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只得起身:“那我去看看她。”

进白盈玉屋子后,萧辰方才听见了她的呜咽之声,大概是哭得久了的缘故,声音十分微弱,时断时续,倒有几分象小玉的叫声。

“别哭了!”他也没办法,简单道。

人没动静,像是压根没听见。

李栩在旁附耳:“二哥,劝人不是这么劝的。”

“那你自己来…”萧辰冷道。

李栩一缩脑袋,躲到后面去了。

萧辰略略提高声音,放重语气:“别哭了!”

似乎为他声音所骇,白盈玉身子骤然颤抖了下,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二人。

“你们…我…”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像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再度哭出来。

第五十四章 自此天涯

“别哭了。”

萧辰复道,只是语气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放得轻柔。

“是啊,阿猫,别哭了。”李栩帮腔,“司马扬已经走了,

白盈玉背过身去,抹干眼泪,复转过来,勉强笑道:“对不起,我…我刚才对司马二爷太失礼了,让你们难堪了吧?下次再见,我会向他赔罪的。”

萧辰皱眉,道:“你那些话并没有错,何必勉强自己去赔罪。心里不痛快,就大声说出来,大声哭一场都没什么要紧的,再去赔罪不是弄得自己更不痛快么?”

白盈玉头一低,不说话了。

“二哥已经和司马扬说,再也不想查当年的事,你别再难过了!”李栩安慰她道。

听了这话,白盈玉怔忡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不行,萧二哥,这样不行…是我说错了话,你爹爹的事,你原就该查个明白才是,不能因为我…”

“我不是为了你。”萧辰淡淡道,“我原就不想再追查,你是知道的。”

“可是、可是查到现下这个地步…”白盈玉停顿片刻,眼眶瞬间又盈满泪水,“我知道我爹爹大概也与当年的事有关,若然真的是他!真的是他!怎么办?怎么办?”她绝望地看着萧辰,嘴唇抖得厉害…

萧辰静静立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不一定是他啊!是不是?”李栩有些不解,“二哥已经说了不再查下去,究竟会不会是你爹,咱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不是挺好么?”

听到此处,白盈玉双目一闭,泪珠儿滚落,伸出双手捂住脸,缓缓坐下,声音凄楚:“正因如此,以后我有何面目见你们…若是别人,随便其他的什么人都好,为何偏偏是你,偏偏是你!”她终还是忍不住,复呜呜咽咽起来。

李栩还是听不懂,在旁直挠头,想问又不敢问。

“为何不能是我?”

不知为何,萧辰虽然语气平平,却有着说不出的异常。

白盈玉不语,只是哭。

萧辰蹲下身子,就在她面前,复问一遍:“告诉我,为何不能是我?”

白盈玉睁开泪眼,深深地望着他,终不再隐藏她的少女心事:“萧二哥,你虽然嘴上凶些,可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待我很好。我一直想,等回了蜀中家里,我就要学做饭、洗衣、打扫,才能好好地照顾你。”

李栩在旁,呆住,对于年少的他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女儿家表白心事,可惜的是,并非对他表白。

而萧辰,只是轻轻地“呃”了一声,声音听不出起伏,表情也未有什么变化。

“在舅舅家门口,你对我说‘以后,我就是你二哥’,那时候我就想,这一生一世,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跟着你,做妹妹也好,做小丫头也好,我都跟着你。”白盈玉泪如雨倾,“可是现在不行了、不行了…”

“为何不行?”李栩还是不解,“你喜欢我二哥,这不是好事么?”

萧辰却已明白,缓缓起身,心中百味杂陈,难以言表。

“那日我问你,若我爹爹就是害了萧都督的人,你会憎恶我么?你说不会。”白盈玉哽咽道,“可我会,我会恨自己,会恨透了自己!”

萧辰定定地立着,沉默良久,终是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二哥、二哥…”李栩不明白萧辰为何不劝劝白盈玉,转头看白盈玉低垂着头半靠着床柱,遂安慰道,“阿猫,你别想太多了,想太多了不好,真的,别想了啊!”

待要再劝慰下去,他也着实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只得又说了几句颠来倒去的车轱辘话,见白盈玉始终没有反应,不由懊恼,嘱咐了她好好歇息,便出门找萧辰商量去。

至萧辰门前,一推,才发觉门已由内拴住,二哥竟把自己锁里头了。

“二哥、二哥…你怎么了?”李栩拍门。

里面传来萧辰不耐的声音:“我要睡觉,谁也不许进来。”

“…这么早,日头还挂着呢,再说,二哥你也还没吃晚饭,夜里饿了怎么办…”李栩纳闷。

“滚!”

这个字二哥并不常用,所以李栩很识趣地闭了嘴,乖乖滚了。

次日,天还黑着,白盈玉便已经简单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轻轻拉开门,悄悄地走了出来。几粒星子零零落落地在天际闪着光,寒风一阵阵刮过,似乎愈是推不动那厚重的云层,便愈发要使劲地呼啸。

她立在院中,深看了一眼萧辰所住的屋子,紧了紧手上的包袱,便决然朝外行去。

屋内,一夜未眠的萧辰半靠在窗边,听着外间她故意放轻的脚步声,一动不动,仿佛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没过多久,李栩从和暖的被窝中被人拎了起来。

“二哥,出什么事了?”他揉着眼睛,瞥了眼窗外,不解道,“天还没亮呢…”

萧辰淡淡道:“她走了。”

“谁啊?谁走了?”李栩楞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阿猫走了?”

“嗯。”

“那我赶紧把她追回来。”

李栩开始摸衣服,又满地找靴子。

“我是想让你去追她,但不是要你追她回来。”萧辰接着道。

“啊?!那我去干什么?”

“她终归是姑娘家,一个人上路不方便,你就远远地跟着,若出了事再出面护她。”萧辰语气平静地出奇,“我猜她大概是要回庐山,你就护着她回去。”

李栩瞠目结舌:“二哥,你是说,就让阿猫走了?你不是要带她回蜀中么?”

“我不能勉强她。”

“可是这事又没有真凭实据。”李栩还是不明白。

“正因如此,才是她心中的芥蒂,若是强逼着她和我们回蜀中,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萧辰顿了下,“便是我,若他爹当真害了我爹,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她。”

闻言,李栩想了想,叹了口气,虽然似懂非懂,却也明白了个大概。

“看来只能这样了,等那日能把这事查明白了,知道不是她爹,二哥你再去接她回来。”

萧辰涩然苦笑:“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李栩已穿好衣服,又略收拾了点东西:“二哥,你放心吧。我肯定把阿猫安置好,一路上若有事,我会写信托人带回来。”

“嗯,尽量别露面,多欠我们一份人情对她而言也是种折磨。”萧辰叹道。

“行!大不了我易容改装,让她认不出来就是了。”

萧辰点点头:“如此甚好。”

“那我走了。”李栩伸手拉开门。

“小五,此事辛苦你了。”萧辰在他身后沉声道。

总觉二哥有异于平常,李栩呆愣了片刻,回头问道:“二哥,你是不是也有几分喜欢阿猫吧?你若舍不得她,我追她回来便是。”

“不必。”萧辰淡淡道:“路上小心。”

满心忧伤,直到出了天工山庄,白盈玉才意识到自己没把小玉带上。待欲再回去,天已经蒙蒙亮,想了又想,她还是继续举步朝前走去。昨夜便未见着小玉,想必它又睡到了萧辰的屋中,难得它与他如此投缘,想必萧辰也会好好照顾它。

小玉陪在他身旁,就权当是替自己陪着他吧。想到此处,她鼻子一酸,差点又要堕下泪来,忙自己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硬是把泪水强忍了回去。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便出了谷,前面山脚下有个小镇,正是之前岳恒带着他们去过的。她腹中饥饿,远远地看见小镇上炊烟袅袅,便加快了脚步,想去买几个馒头,也好在路上吃。

小镇不大,店面几乎都在一条街上,卖包子馒头的地方升腾着团团热气,连带着雾气中的叫卖声也分外让人和暖。白盈玉走过去,看白白胖胖的馒头睡在蒸笼中,模样喜人,不由地口中生津,朝店家道:“老伯,给我包六个馒头。”

另一个声音亦清脆道:“给我两个!”

白盈玉听着声音耳熟,便抬头望去,偏偏隔着热气又瞧不清楚,待店家包好馒头,挪开蒸笼,她才看清了那人,那人也同时看见了她。

“阿猫!”

“…唐姑娘?”

白盈玉原以为她早就走了,没想到她竟然仍在此地。

唐蕾先皱眉看了看白盈玉周遭一丈,并没有看见萧辰,才慢慢踱过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奇怪问道:“你怎得一个人在这里?”

“…”白盈玉并不是擅长撒谎的人,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故而只是淡淡一笑,并未作答。

紧盯了下她的眼睛,粉光微融,又略有些肿,唐蕾心思转了一圈,“哈”地拍掌笑道:“你是不是也被他骂得受不了,所以自己跑出来了。”

白盈玉苦笑着摇摇头:“不是,是我不想再拖累他们,所以想一个人回老家去。”

“你老家在哪里?”

“是庐山脚下的一个小镇。”

“庐山?我去过,在那里还有不少朋友呢…”唐蕾得意道,转念一想,皱眉打量她,“从这里去庐山,少说也得走七八天,你一个人去?”

白盈玉点头:“现在是太平年间,应该不打紧。”

唐蕾眉头皱得愈发紧:“你真傻还是假傻,凭他什么样的太平盛世,坑蒙拐骗样样都有。就你这样的,还走不到一半,就得让人给劫了,不光劫财,还劫色…”

白盈玉咬着嘴唇,搂紧馒头。

“你抱馒头干什么?”唐蕾不屑地看着她,“要劫,你比馒头有价值。”

听罢,白盈玉脸色发白,口中却仍旧道:“大不了就是一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唐姑娘,告辞了。”

说完,她就赶紧拔腿走,生怕唐蕾再说出什么来,自己可就真的腿要发软。

“喂、喂…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唐蕾在后面跺脚,眼看着白盈玉生得单薄,又想到她一点功夫都不会,不由地立在原地做了番计较,想来想去,终是不耐地追上了她。

“喂!我陪你去庐山吧。”唐蕾拉住白盈玉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啊?”白盈玉楞了一下。

“啊什么?我有个朋友在那里,正好也顺道去看看他。”唐蕾不耐烦地拉着她往前走,“走走走,我的马还在前面客栈喂草料呢。”

“这…是不是太麻烦姑娘了?”

能有人同行,白盈玉其实求之不得,推脱之言说的十分勉强。

“不麻烦,我本来就不想回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现下正好,咱们俩一路上也算有个伴,不至于闷死人。”唐蕾说话极快,哒哒哒像掉豆子一般。

白盈玉抿嘴一笑,感激道:“那就多谢唐姑娘了。”

“客气客气。”

她二人共乘一匹马,沿着官道驰骋,雪尘纷飞。

远远的后面,李栩也不慌不忙地策马跟着,还有闲情腾出一只手来梳理头发。唐蕾虽然任性些,不过心眼并不坏,阿猫和她在一块,他倒是放心多了。

第五十五章 书生呆子

小院中,冷冷清清。

岳恒大步进来,先张望了下,遂往萧辰房间过来。看见萧辰静静坐在房中,身旁放着已经打点好的行装,笼子里小玉正在百无聊赖地梳洗。

“我听人说,一大早的阿猫就走了,接着小五又走了,出什么事了么?”岳恒关切问道。

萧辰起身,却不回答,只道:“大哥,我也想回家去,不能再陪你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小五和阿猫去了何处?”

“没事,阿猫想回庐山老家,我让小五陪着她去。”萧辰轻描淡写道,“在此处,我左右无事,还不如早些回家去的好。”

岳恒虽明白事情多半没他说得那么简单,但深知这个师弟的性情,怕是再问他也不会再多说,遂也不忍再迫他,只道:“如此也好,司马二爷在这里,你也不得个清静。我这就让人备下马车,送你回蜀中。”

“我…”萧辰并不想麻烦旁人。

“莫再推脱了,你双目不便,独自回去我也放心不下。你若执意不肯,那我便去请几日假,我陪着你回去可好?”

萧辰苦笑:“我又不是小娃娃,总让人盯着做什么。”

“你便是生了娃娃,做了爷爷,也还是我师弟,我总是要顾着你的。”岳恒也苦笑,“难不成师父不肯认我,你也不肯认我了么?”

听岳恒说了这话,萧辰不好再拒绝,只得道:“行,我就坐马车吧。只是你挑个话少些的,我可不想听人一路上没完没了地问这问那。”

岳恒笑道:“行。”

“还有,司马伯父那边你替我应付着吧,我实在…”几番交谈下来,萧辰着实再无心力去劝司马扬,亦不想见他。

“行。”知道师弟被他弄得心力交瘁,岳恒立时满口答应,只是心底却无甚把握,想着此事要和祁无刀商量,料她应该会想出好主意。

萧辰微微一笑:“多谢大哥。”

岳恒拍拍他肩膀,替他拎起行装,萧辰自己则拿了笼子,两人往外行去。

马车一路驶回蜀中,岳恒倒真是给萧辰挑了位寡言的车夫,只是该车夫话虽少,却极爱唱歌,山歌小调轮番上阵,弄得萧辰不堪其扰,此处便暂且不提。

白盈玉跟着唐蕾,一路上倒也勉强算得上是顺当。仅有几次遇上地痞找茬,也被唐蕾打了个得服服帖帖,还吞下据说一年后才会毒发的唐门独门秘制穿肠散。唐蕾许诺他们,若是一年中循规蹈矩,一年后必会派人送来解药与他们解毒。

那刻,白盈玉着实觉得唐蕾女侠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只是事后发现,唐蕾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便有些担忧,不由问道:“一年后你还得送解药给人家,不记得名字怎么行?”

唐蕾耸肩:“谁说要送解药了。”

“…那他们毒发怎么办?”白盈玉担忧道。

“毒发也是他们活该。”唐蕾无所谓道。

“…”

白盈玉哑然,吃惊地盯着她。

唐蕾挥挥手,不在意道:“那个解药方子早就不是唐门机密,他们找大夫也配得到解药的,无非就是人受点罪,多花些银子罢了。”

“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身家性命,他们不找大夫才怪,怎么会乖乖等着我给他们送解药,他们又不傻。”

这倒也是,白盈玉无语。

跟在她们身后的李栩靠卖解药方子发了笔横财,很是欢喜。

如此又行了几日,终于到了庐山。只是庐山脚下有好几个小镇,白盈玉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哪个小镇才是自己老家。

“你这可有些麻烦,”唐蕾皱眉道,“怎么连自己老家是哪里都忘了?”

白盈玉怅然不语,当初爹爹只是在闲谈时一带而过,并不曾细说,她也记得模糊,只是当日又何尝想得到今日自己竟不得不孤身返乡。

“既然如此,就先到我朋友家住下,再慢慢打听吧。”

白盈玉犹豫:“住你朋友家?会不会太打扰了?”

“给银子就不算打扰。”

唐蕾牵着马举步就前走,白盈玉跟在她身后,没一会儿便随着她进了前面的小镇,左拐右拐,停在了一处破旧的院门前。

“苏呆子!快开门!”唐蕾抬手就扣,言语间虽然不客气,却也透着熟稔的欢喜。

很快,便听见里面有人快步过来,门被拉开,一名清俊瘦弱、书生模样的青年出现在白盈玉眼前,饶得已是冬日,他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袍,看得出被冻得不轻。

“苏呆子,怎么连件衣裳都买不起,”唐蕾丝毫不顾忌男女之嫌,连推带搡地把书生又推回了院中,不满地责备他,“冻成这样,书还怎么看的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