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

“如果有一天,就是吉祥已经打碎迷恋笑傲江湖的那一天,您再看到像今夜这般的星光,会不会……有一点想起吉祥?”

“不到那一日,我又怎么会知道?”

她撇嘴,“骗骗人家也不成,草头王真小气。”

“我从来不是大方的人。”

可是,吉祥,我竟然想过要对你大方,不要让我动摇得那么快罢。如果有那一日,我只能……把你赶走,把你驱离我的世界呢,吉祥。

吉祥如意(三)

夏去春来,冬去春来。

惊蛰,春分,清明,谷雨。

吉祥掐指算着自己到来的日子,在柳持谦身边一呆居然已是一年之久。

这一年里,除了就寝时分,与上朝时刻,她这个贴身侍卫与兆郡王几乎是形影不离,如果仅是迷恋,一年的时间足够打破了罢?

可是,不是迷恋。

吉祥已经美誉办法欺骗自己。

她爱柳持谦,已是欲罢不能。

怎么会这么爱一个人呢?爱到每每想到不能爱不该爱,心就会被生生扯裂,扯裂出的血本肆狂涌,贪婪收集着他每一道背影……

“发什么呆?”

“……嗯?”她回神,与人在亭中议事的主子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结束了?”

柳持谦剑眉微蹙,“主子在里边议事,侍卫在此发呆,倒是尽职尽责。”

“嘿嘿,主子过奖,属下惭愧。”

他甩头就走。

她拔腿颠颠随上,“草头大王慢点走,属下保护您安全!”

他倏然止步,她来不及收势,一下子撞到了少年王爷的背上,鼻尖酸痛,差一点把鼻涕眼泪齐齐流下。

“哎哎主子,您要谋害属下也请提前打声招呼……属下失言!”

他眸光微闪,“今晚子时,到我房里来。”

“……啊?”她嘴巴大张。

他瞪一眼,抬手敲在她额头,“我有事找你,你给本王想到哪里去了?”

“不然呢?”她理直气壮。他这样说话,是人都会误会好不好?

“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夜半子正,月明星稀,两条人影由兆郡王府后门走出,向夜幕中疾奔而去。

“草头王,我带着你你跑罢?”

“为什么?”

“因为我的轻功比你好,强者应该帮助弱者嘛。”

“……离我远点!”

“哼,小家子气!”

他眼角余光觑着近在咫尺的这道人影。夜风送来了她身上浅浅气息,那是一种属于山野的蓬勃气息。这么一个人,让他在今日这个以为伤感以为沉重的夜晚,多了一分面对的勇气。但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到了他身边?

“草头王,技不如人要勇于承认,我顶多笑你三声,哈!哈!哈!”

“……”这么一个人,珍贵而稀有,可惜,他不能拥有。

“……这是哪里?”吉祥语中透出惊悸。

别怪她胆小,实在是他们置身之外,让人胆寒呐。松柏深郁,阴氛幽幽,牌碑幢幢,时时可见墓定重重……

“这到底是哪里?”

“小点声,离着不远处的皇陵有重卫把守。”

“皇陵……这……”

“往前走。”

还要往前走?她颤颤微微,同手同脚,僵硬挪不开步。被他一把扯住胳臂,几乎是拖着行路。

他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她罢?吉祥愣愣地,忘了畏惧,随他向前。

前方,一道宝顶呈现,一道汉白玉砌成的墓碑在月光下莹莹生光。

“良亲王侧妃东方氏……这不是你……”

“是我娘。”他放开她,缓步走到墓碑之前,撩衣跪下。“今天是她的生日。”

“所以你要干过来拜祭?可是,也不必在半夜三更的时候来啊,你大可以……”

“我娘的死时皇家的忌讳。正大光明的拜祭大奠,还不是时候。”

他不语,抬起手指,缓缓抹过那道碑,抹过上面的“东方”二字,然后,从怀里去除祭香点燃,叩首。

这一次,她从他的背影里读出的,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郡王。

那道矫健背影上,写着的,是浓重难遣的哀伤,深藏难道的思念……她的心微微扯痛。

“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我早晚会有机会向娘说出我的心事,有机会让她知道,我还是爱她的,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的前面又是什么?他没有说下去,她也没有问。

“……来人了!”

在离村的路上,露过每一座大城,经过每一道朱门,三娘都会告诉她,每一道门都承载过一段段血泪情仇,豪门难入,朱门莫进。

那时,只当故事来听。而当樊隐岳突然现身,一行三人找到一家破庙,围着火堆,将一段已经湮灭在岁月中的往事拉近开来时,吉祥方知,良亲王那道朱门承载的,竟然是让人难以喘息的沉重。

吉祥在这对姐弟中左右为难,真若姐弟相残,她应该助谁?

“人各有志,你的心情,我无权置喙。但,好歹你叫我‘姐姐’,我们有村中三年岁月,我应该问你一声,你认为当有一天须在你和他的功名前程之间做一抉择时,他会选什么?”

樊姐姐啊,好锐利,好直白!

这个选择,她岂不会不知呢?别人的江山美人,美人尚且可以和江山稍有颉颃,让选择者尚能在悬在前饱受煎熬,而她这个不美的美人,是明明白白注定被放弃的,毫无重量的放弃……

“他不会选我。就像你们的父亲,就像樊姐姐你,情爱永远夺不过你们心中要做的事……”更何况,我尚不知他爱不爱我。

樊隐岳走了,她却被心中瞬间涌起的无力击倒,跪到地上,双手掩面,滂沱失声。

柳持谦眸色深幽,徐徐迈近,“你……”她的哭声,掩盖了他的话。

他胸口泛闷,郁堵难抒。在他面前,她都是笑的,笑得如同民间年画上那些玉女般憨气,怎么会一下子哭成这个摸样?是她本来就有这么多的泪,还是积攒得太多,终让她不能负荷?

他抬起手,落在那个抖动的肩上,“不要哭了,好么?”

她蓦地抬脸,瞪着两只红通通泪滚滚的圆眸,“……我要哭……我就要哭……连哭也不让哭了么?”

他丕地一僵。她的泪,明明流过她的脸,他怎么会感觉到自己的心际有酸涩在层层堆积?“是我让你这么苦么?那……”为什么还要留在我身边?

未竟的话,他突然不敢说出口。

“不是你,是我自己!关你什么事?”吉祥以袖擦脸,用力的擦,磨红了腮,犹在擦。

他皱眉,从袖里取了方帕,本想递给她,却怕她执意虐待那张脸,执帕替之,手指隔着一层方帕,抹过她柔软的颊,挺俏的鼻,丰润的唇……

倏地,他长起身躯,“你愿意哭,就在这时哭罢!”

疾步掠身,离开这方魔地。

吉祥如意(四)

“你为什么要冲出来?”

兆郡王的厉叱,振聋发聩。府里的下人少见主子有这等怒气勃发时候,整府都战战兢兢。吉祥肩上做好包扎,半坐在榻上,俯首贴耳地听那位暴君训叱。

“我替她挨那一剑,是因为她是我的姐姐。你为什么要冲出来?”

“我是你的……侍卫。”

“我从来没有要我任何一个侍卫替我去死,作为侍卫,能够救本王的应该是身手而非性命!”

“……我是你任何一个侍卫?过了这么久,我仍然只是个侍卫么?”

柳持谦面容微僵。

“侍卫,只是任何一个侍卫中的侍卫……”忍耐不住的心伤,令低低泣声溢出口外,珠子般的泪一滴一滴落到手背上,打湿了久候不至的希望。

“吉祥……”他不是铁石心肠,阻止他靠向她的,一直不是爱与不爱。“吉祥,吉祥,吉祥……”你怎么这样傻?傻的让人不得不去心疼,可是……

可是之后的事情,他突然不想去想。生平第一次,他被情感支配,抱住了她。当那张颤抖沾泪的嫣唇出现在视野,他再被抛弃了理智,覆唇攫取那两瓣柔软……

吉祥的哭泣因此吓止,在意会到自己正被所爱的男人以那样密切的方式亲近时,新暖如醉,最美丽的歌儿在心中唱起……她爱这个男人,当真是爱这个男人啊。

“吉祥……”他下巴垫在她肩上,平息着微微剧烈的呼唤。“我可以试试。”

试试什么?吉祥抬头想问,被他压在了胸前。

试试能不能爱你,能不能让你和我最想要的那个目标并存于我的人生。他的心音如此道。

可这个“试试”,并没能长久。

从他确立了自己的终极目标之后,便学会了隐藏,把真正的自己藏于一张张面具之后,从容悠游。那日因吉祥受伤,他怒极攻心,方被情绪主宰,有了那个唇舌交融的深吻。

可是,兆郡王毕竟不是冲动的人。

当吉祥的注视的目光越来越热烈,笑容越来越明媚,表情越来越甜蜜,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打错。

“吉祥,你……”

“草头王,怎么了?怎么了?”

她的笑太耀眼,他别开眸光,道:“如果我伤了你,你会恨我罢?”

“你这样问,我会怀疑你依然打算伤了我呢。”

“如果是,你会离得远远的么?”

“不会!”吉祥挥拳。“我是谁啊,我是吉祥啊,百折不挠,威武不屈!”

他的视线落在她那根少了一截的指头上,眼中温度冷降:至少,他能为她做这件事,不管是不是她想要的。

突然,他将她紧紧揽住,吻落下,汹涌而……绝望。

半个月后,一个普通村子里的普通民户里,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村汉一醉醒来,发现自己右手的中指被人生生扯断……

“草头王,你去哪里,我跟你去。”

“今日你不必跟了。”

“我是你的贴身侍卫,步步紧随是我的使命,一步不离是我的职责,不要害人失职!”

“……我今日放你假,不用跟着了!”

“不要,不要,我偏要跟,偏跟跟跟跟……”

她以为这又是自己的一次无赖成功,又是一次让他无可奈何的妥协。但当看着他走进了京城第一名妓的闺房,她方明白,自己错得有多荒唐。

先前,她从不知道他有无女人,不知道她夜晚要不要召人侍寝,至少,他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给她难堪,那么,她愿意宽慰自己。

现在,她仍想自欺,而他不准了。

那位京城第一名妓,除了是兆郡王的红颜知己,还为他收集情讯,一直都存在。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躲了他多日多日,她再度现身,是为了樊姐姐的消息。立在他室外,垂声道。但几声过去,无人应答。

“吉祥啊,王爷还没回头。”兆郡王的贴身书僮经过,彼此都是“贴身”,平常走得最近。“有事?”

“有要紧的事。”

“那你进去等罢,估计王爷就快回来了。”

“……好。”

她在进门前,无意撞到了书僮的眼神,当下并不能领会,直到柳持谦抱着那名适才在堂前旋转婆娑的舞姬进门,方明白,那是同情,自己被同情了。

“你怎会在此?”柳持谦从舞姬的香唇间抬首,迎见了她微微凝视的纯净双瞳,蹙眉问。

“属下有事禀报。”

“有什么事,等本王忙完再说!”言罢,抱着舞姬轻若无物的娇躯冲进内室,随即,匆促的喘息,香艳的呻吟……

吉祥掩耳疾奔出去。

当外,她发起高烧,舌干唇裂,心肺如放在火舌上煎烤,她一度以为会在那样的炙热的温度中死去,甚至宁愿死去。

但被灌下了几碗哭汤,三日后,她的脑际一冰温良。她走出门,挪着两足,看着这个“阔别”三日的世界,忘记自己该抱以何样的心境与表情。

“也不大盆水照照自己,这副德性还妄想攀上王爷那样的高枝,可真是愚蠢呐。”

吉祥侧首。

一口古井边,几个正在漱洗府内衣物的丫鬟,其中一个媚眼妖冶,身段不错,一边晾了衣裳,一边将话甩来。

她想听若罔闻。

“麻雀想变凤凰,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翅膀。”

她抬步往前走。

“嗤,先前还以为能有多大的扑腾劲,充其量不也就上了几回床就被王爷当块抹布似的扔出来了,真是犯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