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蕾想反驳他,却又无话可说,沮丧地往长凳上重重一坐:“他们两情相悦,那我怎么办?”

“你…你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么?”

烛光下,苏倾双目微微闪着亮光。

“那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他。”唐蕾并未看他,仍旧陷在自己的哀怨之中,“你说说,我哪里比不上阿猫?”

苏倾倒未失望,只是微微一笑,道:“你自然很好,只可惜不是她而已,萧公子心中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唐蕾怔了怔,突然若有所思,抬眼望向苏倾,满腹疑惑问道:“难道,你和我一样?”

苏倾不答,只叹道:“你以为伤心的,只有你一个人么。”

唐蕾呆望着他,心中百味杂陈,乱成一团。

“你的手还疼么?我给你换唐门的药吧,好得快些。”她盯了他良久之后,终于道。

“谢谢。”

苏倾抹抹额角冒出的冷汗,笑着点点头。

第六十四章 相伴相随

次日天刚破晓,隐隐听见窗外声响,想来是苏倾起来蒸馒头。白盈玉睁开双目,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晨曦,悄悄端详着身畔的人。

他睡觉时的模样,与平素不大相同,眉目虽还是一般俊朗的眉目,大概是极放松的缘故,又透着些许稚气。看上去,倒似比寻常更让她心动几分。

心中欢喜无限,白盈玉情不自禁地抿嘴一笑,忽然听见外间传来唐蕾叫唤苏倾的声音,方知唐蕾已经回来,便轻手轻脚地起身,穿戴起来。梳妆时,她本习惯地要梳成原来少女时的发式,忽然想起自己自昨夜起已为人妇,遂含羞给自己梳了妇人的发髻。

因想让萧辰多睡一会,她悄悄出门随即便将门掩好,朝灶间走去。

灶间内的情景并不多见,苏倾在生火烧水,而唐蕾则在揉着面团。她明明看见白盈玉进来,却硬是视而不见,更加发着狠劲用力揉面团。

白盈玉不禁有些尴尬,看见唐蕾回来,她自是放心不少,只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走到唐蕾身边,想帮忙:“唐姑娘,我…”

她刚开口,唐蕾便掉转了身子,拿了后背对着她。

苏倾为人厚道,见状便招呼白盈玉道:“阿猫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这原是句极寻常的话,苏倾亦是顺口道来,出口之后才顿悟此话不妥之处,只可惜有些迟了。

白盈玉脸飞红,讪讪道:“还好。”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唐蕾回身,本想刺她两句,乍然看见她所梳的发髻,顿时怔住,“你、你怎么梳成这样?”

“…我和二哥,昨夜已经成亲了。”白盈玉不得不如实道。

闻言,唐蕾与苏倾皆呆愣住。

被他们盯得不自在,白盈玉自唐蕾手中接过木盆,垂头费劲地揉着面团。

“你们什么时候成亲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拜天地了么?喝交杯酒了么?你们父母也不在,连媒人都没有,蜡烛呢?红蜡烛呢?连花轿都没有,你就嫁给他?…”经过短短的楞神,唐蕾不可置信地连珠炮般问道。

白盈玉含笑点点头:“那些都不是很要紧。”

苏倾尚未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她,附和道:“是啊,有没有花轿有什么要紧的。”

“谁说不要紧,若是我成亲,花轿是一定一定得有的。”唐蕾无缘无故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花轿,没有红烛,怎么能算成亲呢。”

“嗯…”苏倾墙头草般倒来倒去,“拜天地也是要有的,不拜过天地怎么能算成过亲呢。”

“对了!你连嫁衣都没有穿,怎么能嫁!”唐蕾乍然咋呼起来。

苏倾诚恳道:“最好得还得有个媒人,无媒不成亲。”

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白盈玉只是含笑听着,并不反驳也不赞同,手中不停揉着面团…

最后面团揉好的时候,唐蕾楸着白盈玉衣袖,告诫她:“阿猫,你不能就这样嫁给他!也太草率了”

“我不在乎这些,真的。”

白盈玉把木盆递给苏倾,苏倾在其上敷上块湿布,静等面团发酵。

“不能不在乎,你嫁得这么轻易,他将来又怎么会把你放在心上。”不知自何时起,唐蕾不知不觉地又站回白盈玉这边,替她着想起来。

白盈玉微微一笑,边洗手边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苏公子,你的手可好些了?”她一来是关心,二来也是为了岔开话题。

“已经好多了,唐姑娘给我重新敷过药,疼得不那么厉害。”苏倾笑道:“就是整晚睡在柴禾上,腰背酸得很。”

“睡在柴禾上?”白盈玉不解。

唐蕾理所当然道:“他不睡柴禾,难道还和我睡一间房不成。”

原来唐蕾昨夜就回来了,白盈玉顿时有些内疚,自己与萧辰住了一屋,唐蕾自然不好进来,最后弄得苏倾这当主人的要去睡灶间,实在是过意不去。想来,自己还是应该早点走才行。

她正想着,身后门口有人道:“我夫妻二人多有打扰,盈玉,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动身启程吧,免得给苏公子添更多麻烦。”

“嗯…”白盈玉被他一声“盈玉”唤得有些怔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唤过她了。

“盈玉?!”唐蕾奇道,“原来你闺名叫盈玉,我说怎么会有人叫什么阿猫,奇奇怪怪的。那你姓什么?”

“她自然姓萧。”

白盈玉还在犹豫该怎么回答,萧辰已经替她答道。

苏倾上前拱手道:“恭喜恭喜!听说两位昨夜已成亲,我知道得匆忙,来不及备下贺礼,还请萧公子见谅。”

见他诚心道贺,萧辰心情甚佳,含笑道:“苏公子客气了,是我们不愿惊动他人。”

唐蕾哼了一声,却并未像往日那般与萧辰针锋相对,只拉了白盈玉在旁附耳悄声道:“你可得争点气,别让他欺负了去!”

以萧辰的耳力,断无听不到之理,当下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白盈玉微微一笑,低声答道:“不会的。”究竟是她不会被萧辰欺负,还是萧辰不会欺负她,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确是怕苏倾不便,白盈玉权衡之下,还是将绣帕交到绸缎庄去,未绣的还剩下三条帕子,向店家赔了不是。

回来时,萧辰已收拾好了行装,两人向苏倾唐蕾辞行后便出来。

萧辰也未雇马车,也不朝镇外走,反而朝镇上走去。白盈玉以为他看不见走反了,忙提醒他:“二哥,出镇子得走这边。”

“我们先去客栈取马车。”萧辰道,“而且,客栈里有件你想见的东西。”

白盈玉微怔:“是什么?”

“去了就知道。”

见他不说,白盈玉也无法,好奇地一路随他往客栈来。到了客栈,萧辰便让店小二请天字二号房的客人下来。

不过一会儿,她便看见李栩拎着关着猫的鸟笼自楼梯上下来。

“李五哥,你怎么…”看见李栩,又看见了小玉,白盈玉又惊又喜,忙自他手中把鸟笼接过来。

萧辰在旁笑道:“唤他小五就行了,唤五哥可就乱了辈分。”

闻言,李栩又看见白盈玉梳的发髻,顿时了然于胸,朝白盈玉长鞠一躬,笑唤道:“嫂子,小五这厢有礼了。”

白盈玉羞红了脸,微垂着头,身子半掩到萧辰身后。

萧辰伸手就在李栩头上敲了一记:“东西收拾好了么?马车呢?”

李栩摸着脑袋,嬉皮笑脸道:“我且再住两日,二哥,现下你有了二嫂,我可不能碍你们的事。”说罢,在挨骂之前,他飞快地溜走,“我去把马车牵来。”

萧辰无奈,微微一笑,未作计较。

“师父在蜀中家里么?”白盈玉抬头问萧辰。

萧辰摇头:“应该还没回来。”他顿了下,似乎想起一事,“我们先往京城一趟吧。”

“京城?你有事要办?”

“呃,咱们爹爹的墓在那里,我想应该去拜祭一下。”萧辰平静道。

白盈玉感激地望着他,其实她心中一直想着应该去坟前告知爹爹,但因爹爹是犯官,又可能是害萧逸的人,故而她也不敢向萧辰提此事。此时听见萧辰竟然主动说出来,心中自是感动不已。

“谢谢…”她轻声道,后面的话哽咽难言。

听出泪意,萧辰重重挽了她的手,淡淡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两人一路北上,因天寒地冻,时有雨雪,故而走了颇长时日。他二人正是两情缱绻之时,虽每日困在马车之中,但说说谈谈,倒也不觉烦闷。

这日白盈玉说起幼年时采莲子的事情,正说自己不慎落入水中,乍然停住…

“怎么了?”萧辰不解。

“二哥,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我爹爹也曾与我说过,他当年落水差点毙命,是他大哥救了他。”

“呃,”萧辰点头,“就是你舅舅救了他?”

白盈玉摇摇头:“不对,我想爹爹的大哥可能不是舅舅,是我想错了。爹爹当年落水时不过十二岁,他还未到顺德,如何能认识我娘和我舅舅。”

萧辰半靠在马车内的软榻上,闻言微微皱眉:“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件事?”

“我…”白盈玉语塞,半晌才点头道:“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我对你说的话,难道你不信?”

“不是,我相信,可…就好像有条蛇躲在暗处,我虽然知道它不能把人咬死,但还是会提心吊胆,生怕它在某个时候冲出来。”

萧辰微叹口气:“也许暗处根本没有蛇。”

“也许有,也许没有。”白盈玉垂头,也叹气,“不到它冲出来的那刻,谁都不知道。”

萧辰没再言语,一径沉默着,听着马车轮子咔咔压过路面的声响…

“你还知道多少关于那位大哥的事,都说出来听听吧。”良久后,他道,“也许能找出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听他这么说,知道自己又将他拉回了当年惨案的漩涡之中,白盈玉愈加歉疚:“二哥,我…”

萧辰淡淡一笑:“莫想太多,你既然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不能让你跟着我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只是无论真相是什么,你都得记得那晚你说过的话。”

“我知道。”

白盈玉点头,她自然会记着——“从今后,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第六十五章 老树寒鸦

一路上,白盈玉断断续续地回忆起过去爹爹曾经说过的事。但因大部分都是儿时的记忆,一下子也无法全部想起,故而两人并未找到任何线索。

快到京城时,因想到白盈玉身份特殊,萧辰便唤她罩上面纱,又命车夫寻一家清静的客栈,并不往热闹处去。因天色已晚,两人在客栈住下后,想着次日便去西面城外拜祭。

窗外噗噗下着雪。

白盈玉正铺着床,突想到一事,回身朝萧辰笑道:“对了,小七眼下可是在开封府当捕快?”

想到这个师妹,萧辰无奈道:“随她去吧,她的性子,撞了南墙也不见得会回头。”

“我们来京里,要去找她么?”

“算了,她身旁肯定有不少官差,我不想节外生枝。”

不能见到莫研,未免有些遗憾,但自己身份确是不该抛头露面,白盈玉微叹口气:“明日,我们拜祭过就走么?”

“呃…我想去一趟午门。”萧辰淡淡道。

午门,是萧逸被问斩的地方。虽然不知道他去做什么,白盈玉丝毫没犹豫地点点头:“嗯,我陪你去。”然后,接着低头铺被衾。

萧辰起身,走到她身后,自后搂住她腰身,头深埋在她脖颈处,并不说话。白盈玉放下被衾,抚上他的手,也靠着他。

两人静静地站着,听着彼此的心跳…

次日清晨,萧辰二人起了大早,在房内用过早食之后,便出去购买香烛纸钱等等祭拜物件,而后才往城外去。

西面城外不远便是乱葬岗,自上延伸下来,都是一些乱坟堆。平日便是在日间,看上去也让人觉得阴气森森。此时,因昨夜里的一场大雪,将这处地方粉饰太平,看上去银白晶莹,倒强于寻常。

让马车远远地等着,萧辰与白盈玉慢慢行走在其间,寻找着白宝震的坟堆。幸而白宝震的墓碑是石头制成,在一大堆木牌牌中还是有些扎眼,白盈玉并不怎么费事便找到了他的坟堆。

她先用帕子细细抹去墓碑上的尘土,萧辰则用笔蘸漆,将上面的字重新描过。

香烛燃起,纸钱飞灰。

萧辰携了她的手,在墓前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一只寒鸦栖息在不远的一棵老松上,零零落落地叫唤了几声。萧辰直起身来,朝着鸟叫唤的方向,若有所思…

“上回,你差点就在这里寻了短见。”他道。

想起当初之事,真是恍若隔世,白盈玉起身微笑:“亏了你,幸好我没死成。”

“是你爹保佑你。”

“是啊!”

白盈玉满心感激,当初又怎么想得到,自己有一日会成为他的妻子。她展目望去,眼前白茫茫的荒凉景象映入眼中,却是一派平静祥和,竟还生出几分熟悉之意来。

“奇怪,这地方我好像来过。”她疑惑道,转目看向四周。

萧辰不解:“葬你爹的时候你来过。”

“不是,我是说更早以前,是小时候,爹爹曾经抱着我来过这里,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白盈玉微颦起眉头,“好像,也是来拜祭谁…”

循着模糊的记忆,她缓步往那棵老松走去,才走了几步,树上那只寒鸦嘎地大声叫唤了下,冷不丁地把白盈玉骇了一跳,停住了脚步,抬眼望去,却见那老鸦扑扇着翅膀,慢吞吞地飞走了。

她怔了下,听见萧辰在她身后问道:

“怎么,被吓着了?”

“不是…”

嘴上虽然否认着,她心中还是有些发怵,萧辰自后握了她冰冷的手,轻轻捏了下。她这才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直走到那棵松树下…

松树旁边有个坟堆,看上去有些年头,坟前并无任何墓碑,便是连最简单的木牌也没用。白盈玉盯了它看,试图想起些什么。

“是谁的坟?”萧辰不解,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就记得小时候上京来,爹爹曾带我来拜祭过。不知道是不是这棵树,我也记得不甚清楚,好像我在这里还跌了一跤。”

她低头踢了踢老松的树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蹲了下来,用手在松树皮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一块有些松动的树皮,用手指用力把树皮取下来,露出了内中…

“怎么了?”

萧辰听出她呼吸急促,显然是受了惊吓所至,忙蹲下身子问道。

白盈玉无法言语,只将他的手按到树皮剥开之处。

内中并无物件,而是仅仅刻了几行字,萧辰自上而下,慢慢摸下来,字并不多,每个字却都如火炭般灼烧着他的手指——“宋顺德都督萧公逸云倾墓”

“爹爹。”

萧辰的嗓子干哑地几乎发不出声音来:“这是我爹爹的墓。”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从树上摸到地面,到处摸索着坟堆的所在。

白盈玉忙哽咽着指引他。

摸到坟堆后,萧辰直挺挺地跪下,拜了三拜:“孩儿不孝,今日方来拜见爹爹。”

他身旁白盈玉亦向坟堆拜下,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自己幼年时候,爹爹带着她来拜祭的这个人,竟然就是她的公公。一时间,往事的一幕一幕齐齐涌上心头,她记起了那日的种种…

也是这般的大雪天,白宝震一身布衣打扮,抱着年幼的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株老松走过来。

“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年仅五岁的小盈玉因为怕冷而紧紧搂着父亲的脖颈,好奇问道。

白宝震搂紧她,掩了掩她的小披风,以防寒风窜进去。

“爹爹要去见一个人。”

“那人住在这里吗?”小盈玉四处张望,远远近近皆看不见人影,“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白宝震涩然苦笑:“所以我们要来看望他,免得他寂寞。”

老松已在眼前,白宝震停住脚步,将小盈玉放下来,将她扶稳方松开手,然后望着眼前荒芜的坟堆,长叹口气,眼眶微微泛红。

“都督…二宝来了。”

他极轻极轻道,话音未落,泪便先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