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萧辰嗅觉甚灵,一进门便闻见了淡淡的血腥味,心中正诧异,便立时听见熟悉的喵呜声。

“小玉!”他喜道。

小猫似乎在家中侯了他多时,看见他回来,立时窜入他怀中,朝着他身后的其他人不友善地低咆着。

“瞧瞧我说什么,它肯定早就回来了,咱们就该早点回来。”司马扬笑道。

因有血腥味,萧辰先在小玉身上摸索了一遍,见它并未受伤,才放下心来,歉然道:“此番麻烦伯父,真是过意不去。”

“跟我客气什么…贤侄,你这里有烛台么?”后半句司马扬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此时屋内一片黑暗,萧辰行动自若,可对于他们却甚是不便。

“有,请稍候片刻。”

萧辰取了火石,屋中几盏灯盏尽皆燃起,室内顿时一片明亮。

“血、血…有血…”几名家丁骤然看见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心中骇然,连连叫道。

司马扬瞪了他们一眼,几个大步便循着血迹绕到椅子后面,发现那里赫然躺着一头血迹斑斑的大胖田鼠,“哈”地一声大笑开来:“贤侄,原来你这猫儿是去抓了头田鼠来向你邀功,本事倒真不小,这田鼠的个头可和它差不多。”

小玉得意非凡地喵呜喵呜叫了几声,又使劲拿头蹭萧辰。

萧辰皱眉,用两只手指拎着它脖颈,把它拎开来放到旁边:“难怪一身臊味,还得给它洗个澡才行。”

司马扬笑道:“急什么…”又转头朝家丁道,“都站着干什么,到厨房烧热水,再煮一锅姜汤来,你们也都得喝,逼逼寒气。”

家丁们忙应了,据萧辰所指的厨房方位而去。

“等等…把这头田鼠拿去丢掉!再把地上收拾了。”司马扬又道。

两个家丁又匆匆返回来收拾。

“伯父,不必麻烦他们,我自会收拾。”萧辰起身道。

“你坐你坐…”司马扬倒似在自己家中一般,连忙把他按坐下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让他们坐去。咱们爷俩坐着说会儿话。”

萧辰也不强拗,依言坐下:“伯父此番上山来,可是有事?”

“也不算是有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看看你住的地方。”司马扬说着,借着烛火环顾四处,皱眉道,“…这房子,漏不漏雨?”

萧辰微微一笑:“还好,并不怎么漏。”

“太旧了,这个…你一个人住在山上,我看不行!要不,你还是搬到洛阳和我一块住吧。上次送来的丫鬟伺候得不好是不是?我再给你换两个,你不用担心,不满意就一直换下去,换到你满意为止…”

“伯父,我自幼就在山上,除了师兄妹,和别人也处不来,您就莫再为难我。”萧辰打断他,如实道,“丫鬟碍手碍脚的,我也用不来,您就别再费心了。”

司马扬顿了一会,在萧辰以为他无话可说的时候,他乍然又开口问道:“对了,那位阿猫姑娘呢?怎么不见她?”

“她回老家去了。”

“老家?她老家在何处?”

“听说是庐山脚下的一个镇子,我知道的也不多。”萧辰淡淡地不在意道。

司马扬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良久未语,直到家仆端上姜汤,他端了碗在手中,却是一口都不喝,双目只盯着萧辰…

“伯父,姜汤趁热喝效验才好。”听不见他饮汤的声音,萧辰淡淡提醒他。

“呃,哦。”

司马扬漫应了,心不在焉地一气把整碗姜汤都灌了下去,辣呛到喉咙,顿时涨红了脸,咳嗽不止。

萧辰无奈,这事自己也帮不上忙,只能等着他自己缓过劲头。

“…这么辣,这帮小兔崽子,到底放了多少块姜下去。”司马扬缓过来后,恼怒骂道。

萧辰自案几下拿出一小盒果脯递给他。

司马扬接过,连着吃了几块,口中辣味方才稍去。此时,他放下果脯,朝萧辰正色问道:“贤侄,我有一事要问你,你可莫要瞒我才好!”

“伯父请说。”

“那位阿猫姑娘…她究竟是谁?”

萧辰怔了一瞬,面上却无变化,不答而只是淡淡道:“她唤我二哥。”

司马扬也不笨,立时听出了他语气中对那姑娘颇为维护,况且他如此答,显然是不愿说出那姑娘的真实身份。不欲与他兜圈子,司马扬直截了当问道:“白宝震有一女,你可知道?”

“与令郎定过亲的那位吧,不是说投水死了么?”萧辰不动神色。

“你可认得她?”

“不认得。”

“不对,你认得。”司马扬有些受伤,叹着气,“你何必瞒我。前些日子,我收到开封的信报才知道,你师弟李栩正是因为白宝震之死被关进大牢,是你和师妹莫研一路护送白宝震的女儿上京作证。你说你怎么可能不认得她?”

萧辰未料到他连此事都查明了,一时无话可说,只静静坐着。

“你同我说实话,那位阿猫姑娘是不是就是白家小姐?”

萧辰微微一笑,风轻云淡道:“伯父说笑了,白小姐早已投水身亡,阿猫怎么会是她呢?”

司马扬随之嘿嘿一笑,言语间却甚有把握:“我本来也不敢肯定,可偏偏那么巧,你方才同我说,阿猫的老家在庐山脚下。据我所知,白宝震的老家也是在庐山脚下。天下岂有那么巧的事。”

“天下凑巧的事也不止这么一件。”萧辰仍是淡淡的,波澜不惊,“伯父硬要如此牵强附会,我也没有办法。”

这小子,嘴还真硬!司马扬暗自心道,但看到萧辰这份沉稳,倒又生出几分赞赏之意来。若换了是岱儿,怕早就慌了神,他遗憾地想到。

“你别担心,我并非想对她不利。”司马扬语气放缓,“只是我眼下才明白,你为何不想再查下去。其实我也就是推测,并不能板上钉钉地肯定就是白宝震…”

“伯父!”萧辰打断他。

“呃?”

“我相信爹爹为人,这就够了。”萧辰道,“别的都不重要,真相是什么也不重要。”

“可总要找出害你爹的人,你得替你爹报仇!”

“我活着并不是为了报仇。”

司马扬有些恼了:“你、你这是不孝。”

萧辰沉默不语,半晌才静静道:“爹爹他会明白我的。”

司马扬还想再说什么,却觉得脑后冷风嗖嗖,似乎有什么东西直扑过来。以为有人偷袭,他转身二话不说便拍了一掌,却拍了个空,一只鸽子扇着翅膀自他头顶飞过,直落到萧辰肩上。

见了鸽子,小玉又开始不安分地扑腾,同上次一样,仍被关进了鸟笼。

李栩的信,仍是啰啰嗦嗦,萧辰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慢慢摩挲过…

看信的人很认真,而盯着萧辰的司马扬则很好奇,这还是他亲眼见到有人真的可以仅凭手上的触感而摸出字迹来。

萧辰眉头愈皱愈紧:信中,李栩若单只是说白盈玉想揽些绣活倒也罢了,偏偏李栩听说书听过不少,义愤填膺之余,还臆断将来那书生金榜题名之时,多半会忘恩负义,抛弃糟糠之妻。萧辰虽然知道师弟说得是些荒唐话,却又不能不承认,他所说也并非绝无可能。

“你要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读给你听。”

见萧辰摸完信后一直不言语,司马扬便试探问道。

“多谢伯父,我已看明白。”

不欲让司马扬得知白盈玉的下落,萧辰回过神来后,便将信叠好,放入怀中。

“有什么为难事?”司马扬又问。

萧辰摇头,淡淡笑道:“没有,只是师弟在外面闯了些小祸而已,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那就好。”

司马扬倒是好记性,见无事,复又转回方才的话题:“当年的真相,你当真不想弄清楚?”

“是,”萧辰毫不迟疑地点头,“而且我想请伯父也不要再追查了。”

“你这小子!你自己不查,难道也不让我查!”司马扬恼怒地瞪他,“你以为你管得着我么?”

萧辰微叹口气:“那就随便您吧。”他亦不再多言,转身回房中,不过一会儿便出来,肩上多了个包袱,又把关着小玉的鸟笼也拎起来。

司马扬看他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虽然怒气未消,却也忍不住问他:“你这是要上哪里去?天都黑了!”

“对我而言,日里还是夜里并无分别。何况我已经耽搁了很多天,再不去,只怕花就要谢了。”萧辰说话时,神情透着些许怅然若失。

司马扬则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花,这大雪天的,你去赏梅花么?”

萧辰只是微微一笑,朝他鞠礼道:“伯父,麻烦明日走时,替我关好门。”

“喂!你就这么走了?赏花也不用这么赶啊!”司马扬实在不解。

“伯父保重。”

萧辰将兜帽罩起,已朝外走去,身形翩然,很快便淹没在一片风雪之中。

“赏花?”司马扬深皱着眉,怎么想也不明白。

第六十章 才子佳人

连着十几日,白盈玉都在房中刺绣,赶出了十几条帕子。她前阵子绣的帕子拿去给绸缎铺,店家觉得很是精致,便给了她二十条帕子,请她再绣一些雅致的花草图案。

见店家喜欢,白盈玉心中喜不自禁,回去后便埋头刺绣,常常绣到深夜。唐蕾看她凑在灯烛跟前的模样就连连摇头:“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这么着可伤眼睛得很,回头要是熬瞎了,看你还怎么绣。”

白盈玉笑笑不语,揉了揉眼睛,继续一针一针地绣下去。唐蕾见劝不动她,耸肩无法,便开门出去迫着苏倾剥花生给自己煮甜汤喝。

难得苏倾好性情,也不见他抱怨过半句,总是老老实实地照做。只可惜他厨艺有限,做出来的东西也差强人意得很,免不了又要被唐蕾抱怨一通,十足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饶得他如此,唐蕾终还是觉得小镇无趣,她想走了。

她提出来时,苏倾与白盈玉都是心往下一沉。苏倾想留她,却又都不知道该寻个什么缘由来留她;白盈玉亦想留她,唐蕾若是一走,自己岂能住下去,可眼下租房的钱却也还没攒够。

早间的这一顿饭两人皆吃的郁郁寡欢。

待到将要吃完时,苏倾才艰难对唐蕾说一句:“不走,不行么?”

唐蕾白他一眼,道:“我都住了快一个月了,难道还在这里等过年啊。”

苏倾语塞,便没再说话,低着头端着碗筷走了。

瞧着他背影,唐蕾不明其意,耸耸肩,自顾咬馒头。

“那你预备什么时候走?”白盈玉轻轻放下碗筷,忐忑望着她。

“就这两日吧。”

唐蕾不甚在意道。

“若是不着急,就再几日,可好?”

“急倒不急,就是这里实在闷得很,”唐蕾咬着筷子无奈道,“我又不想回家,连去哪里也不知道。”

苏倾突然又从灶间探出头来,道:“过几日,镇上要敬山神,热闹得很,你要不要看?”

“敬山神?”唐蕾眼睛一亮,“好不好玩?”

“挺热闹的,附近镇上的人也都过来,还会请杂耍班子来,很是有趣。”苏倾热心道。

听说有好玩的,唐蕾只犹豫了片刻,便痛快道:“那我就再多住几日!”

果然过了三日,镇上果然热闹起来,便是隔着院墙,也能隐约听见前街敲锣打鼓的声音。唐蕾一早就按捺不住,想拖着白盈玉去看热闹,但白盈玉手头活计未完,根本也无心玩乐,便请她和苏倾一块去了。

待他们走后,白盈玉照例把碗筷收拾好,拿到井边去洗。除了隐约的锣鼓声,四下里静悄悄的,左邻右舍也都去瞧热闹,莫说是人,连那只流浪狗也都没了影。

打好水,将碗筷洗净,白盈玉端着木盆复起身,转身回了小院中。刚刚才关上门,没走出两步,便听见门板传来“哐当”一声,比寻常敲门声要重了许多,她微微吓了一跳,停住脚步。

顿了片刻,又是“哐当”一声,她像是奇异般地回到记忆中的某一天,就这样怔怔地站在哪里…

门外,会是他么?

不会的,一定是哪个顽童想捉弄人。

她就这样站着,一径地想着,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否决自己微弱的期盼,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

此间,“哐当”声很有耐心地进行着。

她终于放下木盆,慢慢把自己挪到门前,待最后那下“哐当”声传来,她便猛地拉开了门…

脚底下,鹅卵石已堆了一小堆。

井沿边坐着一个人,青衫如烟,手中尚捻着一粒鹅卵石。

远处锣鼓当当当作响,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白盈玉定定地望着他,一时竟分不清幻境与真实,只能呆望着他…

“你再不出来,石头就不够用了。”萧辰慢吞吞道。

她缓步走过去,自怀中掏出那几颗鹅卵石,交到他手上,轻轻道:“我这边还有。”

鹅卵石上尚带的暖意传过手心直透入体内,萧辰微微一笑:“几块石头,你也一直留着?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走不可呢?”

她轻咬下嘴唇,一滴泪落下,迅速渗入衣袖中。

“萧二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萧辰站起身来,将那几颗鹅卵石放入自己怀中,道:“听说你过得不错,我就来瞧瞧。”

白盈玉不解,奇怪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萧辰不答,只道:“能请我进去喝口热茶么?”

“啊…哦,当然。”

白盈玉引着他往里走,直领到自己住的东屋,苏倾家没有煮茶的风炉,她又一头栽进灶间去生火、烧水。

知她忙碌,萧辰也不拦着,只坐在桌旁,听着灶间传来的声音,唇边微微含笑。

过了好一阵子,白盈玉才总算煮了一壶茶端上来,忙先给萧辰倒了一杯,放在旁边晾凉。

萧辰正在摸着她绣的帕子…

“绣这么多条帕子,当嫁妆?”他问。

白盈玉尴尬地回答道:“不是,这些是要拿去卖的,不是什么嫁妆。”

“一条帕子能赚多少钱?”

“多少钱我还没谈,那位老板说,只要绣得好,就肯定给个好价钱。”

萧辰笑了笑:“你比我强,还有门吃饭的手艺。”

“萧二哥,你别取笑我了。”白盈玉微窘,“你知道的,我实在是没用得很,就会一点点针线活,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自己。”

“我看不难。”

见萧辰的手探向桌面,白盈玉忙把茶杯放到他手上,看着他慢慢饮着,仍是满心的不真实,忍不住问道:“萧二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有人告诉你?”

萧辰想了一瞬,才道:“嗯,蝴蝶。”

《庄子》中云“栩栩然胡蝶也”,他这么说倒也不能算错,萧辰心安理得。

“蝴蝶?”白盈玉愈发不解,“大冬天里,怎么还会有蝴蝶?”

“总有命大的。”萧辰不在意地挥挥手,显然是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白盈玉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也只好不再问下去。

日近中天,唐蕾与苏倾有说有笑地推门回来。倒不是他们想回来吃中饭,而是外镇人来得多,小镇上的饭馆酒楼都挤满了人,着实挤不进去。

一进院子,便闻到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唐蕾先是一喜:“阿猫已经做好饭等我们回来!”转而立时有些疑心,“她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苏倾走在她前头,已站到了灶间门口,似乎吓了一跳。

“这位公子,您是?”

他指着正在切笋丝的萧辰,惊奇问道。

萧辰没理他,仍在专心切笋。白盈玉从炉灶后拿着束柴枝抬起身来,刚要解释给苏倾听,便听见唐蕾惊起平地一声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辰也不理她,白盈玉忙推着唐蕾和苏倾出灶间,在院中向他们解释事情缘由。

“原来是你们的朋友。”苏倾很快释然,“萧公子,你是客人,快请坐。我来做饭便是。”

唐蕾狠狠瞪他一眼:“你和他很熟么?这么热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