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了。”李扬替他回答了。
罗浅浅的神情看上去奇怪极了，站在那儿，焦灼的，担忧的，几乎想伸手摸一摸吴澄的额头的样子：“那要紧吗？”
“没事。”吴澄回答的时候轻微咳嗽了几声。
“…”罗浅浅绞着双手，想接近又接近不了，为难的要死。
“还说没事。”李扬接道：“医生说再送迟一点儿要转成肺炎了，你说吧，你怎么谢我？”
“好了好了。人家病成这样你还跟人家罗唆，你职业病啊？”颜珊把花放下来：“我们别打扰他了，撤吧。”
“他一个人肯定不行。”李扬看看吴澄，说：“姗姗，要么我…”
“我留下来吧。”罗浅浅很快地接道。
三个人都是一怔，吴澄心里，竟然涌上来一股欣喜。
罗浅浅脸都红了：“不是…你们也要约会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
“那怎么行？怎么能你一来就让你做劳工？”李扬皱皱眉，说。
“而且你还没吃饭呢。”颜珊看看手表：“他这水估计还有的吊。”
“没关系没关系。”罗浅浅回头看吴澄：“你说呢？”
吴澄犹豫了一下，李扬知道他向来是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刚要替他开口，就见他点了点头：“那麻烦你。”
罗浅浅简直笑逐颜开，李扬看看她，再看看颜珊：“那姗姗，我们就先走吧。”
颜珊还在愣神：“可是…”
“回头护士会来给他换吊瓶，注意快没了的时候你要叫护士。门口有快餐店，你要是饿了可以去那里吃饭，有什么事，你就打姗姗的手机，知道了没？”李扬对罗浅浅叮嘱道。
罗浅浅点头，心思却没放在他身上，视线已经转到了吴澄那边。
李扬和颜珊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头，颜珊开口道：“你有没有搞错啊？你跟浅浅说话怎么跟小保姆一样？”
李扬动动唇角：“你这个同学，要真是小保姆倒好了——”
“什么意思？”
“这个人那时候跟你同学，你了解她吗？”
“还，还行吧。”
李扬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了然的笑一笑，这个小丫头，就这么没心没肺，把世上所有人都当好人：“跟一个男人第一次见面就这个样子，你觉得她是太简单了还是太复杂了？”
颜珊像被咬了一口似的跳起来：“你说什么？你说浅浅勾引吴澄？”
“勾引说不上来，我还看不出来这女孩是什么动机，反正我感觉，不对劲。”
“你少来了，你一天到晚分析人分析来分析去你秀逗了！浅浅才不是这样的人，她…”
“好了，好了。”李扬举手投降：“你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好人，行不行？是我无聊，多心了，小姐，我也是为你好啊，这女孩莫明其妙跑来，没工作，没身份证，没钱就不说了，全天下估计就你不怀疑她。”
“我不怀疑她，她，她虽然性格内向了一点我知道，但我也跟她聊过几次，她是挺好的人，真的。”
“何以见得？”
“感，感觉。”
李扬忍不住笑起来：“好了，感觉，我的小公主，你别哪一天感觉一上来被人拐跑了就行了。”
“去～死～”
“我去死我去死——你就不心疼？”
“不。”
“真不？”
她嘻嘻的笑：“真不——”
然后又正色下来：“真的你别不信，昨晚我跟浅浅聊天来着，她说到她以前喜欢的一个男孩子，还哭了，你想想能喜欢一个人喜欢成这样，怎么那个，勾引别人啊？”
“我告诉你啊小姐，还特别是偏执的人，比一般的人容易犯错误，误入歧途。”
“歪理邪说。”
“好好好——那她说了，她喜欢的男孩子现在干吗去了？不会做了负心人，于是她一怒之下，就…”
“什么啊。”颜珊打断他：“那个男孩，在她十七岁那年生了病，然后…”
“然后？”
“然后她就没说下去，我估计应该是不在了吧，我也没好问。”
“这样啊。”李扬笑笑：“还真是个动听的故事。”
罗浅浅坐在吴澄的身边，手腕轻轻搁在膝盖上，姿态好像多年之前，安静的午后，她听他给她讲一道艰深的习题。
现在他就在旁边，脸色因为发烧而微微潮红，呼吸不很均匀，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似乎这么多年只是一个闪念，他忽而就如此憔悴。
罗浅浅下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自己不去伸手碰触他的脸颊。
“小澄哥哥。”这一声她只在心里头默默的，重复的念道，如痴如醉，像一场经久不醒的幻觉。
就在这时他睁开眼来了，罗浅浅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念出了声：“你…”
“还要很久。”吴澄客气地微笑：“你去吃饭。”
“哦没关系我不饿。”
“这样啊。”他轻声应道，然后隔了一会儿他又开口：“你是哪里人？”
“一个很小的城市，海林，知道吗？”罗浅浅问，手心里出了薄薄一层汗。
吴澄回忆了一下，摇头：“不好意思，我没听说过。”
罗浅浅掩住失望，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总是这样…吗？”
吴澄微微笑了笑，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嗯…也许你小时候去过的地方，你都记不得了。”
“有可能。”吴澄发现自己竟然跟这个陌生的女孩，很有交谈的欲望：“我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比如？”罗浅浅几乎是冲口而出。
吴澄愕了一下：“我记不得了啊。”
“啊对。”她勉强笑道。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吴澄慢慢地说：“我的记忆只有，最近五六年的时间。”
“嗯？”
“我是谁，以前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
吴澄从未如此建谈过。
“我知…”罗浅浅收口收的太快，几乎咬了自己的舌头。
“你说什么？”吴澄没听清楚，问。
“没什么，没什么。我知道失掉记忆，很难受吧？”
他摇摇头：“习惯就好。”
她重复着他的话，渐渐浮出一点凄凉的笑来：“可不是吗？一切都习惯了就好。”
第十一章 居家
洗手间里，罗浅浅把凉水泼在自己脸上，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镜中的女孩喃喃自语：“罗浅浅，他现在很好，过的很好，想不起来你也没有关系，你来打扰他已经很自私了，你不要再逼他去回忆任何东西，不然的话，我就要强迫你离开，你明白了没有？你没有这个资格。”
她继续凝视了自己几秒，然后回答：“我明白的。”
吴澄吊完水已是后半夜，罗浅浅粒米未进，一直守在旁边。其间接了颜珊打到医院总台的一个电话，说要来接她，罗浅浅嗫嚅半天，说现在暂时不必。
颜珊放下电话，看着李扬似笑非笑的神情，说不出话来。
医院里空荡荡的，一点点人声也被放大到极致。
吴澄看上去精神些了，人也没那么虚弱，罗浅浅看着他，知道他马上就要离开，心里头一阵惶恐。
吴澄看看她：“这么晚了，你去哪呢？”
罗浅浅勉强笑道：“颜珊可能睡了，我就在医院长椅上凑合一下，没关系的。”
“这怎么可以。”吴澄拧起眉：“那如果你不介意——”
罗浅浅怔了怔，看着他。
“你去我家，然后我回公司睡。”
“不用了，真的不用。”
“没问题的。”
罗浅浅还想推辞，看吴澄还是不大舒服的样子，也实在是不放心也不舍得离开他。
两个人在楼下打了辆车，到了“锦苑”，还是上次那个保安，看见他们俩，小保安还在心里头犯了一点嘀咕——果然有钱人花心是怎么都逃不开的一个真理，这才两天，就两个截然不同的小美女——吴先生真是不花则以，一花这效率惊人。
在跟着吴澄踏进他家门的一瞬，罗浅浅睁大眼睛，这就是他生活了六年的地方，跟以前真是相去太远，整个房间色调偏冷，只有壁上一盏小灯闻声亮起来的时候，给周围的线条都镀上些许温暖。
“罗小姐，你随便坐。”吴澄的声音唤醒罗浅浅，他叫她什么？罗小姐。
罗浅浅苦笑了一下，坐在沙发上，吴澄给她倒了杯水过来，他手臂上还搭着西装：“那罗小姐你请便，我去公司。”
“不。”罗浅浅赶紧站起来，差点伸手去抓他：“你都站不稳了——你不用走的。我睡沙发就可以了。”
为了表示睡沙发是多么的舒服，她拍拍靠垫：“很软和的很舒服的，真的。”
吴澄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变得相当柔软：“那怎么行。那么你睡床，我睡沙发。”
“你是病人啊。”可能是周遭的气氛，让罗浅浅产生了一点错觉，她仿佛又回到七年之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子，正面对着包容她宠爱她的小澄哥哥：“别跟我争了，好不好？”
吴澄怔怔地看着她，她一瞬间活泛起来的神情，真是熟悉透了。
罗浅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觉，赶紧收回目光：“…吴先生，你去休息，我帮你煮一点治感冒的…红糖姜水行吗？”
吴澄也回过神来：“我这里没有。”
她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像包容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小孩，神态重新带了一点点俏皮：“那你有什么？”
“不清楚。”吴澄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能看看你的冰箱和橱柜吗？”
“可以。”
“那么。”罗浅浅笑道：“你能去床上躺着吗？我来照顾你就好。”
吴澄觉得有说不上来的温情弥漫在心头：“那麻——”
“——麻烦你了。”她打断他，回头给他一个笑容：“我替你代劳了。”
他的橱柜里果然什么都没有，罗浅浅蹲在那里叹息，以前他不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怎么这么多年，反而退化了。
冰箱里头倒有一排鸡蛋，超市里那种盒装的，个大饱满白白胖胖的，罗浅浅如获至宝的抓在手里。
什么调料都没有，只有糖和盐，好吧，也勉强够用了。
罗浅浅拧开煤气，倒了一锅水，几分钟水就沸了。
厨房里的灯光是白的，照着这些锅里这些不肯安静的小泡沫，相映之下，似乎生活本身，是宁静安然的——罗浅浅往里头打鸡蛋的时候，是有这样的感觉的。
蛋清有一点腻在手指上，罗浅浅开了水龙头，哗啦哗啦地冲，这些生活化的细节让她沉迷，仿佛她是幸福满足的一个小妻子，爱人正等着品尝她的手艺。
这样的幸福原本应是就在前方的，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就偏了这么远。
罗浅浅反反复复搓着手，她突然非常，非常的难过。
吴澄在罗浅浅端蛋花羹来之前就以前沉沉睡了过去，罗浅浅轻轻推了推，他不醒，她看他睡容平静，也就不舍得把他叫醒。
这是他睡着时候的样子。罗浅浅看着他，突然就想起来那个故事，那个在月光下，永睡不醒的，俊美的牧羊人。
说完这个故事不久，他们就分开了，也许这个故事对于爱情来说，本身就意味不祥。
第二天吴澄的体温又上来了，罗浅浅拿温度计帮他测了测，轻微的低烧，不算太严重。
“还要再麻烦你。”吴澄接过她给他倒的热水，说。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罗浅浅回答：“不过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不然你跟我都要饿死。”
吴澄微微笑起来：“钱在书桌的抽屉里。”
“好，好的。”罗浅浅赶紧说：“我会给你报账。”
这话让吴澄略微的有一点不愉快，但他知道她这样才是得体的举动：“可以，你照顾我的费用，我另外算给你。”
罗浅浅怔了：“什么费用？”
她很快反应过来：“不用的，我，我是…帮颜珊的朋友。”
“可是听你的情况。你也需要钱。”
他的语气很诚恳，没有任何居高临下，可是还是把罗浅浅给伤着了，她却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第十二章 朋友
罗浅浅从吴澄家回来的这天晚上，颜珊从外头带夜宵回来的时候，罗浅浅还没有睡，窝在沙发上，看见她回来挺不好意思的样子。
“浅浅，就知道你还没睡，来来来，吃这个河粉，绝对天波一绝。”颜珊把筷子给她掰好。
罗浅浅接过来，迟疑地说：“颜珊，是不是因为我，把你和你男朋友给挤到外头去了？”
“哪儿呀。”颜珊吃了一口河粉，笑眯眯地拍拍她：“你别多心了，该不好意思的是我——你晚上吃了什么？”
“…呃。”罗浅浅换了个话题：“颜珊，我找到了住的地方，可能想搬走。”
“搬去哪里？”
“有一间小旅馆，很便宜的…”
“浅浅。”颜珊截断她的话头：“浅浅，你能告诉我，你来天波做什么的吗？”
“我，来找工作。”
“就是这样？”
“对呀。”罗浅浅觉得有点儿轻微地被冒犯。
“浅浅。”颜珊咬着筷子说：“你别误会啊，我也是担心你。”
“我明白的，颜珊，谢谢你，真的。”
“嗯，是这样的，浅浅，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有个姐妹，开了一家书店，你原不愿意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