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要尽快养好身子。”他眸光幽暗,似有所指。

“这是什么答案……噫?”意会到他言外之意,颊上骤抹霞色,偏偏在这个最甜蜜时候,她仍不能将肩头事忘却。“可是……先生,月儿不能放弃要做的事,月儿不能以娘亲为借口,但是,我的确无法让那些曾肆意伤害过我和娘亲的人……”

一记蝶翼般的轻吻,阻住她的话。

“月儿,介意我不能以我的武功助你更轻易地达到目标么?”

“不要!”她断然摇首。“先生是我最不可能去利用的人,我……”

“月儿……”让他怎样心疼才行?一声叹息逸出唇内,抽紧了他整个胸臆,这个傻姑娘,怎能对他好到这样一个地步?“月儿,我在天历皇后的地宫内呆过三日。”

她一栗。

“纵算明知自己不会活埋在里面,但那三日,仍是我生平最漫长的三日。看不见天色,听不见气息,每一回张开眼睛,迎接的都是一成不变的黑暗,每一寸光阴都如一个巨兽的血口将人吞噬……”

她埋在他胸前,泪如泉涌。

“带着希望置身其中尚且如此,在那时毫无希望的月儿要如何呢?在地宫的三日,我反复如此自问。”

“先生……先生……”她泣不成声。

“从地宫走出时,我想,若恃着月儿的情爱要月儿放弃要做的事,那个关峙必定自私到无以复加。”

她掀起泪睫,抽噎一声,问:“先生……为什么要进……地宫?”

“体验自己心爱的女人曾经历过的事,还能为了什么呢?”

“……先生何时……爱上月儿的?”

“何时么?”他目光笑意俱现朦胧。“已记不起何时。”

她颦秀眉:这个答案不算满意。

他笑:“村中多得是江湖豪放女子,对我的追求绝对比你得热烈奔放,可是,面对他们,我都能心如止水,淡言叱退。而对你,我竟然无力招架,节节败退,明知你所说的那些放弃寻仇、甘于平淡的话没有一字是真,仍然任你予取予求。”

“呀……”她未料在那时自己的甜言蜜语已被先生识破看穿,怎一个窘状了得?

唇边笑意扩延。“我曾想,若成亲后你想离开村子,我随你出也无妨,如同一个侍卫护着你的周全,不让你因仇恨伤及自身,是我能为你做的。谁能想到,我的娘子会在第二天给我一封休书?”

“若南宫玖没在那时去看你……”

“你就会留下?”他尾音上扬,戏谑味十足。

“……我会多陪你几日。”

“所以,我这个弃夫名分不管如何都是注定好的了?”

“你还不是爽快签了离缘书?”

他无奈摇叹,“月儿,你当我真是圣人么?被新婚妻子抛弃,能够平心静气?我一怒之下所做的事,不止那一桩。”

“还有什么?”她陡生好奇。

“烧了婚床,毁了婚房,砸了喜堂。”

“……”这事吉祥为何未和她谈起?难道是拍毁了先生在她心中的仙人形象?

“其后,乔三娘日日到我跟前说你走时神情凄惶,心碎神伤,恨意不休,怨气重重?”

“……”谁?她眨眸:谁那么可怜?

“我定下心,想到必然是九儿的出现伤到了你,怒气自然消减。”

“……”三师父,还真是……令她无言奉之。

睹他与南宫玖立在一起时,珠联璧合般的俪人双双,确使她平生惆怅,但他自始至终垂手而立,未曾逾矩。听南宫玖诉说与他两人之间的美好过往,确亦觉心间不适,可她早早便晓得他有旧情难忘。闻他给予南宫玖爱不爱所娶妻子的回复,确有片刻惘然,而既早已认定他娶己为妻与爱无关,一切,是她求仁得仁,有什么资格大恨大伤?

“不说话,是累了么?今日早些歇息罢……”

“你输了那么多的内力给我,让我此时精神太好,如何睡?”

他长眉斜挑,“敢情又是我的错?”

“是。”她拿手抹了抹他玉色额心。“昔日的别勒亲王,今日沦为本姑娘的*****兼暖床,本姑娘自然要资源尽用,逞尽荒唐。”

他将她微凉的指尖放到自己衣襟里,“请问姑娘,您想如何荒唐?”

她歪首颦眉,当真做思忖状。

他也任她思忖,细长凤眸里,浮着令人溺毙的风流温存。他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清雅如仙又可爱娇媚的女人?若这傻姑娘继续如此下去,难保他不会将整个世界捧了给她。

“你既是名闻天下的别勒亲王,为何恁多人不认识呢?就如……楚远漠和你曾有交涉,为何不识得你?”她突然脱口问道。

逐四一

“奭国贵族有一传统,不得已真面目面对家人以外的人。女子以面纱,男子以面具,而男子的面具每一个都是以特殊材质制成,每一个都有专人设计了独一无二的特征,别勒亲王的面具是一只腾飞的玉龙,是以那时亦有人称别勒亲王为‘玉龙王’。父皇不能拿我门人泄愤,于是发布将‘别勒亲王’发配到蛮荒地之讯,并在城头将玉龙面具一斩为二。”

“你的父皇借此告诉你,独一无二的别勒亲王随着独一无二的玉龙面具,一并在奭国历史中消失,别再妄想以他赐给你的富贵鱼权势兴风作浪。”

“是啊,就此消失,不再兴风作浪。”

“先生要谢奭国的先祖才成。若没有这一条祖上袭下的传统,先生近日哪得这般自由如风……”唔,先生好狡猾!适才她有意提起楚远漠,想看先生饮醋模样,却被把话题引了开,当真是好狡猾的先生。

“还想知道什么,明天说给你听,今日太晚了,该睡了。”

她明眸媚睨,“冬夜冷床,先生要为本姑娘侍寝暖床么?”

他眼波旖旎,“有何不可?”

尽管有调情如是,两人仍纯情至斯。一个是力不从心,一个心怜娇弱,一夜夜话,达旦方相拥睡去。

狂风大作,黄沙遮眼,遮不住的,是一颗统御天下的雄心。

“都督,奭国国君、摄政王妃及后宫逃往开阳城,消息确准无误!”

得探报之讯,正率万军行进的楚远漠眼内精光聚敛,“段烈戍守饶阳城,其余诸将,分三路追剿奭国国君,务必在其进入开阳城前予以截杀!”

“是!”

梁光跟在楚远漠身侧,按捺住忧心如焚。连日,他奋勇杀敌,苛守军令,一如既往。但,他自己明白自己心底的煎熬。他挂念着那个在冰天雪地里的奇女子。他不知她在等不到援军时,会不会以为他背信弃义,会不会失去求生希冀。会不会……香消玉殒,让这世间从此少了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他不敢再劝都督。当都督眼中涌现那等异样亮芒之时,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使其改变,纵算是已逝的南院大王妃,彼时病染玉体,都督平定湛远部落正值关键时候,尽管心痛不舍,仍毅然上马出征,待回王妃已然病殁。即使他早已明白樊参赞在王爷心中的位置超过了王妃,到最后仍须屈居次席。

都督没有什么错,男人志在四方,儿女情长永远抵不过军国大事,此乃天经地义。若不然,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何以流芳百世?

但,他无限惋惜,扼腕叹息,替那个比王妃更能令他折服的奇女子。

樊参赞,我梁光对不起你,若你有任何不测,梁光必到你灵前下跪谢罪!

“梁将军……梁光……梁光?梁光!”

“……都督?!”上峰重喝,震回了梁光驰飞到遥远雪域的神思,恭颜听命。

“本督已寻了饶阳城最有名的大夫,与军医随你前往救援樊参赞。”

“真的?”梁光又惊又喜。

楚远漠浓眉微紧,没想到自己的心腹爱将已被那个人儿收得服帖至此。“你在怀疑本督的话?”

“不敢,末将不敢……何时可以出发?”

“即日便可动身。不过你这几日征战疲顿,若觉辛苦,可歇一晚……”

“不不不,末将这就可以走!”

“除了医者药品,还有五百人二十日的口粮。”

“是!”梁光应得响亮,连日征战的倦意不翼而飞。

“接到樊参赞后,直接送回延定城王府休养,请宫里的御医前看诊。”

“是!是!是!”连声响应,在在说明梁将军此下的好心情。

“出发罢。”

“末将领命!”梁光马上行礼,随机抖缰回马,如一溜长烟驰去。

“都督,您……”王文远迟迟疑疑,仍启齿。“您不亲自去接樊参赞么?”

楚远漠蹙眉,“本督乃三军之主,与敌交战正紧时候,焉能离开军中?”

“如果,属下是说如果……”已经嗅到了些许危险气息,王文远仍有意一捋虎须。“如果樊参赞已经亡故……”

“王文远!”楚远漠豹眸刹间充斥了噬血般的兽光,斥吼声响遏云空。“你再多说一字,本督会要你立刻亡故!”

再向天借上一胆,王文远也不敢继续将这把虎须深捋下去,摸了摸鼻子退到大后方之边,安分守己,可挡不住心思飘逸。

都督,任您再如何英雄盖世,也不可能替天行事,樊参赞若命绝雪域,您又能如何?惟愿届时您能平心静气地接受那样事实,接受失去……唉。

“隐岳,你痊愈了么?”

“三师父。”已经习惯了这几位师父的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乔三娘没有让樊隐岳惊诧,放下手中书卷,颔首为礼。

乔三娘径自拿过她的手腕,三指放上寸、关、尺好一番诊切后,面现异色,嘟念道:“怪了,怪了,真是怪了!”

樊隐岳凝眸以待。

乔三娘瞪她,“你不问我什么怪了?”

“我不问,三师父就不说了么?”

“……话是这样没错,但你问了,三师父才说得顺理成章不是?”

“什么怪了?”她很好商量。

“你……”乔三娘气结,“你与关峙,还真是一家人!”

因不知这是褒是贬,她未予置辞。

“我说怪了,是因你病的痊愈速度。关峙那厮的医术居然当真比我好,想当初我败在他手下那会儿,仅仅以为他针法超过我而已。”

“嗯。”她置上一声,表示在听。

“那厮真是一个祸害,幸好他有个淡泊性子,不然必成一个天大的祸害!”

“是么?”先生还是淡泊得好,淡泊的先生才有仙人风骨。

“你说他连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都能找到故交,他还让不让人活了?”

“在此有故人,只说明我运气尚可。不然,我病不死,也怕是要和关先生一并冻死了。”

“不会!”乔三娘挥手。“你这样说,说明你还不够了解关峙。就算没有这么一个地方为你养病,他也有办法带你走出那里,大不了就是把那些人撇下。”

樊隐岳暗笑。这位三师父总在她面前不遗余力地表现对关峙的不屑,却在她稍有置疑时将他高大化,他们的友谊,委实是一桩趣事。

逐四二

“三师父,大师父去了哪里?”

“唷,小没良心的,竟然还问起了你的大师父。”乔三娘给这个冷冷清清的徒弟鼓鼓掌。“我被差遣护送那些伤兵进入羲境,你大师父则进羲境通知羲国驿站前接应。在此前还接了一个活,给关峙的老娘送了一回药。”

“先生的老娘?”

“可不,听你大师父说,你那位先生长得和他家老娘是一个模子出的。他们为你进宫偷药,正赶上奭国皇宫大乱以及关峙的老娘犯病,关峙让你大师父送了一回药。你大师父到现在还在埋怨,对奭国皇宫不熟的他,扯着个小太监在杀喊声中走了近半个时辰才找到太后寝宫,也幸亏关峙老娘命大,挺到那个时候。”

这个老娘,是上一回他赶回奭国前口中染病的那个母亲,也是那位曾宠冠奭国后宫为了爱人可舍弃爱子的“贤太后”?

“那位太后当真和先生长得如此像?”

“你大师父说是生生吓了一跳呢。”

“奭国皇宫被羲军攻占了么?”

“你大师父离开的时候,奭国摄政王妃正好带关峙的老娘逃命,估计是被攻下了。”

南院大王胜利了。恭喜。

她淡哂。此一刻,想起那个曾在自己心头拨起涟漪的男人,竟恍如隔世。

他没救她,她早有想到。叱咤风云的南院大王呐,有什么事可以使他放弃百年难遇的战机?爱情史上流传千古、戏台上名唱不衰的霸王与虞姬,也不曾见得美人重于大业。

况且,楚远漠不是楚霸王,她也不是虞姬。

这样也好,彼此感情放得轻浅,也便不会伤得狠重。

毕竟,她与楚远漠是……仇家。

纵使她现在不想给他最深的打击,但他仍是那个因一时心血朝使她一生巨变的男人,和他,她从没有设想将。何况,她不去做,有人会去,远陌少年已成了“黑虎王”,下一步,会真正成王。两王相争,孰能成最后赢家?

“用药了。”

她举眸,觑见那张清俊颜容,遂嫣然:“先生若是女子,必定美冠天下。”

“又是哪的疯话?”他勾唇,将一匙药汤舀起递她嘴边。“张嘴。”

她不怕药苦,慨然纳之。“先生,你想去奭国看望你的母后么?”

他动作微顿,挑了挑眉,又把药喂她口中,“等你身子完全好了,我会去探探她的消息。”

“月儿不是一个善男信女,但月儿要说一声,她也可怜。一个女人,因美貌祸及自己及家人,还要日夜面对致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屈意承欢,背着这份沉重负疚必定还有仇恨遇到了奭国先皇,稍稍的宠爱便会令她感恩戴德。她想要生存,必须牢牢抓住这个男人。忽略你,一开始或许只是一种不得已的手段,但当手段成为习惯,便不易戒除。可她毕竟还是爱你的罢,否则也不会为了思念你病倒。”

他的喂药大计,未因她说话稍有截止,而她的话,也没有他的喂药略有停顿,两人觑空的时机竟然拿捏得分毫不差,看得乔三娘啧啧称奇。

“我会去看她的。”他道,将空了的药碗放下。

她持帕拭唇,道:“先生有事,尽管去做,不用放心不下我,隐岳这一次生病,算是因祸得福,从此隐岳会格外用心调理自己的shen体。当有一天 ,隐岳不需要再奔波时,一定要牵着先生的手种花种菜,养鸡喂鸡。”

“这是承诺?还是甜言蜜语?”他问。

她撇嘴娇嗔,“先生!”

他郑重其事,“如此,我先当承诺收着,若樊姑娘哪天反悔,请及早知会在下一声。”

“……先生!”她举拳佯打,被他顺势拉进怀内,吻上她被药汤浸得鲜红润泽的柔唇。

老娘唷。乔三娘为怕明日长了针眼,掩着眼睛避出门去,随便拉阖不说,嗨嗨极有远见地在外面拉环落锁。

“先生……”樊隐岳美眸含娇带媚,如笼薄烟云纱。“终于忍不住了么?”

他摇首,无奈低笑,“月儿,你不能总是……”

“总是怎样?”她微凉小手剥开他胸前层层阻挡,直贴上他胸口怦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