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一个人影挡在身前,宁望舒一抬头便看见虞清正站在自己面前,她身后还站着数人。

“宁姑娘,你可真让我好找呀!”虞清就在她对面坐下来,毫不客气道。

宁望舒放下筷子,无奈道:“有事?”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这位大小姐语气不善,咄咄逼人,似乎认为都是宁望舒的错。

“虞姑娘找我有事?”宁望舒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你…”虞清几乎是咬着牙,“你既是飞龙门的人,那么想必认得李诩。”

宁望舒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中却暗叫不好,李诩是她的六师弟,不知道是否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他盗走了整整一袋的金叶子。”虞清沉声道。

“你怎么知道是他盗走的。”

“因为…因为他被我逮了正着。”

宁望舒莫名其妙道:“逮到他了,那你还找我作什么?”

虞清怒道:“他又跑了!”

“哦。”宁望舒实在很想笑,碍于面前这位大小姐的样子,不得不强忍住,“若金叶子是虞姑娘心爱之物,日后我遇见他,自然会劝他把金叶子还回来。”

“你…”虞清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你当我是傻子吗?”

“在下一番好意,虞姑娘又何必曲解。”

“不必多说了,你和他既是一伙的,我就先抓了你,不怕他不来!”虞清身后几人已亮出兵器,摆出阵仗。

宁望舒慢吞吞地站起来,道:“既是要打架,还是找个宽敞地方吧,莫坏了人家生意。何况此处人多嘴杂,若是到外间说起太湖水寨以多欺少,坏了江湖规矩,也不好听。”

“对你们这种无耻宵小何必讲什么江湖规矩!”虞清冷哼,素手一扬,完全不顾尚在店堂内,直取宁望舒的面门。

宁望舒身子往后仰,顺势飞足踢翻桌子,挡住他们。趁着对方攻势一缓,她身子微拧,翻身上楼,奔自己房间去。外间纷踏的脚步声已经奔上楼,她飞快将门卡好,配上弯刀,带着包袱从窗子跃出。

她落地时右腿一软,站立不稳,几乎栽倒。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小腿传来,她皱皱眉,不用看也知道伤口肯定是裂开了。

“她在下面!”上方的窗口有人叱道,不过眨眼功夫,那几人纷纷跃下,将她围住。

宁望舒咬了咬牙,环顾四周,正是华灯初上时分,街上行人稀少,仅有的三五人见这等架势,也早已避而远之。

虞清眼尖,看见她右小腿处隐隐渗出斑斑血迹,冷笑道:“宁姑娘,你既有伤在身,还是速速束手就擒,免得多添新伤。”

宁望舒系紧包袱,持刀而立: “不劳费心。”

那柄如新月般的弯刀就在自己手中,宁望舒甚至能感觉到刀柄上的雕花纹路与掌纹熟悉的契合,奇异的光芒从刀鞘上美丽的猫眼石迸发而出。

她身形微晃,光芒如流星般流动。

只在瞬间,她已如疾风骤雨般攻出三十多刀,将众人逼开丈余,身形不停,飞掠而出。待众人回过神来,宁望舒身影已远。

众人立在当地,并不是不想追,只是追上了又能如何。这般凌厉的刀法,要伤他们原是小事,只是…她手中的刀甚至没有出鞘。

第七章

此时的宁望舒正躲在街角小土地庙的背面,见无人追来,方松了口气。那招“神鞭鬼驭”自己虽练了许久,却苦于力道不足,只是空有招式,幸好用来唬唬人还凑合。

受伤的腿吃疼,她干脆席地坐下,想翻出金创药再换过一次,找了半日也没找到药,却翻出张当票。

“哎呀!糟糕!”她猛然想起今天已是二十九,当铺掌柜让她于月底前赎回砚台,也就是明日,自己竟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她忙数了数身上的银两,七拼八凑起来也不够数,不由得心中犯难起来。若是没受伤,自己还可以趁夜再偷个玩意,先拆东墙补西墙再说。只是现下…她想了想,重新包扎好伤口,掩好血迹,慢腾腾地朝南宫世家走去。

没找到金创药的情况下,她不想冒险再牵动伤口,很老实地到大门口请人通传:自己是一个想还钱给南宫若虚公子的人。

就算他不记得自己,应该也不会拒绝一个还钱的人吧。她想。

开门的小厮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便让她在门口候着,自己进去通报。等了半晌,门复开,邹总管探出头来,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看得宁望舒浑身发毛。

见她身配弯刀,衣衫染尘,显见是江湖中人,邹总管实在想象不出她与大少爷会有交集。尽管如此,他还是有礼地重复问道:“请问您找谁?”

“南宫若虚。”被这两人一弄,宁望舒也有点糊涂了,“据说他是南宫礼平的大哥,没错吧?这里是南宫世家吧?”

“我们家大少爷认得你吗?”

“应该认得吧,我是来还钱给他的。”

“您欠他钱?”

“对。”宁望舒点点头。

邹总管想了想,又问道:“您还有别的事吗?”

她听得一头雾水:“别的事?应该没有了吧?”

“除了还钱您还有别的事找大少爷吗?”

“…没有。”

邹总管又想了想,犹豫道:“那么您可以把钱交给我,我替您还给大少爷。”

宁望舒也很犹豫:“可是我还是想见见他,可以么?”

“您还有别的事?”

“这个…其实我还想找他再借点钱。”她尴尬道。

邹总管再次打量她,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两人对视良久…宁望舒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敲开大门,即使伤口开裂也比这样强。

“我还是改日…”她决定去翻墙了。

邹总管打断她:“您进来吧。”

他把宁望舒安置在侧厅稍作等待,急急忙忙地去通报了南宫若虚。虽然大少爷有过吩咐,可他还是不敢将这样一个配刀的江湖中人随随便便地带到大少爷面前。

在宁望舒百无聊赖地喝下三杯茶后,邹总管总算又出现了。

“请您跟我来…您的刀,我可以替您保管。”他的语气很有礼,却不留余地。

宁望舒很干脆地把刀递给他,没有半分犹豫。

邹总管微微错愕地接过,他原以为她起码会拒绝或犹豫,即使不是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这把刀的价值也出乎他的想象。

南宫若虚居住的墨离园距离前厅甚远,宁望舒跟在邹总管身后七拐八弯地,莫约走了一柱香功夫,才看见隐于竹林中的院落。

再往前走,便见廊上灯火摇曳,一人独坐廊上,青衫消瘦。

“大少爷,这位就是宁…”

邹总管刚想禀报,却见南宫若虚微笑望向宁望舒,目光温和,显是熟识。

宁望舒已笑道:“要见你一面还真是不易!”

“没有为难你吧?”南宫若虚歉然一笑,替她斟了杯茶。闻言,邹总管的鼻尖又开始冒汗,听大少爷语气,两人似乎交情不浅,只是大少爷历来深居简出,怎么会认识这般江湖人呢?

“没有。”宁望舒也坐下,抿嘴笑道,

南宫若虚摆摆手,示意邹总管可以退下了:“吩咐厨房做些点心送来。”

“对了!”宁望舒唤住邹总管,手指点点他手中的刀:“此刀魔性未尽,出鞘必饮人血,你切莫乱动。”

邹总管愣了愣,还未回过神,便见南宫若虚面色一沉。

“你拿了她的刀?”

“属下只是担心…”

“胡闹,还不快快交还与她。”南宫若虚沉声道。

邹总管纵然不放心,却不敢违抗,将刀交还与宁望舒:“失礼之处,还请宁姑娘多包涵。”

宁望舒含笑接过刀,并未为难他。

直到邹总管不情愿地离开,宁望舒才笑道:“看来你果真是南宫家的大少爷,我不过想见你,他们便这般紧张。”

南宫若虚无奈道:“幸而我事先吩咐过,否则只怕他们连你也挡在门外。”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宁望舒奇怪道。

“…我不知道,”他低头抿茶,“不过林家少爷好像派人来过。”

第八章

宁望舒皱眉:“那位太湖水寨的虞家大小姐来过么?”

他摇头。

“那就好。”她原担心虞清也会来找他的麻烦。

“她找过你?”

宁望舒点点头,笑着叹气:“这位大小姐是个麻烦,看来我在姑苏是不能久呆了。”

他怔住:“什么事?也许我能帮上忙。”

“江湖上的事情,你还是莫要趟混水…对了,我倒真有一事得请你帮忙,你的那方砚台还押在当铺里,眼看月底就到期了,”她笑得尴尬,“可是手头的银两还凑不够赎银,所以想找你再借点银两,先把砚台赎回来,下回我一起把银两还你…我写个借据吧!”

南宫若虚失笑,道:“你都是这样偷东西的吗?还签借据?”

“没办法,你不是说那方砚台值两千多两银子吗?如果不赎回来,岂不是便宜了当铺老板。”

“是哪家当铺?”他问道。

她也记不得,又取出当票子瞅了瞅,笑道:“定宝当铺。”

南宫若虚微微笑道:“不必麻烦了,这是我家的铺子。”

宁望舒喜道:“既是如此,那再好不过。不过…”她侧头微笑,“你家这掌柜的也真够黑心,坑了我千把两雪花银呢。”

她又翻了翻包袱,将几张银票递给他:“这是四百两,剩下的我眼下凑不出来,还得过些时候。”

南宫若虚却不接,道:“日后再一起还我便是,你出门在外,用得着的地方多得是,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宁望舒心下感激,想到自己有伤在身,加上几件事情未了,确实少不得银两,遂嘻嘻一笑:“你就不担心我日后忘了?”

“你会忘么?”他慢吞吞道,语气微微有异。

“我这人记性差,多半过些时候就忘了。”她故意顽皮道。

“忘了便忘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淡淡一笑,神情间却不由自主带上几丝黯然:其实自己又何必多此一问,她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宁望舒轻笑,满足地叹息:“有个象你这么有钱还这么大方的朋友真是好啊!可惜我今天…要不就我们就可以偷偷溜出去玩。”她差点把自己受伤的事脱口而出,幸而及时刹住,含糊带过。

他注视着她,目光清澈明亮,显然是注意到了她未说出口的部分。

“我是说可惜今天好像要下雨。”她笑,望着被风刮动地越来越厉害的竹枝,已经能感觉到风中夹带的水汽。

南宫若虚虽然知道她所言非实,但他向来不愿强人所难,又见她此番前来包袱佩刀皆随身携带,想来是要离开姑苏,心中莫名地生出几丝黯然。正想着,已有下人捧着食盒过来,将几色点心摆在小几上。

墨离园中从来没有接待过外人,平常便只有南宫礼平和薛大夫出入其间。此番听说大少爷竟然在园中见一位女子,下人也不免心中好奇。这位端食盒的丫环一面摆点心,一面还偷眼望向宁望舒,竟忘记身后茶炉,直直往后退了一步。

眼见着炉上沸水朝着南宫若虚而去,宁望舒急忙抢上前接住茶壶,却不防倒下的茶炉正好砸在她伤腿上,疼得她咬牙切齿,几乎叫出声来。

南宫若虚大急,忙上前扶住她,见她伤的小腿赫然出现一大片血迹,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出。

“快去把薛大夫叫来!”他疾声吩咐。

那丫环见那么多血,吓得不知怎么才好,被他一唤,慌忙撒腿跑了。

“不要紧,”宁望舒还想阻止,“不过是一点皮外伤而已。”

南宫若虚见她硬是忍着痛,偏偏还要勉强笑颜,不禁皱眉道:“什么时候受的伤?”那么多的血,当然不会是茶炉子砸出来的。

“昨天夜里。”她老实道。

他小心地揭开她胡乱裹在外面的布,那布已被血浸湿,映入眼帘,不禁微微有些晕眩。

宁望舒见他唇色发白,知道他见不惯这般,连忙用衣襟掩了。

南宫若虚一时情急,竟顾不上守礼,见她这般,误以为她是为避男女之嫌,忙收回手,退开来。

“伤口很深,你怎么会…”他关切问道。

“说来话长,”她笑道:“其实这样就算是运气好的。”

“是因为缺银子么?”他又问。

“不是不是,”她连连摇头,“是别的事情。”

他只盯着她看,目光担忧,想说些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南宫礼平和邹总管,后面还跟着薛大夫和小厮们,均是一脸的焦急。方才听丫环慌乱之下含含糊糊的回禀,都吓了一跳,眼见南宫若虚安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

“薛大夫,您替这位姑娘看看。”南宫若虚示意丫环将宁望舒扶进里屋。薛大夫见她腿上流血不止,顾不上多问,忙跟着进去。

余下三人站在门外,南宫礼平的视线滴溜溜地在哥哥脸上打转,邹总管虽不敢造次,却也忍不住溜眼看南宫若虚。

南宫若虚被他们俩看得别扭,索性转过身,复坐回去。

“大哥,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天仙般的姑娘,怎么连我都瞒着?”南宫礼平跟在他身旁,低声打趣道。

“偶然认得罢了。”他心中还记挂着宁望舒的伤势,并无兴致与弟弟玩笑,索性含糊带过。南宫礼平见哥哥神情凝重,也不敢再嘻笑,命下人收拾好茶炉。又取来薄毯,自己亲手覆在哥哥膝上。

第九章

过了莫约一盏茶功夫,薛大夫步出房门,上前道:“这位姑娘伤势并无大碍,只要好生休息便可复原,大少爷不必担心。”

南宫若虚皱眉道:“我见她流了不少血。”

“她的伤口极长,幸而没有伤到骨头,实属大幸。想来与她交手必是位用刀高手,出手极快。”薛大夫轻捋山羊胡,“若不是她躲得快,只怕削掉的就是腿骨了。”

宁望舒从室内一瘸一拐地蹦出来,笑道:“佩服佩服,您倒象亲眼所见一般。”

薛大夫见她毫不在乎地走动,急道:“姑娘,你莫再乱动!我才替你敷好药,这几日内你都不可大动,否则伤口化了脓,容易留下疤痕。”

“多谢,我自当留心。”宁望舒觉得伤口处清凉一片,疼痛大减,便想动身告辞,“一点小伤,惊扰各人,实在过意不去,改日定当登门致歉。”

“你的伤…”南宫若虚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她的伤势未愈,不知她这一去,又会碰上什么事…

南宫礼平见状,度大哥之意,遂笑道:“宁姑娘伤势未愈,若不嫌弃,不如就在舍下养伤。”

“多谢好意,不过我…”

“宁姑娘不必推辞,方才听薛大夫所说,这伤怕是要休养几日才得好,姑娘留在府中,一来清静,二来换药也方便。”南宫礼平向来能说会道,既是安心要宁望舒留下,自然不让她推辞。

“不过我还有…”

“宁姑娘若是有事要办,在下也可以帮忙,尽一丝绵薄之力。”南宫礼平笑道,“定会替姑娘办得妥妥当当的。”

宁望舒发现自己要说的话都被他堵了回来,一时间无话可说,转头正对上南宫若虚。他望着她,柔声道:“把伤养好再走,好么?”

恰在此时,廊外风缓,大滴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他的声音低低沉沉,面色苍白,倒只记挂着她的伤势,她心中不忍:“我住下便是…你不冷么,这雨落下来寒气又重了几分。”

南宫礼平笑道:“看来连老天爷都留人,大哥您也可以放心去歇息了,我领宁姑娘去厢房。”说罢,命人取了伞来,领着宁望舒往厢房去。南宫若虚见雨中她身影纤细,虽是受伤,走起路来却是一蹦一蹦,生气十足,方放心入内。

这边,南宫礼平将宁望舒送至厢房,满心好奇实在忍不住,问道:“不知姑娘是如此识得我大哥?”

宁望舒怔了怔,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好笑道:“只是偶然认得。”

南宫礼平一愣,转而大笑:“那姑娘好生歇息,若缺了什么,只管吩咐下人,不用客气。”说罢,含笑掩门而去。

这厢房就在墨离园旁,推开窗子便可见雨中竹影摇曳,宁望舒不由得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那夜,她还记得他那时的模样…

雨声淅沥,今夜不会再有那样的惊雷了吧。

次日清晨,南宫若虚醒时天已大亮,屋外依旧雨声不断,这雨已是绵绵密密地下了一夜。他向来少眠,一日大概只能睡得两、三个时辰,象今日这般睡足,一年中也不过三五日。

“宁姑娘可起了?”下人端来热水给他洗漱时,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