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顾勋走到离她一步之遥,突然停住问道:“你最近很差钱吗?”

薛玥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愣愣的望着他。

顾勋轻哼道:“你不是和那玉面罗刹结了异姓兄妹,怎么还需要你日日往那应天府跑讨生活吗?”

薛玥见事事都瞒不过他,忍不住有些气恼,回道:“民女做些什么,靠什么讨生活,好像和大人无关吧。倒是大人之前答应民女的事,可要时刻记得才是。”

顾勋微微一笑,突然掏出二十两银子,放在薛玥面前,道:“你左右也是需要赚银子,不如再为我做件事如何?”

薛玥嘴角一撇,道:“民女愚钝,跟不上大人的玲珑心思,是以就算是乞讨街头,也是不敢再赚你顾大人的银子了。”

顾勋一脸无辜道:“小玥这么说实在令顾某伤心,从扬州到衡州,我一未赖账二未刁难,相反还多番出手相助,若没有我那几百两银子,想必你们也不会顺利的买下那宅子吧。”

薛玥知道这人无赖起来,连那老狐狸吴秋水无可奈何。他此时又故意站在门边,有意无意堵住了她的去路,于是无奈回道:“说吧,到底想让我干嘛。”

顾勋笑的意味深长道:“很简单,只要陪我睡上一会。”

薛玥惊得双目猛睁,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一口气未喘上来,忍不住连咳数声,,憋得小脸一阵通红。

顾勋被她这幅模样逗得十分开心,却忍笑道:“小玥为何如此惊慌?”

薛玥终于止住咳嗽,抬头又见他挥手将窗上纱帘一拉,屋内顿时暗了下来,香气一熏,更添了些暧昧不明。

她感到又惊又怕,忍不住步步朝后退去,一股压迫感袭来,令她呼吸不畅,只“你你你”的说不出其他话来。

顾勋终于收起逗弄她的心,拍拍她涨红的小脸道:“你莫要瞎想,只是我这段时间实在疲惫,而这里既有香床暖枕,又有佳人相伴,实在很适合睡上一觉。”

薛玥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也细小的如蚊叮一般:“你睡你的,为何要我陪?”

顾勋似是十分认真地回道:“因为我很怕我睡觉时会不小心说出一些话,被他人听了去,所以只好委屈小玥在旁边守着。”

薛玥瞪大了眼,“那你就不怕我听了去。”

顾勋朗朗笑道:“你既然收了我的银子,定不会外传。”

薛玥觉得此事实在荒谬,特别是由他顾勋做出来,背后一定藏着诸多谋划,她正想寻个理由赶紧离开,只见顾勋往锦榻上一倒,竟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薛玥愣愣的坐在锦榻对面,猜测这人到底打得什么主意。莫非他知道有人要来刺杀他,故意装睡引人前来。又或者他想要制造什么场面,用自己做见证。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再看眼前之人双目紧闭、呼吸平顺,竟是真的熟睡起来。

只见他眉头舒展,长长的羽睫随呼吸微微抖动,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他如此没有防备的模样,薛玥不得不承认,褪去了平日里的惺惺作态,这人还是生得十分好看。

床头流苏微动,重重罗账在他身上投下阴影,仿佛一个重重的壳,紧紧将他包裹起来。

此时,楼下的玉台上琴音陡转,一位伶人携琴音而出,一张口就是娇婉柔媚、百转千回,隐隐约约间,几句唱词兜兜转转飘入薛玥耳中“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她以前也曾听过这首《越人歌》,当时只觉得曲调优美、唱词和韵,却并无其他感触。今日不知是因为这伶人的吟唱,还是这屋内香气太浓,竟引得她心中莫名有些酸胀,如坠迷梦之中。

薛玥就这么迷迷糊糊不知坐了多久,眼前的那双眼睛终于睁开,一丝狡黠的光芒自眸中滑过,顾勋带着有些沙哑嗓音开口道:“小玥,你这么盯着我看了多久。”

薛玥猛地一惊,差点跌下凳子,脸上又有些发热,她忙掩住心中慌乱粗声道:“我在看你这次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顾勋懒懒起身,突然伏了下来,双臂一展,将她圈在窗棂之上,一脸坏笑道:“那你希望我是在打什么主意。”

第31章 心间雾

薛玥忍不住想要逃脱,半边身子却被他紧紧压住,他惺忪的眸子里带着些迷蒙的水汽,如同被蒙上薄雾的,自己的心。

眼看那俊容慢慢压了过来,眉眼间带着七分调笑,又似有几分专注。混杂着清雅与熏香的气息尽数扑到她的眼皮、鼻尖之上,令她脑子一阵迷糊。他的唇越来越近,就在薛玥感到心跳几乎停止之时,那唇却只滑过她的脸庞,轻轻落在她耳边。

一股湿热的气息,吹得她耳中又痒又热,只听那略带几分沙哑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道:“若是小玥觉得不满意,我们也可以做一些别的事,反正今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薛玥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一定会窒息而死,忙以足尖狠狠踢上他的小腿,趁他吃痛分神,弯身从他臂下钻出,飞也似地逃出了厢房。

顾勋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手指在唇间一抚,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些年来,他细心谋划、步步为营,当他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近,却也感到越发胆战心惊。

如今,他终于如愿地站到那人身边,却是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半分不敢松懈。许多话便是连最亲信之人也无法诉说,即使在夜深人静时分,也无一日能睡得安宁。

刚才那短短一个时辰,竟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难得能轻松肆意的时光。也许只有在面对那双毫

无杂质的纯净双眼时,他才能彻底放下防备和计算,安心熟睡片刻。

他轻轻执起案上杯盏,望向台上忘情歌舞的伶人,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冷笑,自己又何尝不似这戏子伶人,每日登台做戏,连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杯中茶汤早已凉透,将手心最后一丝温热也慢慢驱散。放下茶盏,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即使艰难疲惫,也绝不可能退缩,因为自古以来,通往权势之路就从未留有后路,一转身便是万劫不复!

窗内是如海心机,窗外却日头似火,一如薛玥现在红得发烫的脸颊。她片刻不停地在街上奔走,一颗心也随之上下翻滚着,明知道他对人绝无半点真心、明知道他尤爱戏弄自己,为什么,心里还是会泛起淡淡的酸涩和…一丝甜蜜。

日头渐渐西下,薛玥满怀心事地游走过几个路口之后,终于看到自家宅前那一抹飞檐,她甩甩头,决定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彻底抛在脑后,于是深吸一口气,推开自家大门,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初到京城又囊中羞涩,他们并未置办在宅中什么物品。而此刻,院子里竟摆着一个硕大的箱子。这箱子高约三尺,紫檀木雕花,上面竟然嵌着罕见的花鸟螺钿,可见价值不菲。

薛玥狐疑地打量了那箱子许久,还是想不通何人会把这样一口箱子放在自家院子里,莫非这箱子里…

正当她左右观看,疑心这是否是什么陷阱之时,突然听到头上传来一声亲切地呼喊:“小妹,你回来了。”

她心中一喜,抬头起来,就看到玉面罗刹悠闲地半躺在房顶红瓦之上,一袭白衣在落日余晖之中泛起淡淡的银光,他嘴中咬着一只青花酒杯,半眯着双目,含笑地望着她。

薛玥正待开心,突然反应过来,跳起来指着玉面罗刹喊道:“这箱子是你带回来的?”

玉面罗刹轻盈地自房顶跃下,将手中酒壶抛到薛玥怀中,得意笑道:“自然是我带回来的。我在游历时遇到一位隐居的大师,据说曾是御用雕师,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出手雕过物品,我可是缠了他好久让让他给我雕了这么一口箱子。”

薛玥觉得脑中有些充血,勉强压住心头怒火,咬牙问道:“这箱子花了多少钱。”

玉面罗刹笑嘻嘻地凑到她旁边,道:“不过五十两银子而已。”

“叶逢春!!”薛玥气得终于忍不住大声咆哮起来“请问我们为什么要花五十两银子做这么一口破箱子!”

玉面罗刹似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眨了眨眼睛费力思索一番,突然领悟道:“装东西啊,你一个女儿家家的,总归有些衣服物事的需要箱子装吧。”

薛玥眼中冒火,大吼道:“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有那么多衣服,需要用这么大一口箱子来装!”

想到自己每日奔波也不过赚上几两银子,这人竟随随便便就花五十两买回这么口废物,薛玥只觉得胸中愤懑,顺手将怀中酒壶拿起灌了一口酒,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对,抬头杀气腾腾地盯着玉面罗刹问道:“你这酒花了多少银子买的?”

玉面罗刹有些心虚地嘿嘿笑道:“不过十两银子而已!”

话音未落,他感到眼前冒出一股杀气,只见薛玥手持玲珑锁狠狠朝他劈来,玉面罗刹见她脸上怒气不似作假,忙一跃而起拧身避开,一面躲一面求饶道:“小妹莫要生气,这些银子可都是我自己赚的。”

薛玥似是一愣,脸上怒气未消,却又带了一丝疑惑,问道:“你哪来的银子?”

玉面罗刹正要回答,却发现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青衣红甲的年轻捕快,正两眼发直,呆呆地望向这边。

薛玥见他神情不对,也转过头去看,随后惊讶地喊道:“莫大哥你怎么来了?”

莫五却并未回答她,眼神直勾勾地不知盯着什么,仿佛入魔一般,薛玥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竟好似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红晕。

过了许久,莫五才回魂一般望向薛玥,似是十分不满地握紧拳头道:“你为何,为何要欺负这位姑娘!”

薛玥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欺负,什么姑娘?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身边脸色铁青的玉面罗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玉面罗刹眼中寒光一闪,眼看就要出手,薛玥忙将他一拦,以束声传音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莫要为难他。”

玉面罗刹只得用眼光在那小捕快的身上狠狠剜了几刀,随即轻哼一声,拂袖回屋。

薛玥见莫五一双痴目恋恋不舍地盯着玉面罗刹离去的方向,想到他毕竟年轻气盛,乍见玉面罗刹容貌,有些迷失也属正常。但莫五毕竟是公门中人,她也不愿把玉面罗刹的身份随意暴露,于是轻咳两声,问道:“莫大哥找我有什么事?”

莫五这才将目光从远处收回,似是有些魂不守舍地说:“杜捕头让我顺便来和你说一声,那件案子已经结了,多亏了你那本账本,日后若有需要还会再来找你。”

薛玥正待说些什么,只见莫五竟然自顾自地转身,似魂魄离体一般,飘忽而去。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好似还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叹气声中藏了无限地愁绪与哀怨,听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此刻她没心思理会这举止古怪的小捕快,她心中记挂着另一件事,怒气腾腾地走入屋内,对正慢条斯理喝着酒的玉面罗刹叫道:“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她决计不信嚣张跋扈的玉面罗刹会去安分地做什么正经差事,突然有了这么大笔银子,来源实在可疑。

果然玉面罗刹眼神有些闪烁,道:“我自然有我的方法。”

薛玥于是气极,走过去指着他狠狠骂道:“不是要抛开过去吗?好不容易能做个清清白白的人,偏要做回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玉面罗刹看她那副又气又急的样子,突然莫名有些感动,在他一生当中,从未有人因为怕他做错事而狠狠骂过他,也从未有人关心过他的银子到底从何处而来,原来这就是家人的感觉,想到此时,心中竟是一阵温热。

薛玥没想到自己骂了半天,那人竟是一副神游太虚的表情,正待继续发作,只见玉面罗刹双手往桌上一撑,一脸轻松道:“好了好了,我以后保证循规蹈矩,绝不犯事你可满意?”

薛玥见他态度还算端正,才勉强消了一些怒气,余光瞟到外面那口箱子,感觉额间又有些抽痛。这时只听玉面罗刹的声音幽幽传来:“若是如此,这宅子便只能靠你一个人养了。”

一阵冷风吹过,薛玥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挖了个坑,深深将自己给埋了。

就在薛玥肩负养家重任,盼着能在应天府多找些差事做的时候,应天府的人却日日找上门来了。当薛玥第三天看到莫五准时出现在门口之时,终于忍不住有些抓狂地问道:“莫大哥,今天还没是有新的差事吗?”

莫五手提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憨憨笑着,眼神却有些期待地盯着门内,心不在焉地答道:“这几日衙门没什么大案,杜捕头说暂时不用你出马。”

薛玥盯着他手中的那条鱼,嘴角有些抽动道:“莫大哥今日要在这里吃饭吗?”

莫五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今日家中无人,想来和你搭个伙。”

薛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那莫大哥先歇着吧,我去做饭。”

莫五却笑嘻嘻的黏上来道:“我帮你一起吧。”随后又带着几分期待几分羞涩问道:“上次,上次你家那位姑娘呢?”

薛玥随口敷衍道:“他平素并不呆在这边。”其实她是怕玉面罗刹和这人碰在一起会出什么岔子,故意将他日日支使出去。

莫五神色似乎有些失望,整顿饭都吃的不甚有滋味,薛玥正待收拾碗筷,抬头看见玉面罗刹一脸冷峻,自月光中缓缓走入。

莫五乍见这绝色面容,脸色突然涨地通红,似是不敢再多看他,只猛地自座上跳起,一溜烟冲出门去。

玉面罗刹慢慢坐下,轻哼了一声道:“今日竟日还蹭起饭来了。”

薛玥也十分纳闷道:“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不知这几日是中了什么邪。”

玉面罗刹突然贼贼一笑:“莫非是看上妹子你了。”

薛玥狠狠瞪他一眼,道:“我看是看上你了吧!”

这时,门外响起莫五怯怯地叫声:“薛姑娘,能出来一下吗。”

薛玥一脸狐疑地走出门去,玉面罗刹心头一转,想到莫非那傻小子今日就要表白,忙以看好戏的心态凑过去,躲在门内偷听。

薛玥走出门去,只见莫五绞着衣角,满脸涨红,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在下,在下家中只有一名老母,平日不好嫖赌,身家清白,薪酬虽薄,却足够养家糊口。”

薛玥越听越糊涂,突然想到玉面罗刹此前的那番话,不由有些心慌,莫非他…

这时只听莫五又继续道:“我虽不知道刚才那位姑娘为何只愿以男装示人,但却对她一见倾心,决定非她不娶,还望薛姑娘代为转达。”

薛玥瞪大了眼睛,待她想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之后,终于不可抑止的发出一阵大笑,身后仿佛传来一阵微响,她想象着此刻在背后偷听的玉面罗刹表情,觉得眼泪都快笑了出来。

莫五怯怯地望着她,不知这笑到底是何意,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那男装打扮的绝色女子聘婷而出,以袖掩口,含羞道:“这位小哥,进来说话吧。”

薛玥望着莫五欣喜若狂冲进门去,如同看到落入虎口而不知的无辜小兽,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泛起无限同情。

第32章 雾间影

薛玥本来有心拯救这只待宰羔羊,谁知玉面罗刹经过她之时,狠狠丢下一个“你敢多管闲事我就一刀砍了他”的眼神,吓得薛玥不敢再上前,只呆呆地望着他领着莫五飘然而去,剩她一人独立院中,深深的叹了口气。

暮色如酿、佳人似酒,莫五正仿佛置身一场长醉不醒的美梦之中,晕晕乎乎地一路跟着那美人走到一间房前,只见那佳人停住脚步,回首嫣然一笑道:“你在这等一会。”

莫五还未从那痴迷状态中回魂,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只红着脸点了点头。直至那一抹妖娆从视线中消失,这才反应过来,忙将衣衫上下仔细理了一遍,又把背脊挺得笔直,只待佳人召唤。

站得一刻,眼前的房门猛地大开,一阵香风袭来,只见床榻之上,青纱缓缓浮动,影影绰绰印出一个姿态窈窕身影。那美人竟斜躺于床上,一双媚眼自纱帐中朦胧探出,牢牢勾住他的魂魄。

莫五喉头滚动,微微咽了一下口水,刚要迈步却又想到这毕竟是女子闺房,自己好歹为公门中人,怎可因一时情迷坏了她人名节,矛盾挣扎间,额头竟急出一阵细汗。

这时只听一个柔媚的声音软软喊到:“小哥哥,还不快点进来。”

莫五被这声音喊得骨头酥软,一股气血涌上脑门,于是顾不得其他,忙提袍跨步走了进去。

就在他进屋之时,最后一丝余辉也被夜色吞没,房门碰得一声自他背后关上,牢牢锁住一屋春色。

一进屋内,莫五就尴尬的发现,这屋里竟然没有椅凳,刚才进门时生出的那些英雄气概顿时被这一室暧昧搅得荡然无存,只得愣愣地缩着脖子站在床边,一副手足无措的局促模样。

榻上之人传来一声轻笑:“奴家来京城尚短,家中来不及置办其他物事,只能委屈小哥与我同坐。”

莫五浑身一颤,忙低头道:“莫五不敢,只怕坏了小姐芳名。”

佳人一双美目垂下,语气似有些伤感:“我方才听见你对小妹说想要求娶于我,莫非都是假话不成。”

“不不!”莫五涨红了脸高声道:“方才所言,皆发自肺腑,句句真心!”

佳人瞟他一眼,柔声道:“即是真心,小哥又何必顾及那世俗眼光。”她的一丝乌发从白皙的颈间滑下,似有若无地飘落在胸前衣襟之内,撩得床前之人心尖微颤。

莫五擦了擦额上细汗,终是经不起这诱惑,缓缓走了过去,小心在床沿处坐了下来。

一只玉手突然自背后滑上他的胸前,那佳人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倒是说说看,到底喜欢我什么?”

一阵红潮从耳根迅速蔓延到脖间,莫五吓得腾一声站起,随后又一脸尴尬地坐下,似是地有些不自然地夹紧了腿跟。

他根本不敢转头看那人,只低头羞涩道:“那日初见已对小姐情根深种,只是不知小姐可有婚配,是否看得上我一个小小捕快。”

那佳人眼眶突然泛红,掩面凄然道:”小哥有所不知,奴家命苦,曾许配过两任夫婿,却都在新婚当日无故枉死。奴家也因此背上克夫恶名,只得每日以男装示人,不敢再谈婚事。今日俱实相告,小哥哥可会嫌弃我。“

莫五见这美人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一阵揪痛,忙拍着胸脯道:”什么克夫不克夫!,我莫五一身浩然正气,绝对不会信这些无稽之谈,我既然倾心于你,日后…日后一定好好对你。“

那佳人于是转涕为笑,一双美目深情脉脉地望着莫五,又将身子靠了过去…

莫五感到脖间传来一种湿热之气,那张诱人朱唇正有意无意贴在他脖颈之上,那双玉手也不安分地插入了他胸口衣襟,莫五觉得自己正被放在火上煎熬,身上某处极度渴望那佳人身上清泉止渴,却又不敢逾矩半分,生怕唐突了佳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是浑身躁动坐立难安。

这时,他感到探入他胸口的那双玉手正在不断用力,那每人长长的指甲已经狠狠嵌入皮肉之中,他勉强忍得一阵,终于痛呼出声,小心道:“小姐,你抓得…是不是太紧了。”

佳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之色,忙柔声歉道:“是奴家逾矩了。”

莫五回头正要安慰一番,却发现这佳人的眼神十分奇怪,多年捕快的直觉,竟让他从中看出一丝莫名的寒意,令他心头之火瞬时熄了一半。

佳人似是更加惊慌,只见她眼神闪烁,突然自榻上跳起,道:“小哥哥且在这等一下。”又匆忙地往里屋走去。

莫五被层层叠叠的纱幔和床榻挡住,看不清里屋情形,但耳中却突然听到”吭哧吭哧“的奇怪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内隐隐回荡,仿佛有人在啃着什么东西,从血肉到骨头,听得人毛骨悚然。

他努力压下心头恐惧,告诫自己莫要乱想,谁知又隐隐听到一声动物的惨叫之声,令他寒毛树立,心头乱跳起来。

强烈的好奇心终于让他越过床榻,犹疑地走入里屋。只见那白衣美人半蹲在墙角之下,发丝凌乱、香肩耸动,似是在吃着什么东西。再走近些一看,她身旁赫然摆着一团血肉模糊的皮毛,五脏六腑俱已被掏空,看不清本来模样。

莫五惊得大喊一声,连连后退。那美人听到声响忙回过头来,她嘴旁还留着一道血迹,美目中俱是惊恐,而那双刚才还抚着自己胸口的柔夷之内,竟捧着一只被啃了一半的老鼠尸体,看得莫五一阵作呕。

莫五吓得连滚带爬往外奔去,谁知脚下一拌,竟狠狠跌入床榻之上。他慌忙间伸手去撑,却突然自那床内摸出一件物事,战战兢兢地拿出来一看,竟是半截手指!

再抬头看到那美人,正一步步朝他压上来,刚才还柔情脉脉的眼神此刻竟是无比的凶狠凌厉,她披头散发,惨白的脸在光影中扭曲得无比狰狞,声音尖锐凄楚:“你说过不会嫌弃我,原来你和那些负心人都是一样,既然如此你就和他们一起去吧。”

莫五吓得肝胆俱裂,突然一阵冷风吹入,将屋内烛火吹熄,青衫帐幔如同招魂的白幡一般胡乱舞动着,刚才还的*蚀骨的温柔乡,此刻竟如地狱鬼窟一般,散发出阴森之气…

“啊…”的一声惨叫,将等在屋外的薛玥听得心惊肉跳,她唯恐玉面罗刹玩得太过火,正准备冲进去救人,就听”砰“的一声,那扇门已被狠狠撞开,莫五衣衫不整,连滚带爬地从屋内跑出,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薛玥还没来得急唤他一声,那人已经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跑过,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再看屋内玉面罗刹正倒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

薛玥狠狠瞪着他,不满道:“人家好歹对你痴心一片,干嘛把他吓成这幅样子。”

玉面罗刹从床上坐起,哼了一声道:“谁叫他这么胆小,两只死老鼠一根假手指就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如果刚才他敢动手动脚,现在早被我阉了。”

薛玥知道若依着他的性子,这话倒是不假。只可怜莫五情窦初开,就遭到如此劫数,只盼以后莫要留下什么阴影才是。

而经他这么一闹,自己日后又该面对顺天府衙那些人?薛玥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早春里的微微清寒沾湿了她的衣衫,竟令她莫名生出一丝愁绪。

二月的天阴晴不定,前一日还是艳阳高照,今日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薛玥撑着一把玉色油伞,正满心踌躇地站在顺天府衙门前。

距那日的闹剧已经过了一日,她有心来像莫五道个歉,又怕会被拒之门外,正在犹疑不定之时,就看到府衙的朱漆大门内走出两个人来,一人红脸髯须,正是捕头杜风。另一人着缎面蓝衫、系素金偏带,面色清矍,行动间隐含威仪。

薛玥一见杜风,心中一喜,忙上前招呼道:“杜捕头。”随后又有些心虚地问道:“莫五呢?”杜风对这乖巧伶俐的小姑娘一向十分喜爱,乍见她也是十分高兴,一听她问到莫五,又叹气道:“小五前几日不知道碰到何事,据说像是撞邪一般,回到家就大病了一场,至今都未回衙门报道。”

薛玥心中腹诽:并非撞邪,只是撞上了一只妖而已。

杜风不知她心中所想,又朝身旁的中年男子恭敬道:“这位就是我常给您提到的薛玥姑娘。”然后再向薛玥引荐:“这位就是顺天府知府穆大人。”

薛玥早听闻顺天府尹穆戎为人公正清廉,此刻见他朝自己微微皓首,姿态温和却不见轻慢,不由又生出几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