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随着事情演变,翟驸马脸色愈发难看。

角力场中,一个比楚博胖上两号不止的五六岁男娃,明明身形占了优势,却频频被楚博衰落尘埃,毫无回手之力。到末了,甚至坐地嚎啕起。

这位,正是翟驸马的大公子。

如此情形,再有场外观战人群为小王爷叫好不止的喝彩声,翟驸马如何能心情愉快?

而仅此为开始。

摔跤比赛过后,一支由南院大王府请的舞乐队登场,娱诸人之兴。令人称奇的是,舞者居然皆是唇红齿白、腰肢妖娆的少年郎。惹得翟煌龙阳之兴大动,尚在心猿意马坐立不安的当儿,身旁人比他更快一步霍地立起,指头锁准场内一最具风姿者,激情四溢的宣布:“本宫要你!”

少年听了大骇,诸同伴也受惊匪小,几双眼同时看向撒钱金主,获得眼色允准后,條然四分,作鸟兽散。

“……别跑!你们把他给我抓住!给本宫抓住他!别跑!”眼瞅着到口的香肉不能到口,珂薇公主指挥侍卫抓人犹显不足,突地跳下台,以公主之尊亲向风姿少年方向拼力追了下去。

纵然夫妻争宠事件举国传遍,纵然夫妻各有怀抱貌斥神更离,目睹顶着自己妻子之名的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讨要男宠,且如一个疯妇般的放足追撵,但凡男人,谁能平心精心?那一刻,翟煌悔生为人,悔生为人!

“先生,你不生父王的气了罢?”

“嗯?”

“父王说,那个翟驸马惹你生气时父王没有出面帮你,所以先生生父王的气。现在父王已帮先生教训了那个人,先生便不生父王的气了是不是?”

“嗯?”

在随着翟驸马怒吼一声,将妻子甩上肩头跨马离去,结束了那场必定给延定城人的新年生活添了不少兴致的闹剧之后,诸人也各自散了。樊隐岳甫进王府大门,楚博即尾随而至,窃声低语了数句再如一溜烟儿般的消失。

她驻足立了半响,困惑仍未消去,方待迈步,眼前一暗,这座王府的主人又挡在了身前。

“樊先生,本王请你小酌一杯如何?”

“王爷恕罪,草民体质不能饮酒。”

“中原人喜茶,本王请先生喝茶,樊先生不会不给本王面子了罢?”

“……恭敬不如从命。”

她以为这杯茶的就饮之地会在府中的哪处暖阁。岂料南院大王出手阔绰,择了延定城最是讲究的一家茶楼,装潢富贵逼人不说,仅是伴茶的盘跌,就有四干四鲜四香四甜心。

“樊先生。”楚远漠平举茶盏,“本王旧话重提,你乃博儿的教习先生,是他的长辈,理当受到本王的敬重,若过往有任何令樊先生感觉不适之处,这杯茶聊算小补。”

她睐一眼杯中碧绿澄清的茶水,浅浅啜一口。

“请樊先生到这间福泰茶楼,经过了睽睽众目,从此后,延定城人都会晓得樊先生乃本王的座上宾,应该不会再有刁难。”

原如此?她淡问:“王爷明知草民是一介女子,不奇怪草民何以易钗而弃?”

“樊先生的人品和才华俱堪博儿之师。”意即,其它并不重要。

她自不会傻到以为当真如此。不过,南院大王有意修好的意图该非作假。“王爷当真认为您领了草民到此地一游,延定城里便再不会有敢为难草民的人了么?”

他右眉高挑,无声胜有声:当然。

“可是,若有人想为难草民,他必定也明白,王爷纵算会不高兴,也不会为了一个教习先生和贵人撕破脸面,使自己在朝中多一个力量不弱的敌人,不是么?”

他勾哂,“或许如此。但他们也明白,本王极爱面子,若是有人不顾本王的面子硬做了本王不喜欢的事,本王早晚会在适当的时机加倍讨回。他们应该也不想多本王这个敌人罢?”

“草民是不是可以认为从今日起,王爷愿意做草民的后盾?”

他慨然颔首,“这么说也无不可。”

“那么,草民需要敬王爷一杯么?”她执起雕着兽纹的茶盏。

“若是酒,本王会更高兴。”

“是酒是茶,端看饮它们的人。草民敬王爷,是以茶代酒,王爷当它是一杯二十年的老花雕也无不可。”

“哈。”他放声一笑,暗奇自己先前怎会以为这女子是一个言语刻板无味乏趣的人呢?即使不在戏中,她的机敏反应,聪慧妙语,也足以使她光彩倍生了。即使那张玉雕般的脸依旧少有情绪晕染。

这场茶谈,算作和解。兹此,南院大王与教习先生作了“朋友”。

虽然,两人对此“朋友”的定义不尽相同,动机差之千里。

但,确确实实是从这日起,他们的人生真正产生了交汇轨迹。这日的清茶一杯,酝出未时日的波诡澜谲;这日的云淡风轻,酿就之后岁月的风云变幻

隐四六

“峙叔叔,你爱樊姐姐么?”

江南岚蔼纵横的晨光里,男人负手立于崖头。足尖之下,深渊万丈,颀长背影屹立不摇,彷佛独存于天地般的孤绝。随意披散的长发,随风招展的衣袂,又使之宛若仙影天降

好养眼。吉祥坐在半丈外的大石之上,双手支颐和,煞是着迷地欣赏那怡人景致,愉悦自己两只眼睛之余,问出那打悬在脑中许多时日的疑惑。

关峙仰面,感觉着江面的湿洌风气,未应声。他的心情,需要交代的只有自己。

“峙叔叔到底爱不爱樊姐姐呢?”吉祥倒似未必一定得到答案,拧眉喃喃自语。“爱她?她丢了,峙叔叔没有小书中所写得男人因心爱之人不见而性情大变,痴傻欲狂。不爱她?又为何要找她?峙叔叔明明晓得纵算找到了樊姐姐,樊姐姐也未必随你回去。峙叔叔,吉祥一直看不懂你,比圣爷爷还要看不懂呢。”

关峙回眸,含笑问:“一直看不懂?难道你一直想看懂我么?”

“对啊 。”吉祥理所当然的点头。“圣爷爷说,看懂了你,我放算真正做了他的徒弟,他也才愿意承认吉祥这个关门弟子。”

“你看懂过她么?”

“她?谁?”吉祥眨了眨眼,恍然。“樊姐姐?看不懂呢,樊姐姐自从知道吉祥会读人的心事之后,就把心藏了起……呀!”

她惊叫,状似不胜沮丧,“原峙叔叔答应带着吉祥,是想知道吉祥有没有从樊姐姐心里知道她的身世和历,好便你寻找。对不对?”

“对,又不对。”关峙摇头勾哂,“带着你,是因为你是除了我之外,在那个村子里和她走得最近的一个人。至于她的身世和历,我从没有指望从你口中获得。”

吉祥老大不忿起,噘起嘴儿道:“听峙叔叔的口气,难道已经知道樊姐姐的身世和历?”

“十之七八。”

吉祥瞠大溜圆的眸儿,“峙叔叔还当真知道了?”

“接下我会去元兴城。”

“元兴城?京城呢,樊姐姐会在那里么?”

“那是她的处。”

“樊姐姐自京城?为什么?因为她那口纯正的官话?”吉祥净白额心蹙起困惑的褶儿,又陷自语状态。“不对呀,这天历朝能将那样一口官话的人到处都有,峙叔叔应该不糊那么蠢才对……那又是因为什么?哎呀,峙叔叔,告诉我嘛……峙叔叔!”

追着一道已经踱行出五六丈的长影,她动用轻功紧随上去。“峙叔叔,你告诉吉祥嘛,咱们连大年都是在外面过的,从东到西的找了这几个月,你昨日明明还没决定下步去向,为何站在崖上一夜的功夫就笃定樊姐姐自京城?难道是什么山神林仙给了指示?”

“胡说。”他淡叱。

“吉祥也知道是胡说,可峙叔叔要告诉吉祥,说嘛说嘛。”

“是她说的。”

“她?谁?饭解决诶?”吉祥一百个不信,“峙叔叔明明说过樊姐姐没有对您透露过身世!”

关峙不再言,双足依旧自若游走,在露水重重的江南草地上擦过,向认定的方向跋涉行去。

“峙叔叔,说嘛,樊姐姐到底说了什么?吉祥想,一定是你站在崖头的一夜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不对?”

吉祥是个慧根深植的娃儿。他的确是借站在山间沐山风浴山雾这熟稔场景中的当儿,将自己和她在村中山上层纠缠的千丝万缕细细捊,寻到了隐藏其内的一个结儿。彼时听时,心头被惊诧与心疼占满,忽视了其它。此时想,想必是上苍事先预埋的暗示,等他这际的灵光刹那。

地宫。她说过,她险被活埋地宫。这世上,谁敢讲死亡栖息之地成为地宫呢?她那身贵气,那身仪止,早早昭示她出身非凡,没有一个平民会对他房内堆砌的金钗银钿视而不见。

知处,方悉去处,不是么?

随着旧岁末新年初,漫长冬季虽尚在继续,但蛰伏在羲国男人sheng体里的嗜战之兽已然先万物苏醒。

兵马集结,战前集训开始,楚远漠虽尚未离府,早出晚归已成常态,南院大王府的男主人又将暂告空缺。而这时,府中偏有娇客造临。

“珂兰,你该早点的,也能和远漠相处上一阵子。这时候到了连见他一面都难呢。”叶迦氏拉着娇客的手,有喜有憾。

缃色长袍配喜庆的胭脂红马甲,朱翎圆帽镶绯色玛瑙串饰,珂兰公主虽满身的奢丽,却笑容爽朗,举止大方。“不碍的,珂兰不是不晓得远漠即将出征,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烦他。珂兰时为了看望太妃,陪太妃说说话,您不欢喜?”

明知这话是刻意的讨好,叶迦氏仍听得心花怒放,“珂兰真是个贴心人儿。也就是你这样豁达的性子才能容忍远漠那个木头,他从就不懂得讨女人欢心,辛苦你这一片心了

“不懂风花雪月,一心在军国大事,才是远漠。不管是娇娜,还是我,爱得就是这样的远漠。”

“唉,说到娇娜,若他当初选得是你……”

“不,太妃您千万莫这样说。娇娜和珂兰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当初在发现彼此爱上同一个男人时,便说过要公平地区争取远漠的心。当年远漠选择了娇娜,珂兰认赌服输。如今娇娜走了,珂兰一定要替最好的朋友将爱延续下去,爱远漠,爱博尔。”

叶迦氏欣慰点头,道:“有你这样说,太妃放心了。太妃盼着珂兰早一日进这个家和太妃做伴儿,早一点把远漠那匹野马套上属于珂兰的缰绳。”

“是。”珂兰笑靥如花。“太厚也说了和太妃一样的话呢。所以,这一回,珂兰想随远漠出征。”

“出征?”

“对,太后说,远漠喜欢能和他共骋疆场的女人,当年会选娇娜,也是因为娇娜是曾带兵杀退过荒西悍匪的草原女杰。珂兰的武功和骑术都不输娇娜,相信也一定能成了远漠的得力助手。”

“可是……”叶迦氏微锁双眉,面透忧忡,“娇娜年纪轻轻就殁去,就是因为常年随远漠出征累垮了身子……”

“没格族出过许许多多的接触女战士,能sheng体强壮地安享天年的大有人在。较难的事,我们只能说是老天爷为我们制造的遗憾。我们只能接受它的发生。”珂兰艳眸烁现不容置疑的坚定。“珂兰相信自己一定可以陪伴远漠到老。”

叶迦氏宽下心,“你的确是个出色又让人心疼的孩子,去罢,去打开远漠的心罢,让她这只沙漠雄鹰重新拥有一只属于他的美丽雌鹰。”

没格族女人的表达从外向直白,亦从不推崇娇羞含蓄的姿态作风,是以两人交谈话声虽不至于语惊四座,但一墙之隔很难阻挡些什么,尤其在强外人听力过人时,更是字字入耳。

前为太妃唱曲的樊隐岳立了多时,也听了多时。

那些属于一位热情女子的爱慕情愫当然不是关注指点,令她心弦怦动的,是战争。冯冠武教给她兵韬战略,授她排军布阵,她曾无数次以石子砾块列阵当兵,练习攻防之道。

不知若当真遇上兵戎战争,她所学到的那些能否实施运用。

何妨……一试?

“这是什么?”楚远陌拧眉瞠着被塞到手里纸册,直觉自己不会喜欢。

“内功心法,及骨法、气合、棒术的要诀。”

“我为什么要看这些?”

“这是你想学的武功。”

“为什么不是你亲自教我?”他声嗓内有控制不住的颤音,但她浑然未觉。

“我要离开王府一阵子。”

“离开?”痂疮脱尽的俊美面容條然间失去血色。

“我离开这段时间内,你按上面所载的悉心习练,待我回后……”

“……你还会回?!”

“我是你和你抱着同样目标的人,当然会回。”

这一句,使他找回了呼吸,舒缓了胸膛的紧窒。“我会练好它们!”

“你该晓得如何选择联系地点与时间,要学会辨别危险。”

“我会!”

“白日里,用我给你的药水涂脸,造成生疮假相。每隔两三日递渐一次用量,让你姨娘相信是她给的药渐渐治好了你。”

“我会!”

“你悟性不弱,根骨亦可,如果在我回前已有所成,且记不能动了寻仇的念头。”

“我……为什么?”

她美眸以凛,“我教你,不是想教出一个莽勇鲁夫,若你当真想做那些事,也尽可去做,我只当日行一善,从此不认识你即可。”

“我……”他嘟嘴,“我也只是问问,又没说一定会去寻仇……我既然没被好毒妇折磨死,当然会好生规划……”

“这样很好。”她甩衣上得土坑,坐他身后,“我为你打通一些脉络,以利你对内心心法的研习。”

他遽怔,因为盈入鼻端的一脉淡香,很淡,淡到若非近身,绝难察觉。

“摒弃杂念,意随心走!”她掌心抵上他背,一股柔绵之力随之贯入。

他依言闭眸,弃念,随心。

三个月后。羲国西疆,奭国边境。凉阴关,守将府。 ?

“这几个月,奭国实在是越越张狂,先是频频骚扰我边境平明,后竟然有奭国官兵扮成盗匪进我重镇抢材掠物的恶行出。若非活捉了几个,还以为那些人当真是附近凉阴山上的悍匪呢。”西疆守将木宽负责向甫至此处的上司述当下战况。

“属下向奭国境内的驻防营射去十多只绑了警告书的无头箭,没想到,那奭国也忒是欺人太甚,回过的措辞一封比一封张狂嚣张。而且,依然有官兵扮抢匪侵犯我羲国百姓。更可恨的是,连活捉的那几个也先后莫名其妙的被救走了。咱们是忍无可忍呐,不出兵岂不是让他们小看了咱们?但……是属下等人轻敌了,没想到这奭国的军队如此善战,首战我军胜过之后,之后便是屡战屡败,偶有小胜也损兵折将,被人连抢了四五座镇子。属下无能,只得退到这凉阴关内,死守不出,向都督发函求援……”

他着实是惭愧无颜,嗵声跪到地上,“属下失职,请都督以军法处置!”

“你的确失职。”踞于当中交椅上者,正是羲国兵马大都督楚远漠,甫从北域沙场远徙至此,面挂风尘,却毫无倦色,一双深眸犹冷邃幽远到使人不敢对觑。“你虽失职,还算尽责。敌抗外侵尽军人本分,不瞒败绩及时求援,可见你一心保国,忠心可嘉。记大过一次,在未战中将功抵过,起罢。”

木宽感激涕零,叩谢平身,“有都督亲自指挥,必定能将奭国人打得落花流水!”

“先别忙着奉承,带本督到城头转一圈看过奭国的阵势再说。”

“是是是,都督请……”

西疆多雾,此时正值黄昏时分,夕阳西斜,再也管不住雾气弥漫。守将府厅堂后窗外,幽暗浮动的光线中,几株西槐树之间,一道身形如时一般,无声隐没。

隐四七

王爷,您了这边,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万和部落那边趁机坐大么?”随上锋前的副将泰明忍了两日,还是问出心头疑问。

“坐大就坐大,正好让大家看看他们有多大的本事。”视线锁罩住城下已燃起点点营火的奭国军营,他答得漫不经心。

“一个察际倒还好,但他后面尚有北院大王,后宫又有汗王的宠妃,这三家联手,不能掉以轻心呢。”泰明犹现于色。

楚远漠低哂,“泰明你不愧是左相之子,不止懂得疆场杀敌,还深谙****宫廷。”

“末将不是说着玩的,那三人要当真联手折腾起,谁晓得他们会不会胆大包天到……无法无天起。”

楚远漠摇首,“他们胆子再大,当下还不敢走到那一步。汗王虽好美色,却绝不会让美色误国,不会容忍他们扑腾得太过。”

“……其实,末将听说,那位玉妃娘娘早前中意的是王爷您,而且因您先前没娶她做正妃尚怀恨在心,可是真的么?”

他眉峰一扬,“这个问题,与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有关?”

“……嘿,末将只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泰明讪讪陪笑,断了心中的八卦臆想。

楚远漠此刻无暇理会其他,手指城下,道:“看,这奭营军帐的分布看似散乱无序,实则首尾相连,错落有致,一旦号令发起,兵马可在最短时间内集结出动。由此可见,营中必有高人从中指点。”

“作战须知己知彼,这高人是谁我们一无所知,要不要属下今夜去摸摸底?”泰明马上功夫了得,轻身之术也好,最擅潜探敌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