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了?”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大概…懂了。”

柏澄点点头,也没多罗唆,收拾书包,转身推推趴在旁边桌上打瞌睡的罗浅浅:“走了。”

外头夕阳正好,

年轻的一对孩子走在这样浓烈的,油画般的金黄里,态度是欣然而轻松的,无限近黄昏那一种情绪,与他们不相干。

“喂。”罗浅浅睨柏澄一眼:“我问你,蒋晴长的好看不?”

“不知道。”柏澄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知道?那刚才讲题的时候为什么要盯着她看?”

“我哪有?”

“没有吗?没有吗?我看见了!”

“真没有。”

“哼,证明给我看?”罗浅浅看看反正回家路还长,充分保证她胡搅蛮缠的小乐趣。

“…”优等生柏澄同学为难了,证明存在的事他很拿手,但是他要怎么证明不存在的事不存在?

“说不上来了吧?”罗浅浅嘴角一扯:“承认人家好看了吧?”

“…没有你好看。”

“呃?”罗浅浅瞪着面红过耳的柏澄,思绪在涌向舌尖之前已经被统统切断:“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哦。”一向牙尖齿利的罗浅浅竟然胆怯,没勇气再追问,应了一声,两个人有一段时间默默无语,就这么往回走着,影子落在身后,瑟瑟缩缩,笨笨的。

与此同时,凉粉摊前的冰箱旁边,面容清俊的男孩子一手插在口袋里,斜靠在冰箱上,叼着一支吸管。

“喂,丁晓听见没,这些小丫头里有对你有意思的哦,要不去…?”身边同伴对他笑道。

“一群花痴。”丁晓不屑道:“拿我跟小白痴相提并论,我不抽她们不错了,也就看她们是女人。”

“你说柏澄?也对也对,火箭班的学习委员,估计是够白痴的,是吧?还有他女朋友,那个罗浅浅,我听说她老爸是,罗晓光?”

“谁知道。”丁晓颇为不耐烦。

“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啊,我妈一个同事的老公开小旅馆的,他说…”同伴的神情很是鬼祟,声音低下去。

丁晓的嘴角却是渐渐扬上去,眼睛开始闪亮。

“浅浅,浅浅?”罗晓光在客厅里放下公文包,四处看看,家里显然没有人。

不能怪女儿周末也不乖乖待在家迎接他,她并不知道他今天回来,本来计划是在明天的,不过临时出了一点状况。

他拧开女儿房间的门,一个憨态可掬的熊宝宝待在床头静悄悄看着他。罗晓光走过去,坐下来,掏出一个精巧的小袋子塞到枕头下头。

他的手指在那里,接触一本硬皮封面的书,抽出来一看,是一本日记,印满浅浅这个年纪的女孩喜欢的粉色小玫瑰。他没想看的,却没忍住,翻开来一页,然后就一页一页翻下去。

最后一页,看来是新近写下的,尚墨香宛然。罗晓光眉头拧的越来越紧,把日记合拢,拿在手里,站起身就要出门去。

正在这时他瞥见,女儿床头淡蓝色的小篮子里,除了女孩偏爱的一些小玩意儿之外,整整一包卫生棉也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看在罗晓光眼里,却是触目惊心。

他重又坐下来,默了一会儿,把日记放回枕头下,拿出小袋子,拉开床头抽屉藏进去。

罗浅浅到家的时候,厨房里噼噼啪啪的,好像要爆炸。

浅浅吃惊的过去一看,罗晓光已经在厨房里,领带也不系,戴着围裙,像笨手笨脚的熊爸爸,在一个锅子里炒菜。

“爸爸你回来啦?”

沾了一身油烟味的罗晓光转头:“浅浅啊,去,坐桌边去,很快就好了啊。”

罗浅浅怀疑地看着他:“你多长时间没烧过菜了?能吃吗?”

“不信任我?待会儿让你吃的下巴掉下来。”罗晓光抽空刮了刮她的鼻子:“今天上哪玩去了?”

“我啊。”罗浅浅回答:“我…”

“不用说又跟小澄在一起吧?”

“才没有。”罗浅浅委屈地回答:“他最近参加数学竞赛去了,都没空理我。”

“那你去哪了?”

“和同学出去逛街了嘛——爸,爸,你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罗浅浅揪着罗晓光的袖口问。

“哎?我忘了。”

“哼!”小姑娘不高兴了,嘴巴一扯:“就知道你忘了!”

“不过呢,我在你的抽屉里放了点东西,你要不要去看看?”

“哇!”浅浅立刻冲了过去,罗晓光听见她在房间里尖叫,然后又旋风般冲回来,抱着他的脖子狠狠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爸爸最好了!”

“喜欢不?”

“嗯!嗯!”罗浅浅点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蛮漂亮的!”

“另一根是小澄的啊,回头你带给他。”

他这次去的是海滨城市,因此带回来两条贝壳手链,基本一摸一样,只是在在男女的设计上有细微差别。

“这是什么做的?好光滑。”罗浅浅摩挲着,问。

“这是砗榘。”罗晓光也是现学现卖:“深海贝壳的一种,也是佛家七宝之一,爸爸特意为你们俩个从佛院请的。”

他一边说一边把菜从锅里盛出来:“保佑你高考顺利。”

“拜托,爸,高考还有将近两年咧。”

“你知道什么叫临时抱佛脚?没用。”

“那您还是国家干部,共产党员呢,搞封建迷信。”

罗晓光笑,女儿这两排小牙齿,磕一块儿真是不饶人:“那你不要啊?我拿去给别的小孩。”

“敢!”罗浅浅笑嘻嘻地抱住他胳膊:“您是我一个人的爸爸!”

罗晓光心中咯噔一下。

罗晓光看着女儿房间的灯光柔亮的洒出来,蹑手蹑脚拿着手机走到卫生间,关上门,坐在抽水马桶上拨通电话:“喂?”

那头是轻缓的一个女声:“嗯,小张啊。”

“你儿子怎么样?”

“不错,挺好的。”

“今天我把手链给浅浅了,她很喜欢,谢谢你。”

“呵呵,小张,就是一份文件,你太客气了。”

“那你好好保重,下次见。”

“哎,行。”

“我…挺想你的。”

“好的,好的,就这样了啊。”对方轻轻搁了电话,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

这一天,一下午的工作会议让罗晓光焦头烂额,席间他的手机不停在振,一直等到散会,看到熟悉的号码,他连会议室都没来及出,赶紧拨回去:“什么事?怎么了?”

她没回答,只有轻微的抽噎,罗晓光一下就明白了:“他又打你了?”

她还是不说话,罗晓光只觉得一股怒火直烧上头脑来:“现在他在哪?”

“…没事的,晓光,我…我就是…”她轻声啜泣:“我跑出来了,我…”

“在哪?老地方?”

“嗯。晓光,你,你能来陪陪我吗?”

“好,没问题,你等着我。”他合上电话,快步走出会议室。专车在楼下等他。

一直开到偏僻的一条小街,罗晓光从车上下来,跟司机打了声招呼,司机便调转车头把车开走了。罗晓光四处看看,往一家叫“天上人间”的小旅馆走去。

这家旅馆规模不大,却很干净雅致,没有某些野店那种硬生生逼良为娼的不堪感,罗晓光轻车熟路地走上二楼,长长的廊子,尽头的小阳台上还有葱翠的盆栽,他在最靠边的一扇门上轻轻敲了一敲。

而正在这间旅馆的楼下,一个少年目光往上,露出一点得意而诡秘的笑,把手中的自行车把拧一个方向,急速直往一中去了。

第八章 伤心

罗浅浅此刻正坐在放课后的教室里,咬着笔尖攻克一份模拟试卷。柏澄在走廊尽头的阶梯教室里参加课后一个小时的竞赛培训,她不习惯一个人回家,索性在教室等他。

这个教室西晒很严重,浓稠的金黄从窗玻璃涌进来,晃的人眼花,所以罗浅浅选择坐最后一排,正在稿纸上演算一个公式,就感觉身后有一大块阴影遮过来,光都被挡住了。

她回头一看,丁晓正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看她瞪他,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等柏澄?”

“关你什么事?”

“因为我要带你去个地方,马上。”

“没兴趣。”罗浅浅转回头,冷淡地说。

丁晓盯着罗浅浅后脑上乌黑的秀发,有一点无名火就蹭噌的蹿上来,这个女孩子给他的,总是诸如此类,这样拒绝的姿态。

“你没兴趣?你爸爸现在正在…你真不想去看看?”他说完这句,满意的看见女孩猛然回头,瞪着他。

夕阳渐渐落下去了,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点清冷伴随黑暗逐渐弥散开来。

床边的两个人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女人缩在男人的怀中,男人胸膛上,沾的都是女人的温暖的气息。

“别哭了。”罗晓光用手掌擦掉她的眼泪:“还有我呢,别哭。”

“晓光。”她把他抱得更紧一些:“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我…”

“我明白,我明白。”罗晓光吻她的发心:“你是为了乐乐,不要怕,乐乐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

“不是的,不止这样,晓光。你知道他那个人,软硬不吃的,我现在不敢提要离婚,他说逼急了他就到市政府门口告状,说…”

“说什么?”

女人默然了:“反正不好听。”

罗晓光无言以对,的确,还能说什么,说身为市办公室主任的某人,搞群众的老婆,这个影响,估计要坏到全国去了。

“人总有条件的,他怎么样才肯离婚?”

“算了,晓光,你不要问了,我,我自己会…”

“钱?他是不是要钱?”

女人迟疑了两秒,点了点头。

“要多少?”

“二十万。”

罗晓光简直气得笑了:“他真敢要。”

“没有办法。”女人声若游丝,神态凄楚:“从忠诚上来说,是我先对不起他。”

他正要回答,这时有脚步声过来,接着一股大力拍到门上,怦怦做响。

罗晓光皱皱眉头,以为是服务员过来送热水,过去拉开门:“不…”

下一秒他完全待住,门口是女儿,和她锐利的一双眼。

罗晓光并非没有应对过突发状况的人,但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冷汗沿着脖颈而下,羞愧让他的嘴唇几乎麻木:“浅,浅浅?”

他不该这样的,这样明知自己犯罪的姿态只增添了对方的愤怒,罗浅浅在几秒之间看清楚昏暗的室内的一切,以及父亲脸上慌乱的表情。

她开始冷笑,怒火几乎把她清秀的小脸都扭曲了——女儿,尤其是单亲家庭的女儿,对父亲,总是有不可避免的,潜意识里的占有欲。

这让罗晓光越发慌张,罗浅浅从来是肚肠浅显的女孩子,此刻却简直像一个恶毒的受伤的小女巫,他伸手去握她的胳膊,罗浅浅狠狠甩开来,她尖叫一声:“别碰我!”

她一直往后退,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我,讨厌死你了,你不是我爸爸,你,你跟这个狐狸精过去吧!——”

她没有其他途径来进一步表达她的愤怒,只能一转头,飞快的,噔噔噔的跑掉了,那脚步是无尽的自怜与决绝的自弃。

罗晓光刚要迈动脚步,身后的女人已经飞扑上来:“啊晓光,怎么办怎么办?对不起。”

他没有别的意识,挣脱开来就追出去,女儿纤细的身影却早已消失不见。

罗浅浅是在街角处被丁晓从后面拽住的,这个男孩子把她领过去,在旅馆的尽头幸灾乐祸的等着这么一场好戏——他那时候的心情,可能多少有破落户看富贵人家一朝散尽家财的喜悦,以及快感。

但当女孩子真的从他面前奔过,丁晓甚至听见她喉间即刻不堪隐忍的痛哭,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唰”的一声掠过去——他微微的一个战栗。

“罗浅浅,哎,罗浅浅。”他气喘吁吁地扯住她。罗浅浅一只手在脸上抹着,另一只手胡乱的冲他甩过去:

“放开!滚远点!”

“不放。”丁晓索性耍无赖:“就不放,你咬我?”

没想到她真的咬上来,像急了眼发了毛的一只小猫,他成了非要束缚她的一圈皮绳。

“靠,罗浅浅。”丁晓用另一只手推她的头:“你他妈是狗啊?”

她松了口,那一阵狂怒带来的冲动似乎顺着这一下发泄松快一些,她咻咻的喘着气,瞪着他:“你达到目的了?你还揪着我干什么?”

丁晓盯着对方,把手抬起来,往那一圈小牙印上吹气:“我待会儿要去打狂犬疫苗去——你跑什么跑?”

“关你什么事?”她突然觉得乏力了,原地坐下来:“离我远点儿。”

丁晓却不,笑嘻嘻道:“没看出来,罗浅浅,你发起疯来很泼嘛?柏澄一定没见到过?”

罗浅浅这才想起来,抬起手腕看看电子表,已经是六点过半,柏澄已经下了课。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像个小疯子,而且见了他,她会哭的。她觉得沮丧极了,垂头丧气坐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不回去找他?”某人开始没话找话。

罗浅浅不爱搭理他。

“嗯…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丁晓!你够了没有?你不就是想让我难过,恭喜,你做到了,你可以滚了。”

“…”这一点他的确是无从分辨,他就是这么目的,以为她不爽他就爽了,原来也并不是这样:“我,我是帮你忙,你总得知道的,对吧?”

她不接话。

“其实也没什么啊,你老爸,他都离婚那么长时间了,你都不让他找女朋友,罗浅浅你还蛮自私的。”

“你懂个鬼!”她没好气的应道。

“我怎么不懂?我爸,他可是,一年都没能守住,你老爸不错了。”丁晓笑笑,道。

罗浅浅抬头瞥他一眼。

“我跟你说,有个后妈也不错,有人烧饭咯,家里也干净了,真的,而且你这么猛,谁敢虐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