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装病?”

“不装病,你何时才肯见本王?”南院大王双手垫于脑后,靠床柱半坐起身,神清气爽,理直气壮。

“属下在练兵,那是总都督您亲自分派的重事!”

“本都督准你歇假。”

樊隐岳怒浮眉际,美眸圆睁,“王爷治军严谨,纪律森明,居然会做这等事?”

他叹气,“本王比你更纳闷。”

气到无话可说,她扭头甩身便走。

“你到哪里去?你还没有为本王诊脉……”

回答他的,是房门遽力阖拢时的砰然巨响。

被留下的男人挑了挑眉,不怒反笑。能把这个情绪浅淡的人儿气成这般模样,也算成就非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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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送信,说你的九儿在京城找不到你后,大哭了一场。你也真是,人家在京城处处设障阻你离开,你为啥不去见人家一面?人家好歹也爱了你那么多年……”

关峙眸线淡觑过去,话者当即住嘴收声。

“信中还说了什么?”

“那个老四能说什么?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顶多再提一下吉祥。”

“柳持谦如何?”

“隐岳那个弟弟?”乔三娘偷眼察他神情。“关峙,我实在弄不懂你了,你到底爱不爱隐岳呢?你对和她相关的每一件事都力求周到,连她与兄弟的恩怨也要调理一番。那为何眼睁睁看她……”咦?关峙的脸色,是变了么?

她凑近了欲参详参详,那张清俊颜容已不著痕迹,扼腕呐扼腕。

“隐岳回了。”踩着一根树枝,稳稳隐在枝叶中的梁上君低头报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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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家陋室,樊隐岳两脚进房,反手方要把门关上,一只手臂成为阻挡。

“王爷,您这是在做什么?”她颦着眉,眙着一脸痞笑的男人。

“当真生气了?”

“属下不敢。被上峰耍弄,也该成为为人下属者的本分。”

“好利的嘴。”后脚跟的楚远漠摆明是示好议和,笑容可掬,笑意真诚,无奈佳人不予领情。“本王想过了,以那等手法调你离开操练场,的确有失一军之帅的仪止,本王在此向樊参赞赔罪……别又说‘不敢’,以本为的作为,你绝对受得起。”

她凝眉不语。

“本王的确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一桩事,因私废公,实不可取。”他双手抱拳,齐眉交握,一个长揖到底。“樊参赞大人有大量,宽宥本王一回,本王绝不敢再犯。”

她螓首撇开。

“还不行么?那,本王为樊参赞唱一曲歌如何?没格族能歌善舞,情歌恁是动听,樊参赞且听了……谁家的姑娘拥有花朵一般的脸庞哟,谁家的女儿拥有花瓣一样的嘴唇哟,谁家的新娘……”

“停止!”樊隐岳两颊绯红,伸手掩住了男人方唇。他的歌声虽谈不上动听,但低醇如酒,似能将人内腑融去。

“消气了?”将柔荑按在自己唇上,每说一字,即顺势亲吻一下,望着女人因之眸潋秋水,双颊欲晕,男人方寸间开遍了甜蜜花朵,微微使力将她拉到自己臂弯内,松松环住。“隐岳,本王是真的很喜欢你呢。”

她任他搂抱,依然不饶,“若王爷再敢耍弄隐岳一回,隐岳就会把对王爷的喜欢收回一分。”

“好……你说什么?”楚远漠一震,两臂支住她肩,两眸聚敛异彩。“隐岳,你说了喜欢本王,可对?”

“王爷听错了。”

“没听错,没听错!本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么听错!”他又将佳人收纳进胸怀。“你说了喜欢本王,你喜欢本王!”

幢幢树影内,阳光将片片枝投成阴影,爬上一张清俊颜容。一双狭长凤目,在阴影内幽幽生辉。

逐二九

“月儿!”

樊隐岳收回投注往楚远漠远去方向的视线,撤身一脚方踏到门内,突然间一个巨力袭,她不及也做不出任何应对,身子被推进房中,脊背撞到墙上,唇间被一张嘴凶猛哺入了自己名字。

“先……”

堵住她话的,是他的舌。向清冽的气息在唇舌交换间变得浓热,由优雅的十指在她身上的探索放肆邪恶。他的索吻,如狂风暴雨,似雷霆万钧,令她震撼迷惑。

“先生,你……”

他唇向旁游移,她唇得空隙,才想开口,又被他堵住,传递更加汹涌的火热。她以手推打着他的背,无声反抗这份莫名其妙的袭击,却招了他双臂更紧的箍锁,唇舌间的侵犯越发炙热。

直至“嚓”的一声,是她衣襟撕裂。

他一震,所有动作僵滞住,凤眸内接近狂乱的飓风换成两泓怔愣。“月儿……”

“……你做什么?”她眸内委屈含泪,逼着不使其落下。“你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他愕着,低低复复她的话。

她捶打他的臂,“放开我!”

他应声怆退,当睐见她衣衫不整、秀发凌乱的状况时,一股自我厌恶如巨浪般拍上心岸。

“先生,你……”

他條然拉开房门,仓惶而去。唯恐从她嘴里吐露出厌恶斥责,他一逃了之。这般怯懦的人,可是他?平生至此,可曾如此狼狈?

但,室内的樊隐岳脑内升腾起一团困惑--今日的先生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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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由一团困惑始终困扰脑海不去,一夜无眠,天色微曦之际,樊隐岳即离开床榻,以冷水梳洗,稍得清爽后,拉开房门,却被院中静立的颀长人影惊了一记。

“先生?”

关峙在听到门弦声时已转过身,迎着她的讶异眸线,徐徐走到近前,低唤:“月儿。”

先生的眼睛,不一样了。她凝对着那双凤目,本能感觉他必定有话要说,而且有关重大抉择,心臆因之抽紧泛疼。

“月儿,昨日我在此想了一夜。”

“嗯。”

“我在想,我竟然如此混账。”

“嗯。”

“我总以为,在你面前我是占理的一方。是你主动接近我,招惹我,搅乱一池静水之后又事不关己般的离去。在昨夜之前,我一直如此认为。”

“嗯。”

“我竟然如此混账。”他递出掌,落在她发上,庆幸她并没有厌恶避躲。“我竟然忘了,男女情事,无论谁是主动的那方,一旦开始,便不再只是一个人的事了。”

“嗯。”

“我认定你在开始便从没想过与我长守,寻你,心中是始终怀着一丝怒气,却从没有想过,你离开那日看到了什么。若非我亲睹你与人亲密,恐怕到死也无从晓得你那日的心情。月儿,我实在很混账。”

“先生……”她终止单音节的应答,启齿欲言,他一根指挡在她唇前。

“月儿,我问你一句话。你听从你的心回答,好么?”

在他细密的注视中,她点头。

“你和楚远漠在一起,有没有几分是为了你想做的事谋取便利?”

她摇头。与楚远漠开始一段情缘,仅仅因为心动了,她从没有拿自己感情交易的算计。

“你和他在一起,心中可感到快乐么?”

她点头。没办法撒谎,楚远漠的确给了她诸多快乐。

“你会为了他,委屈自己么?”

她摇头。既然是为了对自己心情有所交代,便无意让自己委曲求全。

“当有一日,他和你所做的事冲突时,你要怎么办呢?”

她道:“未的事交予未,我只需确定当下自己是快乐的就好。”

“好,月儿。”他展颜,笑意染上唇际,亦充盈眸心。“答应我一件事。”

他掌心抚上她的笑颜,感触那方柔润细致,“你要做的事,既需费时,又需费力,不会一蹴而就,你要让自己耐得长远,步步精稳,细细谋划。但,仇恨不是你生在此世的目的,为了你所爱的与爱你的人,要快乐,记得么?不管何时,不管何地,你都须记住,要快乐。”

她蓦地明白:他是作别的。他如了她的愿,放开她的手,然后,永远别去。

“可以答应我么,月儿?”

他的笑容温存,目光温润,声音温厚,触摸温缓。到这样时候,她找不出一个字反驳回斥。“先生……”

“答应我,好不好?”

“……好。”这个字后。她最爱的人将永远离开她的生命。

“乖月儿。”他俯身,在她颊上轻吻。“我走了。”

她十指扣住门闩,含泪颔首。

“月儿……”他一点一点收回触在她颊上的指,将它们紧紧蜷起回袖中,带着那抹浅笑,旋步转身,一步一步,让自己离开,离开这个如一只莽撞鹿儿般撞进他人生的小女人。

她望着他背影,他每走一步,每远一分,她亦感自己身上某些东西亦在随之剥离,随他身影完全不见,她身上某一部分已枯萎了去……别了,先生。

----------------------------“姐姐,我回了!”

低垂的螓首抬起,美眸迷茫凝视着突现眼前的少年俊美面孔,“远陌?”

“当然是我!”楚远陌一身征尘,却满面喜乐。“姐姐,我这趟,可是收获颇丰。”

“是么?”她冁然绽笑。“进屋,慢慢说。”

“好!”楚远陌神采飞扬。

她低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她有许多的事要做,有恁大的事要理,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兀自沉浸。

“好罢,远陌,将你此行的收获说给姐姐听,让姐姐分享你的喜悦。”

逐三十

“远陌到了赤色国,经过一些波折,见到了该国的二王子哲河。该国确是一个亟需迁移的国家,过去忌着楚远漠的威名,不敢对羲国有所造次,以致舍近求远到天历游说。现今,远陌与其二王子协商,在需要时他们将出兵助我,事成之后,远陌会分一块草原给他们举国搬迁。”

“需要时出兵?”樊隐岳秀眉微拧。“出兵作战,整齐划一方能令行禁止。赤色国若想在最后分一杯羹,须提前派兵到你麾下,受你指挥操练,到真正作战时才可能为你所用。”

楚远陌面有赧意,“这一点,远陌没有想到呢。”

“赤色国能出多少兵马?”

“国小力薄,仅能派到五万人马。”

“万和残部两万人,辽远残部两万余人,凉阴山草莽千余人,合起不到五万。你既然向人借兵,不能比人兵少。你母妃的娘家能为你出多少人?”

“一个小部落,顶多千余人。”

“你还想到其他什么法子了么?”

“远陌的舅舅曾说会替我暗中网络一些部落……”

“不妥。”樊隐岳摇首否之。“我在南院大王府时,曾常听楚远漠与幕僚的夜话。从他们口声里可以推断出,诸多稍有气候的部落内都设有南院大王府的眼线。万一你的舅舅操作不当,惊了对方,怕是得不偿失。”

“远陌也想到过这一点,所以没有让舅舅急于行动。远陌有一个极大胆的设想,姐姐听听?”

樊隐岳挑眉,“愿闻其详。”

“在羲国地面上,能够归为己用的人马已经网罗过。羲国之外,惟一可以利用的邻国也已然结盟。这种情形之下,在羲国国内,能再添兵马的机会微乎其微。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楚远陌睛生异彩。“有一个人,可以号令羲国部分人马,其在军中的威望虽比不过楚远漠,但绝对超过了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樊隐岳瞳仁丕亮,“你指的是……”

她比了一个手式。

楚远陌颔首,“就是他。”

“你可想到了如何着手?”

“远陌正在规划。”

“这是一步险棋。”

“远陌会好好下。”

樊隐岳微笑,握住少年之手。“你会成为一个下棋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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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诡多变,变生肘腋。

一夕间,风云突现。

这一年,羲国冬季临之前,与奭国边境再起摩擦。戎边将士处理不当,终致武力相向。两国狼烟再起。

接到边境战报之后,楚远漠召集麾下诸将及幕僚,接连三日长议。长议议题所绕,无非出兵与否。

赞成出兵者,云道:羲与奭之所以屡生纷争,无非该国自恃国力不弱,潜意挑衅。若不出兵,不啻示弱于人,助长了该国气焰,此类纷争将层出不穷。若等到对方大举兴兵犯,羲国逼处被动之境。先发制人,方能占得上风。

发对出兵者,曰道:奭国国力与羲国不相上下,现又与天历朝结友好之盟,且过不多日便是寒冬季节,若在此时掀战,各方因素俱对羲国不利。不如暂忍一时,待明年春暖花开,打奭国一个措手不及。

立时,有人发对所述提出反驳:奭国乃是一国,并非如万和、辽远那般的部落,若当真与奭国兵燹相向,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经年累月之战,酷暑寒冬都将不可避免,哪可能尽给你春暖开花的好时节?

令这堂距离之争告止的,是一封不知从何处而的密函。楚远漠接过以蜡油封口的函件,展笺读讫,扬起刀锋般的浓眉,道:“战。”

在诸人揣测视线中,他抖了抖手中笺纸,朗声道,“天予我大羲国统一天下之机,不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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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河领五万人戍守秦定城,华丹率五万人戍守延定城,段烈率五万人马到此集结待命。”长指敲在羊皮地图上绘出的一点。“樊参赞、梁光领五万人绕道攻打奭国囤粮之地宝郸城,本王领十万人马与奭军正面交锋。”

诸将自是慨然领命,仅有王文远迟疑道:“宝郸城处于奭国东北,乃高寒区域,若我军贸然前去,纵算没有奭军重兵把守,也怕抵不过天公发威,若大雪封路,岂不……”

“王参赞多虑了。”楚远漠睨他一眼。“宝郸城周围无山无水,一马平川,纵是有雪,也不必担心沟壑深陷,误不了多少行程。况且樊参赞多谋善断,必能出奇制胜,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