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忘了人家也是有家有室的人,白盈玉歉然道:“能快点当然好,只是别伤了马。”

“放心,明日到了前面镇上,给马换个钉掌,包管它不再打滑。”

长须者闻言,转头朝那年轻人道:“阿虎,明日咱们也给马换个钉掌。”

那叫阿虎的年轻人应了一声,却又皱眉道:“便是换了钉掌,也来不及在过年前赶回去。”

车夫好奇问道:“两位往何处去?”

长须者不答反问:“你们去哪里?”

车夫没甚心眼,大咧咧答道:“牛头山下的清源镇,从这里再翻两座山头就到了。”

长须者抚掌一笑:“巧了,我们也是去那里。”

听了他这话,阿虎莫名其妙地看了长须者一眼:“还要回去?”

萧辰微笑道:“既是如此,不妨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听了他这话,白盈玉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言语,只在心中暗自奇怪:萧辰为人,最厌麻烦,绝对不是愿意与人相互照应之人,怎得今日倒热心起来?

“我也正有此意。”长须者笑道。

白盈玉犹豫片刻,问道:“不知先生该如何称呼?”

“在下号清阳,别人都唤我清阳先生。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在家排行老二,镇上的人都唤我二郎。”

两人你来我往,皆不透露各自真名实姓,白盈玉听得蹊跷,细瞅萧辰,偏偏他从始至终都是淡淡而笑,似乎对长须者也并未有敌意。这倒更让她一头雾水。

长须者笑道:“我们那里有座清源山,和你们的清源镇正好同名,小兄弟,看来咱们还有些缘分。”

萧辰含笑道:“清源镇是因镇上有十八口清泉所得,不知清源山上是否也有泉水?”

“岂止有泉水,还有三十六洞天,皆是人间难得美景。对了,还有块巨石,浑然天成,便是老君模样,让人叹为观止…”说到此处,长须者猛然住了口,他乍然意识到萧辰目盲,自己说这些景色如何如何,实在不该。

萧辰却仿佛丝毫未觉,道:“那倒真是奇了!”

长须者见状,甚慰。

两人旁若无人,又聊了些彼此家乡的风土人情。

言谈中,长须者虽未说出家乡何处,白盈玉在旁听着,隐约觉得应是比江南更南边的地方。

一时夜深,才各自在破庙中将就歇下。

次日醒来时,雪已停,日头晒在积雪上,明亮亮地直晃眼。

众人收拾好东西上路,长须者果然命阿虎驾马车跟在萧辰马车之后,看来是当真要与他们一路同往清源镇。

“二哥,这个人到底是谁?”白盈玉终于忍不住问萧辰,“你为何要让他跟着我们一块走呢?”

萧辰侧耳听了一会儿后面马车压过积雪的声响,才微微笑道:“就算我不这么说,他们也会跟我们一块走。”

“这是为何?”白盈玉愈发不解。

“你猜猜这个人是谁?”

白盈玉怔怔看着他,皱眉苦想道:“他是谁,我猜不出来,不过我觉得可能认得你!昨日,他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样子有点怪。”

“怪?”

“好像是又惊又喜,又有点伤心…”自知说得纷乱,白盈玉只得停了口,“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是有点怪。”

萧辰微叹口气,靠着车壁:“当时他的声音变化,我便感觉到了。”

“你知道他是谁?”

“若我没猜错,他应该就是易尚文。在京城时,卫朴告诉我,前些日子他便动身往蜀中来寻我。我们一路行得甚慢,我原以为错过了,没想到居然在破庙遇上。”

“他来寻你,可是为了什么事?”白盈玉担忧问道。

萧辰淡淡道:“据说是有事相告。”

白盈玉怔了怔,她本就是善于体贴的人,此时不用相问也明白萧辰为何未将此事告诉她,定是怕她多虑。

两人相对静默半晌,白盈玉忽得又想到一事,奇道:“如此说来,他也应该认得你,怎得你们二人都不报上真名实姓呢?”

“有顾虑的人是他,也许是还没法确定我的身份,又或者是为了别的缘故。”

“那…你为何也不说?”

萧辰理所当然道:“他不说,我自然也不说,这样才公平。”

瞧他说这话时,倒像个大孩子,白盈玉忍不住一笑,接着却又陷入重重顾虑:“他不愿以真面目相对,偏偏又要同我们一块走,会不会是有什么意图?”

“肯定有。”萧辰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白盈玉心中一紧:“什么意图?”

“现下我也不知道,”萧辰倒很轻松,“不过应该没有歹意。”

“你如何知道?”

“他若想来害我,在京城就不会告诉卫朴,也不会特地去找小七问家中地址。他这么做,说明胸怀坦荡,并无不可告人之事。”

闻言,白盈玉认真想了想,方才点头:“这倒也是。”

萧辰朝她伸过手去,拉了她入怀,低低道:“别想太多,昨夜里你都没怎么睡,现下再歇会儿吧。”

“你怎么知道我昨夜没怎么睡?”白盈玉愈发奇怪。知他耳力灵敏,因怕惊扰他,她虽睡不着却也不敢翻身,一直静静躺着不敢动弹。

萧辰不在意道:“听呼吸声便知。”

白盈玉哑然,在他跟前,看来连装睡都不能够了。

第六十九章 何处江湖

行至正午,马车尚在荒山野岭之中,前后皆无村落,只得停靠在路边一间简陋的茶摊打尖。

众人拿出干粮,就着热茶,便算是用中饭。

白盈玉把干硬的馒头用热茶泡软了慢慢咽下去,又拿了几小块泡软去喂小猫。天寒地冻,小玉吃的甚是委屈,时不时喵呜几声,她安抚地抚摩着它。

“再委屈一下,等到了家就好了。”萧辰温言道,不知是对她还是对小猫。

白盈玉嘴角嚼着笑,给他复添上茶水。

长须者在旁含笑听着,这对小夫妻虽言语不多,但任谁都看得出他们夫妻情深,倒真叫人羡慕。

“小兄弟,我看你年纪也不小,可惜双目不便,不然也可去考个功名。”他貌似闲闲感慨。

“在下只是个山野村夫,什么功名,从不作此念想。”

“小兄弟何必自谦,我看你也是有才识之人。要知道一朝金榜题名,功名利禄可就全都有了。”

萧辰淡淡一笑,道:“我是懒散之人,幸而是看不见。这些东西好虽好,得来却太累,还是不要也罢。”

长须者笑叹口气,又问道:“小兄弟此言差矣,便是不求功名利禄,也可为民请命,替民申冤,青史留名,不也甚好?”

萧辰仍是摇头:“留名又如何,不留名又如何,别人怎么看我,与我有何相干。”

闻言,长须者微微一笑,再问:“阿虎告诉我,他看得出你功夫不弱。我且问你,你学这一身功夫,却不见你行走江湖,也不见你报效国家,那么你学来何用?”

萧辰不答反问:“我请问先生,何为江湖?何为国家?”

听到如何反问,长须者不但不恼,反而抚掌大笑,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处江湖之远,居庙堂之上其实原是一样的。”

阿虎在旁却听不明白:“先生,那到底何处为江湖,何处为国家?”

“江湖在你心中,国家也在你心中。”长须者笑道。

阿虎仍是不解:“在心中有何用?现下我心里自然有,可如何才能报效国家呢?”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长须者温颜对他道,“你以为非得文死谏、武死战才算得上是报效国家么?”

“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阿虎郁郁道,“要是您能让我留在京城,好歹我也能做点事情。”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难道非得在京城里你才觉得有可用之处么?”

此时萧辰已不说话,静静听着他二人一问一答。白盈玉朝他挨过了,低声问道:“他问你这些做什么?是想要你跟他走么?”

“我也不甚明白。”

萧辰本以为他想劝自己博取功名,但自己已经明确拒绝。原以为他会失望作罢,却未料到他竟会抚掌大笑,倒似乎是正中下怀。

那边,长须者仍在开解阿虎,后者仍旧想的不甚明白,只含糊应了。

长须者见状,倒也不沮丧,微笑以对,拍拍他肩膀道:“你现下不明白并不要紧。再过两年,我自然会送你上京去。”

阿虎闻言一笑,起身长鞠到地:“多谢先生!”

“起来起来,谢什么…”

长须者笑了笑,伸手将他拉起。

旁边,萧辰与白盈玉心中愈发疑惑,待各自上了马车。白盈玉才急急问萧辰道:“你还记得方才他说送阿虎上京么?”

“嗯。”

“听话中意思,送他上京,好像就是要送他去当官。虽然不知道会是什么官职,可京官岂那么容易能当上的,他说话又那般轻描淡写。”

萧辰颦眉摇头:“我也不明白。听说易尚文开办书院…”

“书院?!”白盈玉一惊,“难道是西塘书院?”

这点萧辰并不清楚,故而只能摇摇头:“西塘书院很有名么?”

“呃,我爹爹在世时说过,这些年来,朝廷新进官员里头,有好些个都是来自西塘书院。听他话中的意思,这个书院很是了不得,从里面出来的人也都不是泛泛之辈。”

萧辰沉吟片刻:“既然如此,还是离他们远些得好。”

白盈玉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你不是说,他还有事想要告诉你么?”

“是啊…”萧辰无奈,“不管他想说什么,说完之后,我们仍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我不想和他掺和到一块去。”

“嗯。”

白盈玉心中仍是有些忐忑不安。

接下来两日,因为萧辰的刻意回避,长须者虽然几番想找他恳谈,但都谈不起来。萧辰的打算很简单,等到大家以真面目相对时再谈正事,此外便没必要增进感情。

直到这日午后,马车经过连日来的艰难跋涉,终于到达了牛头山脚下的清源镇。

萧辰二人所乘马车不停,继续往山上家的方向驶去。白盈玉悄悄撩开车帘朝后望去,长须者的马车哒哒地跟在后头,毫不避忌。

“二哥,他们还跟着呢。”

萧辰听车轮声便知道了,微微一笑:“忍了两日,还是早些说明白的好,免得大家都憋得辛苦。”

白盈玉忧心道:“他若真是西塘书院的院主,那可真是了不得的人。二哥,说不定你会被他说动,你虽然看不见,可才识却不弱于人,他若想招门客…”

“你在怕什么?”

“我爹爹就是朝廷里头的人,可最后却…那里头就是个大泥潭,能像包大人那样的人少之又少。我不希望你也被搅到那里面去。”

萧辰握了她的手,微笑道:“放心吧,我平生最厌官场,无论如何他怎么说,我也不会去的。…快到家了,你可饿了?”

马车正从竹桥上驶过,吱吱呀呀地响声。

白盈玉自窗口望出去,便看见竹林掩映之中被雪妆点的飞檐,还可见隐隐有炊烟袅袅上升,亲切感油然而生,欢喜笑道:“我看见了!有炊烟,家里有人!”

“有人?”

萧辰倒未料到,细想了下,几位师兄妹都没可能回来,难道是师父回来了?

“会是谁?”白盈玉问他。

“大概是师父。”想到师父会在家,萧辰也很是欢喜,“你也正好可以正式拜见他老人家。”

“呃。”

白盈玉不由有几分羞涩,自顺德一别,不过短短数月,而现下自己已经成为了萧辰的妻子,当真是世事难料。

“那他们怎么办?”她指的是跟在后面的马车。

萧辰却显然轻松了几分:“若是师父在,也许还好些。”

第七十章 故人重逢

马车渐近,能看见院门的时候,白盈玉轻轻“啊”了一声:“二哥,门口停了辆马车,是家里的吗?”

即使她不说,萧辰也已经听见了马蹄哒哒踩踏、还有马儿时不时喷着响鼻的动静,眉头颦起:“你再看看,马车上可什么标志?”

白盈玉细细瞅去,在马车前面插着一方小旗,待她辨清上面的标记为司马时,她楞了楞…

“是谁?”萧辰问。

“好像是洛阳司马家的人。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她不安问道。

因不愿她多虑,故而之前萧辰并未告诉她司马扬曾经来过蜀中之事。此时他也是微微吃了一惊,皱得愈发紧,沉声道:“任他是谁,待会我都会让他们走。”他未料到司马扬居然还在这里,想到之前司马扬已经猜测到白盈玉的真实身份,他着实不喜在此时此地见到司马扬。

马车已经停在了院门口,萧辰下车来,请车夫收拾好马车上的东西送进屋来。他则牵着白盈玉,径直推门而入。

门内,堆了满地的东西,把萧辰绊得晃了一下。

自小在家中,虽然人多物杂,但各种各样东西都会有其固定所在,绝对不会妨碍到萧辰,这自然也是他在家中最为放松的缘故之一。而此时想到门内的不速之客,萧辰本就不甚欢喜,加上又被绊了一下,他想都未想,撩袍踢去,那不明物件直接飞入厅堂。

并未听见物件落地之身,只听见一阵衣袍带起的风声,然后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你这娃娃,有客在,莫乱发脾气。”

“师父!”萧辰听见杨渐的声音,心头一松。

白盈玉自他身后转出,方看见厅堂中的杨渐,还有旁边的司马扬,深吸口气,便随萧辰一同上前拜见。

“师父…”萧辰始终未松开白盈玉的手。

杨渐又岂会看不见,笑道:“你们两个娃娃一块回来了,好得很,好得很,正好陪我过年。”

“她现下已经是我媳妇了。”萧辰直截了当道,这话即是对师父说,也是说给旁边的司马扬听。

“呃,好得很,好得很。”

杨渐笑眯眯地接受了白盈玉的行礼,两手将她扶起,笑道:“辰儿脾气不好,都是我惯的,你多担待着。”

“不会,他很好。”白盈玉微笑道。

“难道你没见过他发脾气的模样?”杨渐笑问道。

白盈玉细声答道:“见过,所以我知道,他发脾气并不是无缘无故地。”

杨渐大笑起来:“呃,辰儿这脾气难得你能明白他,好得很,好得很…回头再多生几个娃娃,就更好了!”

白盈玉顿时羞得脸通红,忙垂下头,半躲到萧辰背后。

“那是自然。”

萧辰理所当然道。

他们谈得热闹,司马扬倒被晾在一旁,想说又插不上话,眼角余光突又看见两人立在了院口,忙转头望去…

他尚未开口,便听见其中一人笑道:

“二十年未见,司马大人别来无恙。”

司马扬楞住,紧盯着这来人细细端详,半晌才迟疑道:“你…你是易经略?”

长须者缓步上前,微微笑道:“没想到司马大人还记得我。”

“你、你当真是易经略,你怎么会来此地?”

“我跟着他来的。”

易尚文转身望向萧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