲随不知道他的火气从何而来,诺诺应是。

他走出去几步,脚步顿住,又道,“王宫的医者医术好,拿我的帖子去请,不管要用什么药,都记在我账上。”

言罢,接过球杖,蹬鞍上马,继续指挥士兵演练阵法。

……

瑶英先去找缘觉,逼问他:“昨天宴席上出什么事了?”

缘觉憋了足足一晚上,就等着她来问,胸脯一挺,道:“王后有所不知,昨天,高昌这些子弟非要和王斗酒,可是王还是修五戒,不饮酒,他们就作诗讽刺王不敢应战,后来他们又闹着要和王比箭术,看谁能射中天上飞过的大雁,王不会无故杀生,他们又作诗……他们还玩什么击鞠传花,蹴鞠到谁脚上,谁就得作一首诗,输的人要喝酒……”

其实高昌子弟没有作诗,只是用了几句典故,缘觉听不懂,只当他们在嘲笑人。

瑶英哭笑不得。

缘觉不懂中原的习俗,在她听来,高昌子弟为难昙摩罗伽的办法好像都是闹婚车、耍弄新郎的招数。

“牛三郎他们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缘觉连忙解释:“王身份尊贵,又敬爱王后,绝没有出手伤人!昨天比赛箭术时,王不能射杀大雁,就将箭矢射向其他人的箭,箭无虚发,把所有人的箭都射了下来,因为是骑射,有子弟争先,几匹马相撞,摔成那样的……还有,他们在宴会后设下埋伏,想要偷袭王,王英明睿智,没有理会,他们中了自己人的陷阱,被一顿乱拳揍成那样的……”

高昌这边的豪族子弟虽说文武双全,但是远离中原,只偷偷读了些经籍,学识不如昙摩罗伽,一番作诗论对后,发现难不倒他,于是以武服人,等昙摩罗伽几箭联珠将在场所有人的箭矢射落,他们忽然想起摄政王的威名。

达摩原本跟着子弟们凑热闹,对上昙摩罗伽清冷威严的目光,顿时什么心思都没有了,讪讪地退到一边去喝酒,只有几个纨绔子弟仍不服气,想方设法为难昙摩罗伽,都被他一一化解。

瑶英没想到她睡着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找到昙摩罗伽住的地方,近卫朝她拱手,“王后,王在会见使者,您有什么吩咐?”

她摇摇头,示意近卫不要出声,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看见使者出来了,故意放轻脚步进屋。

昙摩罗伽坐在书案前,没有抬头:“用过饭了?”

“你怎么知道进来的是我?”

瑶英走到他背后,俯身趴到他肩上,一双藕臂从他胳膊两边伸过去,帮他整理案上的书卷,侧脸贴着他颈侧。

人常说冰肌雪肤,盛暑天,她身上也有清淡的香气。

昙摩罗伽按住她调皮的手,没有笑出声,心里却有愉悦在欢快地浮动,一池静水,水莲轻摇。

“你刚走近我就知道了。”

瑶英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我听阿兄说,昨天牛三郎他们为难你了?怎么不告诉我?”

昙摩罗伽抬起头,曲指轻轻叩响书案,扫一眼门口侍立的近卫。近卫会意,颔首应喏,放下毡帘,轻手轻脚合上门,叫上其他人,默默退到楼下去了。

“小事罢了。”

他抬眸看着她。

“嫁给我,委不委屈?”

瑶英失笑,凑近了啄他嘴角:“怎么想起问这个?”

她的吻一触及分,昙摩罗伽不禁留恋地跟着她的唇往前,她已经退开去,漫不经心地翻他书案上的经卷看。

他眉间微微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按住最底下的书册,“从长安、瓜州,伊州到高昌,这一路,有很多儿郎向你求亲。”

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知情识趣。

她认识他们,回城的时候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准确地叫出了每个人的名字,他们一脸兴奋。

他听见高昌王宫的侍女议论:“佛子当然俊俏,可是佛子是出家人呀,像尊佛似的,那么庄严……一点情趣都不懂,公主很快会厌倦佛子的。”

“对,听说佛子每天还会念经,公主年轻美貌,怎么受得了?”

“这些郎君都是城主派人去挑的……”

昙摩罗伽低头。

瑶英整个人靠着他,歪在他怀里,蹭蹭他胸膛,一挥手,豪气万千。

“我不喜欢他们,就喜欢你这样的。”

昙摩罗伽唇角微微翘了一下,抬手抱住她。

她很受百姓爱戴,在这里,没有人质疑她的汉人身份,更不会有人含沙射影讽刺她勾引出家人,她所到之处,各地百姓都会赶过来迎接她。

找到李仲虔以后她可以彻底离开王庭,为了他,她才会回到王庭,王庭信众辱骂她,朝中官员怀疑她别有用心,世家派人刺杀她……她几乎是孤身一人待在一个完全敌视她的国度,遭受了那么多,她从未和他抱怨过一句。

他不过是被几个冲动的少年郎刁难而已,她就特地赶过来安慰他。

昙摩罗伽久久凝视着她。

他何德何能,能拥她入怀。

瑶英抬起眼帘,和他的目光对上,笑了笑,抬手摸摸他的脑袋。

“怎么还没蓄起头发?”

指腹又酥又麻,还有点痒,她觉得好玩,现在不怕他了,越摸越往上,捧着他的脸,又凑上去亲了一下。

昙摩罗伽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问:“蓄了头发,还喜欢么?”

瑶英一怔,眸子慢慢睁大,半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往后仰躺在他臂上,笑得肩膀都在抖。

他担心蓄了头发以后,她会失望吗?

和尚居然会有这样的忧虑?

她笑得停不下来,勾住他的脖子,手指拂过他深邃的眉眼:“你什么样子的我都喜欢。”

他看着她,忽然俯身,把她困在自己坚实的胸膛和书案之间,眸色变暗,一只手插.进她发间,一只手按住她的脖颈,指尖一挑,拨开丝绦,温柔地抚弄,宛转清冷的嗓音在她耳畔轻轻地道:“明月奴,一直这样喜欢我,好不好?”

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鬓边。

瑶英原本存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歪在他怀里捣乱,柔弱无骨似的,扭来扭去,被他这一压,顿时动弹不得,丝绦散开,长发垂散而下,铺满她肩头。

他身上还是滚烫,隔了几层绣有繁密金纹的衣衫,烫着了她,双臂紧紧束缚着她。

温柔的人强势起来,更让人心悸。

热流涌过她全身。

他抬起她的脸,越靠越近,沉静幽深的碧眸倒映出她,静静凝望,一语不发,就像从前那样默默地保护她,眼中依旧藏有亘古浩瀚的天地,但此刻那种面对其他人时仿佛能看透人心的从容变成温和的柔情,渴望无声涌动。

明明什么动作都没有,也没有言语,呼吸也是平稳的,眼神却像幽蓝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冰川底下敛着蓬勃的烈焰。

瑶英心跳突然加快,勾着他的脖子往下压,吻住他的唇,想到他每晚念经哄自己入睡,舌头勾住他的,破开他的齿关,绞缠在一块,密不可分。

气息融合交换,衣料窸窣摩擦,她丰盈柔软的身体在他掌中缓缓绽放,甜香愈发浓郁。

昙摩罗伽身子一震,双臂紧紧地扣住她,更加激烈地回吻。

她身上微凉,几乎要融化在他怀里,他浑身滚烫,无处释放,紧挨着她,像抱着一汪潺潺春水,身体无一处不熨帖,想就这么和她融为一体,忍不住越抱越紧。

良久,他听到她承受不住的呜咽声,回过神,忙松开她的唇,手还按在她柔腻的颈子上,让她紧贴着自己。

她双颊潮红,眼眸湿润,有些失神,他一眨不眨地俯视着她,微微喘息。

瑶英渐渐平复下来,想起外面还有近卫守着,手撑着他的腿,爬起身。

昙摩罗伽抬手扶她,下一刻,他身上猛地僵住,喘息加重,闭上眼睛,唇间溢出一声不可抑制的,好似痛苦,又好似快意的闷哼。

瑶英感觉到掌心撑着的地方不太对劲,也僵住了,正要缩回手,昙摩罗伽跟着颤了颤。

这段时间他功法精进到了另一个境界,经常发热,她怕热,他刚挨过去,她就推开他。知道他克制,不一会儿又凑过来逗他。

他怕伤着她。

“明月奴……”

他低声唤她,没有其他的言语,只是呢喃她的名字,身上散发出一种浓烈到让她无法冷静思考的气息。

瑶英脸上火烧,又隐隐有点克制不住的情热,心虚地环视一圈。

大白天的。

屋中门窗紧闭,窗前并没有摇晃的人影,近卫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这些天只要他们独处,旁边的人就会退开。

瑶英像上次那样,把脸埋到昙摩罗伽肩上,披散的长发间露出红透的耳朵。

在被温柔包裹地那一刻,即使昙摩罗伽有意控制自己,还是难以自持地颤抖战栗。

他在她掌中战栗,紧绷,发烫,最后涌出,陌生的情潮如潮水一般游走全身。

经文上说,男女之欲,譬如胶漆,难可得离,果然如此。

欲让人不可控制,而他早已沉溺其中,想索取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时间线没有特意写明,罗伽一开始的回忆是他和瑶英从高昌回来之后的事。

阿依努尔:突厥名字,意思大概就是明月光,明月奴。

第193章 番外三 依旧是日常

瑶英抬眸偷看罗伽,呼吸几乎要窒住。

昙摩罗伽身上依旧滚烫,脸上汗水淋漓,满颊桃花氤氲,眼眸半垂,微微喘息,细细碎碎绵密潮湿的吻落在她颈侧,浓密的眼睫底下偶尔闪过星星点点深黑的暗流,沉水香味里浸透了陌生的气味,冷冽,不动声色,强烈的侵略气息。

他衣裳整齐,看起来就像平时研读经卷时的模样,炙热的欲念却在她掌中无言诉说着他的迷醉,碧眸静静地看着她,唇抿成一条线,眼神如有实物,一点一点把她吞吃入腹。

糜乱丝丝缕缕蒸腾,宽敞幽凉的大屋霎时变得闷热无比。

瑶英的身体也被他捂热了,他顾忌着功法,这些天总有点拘谨,她不在乎这些,等着他慢慢适应还俗之后的生活,但是他越克制,她就越喜欢逗他,不过看他这副模样,自己又心疼起来,凑上去,想压着他躺下。

他岿然不动。

她不知死活地缠着他扭动。

昙摩罗伽浑身热血涌上,铁臂紧紧地箍着她,“别动了。”

声音沙哑,完全没有放纵过后的满足,反而比刚才的更加低沉。

瑶英嘴上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吐出来的声音又干又涩,手还在不安分地动作。

昙摩罗伽一把紧紧扣住,汗珠从颊边淌下来,滴落在她浓密的发丝里,半是无奈地道:“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功法……”

瑶英听出他在极力克制,抬起头,眉头微蹙,问:“那还要多久?”

话刚问出口,手边感受到他的振奋,他绷紧了身体,眸色更深。

瑶英意识到自己这话没问清楚,让他误会了,赶紧解释:“我是关心你的身体!”

她真的不是在催促他。

一边握着他,和他紧密纠缠,一边无辜地和他解释……昙摩罗伽闭目了片刻,抬手捧住她的脸,和她额头相贴,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现在不能和她同住,等回圣城就好办了,可他舍不得离她太远。

他慢慢缓过来,放开瑶英,没有叫人进来,亲自为她梳洗,帮她挽发。

瑶英身上还是酥软的,靠坐着不动,心安理得地让他服侍,对着镜子照照,满意地点点头,视线在他脑袋上打了个转,“怎么连梳发都会?”

他没有头发,找谁练的?

昙摩罗伽吻她发鬓,“看你梳过。”

好几个清晨,她背对着他坐在绒毯前梳发,乌黑丰泽的长发披满肩头,动作小心翼翼的,梳完以后一定会揽镜自照一番,前后仔仔细细看几眼,再裹上巾帽。

瑶英一眼瞥见自己束发的丝绦有一条遗落在书案上,伸手去够。

“明天就要动身了,我今晚有事要忙,脱不开身。”

他拉起她的手,吻她白嫩的指尖,“夜里让谢青他们陪着你去逛逛,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陪你回来。”

瑶英嗯一声,起身下楼,想起一件事,转身折返,看到屋中情景,脚步蓦地顿住。

昙摩罗伽坐在书案前,刚换了身居家僧衣,拿起从她发间扯下的丝绦,缠绕在修长的手指间,送到唇边亲吻。

屋中还残留着她身上的甜香。

他脸上神色沉静威严,却在做这样的事。

仿佛有一簇簇烟花在瑶英脑海里炸开,异样的热流从脚底窜起,她大气不敢出一声,抬脚往前半步,想了想,掉头默默离开。

这几天还是别折腾他了。

……

亲兵传出消息,文昭公主要召见城中儿郎。

一众子弟惊喜万分,纷纷换上新衣,穿锦袍,踏乌皮靴,腰佩宝刀,赶到王宫,亲兵领着他们去了马球场。

场中已经设下两三丈高的球杆,身着打球衣、额前系红带的亲兵立在骑马球网左侧,打头的谢青面无表情,一身窄袖袍,低头慢条斯理地擦拭球杖。

瑶英站在台前,也是一身窄袖锦袍,淡施脂粉,明艳飒爽,朝众人一笑。

众人心中骤起鼓点。

瑶英微笑道:“听城主说诸君球技精湛,阿青他们也常常打球,你们正好切磋一二,也好教我领略诸君的本领。”

众人热血沸腾,换上右军的打球衣,奔上球场。

城主达摩坐在荫凉底下,目睹完一整场马球赛,谢青、谢冲他们没有客气,狞笑着一次次把皮球击进右军的球门之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们拼尽全力发动反攻,依然被压制着打完下半场。

达摩啧啧了几声,这些子弟连公主的亲兵都打不过,以后谁还敢在昙摩罗伽面前大言不惭地宣称仰慕公主风采,想做公主的入幕之宾?

比赛结束,钟鼓礼乐齐鸣,宫中大宴,少年郎们垂头丧气地坐在案前,郁郁寡欢。

瑶英和达摩、李仲虔一起入席,看到少年郎们时,脸上并未露出嘲讽之色,在众人的注视中举起酒杯,指尖蘸酒,对着空中弹了三下。

宴上众人笑着回礼,大宴开席。

瑶英拿起酒杯,走到少年郎们面前,含笑道:“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诸君虽然年轻,却愿不辞劳苦,栉风沐雨,随父兄固守边疆,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潜龙腾渊,鳞爪飞扬,诸君日后定然都是守护诸州的肱骨良将,七娘佩服。”

“他日,待诸君有所成,我再为诸君祝酒。”

说完,她举杯一饮而尽。

少年郎们或羞愧得面红耳赤,或意气冲天、大受鼓舞,手忙脚乱举杯应答。

达摩暗笑。

瑶英回到席位,扫他一眼。

达摩被她这个眼神看得一个激灵,红发颤了颤,道:“公主,这都是误会,昙摩王都请婚了,我为公主挑选的那些驸马人选自然也就没用了,没想到有人急于讨好公主,竟然找来了从前的王宫长史……”

长史以前伺候过嫁到高昌的北戎公主,曾亲自搜罗健壮俊美的年轻郎君入宫讨好公主。达摩不过是随口吩咐几句,要仆从帮忙寻些厚礼,长史便自作主张,和选妃一样遴选了一帮少年郎,个个龙精虎猛,站在那里,像一片挺拔的白杨树。

达摩反应过来以后,没有立刻阻止,昙摩罗伽在他们的心目中几乎是神,没人敢亵渎他,现在佛子成了文昭公主的夫婿,他们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佛子被情敌为难的场景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

瑶英哭笑不得,解决了少年郎的事,看天色不算太晚,戴上面具出了王宫,谢青和亲兵跟在她身边。

为庆祝她的大婚,这几天城中没有宵禁,而且商人出入城门都不需要缴税,最繁华的市坊彻夜不息,各部商人蜂拥而至,货架上琳琅满目,长安的茶叶,王庭的金器,波斯的锦毯,天竺的经书,南海的珍珠,各部的兽皮,珍奇应有尽有,整条长街张灯结彩,人流如织。

所有人都穿着节日的盛装,脸上戴了面具,瑶英和亲兵混在其中也不怕被人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