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如玦/离殇 作者:汀兰若

年少抛人容易去

我有一个完美的家,世间所仅有的完美。

我的父亲是大周朝的皇帝,英武非凡,我的母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雍容典雅。

世间都说皇帝薄情,可这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父亲身上,他仅有母亲一个皇后,从来不纳妃子,就是前皇后病逝,父亲也是一年以后才续娶了母亲,父亲总是很温柔的对我们,不管是子奉哥哥还是子孝哥哥,父亲从来都没有苛责过什么,他爱着母亲,宠着我们这三个孩子,父亲创造了皇室的一个神话,他真真正正给了我们一个家。

我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幸福,我的天空都充满了琉璃的色泽。

从小我就和两个哥哥一起学习诗词,学习骑射,父亲没有因为我是女儿而冷落我半分,相反,他总是爱抱着我,笑着对母亲说:“紫荃,瞧,我们的灵儿长得越来越像你了,性子却像极了先皇,傲得很呢。”

而母亲斜倚在花间的凤塌上,眉眼都是笑着的,语气微嗔得说:“还不都是你骄纵得厉害,恐怕将来嫁都嫁不出去呢。”

父亲的笑意更浓了,爽朗的声音里都揉进了化不开的甜蜜:“我的灵儿要嫁个疼她爱她的男人,能够给她幸福的男人。等灵儿长大了让她自己选,我承诺让她一生幸福!”

“你的话呀,我信,我们灵儿会幸福的。”母亲的脸上漾着满足,和这春日的花丛映成一片。

那时候我还小,我不懂什么叫嫁人,我也不懂什么叫幸福,我只是觉得母亲美得像误落尘世的花仙,而父亲就是那个温柔的护花人,如果我将来能够露出母亲那样的笑容,那我想我就应该是幸福的了。

而今我早已及笄,早已懂了什么是嫁人,甚至我已经选好了我自己的良人。

他是镇国将军卫长信的二公子卫伏遥,从小经常招到宫里来陪哥哥们学习,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哥哥卫伏宸,可是与张扬灵秀的伏遥比起来,卫伏宸却总是显得异常淡漠,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当我第一次知道那个空灵淡然地卫伏宸居然是个英勇无敌的将军时,我诧异得想去探索,可我蓦然发现我的心里已经默默驻进了一个卫伏遥,别人是将军也好,是王子也罢,都已经入不了我的眼了。

并且我很欣喜地发现,卫家与皇室结亲也是早有的事情了,父亲的故皇后就是卫长信的亲妹妹,因为身体孱弱生产子奉哥哥的时候便去了。

而今我是大周国的安国公主,也是大周国唯一的公主。

而他是镇国将军的二公子,虽没有战功,但是我愿意等,等他军功累累,策马凯旋的那一刻。

所以及笄已有两年,少有世家的女子到了这个年龄还不嫁的,可我有宠我的父亲,我相信我相中的良人会带着千军万马凯旋而归,会在殿上拜官的那一刻求取当朝的公主,成就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上天一直眷顾着我,当佑荃十年胡族的铁骑踏往周朝边境的那一刻,我突得热血沸腾起来,也许我骨子里是不安分的,父亲说我从小傲气,像极了祖皇,是的,祖皇是一个马背上的男子,一生征战杀场,我身体里流畅着这皇家高贵的血液,所以我的良人注定要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听到伏遥跟父亲请战的消息,我一点都不惊讶,甚至是期许的。

他是懂我的,从小便懂我,我们又是何其的相似,一样的高傲,一样的矜持,一样对这世间万物充满了美好的向往。

“公主,该起了,卫将军今个儿该回皇城了。皇上命所有的皇室成员都要迎出宫门的。”剪秋怯怯的声音在外屋响了起来。

我的思绪蓦然被打断了,整夜的思绪让我感到有点疲惫,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好几年了,而今他要凯旋了,我又怎能安睡。

“剪秋,去泡杯雪山君针,有点乏了。让叶儿挑隆重的宫装拿进来。”我起身揉了揉眼睛,慵懒得招呼丫鬟们进来。

剪秋是我的大丫鬟,跟了我两年多了,是我及笄礼上从子奉哥哥手里救下来的女子。

子奉哥哥平时对我很好,但他那好色暴虐的脾气我是最清楚的了,许是幼年丧母,父亲母亲便加倍的宠他,便养成了他****古怪的品性,这些年宫里大小的宫人也都怕了他。

当年我的及笄礼办的很是隆重,当朝的文武百官全来观礼,礼毕母亲就带着百官的家眷们到御花园看戏去了。

戏子本是不允许进宫的,可为了能够亲自点一曲《凤求凰》给伏遥听,我拉着子孝哥哥跟父亲闹了好几天,子孝哥哥最是帮我,性格温润如水,跟父亲很是相像。

而当初弹唱这一曲《凤求凰》的就是剪秋,当时她的艺名我已不记得了,只是第一眼看到这个瘦小单薄的女孩子的时候,我莫名得想到了飘零的秋叶,“细剪一叶秋”,这也是我赐给他这个名字的出处。

她的嗓音是极好的,将那曲子的婉转悠扬发挥到了极致,像极了伤春的鸟儿鸣求着自己的伴侣。

“公主,你这么瞅着我,我都不好意思了。”剪秋捧着脸盆满面羞红得站在那里。

我这才意识到我一直坐在床边上盯着她,叶儿她们也已经取来了四件宫服让我挑选。

“剪秋再给我唱一遍《凤求凰》吧,两年多没听了,词都快忘了呢。”我边说着边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

剪秋甚是乖巧,放下脸盆,对着镜子给我细细梳着头,一边细腻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清晨的宇清宫甚是安静,优美的曲调回荡在宫殿内,又溢出到了兰芷园,连园中的小鸟都忘了鸣叫,清风过处,又将这曲调吹到了空中,吹回了两年以前,吹起我平静心湖的层层涟漪。

两年以前这首看似柔和的凤求凰不仅改变了剪秋的命运,也给我宁静的生活平添了一丝波澜。

我知道伏遥会懂我的意思的,所以第二天我收到伏遥给我的信的时候并不惊讶,可我诧异的是同时我也收到了一把折扇。

当我将这两件物品摆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极度复杂。

一张大大的宣纸上,工工整整的用隶书誊写的凤求凰词,我知道这是伏遥的字,他一直练得就是隶书,笔划有力,苍劲古朴,看着这幅字,我甚至能感觉到伏遥下笔的沉重,这是他对我的承诺,这也是我所求的。

而那把折扇,背景是一幅高山流水,空白处填的也是凤求凰的词,字体却是柔和的小楷,我盯着这把折扇良久不知所措,这是卫伏宸的字,那圆润的小楷像极了他的人,永远的温润柔和,淡雅空灵,可是,这不是我所能承受的。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就不应该再去招惹一些不应该的是非,人心是很小的,小到只能容纳一个人,也只会牵挂一个人。

不久卫伏宸二十四岁生日那天,我携着凤尾琴在兰芷园里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意指伯牙子期之友谊,曲毕我亲手将凤尾琴赠给了卫伏宸,我笑着望向他,聪明如他怕早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卫伏宸只是淡淡得接过了琴,席地而坐,修长的手指微微调试了一下琴弦,便开始弹奏起来,应着这琴声,卫伏宸温润的声音徐徐唱了起来,赫然又是一曲凤求凰。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才充满磁性,和剪秋得莺声燕语形成鲜明对比,少了哀婉,却多了一份沉稳。

我思绪万千,没有想到一向淡然的他会如此固执。

想了千万种婉转的语言来拒绝他,可曲毕卫伏宸却抱着琴站起来向我一躬,声音一贯柔和道:“公主既引我为知己,那公主友情在的一天,伏宸的情意便在,公主无须介怀。”

语毕便抱琴长身立在那里,眼神温和的看着我,微微上扬的嘴角似是表明他的心情很好。

在这初夏日光的照射下,我突然一阵眩晕,这样一个男子,如此的坚持固执,却又如此的无欲淡然,我这才明白一直以来我最看不透的是他。

…….

友情在,情意便在吗?

两年多过去了,他还是待我如以往的十五年一样,而我与伏遥的感情却与日俱增。

正如他所言,我无需介怀,他也未曾做让我有一丝介怀的事情。有时候我会想,那个繁花盛开的夏日也许只是我梦了一场。

……..

“灵儿姐姐,发什么呆呢?大清早听到你这里就有歌声传出来,日子真是荒靡呢,亏了皇叔昨儿个还夸你…长大了,越来越有公主端庄的气质了。”说到最后一句时还特意模拟着父亲的说话时的爽朗,可由她那天生尖细的声音发出来却像极了宫里的太监。

我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用回头我就知道萱儿那丫头听到歌声跑过来了,也只有她会如此调皮,如此口没遮拦。

“呦,原来是我们的雪公主来啦,刚听那声音我还以为是罗公公来催我了呢。”罗公公是父亲身边的老宫人,和父亲的娇宠比起来,罗公公则从小扮演着黑脸的角色,我们这群被他唠叨怕了的公主王子最不待见的就是他,平时开玩笑总拿他说事。

我话音刚落,旁边的叶儿就笑出声来,剪秋却抿着嘴满面羞红的说:“公主这话让皇后听了又要说你了。”

萱儿起初愣在那里,听了剪秋的话才后知后觉得发现我在拐着弯骂她,小脸立马垮了下来,不依不饶得拉着我说:“萱儿笨,灵儿姐姐老是带着叶儿欺负我,我不依,我不依…”

萱儿是叔父禄王爷的小女儿,从小活泼可爱,天真单纯,是叔父的心头肉掌中宝。

记得我十二岁那年宇清宫刚刚建成,父亲宴请了比较亲近的一些大臣皇亲,并当众将宇清宫赐予了我。从那天起,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当朝皇帝对安国公主的宠爱,然而从那天起,所有观礼的大臣们却都知道了雪公主的存在。

………

“皇叔,这个雪人是我送给你的。”一个粉嘟嘟的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站在那里,不知天高地厚得指着皇帝宝座上的一个新堆的雪人奶声奶气得宣布。

刚刚去兰芷园欣赏雪景的大臣们一回来就被这样的场面惊呆了。

连一向从容的叔父也吓得脸色惨白。

父亲却温柔得抱起把自己搞得一团脏的女孩,笑着问:“小萱儿,为什么要送我这个雪人阿,外面那么冷,小脸都冻红了呢。”

“因为母妃告诉过萱儿,受了别人礼物就要回礼。刚才皇叔送了我雪狐斗篷,所以萱儿现在送个雪人给皇叔。皇叔喜欢吗?”女孩儿一本正经的说着,最后还不忘问一下父亲对这个礼物的评价,那无辜的样子恍惚让大家觉得往皇帝宝座上堆雪人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表妹,我记得那时父亲爽朗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宇清宫,而萱儿那可爱的笑脸让我觉得这个寒冷的冬日也洋溢着温暖的气息。

父亲当场册封萱儿为雪公主,并留她暂住宇清宫。

而这一住就是五年。

我们是在欢笑声中搬到了宇清宫,又在欢笑声中由少不更事的孩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可是萱儿那单纯可爱的性子却一点都没有变。

我常想,也许萱儿真就是天上飘落的雪花幻化成的,纯美得不搀一丝杂质。

……….

我向来对撒娇发嗲的萱儿束手无策,看着她拉着我一副委屈的样子,我总能想起很久远以前的那个雪人。

“萱儿你看你再拉,剪秋都没法给我盘头啦,我的衣服还没选呢,一会要是罗公公来催,你听他唠叨去。”我怕误了迎接的时辰,便不再和萱儿胡闹下去。

果然一提罗公公,萱儿便调皮得一吐舌头不再闹我,拉着叶儿去挑我的宫装,一边还啧啧有声得说:“灵儿姐姐穿白色的这件吧,很飘逸;恩….要不青荷色的这件也行,好清雅的;还有还有,鹅黄色的这件也行,贵气……”

“拿那件雪色雀丝裳,外罩正红罗纱衣。”迎接他的凯旋,我当然要穿正红,而且,正红也是婚嫁的颜色…想到这一重,我心里暖暖的,脸颊却如火般烧了起来。

打扮停当,我望向镜中的女子,红纱广袖,衣抉翻飞,云髻高耸,绰约婀娜。

我恍惚间想到了母亲。

萱儿怔怔得盯了我半晌,才呢喃道:“好像皇婶…”

“不似紫荃那般端庄恬静,却多了股英气俊秀。”父亲柔和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语气中充满了骄傲。

我一楞神的功夫,屋里屋外的太监宫女们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

我忙拉着萱儿迎出了屋子,诧异得问:“父亲怎么来这里了,不是要去宫门迎接得胜归来的大军吗?”

“我先来瞧瞧你,伏遥要回京了。”父亲这句话说得不明不白,却又暗含深意。

带兵的是卫长信,得胜的是卫伏宸和卫伏遥,而父亲却单单只提一人,想来是问我的意思来了,看来卫家已经有了求亲的打算。

而这些年我和伏遥的情意,父亲也是全看在眼里的。

我咬唇,耳后却直热上来,双颊隐隐发烫。最终一低头,轻声说道:“女儿全听父亲安排。”

听完我这话,父亲舒心得笑了起来:“那我们这就去宫门吧,别让你母亲他们等急了。”

我扯着一脸迷惘的萱儿随着父亲出了宇清宫。萱儿这傻丫头永远弄不懂我跟父亲的哑谜,就如她一直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坚持叫着父亲母亲,而从来不叫父皇和母后。

宏伟的宫门口停满了鸾车,皇家的明黄华盖,羽扇宝幡层层通向甬道尽头的高台。

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俯视着宫门外的大军缓缓入城,虽然镇国将军只带了少数铁骑回京,但这场景却足以让我深深震撼,我第一次如此近得感受到了战场的气息。

而我朝思暮想的人此时正策马当先,提僵前行,他身着白色战铠,腰佩墨色重剑,盔上的白缨在绚丽的日光下熠熠生辉。脑海里伏遥玄服广袖的俊朗模样逐渐淡去,只余朝阳下这一人一马,缓缓向我走来。

我看不清他的样貌,辨不出他的表情,却紧张得忘了呼吸,手心里渗出了细汗。

直到他侧身下马,解下佩剑,一步步登上台阶,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余光扫去,看到子奉哥哥和子孝哥哥还怔怔得盯着缓步走上台阶的三个人,我心中顿时无比自豪,我的良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迎着朝阳走近了宫门,我和他近在咫尺。

陌上开花蝴蝶飞

几千大军黑压压得立于城下,整个皇城笼罩在肃穆的气氛之下。

缓步走上高台的三人在鸾车前停下,微微低首,单膝跪在了父亲面前。

子孝哥哥徐徐走上前,展开黄绫,宣读犒封赏赐。

他的声音低沉润泽,如春风拂面般沁人心肺,在这肃静的高台上,则显得异常得威严而又不失亲切。

对于那拗口的御昭我只字未闻,只是专心打量着鸾车前的三人。

一身黑甲的卫长信跪在最前,表情严肃而认真,我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甲胄上的风霜征尘,他浑身洋溢着凌烈而内敛的霸气,这是只有浴血杀场,身经百战的人才具有的气息。卫长信半生征战疆场,抵御南北各蛮族的侵略,为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当之无愧的国家支柱。父亲早年便册封其为镇国将军,意指其镇守国家,匡扶社稷。

右侧的是年轻的大将军卫伏宸,从进城到现在我第一次把目光落到了他身上,而只一眼我就被惊呆了。

他居然只着一袭简单的白布长袍,随意得跪在那里,表情一贯的淡定。

我诧异的仔细打量他,那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朴素如未经丝毫雕琢的白玉,浑然天成却自是高洁无瑕,一双眼睛清澈幽深如碧潭,却无波无绪、无欲无求。

这样一个人,何以成为周国最年轻的大将军?

我读不懂他,亦如当初。

而左侧的那个人,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一身银甲的伏遥恍若从天而降的兵将,朝阳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光华,仿佛他随时将腾云驾雾而起。

他浑身散发着朝气蓬勃的气息,俊美无伦的脸上带着一丝雍容闲适的浅笑,从容而优雅,一双漆黑如墨玉的瞳眸正温和的看着我。

他,居然轻昂着头望向我!

我突然心如鹿撞,脸颊蓦得烧了起来,视线却未曾离开他,就这样与他隔着整个皇族对望,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没有了三军的肃穆,没有了皇家的威严,剩下的只有两个人的温情脉脉。

良久,他的嘴角上扬,眉眼全揉进了笑意,整个人越发的张扬灵秀,而眉宇间却始终笼着一份高傲。

我略一扬头,回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御昭很快就读完了,父亲起身亲自扶起了卫长信,长身立于台上,清朗若风吟般的声音徐徐响起:“镇国将军辛苦,边关战乱平定确是功不可没,让黎民百姓受苦朕亦深表不安,而今将军回京,大军依然驻守北疆,朕希望犒赏能达至边关,亦表朕的关切。”

父亲总是这么一个慈善而温柔的人,对母亲,对子女,对天下亦是如此。

我从不怀疑父亲是一个好皇帝,也安然享受着父亲治理下的太平盛世,歌舞升平。

在铁骑震天的三呼万岁声中,父亲引领着三个凯旋的将军和文武百官齐齐向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我知他们是要早朝议事了,便拉着萱儿登上了母亲的鸾车。

母亲此时正蹙着眉头斜倚在座位上。

安姑姑脸色焦急得立在她的身侧,茫然无措,甫一抬头看我进来,便急切得跟我说:“公主快来劝劝皇后吧,从今个早起听了罗公公的禀报后就一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怎么劝都没有用。皇后身子弱,不易思虑过重,一直这样子早饭都没用,真让人担心,我也没敢让皇上知道。”

我心疼得牵起母亲的手,柔柔得抚平她的眉心,一边撒娇得娇嗔道:“母亲是不是想灵儿了,昨儿个偷懒没去韶华宫看母亲,母亲就愁成这个样子啦,那回头灵儿要是出嫁了,母亲岂不知要想成什么样子呢。”

“你这小丫头,都这么大了也不知羞,这两年多少王公贵族求亲你都不允,怎么今儿个倒拿出嫁来唬我。”母亲握着我的手,脸色已经有所缓和,苍白的双颊呈现出不健康的潮红,我怕母亲郁结于心,冲发了旧疾,便想着说些吉利的话逗她开心。

一旁的萱儿却抢先扯着母亲的袖子急道:“皇婶,我才不要灵儿姐姐嫁人呢,她要是嫁人了,我可怎么办呢,宇清宫那么大,我自己多无聊啊。”

我不禁哑然失笑,萱儿是打算在这宇清宫住一辈子了,可怜叔父每年都从遥远的西城封地赶来看她,每次都提出要接她回家,却不成想萱儿根本就没有离开的念头。

母亲怜惜得抚摸着萱儿的额头,柔和得说:“傻萱儿,等今年冬天你及笄了,也要嫁人的,别学你灵儿姐姐,眼瞅着明年就十八了,却还赖在家里不走。”说到最后,母亲却微笑得看向我。

我知母亲其实什么都明白,我等伏遥的这两年多她也是看在眼里的,每每母亲总是叹息得说我固执,而今天却一反常态得微笑着打趣我。

看来我的幸福已经写在了脸上。

我轻笑着低了头。

罢了,罢了,我本就不是喜欢隐藏情绪的人,而这件事情,天下尽知又如何。

萱儿见我和母亲都笑着不说话,便坐在一边低声嘟囔道:“我才不要嫁人,子奉哥哥和子孝哥哥都还没册封妃子呢…子奉哥哥都好老了…”

站在一旁的安姑姑啼笑皆非,“这话让大王子听到了可要跟小公主急了。”

母亲也笑了起来,语气温婉得说:“看来,子奉是该纳妃了。”

对于子奉哥哥纳不纳妃这件事我却并不在意,以子奉哥哥的性子,纳了妃只是多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发妻,姬妾是从来不会少的,现在我已记不清他有几个歌姬,几个侍妾了,我见惯了父亲温软专一的坚贞,不免苛责子奉哥哥的滥情,而对于他那些浓妆艳抹,争芳斗艳的姬妾我也向来都没有好脸色。

记得因为剪秋的那件事情,我曾严厉的指责他道:“子奉哥哥你如此朝三暮四,见一个爱一个,怎是滥情一词了得。”

那次子奉哥哥沉吟了半晌,最终也没生气,只是徐徐得说:“那个唱戏的丫头我不要也罢,就是觉得我宫里的女子没有这般娇羞惹人怜爱的,便想搜罗了回去,于爱不爱却是没有关系,滥情一词我确是当不起的。”

我为之气结,从此对他的收姬纳妾不至一词。

与子奉哥哥的糜烂相反,子孝哥哥却从来没有对任何女子动情,甚至同母亲的侍女言谈时也恪守着礼仪,有的时候我觉的子孝哥哥像极了迂腐的书生,有的时候我又觉得他温软的如同女子,父亲常说子孝最像他,而我却不以为然。

父亲的专情是我所向往的,弱水三千,吾独取一瓢而饮。

子奉哥哥的滥情是我所厌恶的,而子孝哥哥的无情却是我所担忧的,温软怯弱如他,怎能无爱一生,怎堪孤独终老。

幸好我有伏遥,懂我,爱我,知我,怜我。

鸾车到达韶华宫的时候已过半晌,一路上萱儿逗得安姑姑开怀大笑,母亲则恢复了往常的温婉娴静,掩袖低笑,姿态秀雅。

甫一下车,玉兰花芳郁的香气便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母亲性喜玉兰,整个韶华宫里种满了白玉兰,此时恰值春季,玉兰花开满园,入目处清白片片,白光耀眼。一片绿意盎然中开出大轮的白色花朵,迎风摇曳,神采奕奕,宛若天女散花。

在侍女的拥簇下,我们踏进了这个雪白的世界,望着这纯白的花朵,闻着这阵阵清香,我恍若走进了人间仙境,虽然日日都来这韶华宫,可每次来都会被这如玉般的美景所打动。

母亲缓缓地步入了那水晶碧玉雕琢而成的烟谢阁,望着母亲那风华绝代的背影,我有一丝恍惚,烟谢阁,父亲的故皇后闺名就叫如烟,卫如烟,怎样的一个女子呢?是否如母亲一样凤仪卓绝?

我曾听父亲酒醉时念过如烟这个名字,后来再入烟谢阁我总有一种纷乱的错觉,那个叫如烟的女子已经逝去了,可在父亲心中她是否真如烟一般消散,如花一样凋谢?

而今父亲早已到了不惑之年,我却执着于一份二十多年前的短暂恋情,也许是我对爱情过于追求完美,我不断得想探究白玉兰花海里那个逝去女子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