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四人瞅着吉祥的目光都变得崇拜起。

“想不到吉祥丫头也有这么聪明剔透的一天,经你这一说,咱们那个隐岳丫头的确够狠够绝呢,哈哈……”

“不愧是咱们的隐岳徒儿,这一招比三娘我当年还要狠!”

“隐岳宝贝啊,你真是师傅们的得意弟子……”

吉祥亲了亲大兔儿的长耳朵,放走了它,专心对付这四个镇村之宝。“吉祥找您们四位,是有顶要紧的事要说,事关您们四位未的福祉呢。”

“嗯?”四人四面齐刷刷调转过。

“你们想不想离开这个村子?”

“嗤。”四人四面皆沮丧甩开。

吉祥成竹在胸,好整以暇。“你们不能离开这个村子的因由,不就是碍于对峙叔叔的承诺?但如果峙叔叔离开了村子,你们是不是可以以追随他为名跟着离开呢?”

“咦?”四人把只眼睛齐泛亮芒。

“还‘咦’什么?吉祥若是您们,这就想办法激峙叔叔离开,然后随他之后走出去,也省得在这个村子憋得变猴子……”

嗖!四人四影皆不见。

吉祥掩嘴窃笑。谁让圣先生这一回出门云游不带吉祥,吉祥实在是憋得发慌啊,人家又想极了樊姐姐,也该出个门走访一下不是?

“关峙,你若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从这村子走出去呆够一年……”

“关峙,你若还是一个男人,就从这村子走出去呆够半年……”

“关峙,你还是一个人,就从……”

冯、梁、乔认为他们放话的方式,已触及了男人的底限,纵然不能使听者如他们的意受激出走,也会有三言两语的驳斥增他们一点乐趣。但,他们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定力。

关峙清和温润的眸线始终未离掌心书册,气定如磐石,神静如水。彷佛他们的到,连这件雅室内的空气也未拂动三分。

“关峙,你是咱们的结拜兄弟,这么不理你的兄姐象话么?亏你还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大才子!”每一对上关峙那张仿若泰山崩于前亦不能使之色变的俊脸,乔三娘总是无端的火大。要说,惟一让她感觉这人有那么一丝人气儿时,还是看他和隐岳在一起那会儿……隐岳?

“大哥,二哥,四弟。”她突然笑得和气生财。“我们实在不该打扰五弟,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记得么?”

“什么?”那三人莫名所以,即使多年的默契告诉他们该有下文值得期待。

“你们不是说天气要冷了,要给隐岳送点御冬的衣物棉被过去么?”

“哪……”梁上君的话,被自腰间的狠掐噎住。其他二人也都是或奸或滑之流,瞬即领会了乔三娘弦外之音,当即附和道:“对,对呢。三妹你不提,咱们倒差点忘了,走走走,说办就办,赶紧把东西给隐岳送过去……”

四人肩比肩,手牵手,感情很好地去奔忙。

“你们知道她在何处?”无声无息,无迹无痕,关峙的身影挡在门前。

“她?哪个她?谁的她?”乔三娘问得刻意。

“隐岳。你们当真知道她落在哪里?”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带我去。”

“理由?”

“带我去。”

“理……”

关峙淡色唇角微扯笑痕,“你们是想永远留在这个村子一步也离不开么?”

四人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关峙发怒,纵使在收服他们将他们一一打败时,也不见他动过气。此时,他也应该不是发怒罢?但,为何他们四人左胸下那颗心脏要卟卟卟跳得 恁快,似乎有些微的……惧意?

“可是,咱们并不知道……”

“带我去。”

“咱们并……”

“嗯?”

“去就去,谁怕谁?是你要咱们去的,到了找不到别怪咱们,怪下咱们也不怕你,大不了再打一场,哼哼!”梁上君撂话威胁,傲然昂首,先迈一步,十步后,條一个脚底抹油,以独步天下的轻身术溜之大吉。

其他三人咬牙暗咒这厮失义,奈何技不如人,呆立原地。

“不用急,你们四人谁也离不了谁,有你们其中一个足矣。”关峙清俊面颜波澜不惊,道。

他将案上书册放进怀中,一手取了案下置物格里的钱袋,一手拉起邓玄学手腕,“走罢。”

“为何是我?”邓玄学仰天长啸。

四人的心中,有志一同地俱是慢慢悔字。

“我们的村子”让他们过得太舒适太安逸,以致让他们被吉祥小丫头小小挑拨,便忘了当年的败北之痛。这关峙是将他们打败的人呐,他们怎会以为在他面前讨得了便宜?

“梁大叔,冯二叔,乔三娘,邓四叔,不用急,吉祥我陪你们了!”

尤其,在听见一嗓盈盈乐孜孜的娇呼后,他们更是懊丧不及:这个村子不但毁了他们的记性,也退了他们的机警,让他们竟被一个小丫头摆上一道儿!

隐四十

冬围结束,南院大王直接随汗驾进秦定城,南院大王府的大小诸事,自是全由乌达开料理。身为王府总管,每日睁开眼,所需面对的,直逼千头万绪。公事如此也就罢了,近乌总管又添烦心家事。

“当家的,这事你不能不理啊,边儿他是你的老生儿子,你不疼他谁疼?”

“你这个唠叨婆子,没看我眼跟前有一大堆的事儿么?你在这里烦着我,边儿的病就能好了?你还不快去找大夫!”

“大夫找了,前后找了三五个,都说看不出什么毛病。当家的,你能不能去求主子,找御医看看?”

“你……你净是异想天开了不是?御医是能给奴才看病的么?你……”

一月伊始,正巳时分,下书房内,一屋子的管事等着总管分派下月事务。但下书房外,有妇人啼哭叫嚷,不依不休。

原是,总管事四旬头上才获的幼子在近几日突然卧床不起,气息微弱,面色灰黄。城中叫得上名号的大夫一一出诊看过,皆无能为力。眼看着心头肉病况堪危,怎不由乌家

妇人忧急交加?

“我不管,你今儿个一定要去求得主子开恩,咱们边儿的病一颗也不能拖了!”

“你这个不通事理的村婆子,就算要去求主子,也等我把手头事给交代过去……”

“你还是不是当爹的?边儿的都那副模样了,你还做你威风八面的大总管,你有没有良心……”

“这是在吵什么?”

一声问,不高不低,不怒不喜,但足以引得争吵中的夫妇两人扭过头去,又赶紧跪在地上,惶恐见礼,“奴才给太妃请安。”

华贵一身的叶迦氏在前呼后拥中姗姗步。左边有心腹大丫鬟爽落搀扶,右手牵着宝贝孙儿楚博。楚博之侧,樊隐岳随行。

“你们这夫妻两个都是这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这般没有规矩?大呼小叫的,让新的奴才怎么学你们是好?”一连几日的阴冷天气,好不容易放了个晴天,见了久违的好日头,叶迦氏趁兴踏出寝园,到临着梅林的暖轩里听戏赏花,不想被这吵嚷声扰了兴致。

“太妃息怒……”

“太妃!”乌家妇人抢断了丈夫话端,抹泪哭声道,“奴才是着实急了呀,奴才的小儿子现今躺在榻上,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奴才不找他这个当爹的,还能找谁呢……呜呜呜……”

叶迦氏怒色顿消,忧色立显,“可请了大夫?”

“请了,还不止请了一个,可没有一个能治好……太妃,奴才大着胆子求您,能不能让御医给边儿瞧上一眼……”

“倒没有什么不可以。”叶迦氏沉吟,“可这御医都在秦定城,快回加鞭的回也要至少三天工夫……”

“三天?”太妃话未完,乌家妇人已坐地号啕,“老天爷啊,这不是要咱的命么?咱可怎么活啊……”

乌达开被妻子的粗鄙无力气得面色涨红,咬着牙根道:“太妃面前,你太放肆了!”

“边儿是奴才的命根子,他要有个好歹,奴才也活不成了……”

“你”

“达开别说她了,当娘的心你们这些做男人的永远体会不了。”叶迦氏颦眉,眼光不经意投到身侧人,突地一亮,“小樊!对了,本太妃怎么会忘了咱们这里又一个小樊?”

“令郎乃是突然中风导致的失语失禁,且双腿经络堵塞,以致于不良于行,我已针灸过,逼出了体内些许风邪之气。令郎明日一早即可言语自如,便溺亦能自控。”

“那腿呢?边儿的腿还能走么?”

“须再灸上三到五次,使腿间经络通畅,方能下地行走。”

“那就是说我边儿的命保住了,腿保住了?老天爷……不不不,樊先生,应该谢樊先生!我给您磕个头!”

乌家妇人喜出望外,趴在地上便是一个响头。乌达开亦松了一口气,目注樊隐岳,面色甚是复杂,“……多谢樊先生。”

樊隐岳收银针进囊,淡道:“不必,凑巧而已。弱令郎当真患上了疑难病症,在下也爱莫能助。”

“不管怎么说,都是樊先生救了犬子。樊先生的救子之恩,乌达开没齿难忘。”

“悉听尊便罢,在下告辞了。”她拱袖作别。

凑巧而已。世上哪有恁多凑巧的事呢?

乌达开的疑心,她不能听之任之,只得暗中查知对方底细。获知其有三女一子,一子年方十二,已是街头一霸,顶着南院大王府总管的名头,最喜做的,是抬脚给人闷心一踹。被踹者多是辗转讨生的平民百姓,纵然有体弱者因踹呕血,也无人敢有二话。

她以银针两枚招呼了总管爱子。一针刺其坐骨,一针没其海穴,使那双惯于跋扈的脚暂时安歇,再在知其妻登门时,出言暗劝得太妃到暖轩一行,行医救治。

乌达开欠了她一个救子之恩,她之于对方,便不再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外者。情理中的被怀疑被排斥必定见弥见抵。除非,她真正败了声迹,露出马脚。

细细想,仅仅一个总管,她都须这般小费心思。可想知,未来路,道阻且长,她一个人走起艰险更剧。但不知所物色下的那位合伙人,能否如她所期?

“草叶婶,照理说您府里的时日比爽落长,爽落应该敬您一声前辈。可您总要有点前辈的样子罢?您偷后厨的食材拿到小食肆里贱价贩卖不是一回两回,我只当不晓得。但您今儿个怎么把脑筋动到了太妃的人参上?您是成心不想让爽落替你遮盖过去么?”

听到这责叱的话声,樊隐岳撇首觑去,小跨院的门前,王府被最具权威的大丫鬟在训斥一个粗壮仆妇。仆妇无他,楚远陌嘴中的贱奴正是。

“得了,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爽落不想深究到底。您把人参拿回,打今儿起,到别院当差去罢。这事爽落还是只当没发生过。不然报道总管那里,您被赶出府去,着延定城可就没有您落脚吃饭的地方了。”

爽落?樊隐岳抚额暗叹: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呢?是她,应该是她了罢

隐四一

仆妇虽有不服,也免不得冒出了几句尖酸话儿子以反驳,但爽落理据并重,恩威并用,直压得一个泼辣悍妇也不得不乖态顺从,照话听命。

如此干净利落的行事手法,也难怪会成了太妃跟前的第一红人。

而第一红人抬眼咋见了前方的樊隐岳时,虽稍显诧异,却不一时即挂上得体笑容,袅袅行,“樊先生,听说您又一回医到病除。”

“言过其实了,至少还须个三五日,乌小公子方能谈到痊愈。”

“但樊先生医好了一大群白胡子大夫医不好的病症是事实,樊先生的医术还是令人称道。”

樊隐岳淡哂未语。

爽落美眸一不着痕迹的机警向四边扫了扫,迈近了一步,道:“樊先生,爽落有事相求。”

“嗯?”

“爽落有个远房亲戚生了一身恶疮,久治不愈,樊先生给开个房子如何?”

“人在何处?”

“他不在城里,樊先生开了方子,我托人带回去。”

樊隐岳明眸一闪,沉吟道:“不见人,不搭脉,不知病因症状,如何开得了方子呢?”

“就请您先给开一个,管不管用,有没有效,都和樊先生无关。不瞒您说,他病得很重,爽落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在下须翻过医书再定夺。”

“有劳樊先生。”她行了个羲国女子福礼,又道,“爽落晓得樊先生是一位谦谦君子,不喜传弄口舌。但爽落还是多话叮嘱一声,这算是爽落的私人请托,请您替爽落保守秘密。毕竟爽落一个下人,不想让人晓得奴婢没把心思尽用在伺候好主子上。”

“在下明白。”

“如果爽落的亲戚得治,必有重谢。”

她福礼告辞,樊隐岳凝见她背影赢瘦,没有北地女子多有的健实。楚远陌生曾说他一度一心求死,对亲姨娘的出现非但没有丝毫感激欢喜,尚要极力拒绝所有救助。这并不强

壮的女子究竟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在目睹至亲生不如死时柔颜安慰,面对仇敌之际又要作出忠诚恭顺?

“是我叫她把那个贱奴弄走的。先前我不让她救我,当然不会求她什么。何况她刚进府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奴婢,也不会有恁大本事。现在不同了,要她解决一两个奴才是

轻而易举的事。”是夜,楚远陌自顾自地谈起了自己的姨娘,“她给我安排的这个新奴才受过她的恩惠,虽然并不晓得她与我的关系,却会按她的嘱咐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没有向她说起我?”

“你要我说么?”

“还不是时候。”

“所以,我没有。”

樊隐岳眸中含了笑意,“你做得很好。”

“真的?”楚远陌眼瞳立时晶灿生亮。

“那个奴妇走了,你的疗程进度可加快一点。从今天起,外敷内服同时进行,你也须按我教你的每日默念心法口诀。待你这身疮痂掉落,我会医治你的右腿。”

“我的腿……”他颤声,“还有治?”

“你当年小腿骨折,未及时加固医治,致使骨骼不能按原状愈合,才长成这般形状。”扭曲畸形如蛇缠枯枝。“你若想它恢复如初,就须再忍上一场重痛。”

“……什么?”

“将先前断骨之处重新打断,从头治疗。”

他面色微变。摔断腿骨虽已是数年前的事,但断骨刹那不堪忍的钻心营腑之痛,至今尚存记忆。重新打断,意味着他须重经一回那样的剧痛……

“若你自觉无法承受,我也可以为你医治它,只是,你要有跛足行走一生的准备。”

“……谁说我不能承受?!”

“那就好。”真是个倔强的娃儿呢……这话,谁曾对她说过?

一道白衣仙影,从最隐密的心隅翩然而出……

她贝齿细啮内唇,咽下翻涌到喉嗓的绵延苦意。

今夜,又将无眠。

羲国地处北疆,每至冬季,冰封大地,万物皆没。是以,冬季也成为好战的没格族人休战时节。每一场雪铺临地面之际,交战双方无论处于何等状态,多能形成默契,各自退兵,休养生息,以待年开春再战。自然,百人百样,纵然是将重诺守信视作人格基本尊严的没格族人,也不乏有打破默契趁敌不备出兵突袭之例,只不过,时至今日,凡突袭者,能获如意战果的寥寥无几,太多失信者都将自己的兵马儿郎送进了酷寒怀抱,损折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