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地停住。她仍与柳持谦之间,除了那几个相濡以沫的吻,从未逾越男女大防,她不准别人以那样猥亵的眼看她与他!

“我没打水照自己,你打水照自己了?我没有翅膀,你认为自己就有当凤凰的翅膀了?还是,你连上几次床再被当块抹布似的扔掉这等际遇都嫉妒得眼红?”

“……你说啥?你这个贱蹄子,你敢骂我?”那丫鬟自持有几分姿色,平日在府内被一干男丁壮役追着捧着,受不得这个。

“我为什么不敢骂你?你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么?”

“我要去告诉总管,你敢……”

“他管不了我。”她在此,只受柳持谦支配。

“我去告王爷!”

“那也要你见得着王爷才行。”

“你你你……”美婢扔了湿衣,便要上前动以拳脚。

“我会武功,你最好不要自取其辱。”

美婢脸色败坏的窒在原地。

“……吵什么?”僵持时刻,一个平日断不会在府内这等地段现身的人影出现。

“拜见王爷!”丫鬟们跪了一地。

吉祥扶墙低首,恍然未觉。

“……王爷!”美婢福至心灵,掩面痛泣。“请王爷为奴婢作主!”

“起来慢慢说。”

今日,兆郡王似乎很有精力与耐心料理下人纠纷。诸人都觉得毫异,直到此事后的第二天才恍然大悟,敢情是那位诉苦的美婢勾动了王爷的凡心,怜香惜玉,人之常情。

吉祥听见了下人们的议论,走到主寝楼前,亲眼目睹那位美婢脸颜酡红脚步虚软的走了出来,有什么在脑中轰然炸开

没有方向,不知去向,她只知道为了止住心间开裂的那个血口传来的疼痛,不停的走,最快的跑,直到用完最后一丝力气,人事不省……

醒来时,身下是冰凉的土地,四遭是苍凉的数木,这个树林,位于元兴城郊外,她曾随柳持谦来过,那次,他约了人到此,过后把她抵在一棵树上,俯首唇舌交缠……

此时,她便躺在了那棵树下。

竟然在最无状最无心最无神最无意识时,她也选了这处。她着了魔,逢了劫!

“吉祥,你这个蠢孩子!”

“冯二叔、乔三叔……小北哥小南哥小东哥小西哥?你们怎么都到了?”还有,自己的声音是怎么回事,这沙哑的嗓子是谁的?

“想明白了没有?走罢!”赵北歌、冥东风一边一个,架起她就走。

“……去哪里?”

“当然是回村子!”

“我……”

“你怎样?”赵北歌青黑着一张脸,声如冰柱。“别告诉我,我们有意让你躺了一夜的冷,有意让你象只鬼一样哭嚎了半夜,全都浪费了,你还想回到那个不可能给你明白的的男人身边!”

“小北哥……”她好惭愧,好内疚,好自责,自己怎能为了一己之利,让这些疼她爱她的人跟着难过?“吉祥走,吉祥随你们走!”

几个人脸色稍霁,扶着她启步。但走了不足十步,她僵住。

“怎么了?”你又后悔了不成,“你敢后悔……”

“……好疼……好疼!”她咬唇,面上苍白如雪。

“哪里疼?你受伤了么?我们昨日并没有发现,哪里疼?哪里疼?快说,哪里疼?”几个围着她,急形于色。

“……好疼,真的好疼……好疼,小北哥,小南哥……吉祥要疼死了!”她双手掩住胸口,无力蹲了下去,继而跪地,喜人的五官强烈扭曲,无边的痛意化成滴滴汗粒,爬上她的额头。

“到底哪里疼?”几个人大吼。

“心,心好疼……不能爱他,从此不能爱他……好疼……好疼……”

几个人俱是又惊又怒又痛,愕住。

吉祥如意(五)

吉祥在樊隐岳面前崩溃了。

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终于,在被柳持谦派去约樊姐姐到韶华园喝茶看戏同时将未来妻子引荐认识时,到达了承受的临界点。

她明白,是她自讨苦吃,可太苦了,为什么要这么苦?

“离开他,你照样可以喜欢他,而且,还多了另一份心情,思念。把他想象成你心中最美好的模样去思念,直到你不再喜欢,不再思念。”

“樊姐姐……”

“吉祥,把他放在心里喜欢也是一样的,远了久了,慢慢不喜欢了,就不疼了。”

吉祥抱着这个在所有亲人中没有对他表示失望出以责叱的人,渐渐止了泪。

离开了也可以喜欢,直到不喜欢的那一天。

那么,就离开罢。

她再没有回到兆郡王府。

她并不后悔,这一世碰到一个可以让她这么去追去爱如一只蛾燃烧自己的男人,是上苍赐她的财富,无可追悔。

只是,终究还是幻梦一场,镜花水月。

是夜,她站在林锦王府的高楼上,眺望着那座黑暗中的朱门府第。

难道,除了能够在心中喜欢,这一段岁月便要这般毫无重量的结束?难道,她不能自私地位自己这几年的追赶要一点回报?一点,哪怕一点……

她走了,

当总管第十次报上吉祥姑娘的未归来时,他知道自己成功了,获得了久违的“自由”。

兹此,再不会有一个人以憨憨的嗓在他耳边叫“草头王”,再不会有一张脸将满满的笑碍他眼线,再不会有一个人放肆动摇他心中坚定了多年的信念,

他成功了,亦获得了。

但,怎么会有一种成功让人如此绝望?怎么会有一种获得让人这般无助?

“王爷,奴婢给您送点心来了,是奴婢亲手做的家乡风味,您……”

他冷冷一瞟,“本王不记得传什么点心。”

“奴才是怕王爷处理公事久了饿,就自做主的准备了一些。”来者,正是那位洗衣美婢,得王爷几日宠幸,已自认为枝头凤凰一只。

“自做主?你是哪里来的,敢做本王的主?”

“奴婢是香织啊,王爷您……”

“滚出去。”

“王爷……”

“本王说,滚出去。”

“……是,是,奴婢这就退下。”主子今日心情不快,不宜招惹,美婢忙不迭往外走。

“站住。”

美婢难掩喜意,“王爷?”

“把你这些点心收走,本王不吃这么下贱的东西。”

美婢脸色灰白。

“今后,不得再出现本王视线之内。”

美婢惊恐跪下,“王爷,奴婢是哪里做得不好,您尽可……”

“没听清楚本王的话么?滚,滚出本王的视线,永远不得再出现。”

“……王爷?!”

“还不明白?本王把你当一块抹布般的扔了,总该明白的罢?”柳持谦残酷抿唇。“你真是蠢到不可救药。”

美婢是书房前的侍卫闻声进来给拖了出去的。那一路的哀求哭泣盈耳,竟让他胸臆中泛出快意。

“小北哥,小南哥,小东哥,小西哥,你们帮帮吉祥。”

“冯二叔,乔三叔,帮帮吉祥罢。”

“帮帮我,帮帮吉祥……”

她持着宠爱,以泪水,以赖皮,求得了家人们的帮忙,以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做成了柳持谦的半日新娘。

上妆,着装,披红,拜堂……虽然委屈了那位无辜的尚书千金,但她的自私只有这一回,这一回后,她将永远退场。

下一次,她一定不做这样的事。

在新娘出轿,仅仅向前走了不过两步,他的呼吸便似若停滞。

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吉祥?这个傻瓜做了什么?

一步,一步,走近,在他面前停住。

他重新听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声。这当下,心乱如麻,重怦如鼓,无从猜测吉祥到底是玩了什么花样,居然会在这一日这一个时刻来到了他面前。他选择听从心的吩咐,与她拜堂。

可是,当花堂拜毕,他设法推脱了那些敬酒寒暄巴结讨好,迫不及待地走入洞房,直到掀开那道喜帕前,他仍然认为也卑鄙望着她仍是吉祥。

不管吉祥这胆大包天的丫头做下怎样出格出类的事,他替她担承着就是。

但,不是。

喜帕下的人,是卫婵,侯府千金,他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妻子。

……名正言顺?如果这位知礼仪守闺训的千金小姐晓得不曾和他拜堂便要洞房花烛,定然痛不欲生的罢?

如此一说,何谓名正言顺?何谓明媚正娶?

一切皆如笑话。

“哈哈哈……”他不顾自己那位初醒新娘的惊诧震愕,在自己的洞房内仰天大笑,笑出了泪,笑痛了五脏六腑,消灭了红灯喜烛。

半年后。

吉祥笑傲江湖的路上。

“吉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南方!”

“还要怎么个南方,我们现在已经身处南方了好不好?”

“还要再南。”吉祥喝罢凉茶,抹一把嘴。“我听说有一个地方一年四季骄阳似火,烈日当空,我想去体验一下。”

“不理你。”

“那理我。”冯冠武指了指自己鼻尖。“看到冯二叔一大把年纪的份上,咱们这个清凉舒爽的地方去玩罢。现在这种地方,实在不是人呆的……”

他们的桌上,突然被帮来一只啃了半截的烧鹅腿。

“哪里来的乡下佬,敢说咱们的凤州城不好?小爷爷要教训这些没见识没眼光的乡下佬!”

他们还都在盯着那半截鹅腿的当儿,一直拳头已虎虎生风的到了。对准的,是冯冠武的下巴。

“啧,我正瞅得闷了,有人送上来解闷也好!”冯冠武握住那只拳头,扭头看,是一个黑壮少年,落地的下桩倒算扎实。不由哂笑。“毛没长齐就敢出来混,你家大人是怎么教得你?”

“要你管!”黑壮少年挥着拳头,卷土重来。

冯冠武存心要找点乐子来享,遂左蹦右跳,逗惹得少年哇哇大叫。

“少年人,这可不行,你家大人没有教你就事要沉得住气,不可娇不可燥么?”

“的确是在下教得不好,不如阁下可否给个面子,对晚辈存些厚道呢?”

托颐观望的吉祥本能地顺声掉头,酒楼门口,不知何时立了一位长袍书生。

吉祥如意“六”

这个男人,是你修了三辈子的福气才遇到的,别太欺负他。

吉祥你不知道么,你在柳持谦面前有多卑微就在他面前有多残忍。

我知道,我明白,可,我已经力不从心,所有的热情在那段岁月里燃烧殆尽……

凤州城里有凤家,为第一大门大户,家族深远,枝叶繁茂,各行各业均有涉猎,据说连地方官上任卸任也要与凤家的大当家打过招呼。虽如此,凤家人却人人皆与人为善,以助佑乡里为己任,深得凤州人尊崇。

吉祥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听街人路人对此不遗余力的描绘渲染听得已经耳朵生茧,彼此还讨论过如此的大门大户,这位凤大当家该是如何的膀大腰圆的豪迈相貌,最好还有一脸的络腮胡子,彰显江湖霸气。是以,当那位一袭青色长袍、面目温和、举止儒雅的书生自报家门之际,他们都给不大不小的惊了一下。

“在下凤青城,在下这位不成气的侄儿有什么开罪之处,在下愿代他接受惩戒。”

凤青城,凤家的大当家,看周围那些人崇敬的目光与脸色,绝对不会是同名同姓者。

“二叔,他们敢骂各位凤州城,你一定要……”叔父一记不具任何意味的睇视,令那个暴跳如雷的黑壮少年当即没了气势,垂着头退其身后。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凤大当家,咱们适才的确是说了一个不好听的话,你家侄儿只是脾气大了些。希望凤大当家莫怪在下等人的出言无状。”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这条蛇太大尾,全城的人怕都是人家的喽罗,一声令下,他们没准就成了喂狗的肉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乔玄学出语缓颊。

“哪里话,相逢即朋友,各位今日这餐饭的帐算在下的。”

“好说,好说。”

说到这里,原本就该江湖一声笑,各走各大道,但偏偏在此时那个黑壮少年突然口吐白沫,委地抽搐起来。旁边跟着的小厮迅速将一块折得整齐的白帕塞进主子口内,凤青城抱着侄儿,吩咐人速到对面药堂请坐堂夫人过来应诊。

乔玄学蹲下身,细细察了稍许,伸手将少年嘴里的白帕抽出,又将一颗药丸掷入。

“阁下……”凤青城并未有太多惊诧。“是位大夫?”

“我不是,我有一位义姐是。我在年轻时常被她拉去打下手,做药僮,见多了各样病例,令侄这症状我先前见过,正好身上有义姐配制的药丸……”

话未完,黑壮少年神态已经平稳下来,呼吸渐缓,面上的清白之色也慢慢消除了下去。

凤青城眼放异彩,“令姐是一位神医。”

“她的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