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风眼珠一转,又对穆戎道:“这小丫头心心念念想去酹月楼见识一番,正好我也有件案子要与她商议,不如带她一起可好。”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朝薛玥使了个眼色。

薛玥未想到他们竟是要去酹月楼,见穆戎并未出声反对,心中大喜,忙给杜风回了个感激的眼神,撑伞随后跟上。

酹月楼的廊檐下纱灯摇摆,在漫天烟雨之中更添几分迷离。

薛玥跟着杜风、穆戎二人又站在阁楼门口那绿衣女子身前,她生怕这人会不小心透露上次之事令她难堪,还好那唤作小曼的绿衣女子只是意味深长的朝她一笑,就领着几人朝楼上走去。

酹月楼一层的玉石台上,白色纱帘如水纹般层层散落,幕布后依旧是墨舞生香、琴音绕梁。帘上魅影游动、腰肢款摆,看得人心旌摇荡,台上人却隐于纱帘之内,如雾中仙子一般,让人看不清真容。

薛玥便在这香风暗影中走上了二楼,上次只留意了台上歌舞,今日才发现这里间间厢房竟都是以词牌命名,每间房名都写在一个小灯笼上悬于门外,此次他们进得正是一间名为“折桂令”的厢房。

一进房门,薛玥看到那似曾相识的摆设,忍不住面上有些发热,忙不自在地寻个座椅坐下。

一位圆脸翠衫的姑娘推门而入,手中端着数套精致的青花瓷酒具。待她将其中一套在案台之上放好,穆戎又叫她上前耳语几句,只见那姑娘一脸歉意道:“穆大人不好意思,曲姑娘今日身体抱恙,不见外人。”

薛玥未想到这看似正气凛然的穆大人也对曲玲珑有兴趣,此刻听那圆脸姑娘说曲玲珑今日不见客,想到自己两番前来都无缘见到这曲姑娘真容,不由一阵失望。

突然她眼神飘到那姑娘手中托盘之上,于是心生一计,忙做出一副难受的样子朝二人道:“杜捕头、穆大人,实在抱歉,突然肚子有些不舒服,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随后她蹑步提气,轻轻跟在那圆脸姑娘身后,趁其不备点了她的穴道,又把她抱到两间厢房中间藏好,再端起托盘,沿着那姑娘刚才的路线继续行去。

她心中盘算,自己以送酒为名就能大方出入每间厢房,只要多加留意,总能找到那曲玲珑姑娘的闺阁,届时自己躲在门外偷偷观看一番,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于是她低眉敛首,连续出入两间厢房,终于在下一间房门口听到些奇怪动静,就在她好奇心大作,准备藏身偷看之时,突然听到一阵惨叫!

一位锦衣公子自房内夺门而出,未跑上几步就倒在回廊之上,半边身子突然腐烂,如被火烧过一般。

薛玥心中一惊,那位公子所在厢房好像就是自己刚才送酒之处。

一时间酹月楼内尖叫声、怒骂声不绝于耳,她正待上前细看,又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朗朗道:“大理寺顾勋在此,大家莫要惊慌。”

薛玥心中暗暗叫苦,这人怎么和阴魂不散似的总能被她撞上,她正待苦思自己该如何开溜之时,身后的门,却突然开了…

第33章 蚀骨散(捉虫)

酹月楼里,琴音骤断,一具突如其来的尸体,如同金石投入湖面,掀起层层涟漪,许多事自这尸体而起,一发不可收拾。

顾勋本与张冲一同在厢房里饮酒,乍见门外一片混乱,忙出声令众人留在原地,又和张冲一起疾步走向事发之处。

那尸体前已经围了一大圈人,在人群正中,一位髯须汉子蹲在尸体旁,以银针探入死者喉间,口中喃喃念道:“好像是中了巨毒。”

他身旁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正盯着这地上惨死之人,眉头深锁、面色阴沉,不知在思索什么。

顾勋嘴角一弯,朝这两人抱拳道:“原来是顺天府穆大人和杜捕头,今日有缘在此相见,正好一同处理此案。”

谁知穆戎斜睨他一眼,轻哼道:“顾大人心眼颇多,交友又广阔,这楼内的达官公子你应该最是熟悉,我看我们也无需多事,全交由你一人处置就好。”说完广袖一拂,黑着脸转身离去。

张冲见他态度傲慢,忍不住愤愤不平道:“那穆戎品阶还低大人一级,他摆出这幅模样是做给谁看!”顾勋却只是无所谓地笑笑,又对他吩咐安排一番,才蹲下身子,开始仔细检查地上的尸体。

那死者倒地不过短短时间,尸身竟好似被火烧过一般快速腐烂,半边身子已是焦黑一片,脸上也只剩模糊的烂肉,辩不清长相。尸身散发出的隐隐恶臭,和空气中的熏香混在一起,发出一阵怪味,让众人忍不住嫌恶地掩住了口鼻。

顾勋凝神看了许久,又抬头叫道:“今日楼内的管事是谁?”

一位容貌清秀的杏衣女子自人群内走出,一张俏脸已经吓得煞白,朝顾勋躬身道:“小女绿芜,正是楼内管事,大人有何吩咐。”

顾勋望她一眼,问道:“你可知道这死者何人?“

绿芜拿来记录名册查看一番回道:”今日在这间房中的应该是户部容侍郎家的二公子。“

“他是何时进来的?”

绿芜望了望屋内更漏,回想一番道:”应该是巳时三刻左右。”

巳时三刻距现在不过半个时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下手,又成功把自己隐藏起来,这凶手看来是筹划已久。

顾勋一边想着,一边走入容公子曾呆过那间的厢房内。

房里并没有外人闯入的迹象,只有门口留有一些挣扎过的痕迹,桌案旁一只酒杯掉在地上,撒了一地的水迹,显然那容公子是喝酒之时毒发身亡的。

顾勋捡起酒杯闻了一闻,又将壶内剩余之酒泼在房里盆栽之内,眼看那绿叶逐渐变黑,他眉间忧虑之色更甚。

这时人群中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大声喊道:“顾大人,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顾勋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没猜错,容公子中得应该是来自苗疆的剧毒“蚀骨散”,此毒无色无味,极难察觉。而会用此毒的人,据我所知只有一个。此人名为聂云,是江湖上排名前五的杀手,他极善用毒,又狡诈多变,不知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人群内顿时一片哗然,顾勋环扫过门外那些神色各异的脸孔,又开口道:“我刚才已经命张冲封住出口,现正他正在楼内搜索,我怀疑那人乔装改扮混入楼来,很可能就藏在我们中间!在凶手没有找到之前,只有委屈诸位在楼内多呆一会。”

此话一出,立即在人群中激起巨浪,在场众人非富即贵,平日里只会饮酒作乐,哪里遇过这种境况,一时间惊叹声、咒骂声不绝,有人喊道:“凭什么不让我们走,把我们和那杀人犯关在一起,岂不是等着被他一一杀害。”

顾勋目光横扫,那双一向温和的双眸里透出凌厉之色,看得众人一阵心惊,只听他缓缓道:“聂云乃朝廷重犯,今日若有人先踏出酹月楼一步,也莫怪顾某不讲情面,只得把他当作嫌犯,投入大理寺诏狱审问。”

他的话语声不大,却极具威慑力,人群顿时安静了不少,虽仍有人小声抱怨,却也不敢再提离开之事。

顾勋又问绿芜:“这酒是何人送进来?”

绿芜道:“是楼里丫鬟小翠,她一向负责送酒倒茶,只是她从刚才就不见了踪迹,也不知是不是一并遇了害。”

顾勋正在思索之时,突见张冲从人群中冲入,怀中抱着一名圆脸姑娘,正是小翠。只见她双目紧闭,却呼吸平稳,明显是被人点了穴。

顾勋忙解开她的穴道,仔细询问,小翠双目含泪,将自己如何在送酒途中被袭之事相告,她并未看到点穴之人的面目,也并未送酒进容公子的房间,后面的事更是一概不知。

顾勋再次陷入沉思,他长身立于回廊之上,指尖轻敲围栏,突然状似随意地往回一看,问道:”厢房里的人已经全部出来了吗?”

众人随他话语向四周望去,出了这等变故,哪有人敢在房内多呆,因此二楼间间房门大开,屋内空无一人,唯有两间房门紧紧关闭。

顾勋看到其中一间正是出事房间的隔壁,走上前去轻拍门道:“不知房内是哪位公子,可否出来一见。”

门并未落锁,轻轻一推即开。只见一人黑衣束发、剑眉星目,正稳稳端坐房内,手中把玩着一只青花酒杯,一脸漠然地望向这边。

在场的不少人认出,此人乃是御前三等侍卫杨荣安,要说这人身份也十分特殊,虽只是从五品的武官,却因为是首辅李元甫亲信,在百官中地位极高。

相传他武艺高强,曾从刺客手上救下李元甫性命,因此极受其信赖,这些年一路高升。从未有人见过他用得何种武器,也极少见他出手,只知道他行事一向低调,想不到今日竟在此地出现。

杨荣安迎着众人目光,慢慢把酒杯放下,道:“顾大人莫非连我都要怀疑吗?”

外面死了人,他却坐在这里喝酒,有人不禁感叹,不愧是刀口上舔血的人物,果然比传说中更加冷漠淡然。

顾勋笑道:“自是不敢,只是此案事关重大,还望杨兄配合才是。”

杨荣安与他对视一番,见他虽是带着笑意,目光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僵持一番后,他终于放下酒杯,跨步出了房门。

张冲忙走进去搜寻一番,却是并无所获。

于是众人目光齐齐又望向了最后一间厢房门,只见那门前灯笼摇曳,窗内隐隐点着红烛,泛出柔柔的光晕。

顾勋紧盯着那间房门,突然开口道:“客人都聚在这里,不知主人又身在何处?”

绿芜在旁咬唇犹豫一番,终于开口道:“这间房,正是曲姑娘的厢房。”

顾勋嘴角隐隐勾起一个弧度,右手自袖中伸去,轻轻捏住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龙飞凤舞写了“曲玲珑”三个字。

这张字条是他在穿过人群之时,有人悄悄放在他身上的。不管交字条给他的人是谁,这曲玲珑一定和此事有莫大的关系,而她的房内到底藏着什么关键的玄机,似乎比眼下这案子更令他感兴趣。

于是他走上前去,朗声喊道:“曲姑娘,烦请出来一见。”

众人屏声静气,等着一睹这位神秘女子的芳容。只见一位绝色女子烟眉秋目、凝脂朱唇,身披红色罗衣,慵懒地倚在在门边。她发髻微乱,却不减一分颜色,惺忪的双眸之内仿佛藏了一抹流霞,随意顾盼间,便淌下一室星辉,看得众人移不开眼睛。

顾勋却仿佛并未看见眼前绝色,只将眼神直直投入屋内。屋内桌案之上摆着两个酒杯,床榻上锦被凌乱,中间微微鼓起似是藏有一人,他心中更是笃定,直盯着那处问道:“不知曲姑娘房内,还有何人?”

曲玲珑懒懒一笑,芊芊细腰轻摆,让出一条路道:“顾大人既然怀疑,为何不自己去看看。”

顾勋意味深长地望她一眼,径直走到锦榻前,猛地掀开绣被,随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叫道:“怎么是你?”

那从锦被中钻出之人,竟然是薛玥。

顾勋向来从容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惊诧表情,他一向计划周密,极少会碰到措手不及的情况,此次他一路铺陈至此,却怎么也没想到,曲玲珑房里的人竟然会是薛玥。

“你为何会在此处?”

薛玥拢了拢鬓间碎发,似是有些茫然地回道:“我与曲姑娘一起饮酒,因为不胜酒力,就在被子里睡了一下,不知道顾大人进来所为何事?”

顾勋知道她所说得全不可信,却也一时抓不出把柄,拿她无可奈何,只得狠狠瞪他一眼。

身后突然一个声音缓缓道:“这位姑娘,好像就是刚才送酒到我房里的人。”

众人循这声音望去,说话之人却是一直冷眼旁观的杨荣安。

薛玥心中一惊,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好似已经把她当作杀人凶手一般。

这时小翠也从人群中冲出,哭喊道:“原来是你!是你点了我的穴道,一定是你毒害容公子的,顾大人快把她捉起来。”

薛玥自知百口莫辩,心中一阵慌乱,忙求救似得望向顾勋。顾勋却只轻哼一声,一副自作孽不可活的表情,冷冷把眼光移开。

这时,曲玲珑突然开口道:“这位薛姑娘是在下一位闺中密友,绝不可能做那种杀人犯科的事,我曲玲珑愿以性命担保,此事和她无关。”

薛玥见她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心中一阵暖意,以感激的眼神望向曲玲珑。

又有人喊到:“那贼人狡猾多端,曲姑娘难免受她蒙骗,现在人证俱全,我看应该先把这小丫头揪至官府,重刑之下,看她敢不敢不招。”

“慢着。”顾勋见薛玥急得快要哭出,终于开口,慢慢踱步走到杨荣安面前,道:“杨侍卫,你可看清她是否就是那送酒之人。”

杨荣安道:“练武之人,绝不会看错。”

顾勋于是展颜一笑道:“那她就绝对不会是下毒之人!”

第34章 真相白

“那她就绝对不会是下毒之人!”

顾勋姿态雍然,言辞笃定,全场的目光又齐刷刷集中在了他身上。

薛玥在旁偷偷松了一口气,知道有他这句话,自己就必定没事。不知道为何,这人虽然虚伪可恶,但是每次在危机时刻,好像都需要靠他出手才能脱困。想到此处,她不由真心地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顾勋却看都未看她一眼,只对众人道:“这件案子里有一件疑点我一直没想明白,蚀骨散乃苗疆奇毒,价值不菲。聂云也是江湖上排名前列的杀手,绝不可能轻易出手。那容公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要杀他何必花费如此大的气力。”

他目光一转,继续道:“直到我看到这房间布局,又听到小翠那番话,才想明白,那凶手要杀的并不是公子,而且在他隔壁房的杨侍卫!”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杨荣安所在处,在场之人都听得一愣,这推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连杨荣安也是惊讶地挑起了眉。

谁知顾勋并未接着说下去,只是走入杨荣安的厢房,拿起桌上的酒壶问道:”杨侍卫,你刚才是否喝过这壶中之酒?“

”已经喝过。“

”酒中是否有毒?“

”酒中无毒。“

顾勋微微摇晃酒壶道:”这壶里的酒似乎还很满,杨侍卫刚才并未出房门,却也没有继续喝酒,可是因为这酒不合胃口?“

杨荣安不知他为何会问起如此无关紧要的问题,只是这事既然牵连到他,还是据实答道:”这酒并非我常喝的松醪酒,我嫌它有些过辣,因此并未多饮。“

顾勋似是有些惊讶地望着曲玲珑问道:“顾某每次前来,都发现屋内样样物事皆符合心意,我曾不止一次感叹曲姑娘事事用心,极谙待客之道。请问今日,为何会给杨侍卫上了一壶他并不爱喝的酒。”

曲玲珑柳眉微皱,道:“这不可能,酹月楼每日每位客人都是由我亲自挑选入内,各位公子的喜好都由专人记录,因此无论是酒水小食,都依足客人口味,绝不会随意搪塞。”

顾勋又问:“那如何保证不会送错呢?”

“为每位客人准备的酒水,都会以不同的器具加以区分。按照每位客人房门前的名牌,对应各人专用的花纹形状,小翠每日负责核对侍奉,绝对不会弄错。”

顾勋微微一笑,又转向小翠道:“烦请姑娘帮忙看下,那位容公子房里的酒具是否应该出现在他的房里。”

小翠忙上前查看,随即咦了一声道:“这套酒具里装得是桑落酒,看着样式花纹,也并不应该被送到容公子房里。”

“那它本来应该送到谁的房里?”

“是杨公子所在的房内。”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了然。顾勋继续道:”如此说来便能说通。那凶手不知被何人所雇,准备在今日暗杀杨侍卫。但杨侍卫武艺高强,警惕心也必定十足,因此只能采用下毒的方法,用得还是蚀骨散这种无色无味的奇毒。这人显然对酹月楼的待客流程十分熟悉,才能趁小翠不备,把蚀骨散投入杨侍卫专属的酒具之内。只可惜阴差阳错之间,却被这位薛姑娘错送到了容公子的房里,于是容公子就无辜成为了替罪羔羊。”

他顿了一顿,又一字一句道:“试问,如果薛姑娘就是投毒之人,为何会连她要杀的人是谁都弄错?“

众人对这结果似是十分信服,想不到这件案子的内情竟是如此复杂,同时也对这位心思细腻的大理寺卿多了几分钦佩。唯有杨荣安脸色阴沉,不知是对自己逃过一劫感到后怕,还是为有人想要毒杀他而感到愤怒。

”所以这个凶手,应该是对酹月楼十分熟悉之人,很可能提早就潜伏在此地,所以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酒楼内部之人。“

他又问绿芙:”今日酹月楼里能接触到酒具的一干人等,现在都在何处?

绿芙答道:”平时楼内食物器具并未有专人看管,案发之后,张大人就锁住了出口,因此楼里所有的相关之人,现在都呆在一楼大堂内。“

人群中又是一阵吵嚷,有人大声喊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把我们留在这里?“

顾勋环顾一周,不紧不慢道:”因为我怀疑那雇凶之人,也藏在宾客之中,以便亲自观看此事进展。他很可能会和凶手私下接触,所以烦请各位公子再多留一会。大家可以各自回房歇息一番,午时之前,顾某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薛玥见自己已经洗脱了嫌疑,也想脚底抹油赶紧开溜,谁知顾勋吩咐张冲在二楼守护众人安全,又走到她面前道:”你和我一起下去。“

薛玥心中一慌,正要找借口推辞,顾勋却瞪她一眼,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狠狠道:”刚才的事日后再和你算账。“

薛玥知道自己刚才和曲玲珑那一番合谋,一定把他气得够呛,以这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整治自己。所以眼下还是乖乖听他的话,莫要再惹恼他为妙,况且他刚才好歹也救了自己一次,因此她心中虽是万般不情愿,也只得摆出一副乖巧表情,随他走下一楼。

一楼大堂内,十几个丫鬟小厮和演出伶人挤在一起,刚才顾勋那一番话他们在楼下都听得清楚,此刻面上俱是一片惶恐。

顾勋将每人脸孔仔细扫过,缓缓道:”把你们的手伸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是何意,却只得依言站成一排,把手伸了出来。

顾勋又对薛玥道:”去把他们之中,手指泛黄带茧、关节突出之人都带出来。“

薛玥心中腹诽一句,却还是乖乖地上前一个个仔细检查,随后带出四人。

这四人有两名为楼内的粗使丫鬟,一人为酿酒的师傅,还有一人正是刚才在台上弹琴的琴师。

绿芜见那四人惶惶不安地往这边瞅来,忍不住问道:“不知顾大人叫他们出来究竟有何用意?”

顾勋道:“常年用毒之人,因为要亲手调配试验各种毒物,难免会给手上留下些痕迹。因此这四人之内,必定有一人是由那聂云假扮的。”

那四人一听,忙哭天喊地大呼冤枉,七嘴八舌吵成一团,听得薛玥脑袋生疼、眉头直皱,谁知顾勋突然对她道:”你过去,好好记下他们什么时候做过什么事,是否有他人作证,整理好了再报给我听。“

薛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骂这人死性不改,这事明明可以由绿芜来做,却故意差使自己。但也只得硬着头皮,努力平复几人情绪,又耐着性子一一询问,忙得满头大汗。而顾勋却悠然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甚至还很好心情的倒了一杯茶来饮。

根据几人自述,及他人旁证,巳时三刻至案发之时,两名粗使丫鬟一直在后院做活,并未离开,有数人可以作证。那名酿酒师傅那时正好得闲,和几个小厮躲在房内赌了几把,也并未出过房门。而琴师则一直在台上抚琴,一直到案发才停下。

顾勋放下茶盏,暗自思忖:这几人的双手平时或要浸水或要调酒或要抚琴,有那些异状,都能说得通。按照这几人证供,丫鬟和酿酒师都有人作证应该是不可能犯案,而自己在房内刚好一直在听琴,那琴音确实并未断过,琴师也不可能有机会下毒。难道是自己的推论错了?还是中间有哪里出了问题?

他眉头紧锁,指尖在桌上轻敲,似是陷入沉思,眼光突然触到台上的幕布,又仔细回想刚才在房内所听到得不合理之处,再往人群中寻去,找到那个他想要证实的身影之后,终于恍然大悟。

他于是站起身来,走到琴师旁边,道:“这位姑娘可否为顾某再抚一遍刚才的曲子。”

那琴师神色微变,却还是从容地走到瑶琴旁边,手指轻勾、琴音淙淙而出。

顾勋听罢一段,拊掌叹道:“好一首缠绵凄婉的西洲曲。“

随后又盯着那琴师,厉声道:“看来我并未猜错,刚才在台上弹琴之人,并不是你,而是这位跳舞的姑娘是吧?”

他手指之处,正是人群里站着的刚才在台上献艺的舞者,两人一听此话,脸上煞时变了颜色。

顾勋继续道:“案发之前,我恰好在房内听曲,当时就觉得这首西洲曲并未奏出应有情绪起伏,可见弹琴之人并不擅琴,和此前听到过得几次并不相像。刚才的那一曲,加上你们二人相似的身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今日的计划,应该利用台上昏暗又有幕布遮掩,先偷偷交换身份,这样原本的琴师就能在跳舞的间隙去投毒,又能保证琴音不断,待案发后趁现场混乱,你们再在幕后把身份换回,于是这琴音就成了你洗脱嫌疑最好的证据。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令江湖闻风丧胆的杀手聂云竟然是个女子,而且还是还有一个同伙。”

那琴师目光转寒,突然娇声笑道:“好一个顾勋,果然有些本事,只可惜就凭你也休想轻易就捉到我们。”说完她双手一挥,竟从瑶琴中抽出一把利刃,而那舞者也突然挥舞水袖,洒出一把毒粉,掩护她杀上前去。

顾勋忙将薛玥往后一推,提气护住口鼻,避开这阵毒粉,眼看那两人趁这时机就要杀上楼去,于是怒喝一声,张冲立即从楼上跳下,和顾勋联手将两人困在当中,几招之内就将那舞者擒下。而那琴师眼看不妙,足尖轻点,转眼就飞身至楼梯之下。

而那楼梯转角处,竟藏了一位锦衣公子,随即就被她一把拉出,护在身前。

琴师一面用刀抵住那公子脖颈一边喊道:“顾勋,这楼里之人非富即贵,我想伤了谁的性命你也担当不起,我就拿这人换你手上之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