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缓缓点头:“嗯。”

随着他的点头,她的泪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她慌忙用袖子拭去,勉强哽咽道:“你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吧?”

未等萧辰开口,李栩已经抢先笑道:“阿猫,你别傻了!我二哥什么时候安慰过人,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安慰人。”

没理李栩,萧辰淡淡道:“我实话实说而已,随你怎么想吧。”

白盈玉咬着嘴唇微笑,真相虽然仍是扑朔迷离,但知道他能这般想,她自是再欢喜不过。

“二哥,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走吧。留在这里,总觉得那个司马扬挺碍眼的,天天盯着人,烦也让他烦死了。”李栩道。

“对司马伯父,不可不敬。”萧辰薄责李栩,“他是对爹爹有情有义,所以才觉得自己负有责任,否则,你觉得谁愿意搭理我这个瞎子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可他也太那…什么…”李栩挠头,“二哥,我们到底走还是不走?”

萧辰沉默了半晌,才道:“暂且不走,他说他已经派了人去查证据,让我略等些时日…”

原来他仍是有怀疑,白盈玉原本唇边的笑意消失无影,心慢慢往下沉去。

“…我料他也查不出什么真凭实据来,只是等些时日,让他自行罢手,那时候我们才能有真正清净。不然按他的脾气,只怕我们回了山上,也不得安宁。”萧辰转向白盈玉的方向,直截了当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是我自己在怀疑?所以要等证据?”

“…我…没有…”正自黯然,猛然被他问到头上,白盈玉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萧辰哼了一声,虽未多言,但显然是认定她是这么想的。

李栩顺着萧辰的意思一想,觉得也对,遂附和道:“这样也好,等那司马扬没辙,阿猫你不也能放心了么?”

白盈玉苦笑,沉默了一会,抬头轻声问道:“萧二哥,李五哥…万一,我是说万一,到时候真的查出来我爹爹就是害了萧都督的人,你们会憎恶我么?”

李栩楞了楞,他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萧辰却即刻道:“不会。”

“多谢。”白盈玉勉强自己微微一笑,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果然未再说什么,脚步细细,直通往院对面的屋子,然后是开门复关门的吱嘎声。

确定她已经进入屋,不会听见这边的声音,李栩才小心翼翼问道:“二哥,你真的不会恨她?”

萧辰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说不会这两个字,还说得那么干脆。”

“除了这两个字,你说其他的,或是不说,都会让她伤心。”萧辰捏捏眉心,疲倦道,“你也回去吧,我想静静歇会儿。”

“哦…”李栩只得依言替他关好门离去。

萧辰走到床边,刚欲躺上去,手便触到了某种毛绒绒的东西,不由哑然失笑。原来小玉这猫儿,竟不知道何时又溜到了他的床上,正呼噜呼噜地睡着呢。

抚摩着它起伏绵软的小身子,他半靠在床上,暂且放下心事,也合目休息。

如此一等便是十几日,对于白盈玉来说,日日都过得甚是磨人。与她有相同感觉的是司马扬,他一天要催问几次,是否有他的来信,若是没有,便要大骂派去办事的人蠢笨无能,时而也常迁怒旁人。

这个旁人,首当其冲的便是司马岱。

被父亲一天三骂的日子过下来,天工山庄便是人间仙境,司马岱也不愿再呆下去了,遂说记挂着家中娘亲,主动提出要回洛阳家中。

司马扬连头都懒得点,只摆了摆手,就让司马岱滚回家去。

其间,司马扬倒是也接过几封来信,可信中消息皆不甚有用,弄得他十分懊恼。李栩看在眼中,忙偷着去告诉萧辰,萧辰也只是淡淡一笑。

“再等三日,若是仍无消息,咱们就回去。”萧辰道。

李栩皱眉道:“司马扬要是还不肯让我们走呢?”

“我们已经等了近二十日,够了,他再拦我们也没道理。”

“是够了…”李栩凑到他耳旁道,“二哥,我瞧这些日子,阿猫眼神都不对了,好像都不敢看人。”

看来她还是心事太重,萧辰怔了一会儿,道:“等离开这里,自然也就好了…罢了,你去跟她说,我们明日就走。”

“明日就走!好好…我去告诉她,再告诉大哥一声去!”李栩欢喜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叩门,是送晚饭过来的丫鬟,因为用饭时常碰上司马扬,萧辰自己也有些烦了,故而晚饭并李栩和白盈玉的,便麻烦院内的丫鬟送到房中来。

丫鬟们摆好饭菜,萧辰道过谢,她们便退了出去。

此时李栩尚未回来,白盈玉想是还在房中,萧辰想去唤她,走了几步,已出了门口,突又停下脚步。石阶旁的花盆里铺了些鹅卵石,他摸了摸,拾了几粒在手上,略略掂了掂…

屋内,白盈玉正低着头绣帕子,只听见门上“哐当”一声,比寻常敲门声要重了许多,立时抬起头来,微微吃了一惊。

不过片刻,又是“哐当”一声。

好像是被石粒砸的动静,她心中奇怪,东篱院中并无孩童,怎得会有人拿石块来砸她的门。

她想的这会功夫,接二连三地又有石粒丢过来,逼得她不得不起身开门看个究竟。

拉开门来,左右无人,她只看见萧辰立在小院对面,半靠着栏杆,微侧着耳朵,像是在听廊下鸟儿的扑腾声…

肯定不会是他!

她又左右张望了一番,仍是没有看见其他人。

此时,萧辰开口了:“阿猫,过来吃饭。”

“嗯…”她应着往对面走,一面奇道,“萧二哥,你方才可听见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什么动静?”

“方才好像有人用小石子掷我的门。”

“哦…手伸过来。”

萧辰似笑非笑,把剩下几粒鹅卵石放到她手心里,转身进屋去。

光滑的卵石上还带着他掌心的暖意,白盈玉接在手中,怎么也没想到是他掷,抿嘴一笑:“我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孩子呢?”

“小时候在家时常这样,开始时为了顺便练个准头,再后来就是为了省事。”萧辰微微一笑,“每个人房里都藏了一大堆小石子,家里的门被我们砸坏了好几扇,师父都拿我们没法子。”

摩挲着手中的石头,白盈玉笑叹道;“真羡慕你们。”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待回去了,你也捡些小石子藏起来。丢石头容易得很,和会不会功夫可没什么关系。”

白盈玉怔了怔:“方才李五哥说,我们明天就走,是真的么?”

“嗯…”萧辰点了点头,在桌旁坐下,不在意道,“坐下先吃吧,天气冷,饭菜凉得快,不用等小五。”

“可是司马扬…他还没有找到证据。”她轻声道。

“没有也是好事。”他淡道。

“以后呢,回了蜀中以后,你还是放不下怎么办?”

“将来的事情,何必想太多。”萧辰拿起筷子,“吃吧,你就是想得太多,除了折腾自己,还能顶什么事。”

白盈玉苦笑,自知想那么多也是自寻烦恼,只是有些事却由不得她不去想。

两人正吃着,突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进了院子…

“大概是李五哥回来了,我去唤他来吃饭。”白盈玉放下筷子,笑道。

萧辰面色却不甚好看,沉声道:“不是小五。”

“不是…”

白盈玉正自诧异,脚步声已上了石阶,随即扣响房门…

“贤侄、贤侄!你在里头么?”

是司马扬洪亮的嗓门,他声音里的喜悦显而易见,白盈玉听了,原本已逐渐明亮的眸色复黯淡下去,默默起身去给他开门。

萧辰则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原来你们正吃着,哈哈…”司马扬也不多客套,在萧辰身旁坐下,拍着他肩膀笑道:“我刚刚接到京城的信报,那件事情终于有眉目了。”

原来果真是此事——白盈玉心下神伤,自知司马扬定不喜自己在此间听他们谈话,便道:“萧二哥,既然你们有事要谈,那我…”

“你不必回避,”萧辰打断她道,“以其回去你自己瞎猜,还不如就坐在这里听着。”

司马扬瞥了白盈玉一眼,倒也没把她放在眼里,急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要递给萧辰,突然又意识到他看不见,便道:“京城里的线报说,最近开封府里新来了一名年轻人,很得包大人的赏识,让公孙先生收了这年轻人做学生呢。你猜这年轻人是谁?”

“谁?”

“他便是卫近贤的义子,原名叫卫朴,到了开封之后便改名换姓,现下叫做林宜。”

第五十三章 泪如泉涌

“那又如何?”

司马扬猛地一拍大腿,急道:“什么叫那又如何?你想,定是卫近贤曾经向包拯举荐过他,否则卫朴怎能投到公孙策门下,这就证明卫近贤与包拯交情匪浅。他们一个是开封府尹,另一个是不当位的老太监,八竿子也打不着一块去。除非,卫近贤曾经帮过包拯,包拯承了他一份情。而这份人情——很可能便是江南贪墨案的线索,也就是说,是卫近贤向包拯揭发了白宝震。”

萧辰沉默半晌:“也有可能是别的案子,并不一定是江南贪墨案,也未必和白宝震有关。”

“我怎么觉得你怎么总是为白宝震开脱呢?”司马扬实在有些不解了,“这事虽说暂且没法拿到确切证据,但我的推断十有八九错不了。”

“我并非是为了白宝震开脱。”萧辰摇头道,“卫伯父当初与我谈话中,丝毫没有提及爹爹的书童,反而他在癫狂之时,几次提到咸王,言语间颇有恨意。”

“咸王?!”司马扬沉吟片刻,想了想,“都督是与咸王关系不错,可不会是他。他十几年前就死了,而且是自己病死的,怎么也不会和卫近贤扯上关系。”

“什么病?”

“什么病我也不是很清楚,先帝驾崩之后,圣上即位,对他这叔叔似乎也不太待见,就颁了道旨,让咸王去了 ,那地方可冷得很,大概是水土不服吧,去了没多久就听说咸王病了,病了一年多,也就死了。当年我为了查都督的事,还去过一趟,想见他一面,那时候据说就已经病了,被挡了出来。”

看萧辰不语,司马扬又接着道:“当年,卫近贤与咸王也是有些往来的,他本就不是什么气量宽大之人,说不定有什么地方受了气又不能发作,一憋就憋了这么多年。这些个阉人的心思,本就和寻常人有些不一样…我看,还就是白宝震的嫌疑最大,当年他不过是一介小小书童,居然能考上榜…”

白盈玉突然插口道:“司马伯父与他相交多年,难道连他胸中究竟有无才学都不知道么?”

她这突然一插话,弄得司马扬有些呆住,顿了半晌才道:“我是个武夫,再说以前我也拿他当个朋友待,难道我还去考他四书五经?”

“他…他也许是夜夜挑灯,日日苦读,方才能考上榜去,却被你这般疑心,难道就因为他后来贪了钱,便说他以前的事也是样样都错么?”白盈玉再按捺不住,立起身来,胸口剧烈起伏着。

司马扬被她惊住,不明白她怎么会如此大反应:“…我也没说他样样错,不过是据事推论,觉得他最可疑罢了。”

“他哪里可疑?!”白盈玉眼睛红得要流泪一般,声音微微地发着颤,“他现下也不在了,你就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地说他可疑,你这是欺他不能为自己说句话。但凡他能说,我相信,他定会来和你说个明白!”

“阿猫…”萧辰听出她的情难自控,不由想伸手去拉她。

白盈玉却已经哽咽难言,亦不想再说下去,飞快地奔出房去…李栩正从外面回来,看见她泪眼婆娑地奔回自己房间,正自奇怪,进来看见司马扬在当地,顿时明白了一半。

“二哥,阿猫她…”

司马扬也是摸不着头脑:“这女娃娃是怎么了?我们好端端地说着,她冒出这么多话来,倒像是有人要和她拼命一样。现在的姑娘家,真是…”

“伯父,您说这话是因为您没见过唐家的那姑娘。”李栩生怕司马扬疑心,忙打岔道,“要是唐蕾在这里,屋顶都能让她掀了。”

“可她这是为什么呀?”司马扬不解。

萧辰遮掩道:“没事,她早起和我绊了两句嘴,大概是心里有些不痛快。”

“原来是这样…”司马扬倒未再作计较,遂转回正题,接着问萧辰,“辰儿,你倒是说说,我方才所说的推论是否有理?”

“确是有此可能,但并非是唯一可能。”萧辰仍旧是淡淡道,“何况,您也说不出白宝震究竟为何要害我爹爹。”

司马扬点头:“是,我现下还没法查出来。”

“伯父,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应允。”萧辰起身,朝着司马扬的方向,长鞠一躬。

司马扬忙把他扶起来,连声道:“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有事直说便是了,你放心,这事我一定查到底,帮着你,绝对不会撒手不管。”

“不,我是想请您放弃调查此事。”萧辰直起身来道。

“…”

司马扬愣住,转而不解:“这可是为你爹爹洗刷冤屈的大事!”

“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放弃?”

“因为我的缘故,卫伯父已经撒手人寰,再查下去恐还会伤及无辜…”

“无辜?哪里还会伤到什么人,你指的是谁?”司马扬不解。

萧辰沉默了一瞬,才道:“卫朴我曾见过,他对卫伯父甚是孝顺,他能拜在公孙先生门下不易,改名换姓定有他的苦衷。伯父此番派人查此事,必定已对他有所影响,实非我愿。”

“原来是这样…”司马扬倒从未想过这层,皱了皱眉,“可那小子改名换姓,是他鬼鬼祟祟的,这怎么能怪我们呢。”

“我想,他必有他的缘由。”

“可也不能为了这个…”司马扬仍是不甘心。

“伯父,我真的不愿再查下去了。”萧辰重重道。

司马扬心中狐疑,盯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闻言,萧辰缓缓别开脸,淡道:“我只是不愿因我的执念而伤及无辜,并无他故。”

李栩看不下去,上前劝道:“司马二爷,你就别再逼我二哥!”

司马扬厌烦地瞥他一眼,沉吟片刻,拍着萧辰肩膀道:“不管你有何事,咱们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来。白宝震此事,不经过卫朴也未必就查不下去了,现在咱们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岂能轻言放弃。”

“伯父…”

萧辰刚开口即被司马扬打断:“不用再说,我知道你这些日子总是在想这事,有些倦乏也是应该。不妨事,明日出去散散心,咱们来日方长,只是莫再提放弃二字。你爹爹在九泉之下,这等不孝的话,可不能让他听见。”

话说到这份上,萧辰知道难以说服他,只得不再做声。

“你好好歇着吧,外头的事情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司马扬转向李栩,吩咐道,“好好照顾你二哥…我走了!”

李栩朝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暗自道:这还用你吩咐,我和我二哥亲,还是你和我二哥亲。

听着司马扬离去的脚步声,远没有来时那般有力,萧辰知道:他其实也被伤了,满腔热血,却无人领情。

复坐回椅子上,萧辰重重地叹了口气,李栩担忧地望着他。

“二哥,和他讲不通的,他又不知道阿猫的事。”

“你去看看她吧…”萧辰道。

李栩一愣:“看谁?”

萧辰连话都懒得说,手倦倦地指了指院对面的方向。

“阿猫啊…哦,行!我看她刚才哭得厉害,没准现在还哭着呢,我去劝劝。”李栩道,“二哥,要不你也一起过来,她好像还是比较听得进你的话。”

“我累了,想歇一会儿。你去吧。”

“哦…”

看着萧辰疲惫萧索的模样,李栩叹了口气,转身出屋去。

白盈玉把脸埋在被衾之中,狠狠地堵住呜咽之声,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悲苦终于无法再抑制。尽管眼睛深闭,泪水却仍旧如泉水般涌出,迅速濡湿衣襟与被衾,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只想着痛痛快快地哭个天昏地暗。

因门没有关好,李栩敲了一会儿,见无人来应,便试推开门进去,循着时有时无的呜咽,看见了哭得哽咽难言的白盈玉。

“阿猫、阿猫…”他小心翼翼唤了几声,拿不定主意是该现在安慰她,还是该等她哭完。

白盈玉没有听见。

因经验欠缺,李栩着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旁边呆站了一会儿,看她模样,估计着还得且哭一阵,便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跑回萧辰屋内报信去。

“二哥、二哥…要不你去看看,哭得太厉害,压根就没法劝。”李栩道。

萧辰怔了下:“我并未听见哭声。”

“呃,她拿被子堵着呢,我估计那被子都湿了半条。”李栩若有所思道,“难怪说女人是水做的,真是没错,怎么有那么多眼泪啊?”

“一直哭到现在?”萧辰皱眉。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