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公子吓得面无血色,将一张瓜子脸锁在衽领之内,大大的双眸中含着一汪雾气,楚楚可怜地望向这边。

顾勋却冷冷道:“这人不知何时躲在这里,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的同伙,”

那公子吓得瑟瑟发抖,颤声求救道:“顾大人,我乃是许都御史家三子许攸,刚才一时好奇躲在这里偷听,请大人一定要保我性命啊。”

顾勋冷声道:“许家的三公子自幼习武,乃是一位威武精壮的七尺大汉,什么时候变成你这般瘦弱的小白脸。”

薛玥看得有些焦急,忍不住凑到顾勋耳边道:“难道你没看出来这位公子明明是一位娇滴滴的大姑娘,虽不知她为何要冒那许攸的身份,怎能因为这样就见死不救。”

顾勋却只是斜睨她一眼,并未理会,只继续对那琴师道:“你以为我顾勋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之人,随意就放过朝廷重犯吗?你若真的想脱身,最好乖乖招出雇你之人,也许我还能考虑放你一马。”

薛玥这才明白,他何尝未曾看出这公子真实身份,只是故意装作不知,因为在他眼里这人的性命实在没有揪出那杀手背后之人来得重要,她也只得在心中暗自为那“小公子”捏了一把汗。

果然那“小公子”一听此话,吓得双腿发软,哭得满脸是泪,语无伦次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冒表哥的身份…可我真的不是她们的同伙…大人救我。”

顾勋闻言心中却是一动,表哥?莫非这人竟是…他又仔细打量这人的样貌打扮,心中一个念头闪过。

那琴师眼看顾勋不为所动,目中闪过一丝狠辣,手中刀刃正要挥下,就听顾勋大喊道:“且慢!放了他,我和你交换。”

此话一出,莫说那自以为死到临头的小公子,连薛玥都觉得十分吃惊,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顾勋却仿佛心意已决,令张冲将舞者押上与那琴师一同交换,谁知四人正准备互换之时,突然从楼上飞出数道寒光,几颗蓄满真气的铁蒺藜,转眼间就没入了那两名杀手的后颈。

当时在场之人都只顾紧盯着待交换的两人,是以对这变故毫无防备,那“小公子”眼看挟持自己之人身子瘫软,忙急着向外跑去,谁知那人竟以最后一口气挥起刀刃朝她砍下,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突然有人抢身而出,将她护在怀中躲过了这最后的杀招。

抬起头,眼前是刚才那张俊逸无双的面容,竟令她不自觉的红了脸颊。

第35章 叶娉婷

脚步纷沓,惊叫声四起,酹月楼里一片混乱。

那“小公子”的视线全被挡在一袭蓝衫之后,一股陌生的阳刚气息,间或飘入她的鼻间,令她心头一阵乱撞。

她忙低敛双目,红着脸轻声道:“谢大人救命之恩。”

顾勋却只冲她一笑,眸色清亮如水、薄唇微弯似月,纷杂人影之中,翩翩公子倏然的一抹浅笑,就此印在了她的心中。

然她脸上红晕未除,顾勋已将她轻轻放下,疾步朝那混乱处走去,她眼见那英伟的身影渐行渐远,心中不由一阵失落。

玉台凌乱、大幕坠落,原本应在台上之人,此刻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大堂中央。

顾勋探了一探两人鼻息,又细看其颈后伤口,果然那蒺藜上淬了毒液,一击之下,绝不留活口。他若有所思地抬头向二楼望去,回廊之上正挤挤嚷嚷的塞满了各色面孔,而那躲在暗处偷袭之人,到底是谁?

顾勋眉头紧蹙,投毒的凶徒虽已毙命,但是那藏在背后的真凶、神秘字条、曲玲珑的秘密…一桩桩一件件,如同交织的迷网,终究令他思虑难安。

转过头来,却看到薛玥正呆呆站在一旁,与他目光一触,便赌气般的将头一偏,顾勋见她那副气鼓鼓的别扭模样,嘴角不自觉弯出一个弧度。

这时张冲走来,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发现”。顾勋沉吟一番,便撩袍起身,阔步朝二楼走去。

那群贵公子们见凶手毙命、案情暂结,皆是松了一口气,一时间都往楼下涌去。

顾勋站在楼梯之旁,目光凌厉地望向人群,一见穆戎和杜风迎面走来,抬步上前拱手道:“不知今日之事,处置得可令穆大人满意。”

穆戎轻哼一声道:“嫌犯已经毙命,死无对证,顾大人果然好手段。”说完似是懒得多看他一眼,就要朝前走去。

顾勋却将手一伸,神秘地拿出一物,压低声音道:“顾某在检查尸体之前,曾接到一张字条,不知穆大人可看得出这是何人所为?”说完眸色一沉,静静地盯着穆戎。

穆戎看了一眼字条,面容不变,只冷淡道:“顾大人交友广阔,观察细致,这种琐碎小事,何需来问我。”说完熟视无睹一般径直走下楼去。

顾勋望着穆戎的背影,冷冷笑道:“他身为顺天府知府,对案件隐情不闻不问,乍见这藏有玄机的字条,也是毫不关心,这位穆大人倒是十分沉得住气。”

突然他又转向张冲问道:“你说一向清心寡欲的穆知府,为何今日会突然来到这京城闻名的奢靡之所寻欢。”

张冲似是一愣,低头道:“大人的意思是…”

顾勋紧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突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朝那两人迎了上去,不由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不急,不管今日这幕后主使之人是谁,他既然未达目的,一定会再次出手,我们只需静观其变,我有种预感,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始。”

就在他眼神落下之处,杜风正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薛玥道:“小玥,我和穆大人身份特殊,刚才你有难,我们实在不便出面,你不会怪我们吧。”薛玥忙摆手道:“都怪我贪玩好奇,差点把你们连累进来,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

这时穆戎突然在旁冷冷问道:“你怎么会认识顾勋?”

薛玥一时有些心虚,含糊道:“以前曾帮顾大人办过几件案子。”

穆戎目光如刃朝她扫去,随后似是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就黑着脸拂袖而去。

杜风抓抓头,将薛玥拉到一边小声道:“小玥你别见怪,我家大人一向和李首辅不对盘,对他身边那些阿谀奉承之人更是瞧不起,顾勋现在是李党中风头正劲的人物,穆大人平日对他就十分厌恶,难免将他身边之人都一并殃及进去。”

说完他似是十分惋惜地拍了拍薛玥的肩膀,叹了口气随穆戎走远。

薛玥只觉得欲哭无泪,自从认识那人以来,不是莫名其妙的卷入一些事,就是莫名其妙的得罪一些人,现在连着唯一的活计也可能泡汤,她真想大喊一声,其实我和他并不是很熟啊!

薛玥有些沮丧地转过身,看到刚才那小公子正期期艾艾站在堂中,一副手足无措模样,心中又有些不忍,走上前轻声道:“这位姑娘,此处乃是非之地,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小公子”惊讶地抬头望向她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薛玥在心中喟叹,这位不知从哪家跑出的大小姐,果然是单纯懵懂,以她现在这幅模样,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她是个女人吧。

她正要开口再劝,余光已经望见顾勋姿态俊逸地朝这边走来,朝那“小公子”抱拳道:“顾某之前并未看出姑娘的身份,刚才一时情急,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薛玥鄙夷地望着他一副谦谦君子做派,在心中感叹,高手就是高手,作戏作得如此逼真。

再看那小公子目光盈盈,双手不安地攥着衣角,细细柔柔地回道:“大人救命之恩,聘婷感激还来不及,怎敢怪罪。”

原来这”小公子“名为聘婷,这时顾勋仿佛十分惊讶道:“姑娘刚才自称许攸的表妹,莫非你就是叶尚书家的千金,叶聘婷小姐。”

薛玥心中顿时了然,顾勋定是早猜到她身份才会冒险救她,再看这两人一个羞羞答答,一个暗含惊喜,只觉得胸中十分烦闷。

她深吸一口气,将头偏开,突然瞟见楼上一袭红衣滑过,心中于是记起一事,忙对顾勋道:“顾大人若没有其他吩咐,小的便先行一步了。”

顾勋却将她一拉,“这里的事张冲会处理,你跟着一起,我有事问你。”语气淡淡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随后又向叶聘婷笑道:“今日顾某多有得罪,如今已过正午,我就与我这属下一起做东,在天香楼设席向小姐赔罪可好。”

叶聘婷虽有些奇怪,大理寺何时收了女子当差,却也未再多问,只害羞地点了点头。

薛玥对这莫名其妙安上的下属头衔十分不满,却收到顾勋一个警示的眼神,只得不情不愿地被他拖着去了酒楼。

细雨蒙蒙的午后,薛玥从天香楼的包厢内望出去,只见墨青色的云朵低低压在天际之下,压得她心头一阵郁郁。

“薛姑娘年纪轻轻,就能在大理寺任职,刚才见你身手了得,实在令聘婷羡慕。”软软糯糯的嗓音飘进她的耳中,将思绪拉回房内。

薛玥转头望去,见叶聘婷虽是男装打扮,却肤白胜雪、眉目标致,虽不及曲玲珑那般风情万种,却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再看她托肘举箸、浅笑轻言,言行间无不透出大家闺秀的优雅。薛玥第一次对着一桌酒菜,突然没了半分胃口。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叶小姐莫要取笑我,薛玥不过粗人一个,哪及叶小姐身份矜贵,要羡慕也该是我羡慕你。“

叶聘婷摇头叹道:“我自小长深闺之内,一言一行都不能失了规矩,平日能去的地方少之又少,所识之人也皆由父母安排,聘婷平生最向往的,就是能活的如薛姑娘这般自在洒脱。”

薛玥见她说的情真意切,也笑道:“所以叶小姐今日才会女扮男装,想要出来见识一番。”

叶聘婷点了点头,突然又有些害羞道:“我平日所看得那些话本之中,小姐乔装改扮出游,总能有一番奇遇,撞上命定姻缘。我今日实在心痒,便冒了表哥的身份想去酹月楼见识一下那名满京城的曲姑娘风姿,谁知这么巧…竟刚好遇上顾大人办案。”说完眼中波光一荡,向顾勋处飘去,脸上又是一阵绯红。

薛玥暗自嗟叹,这位叶小姐也不知道看了多少乱七八糟的话本,竟生出这些莫名的绮思,以为像这般偷跑出门,就能一路顺畅,得遇良缘,却不知世事险恶,像他这般娇滴滴的大小姐,若非恰巧被他们撞上,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悲惨之事。

于是她脱口而出道:”那些写话本的书生文人,十个有九个都不得志,因此才编出一些穷酸才子被富家千金痴缠的所谓佳话,叶小姐涉世未深,这些书看看便好,千万莫要当真,不然若遇到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只怕会吃大亏。”说完,她也意有所指的望顾勋那边一瞟。“

顾勋轻咳一声,掩住唇边笑意,似是十分认真对叶聘婷道:“叶小姐看我可像那别有用心之人。”

叶聘婷以为他误会了薛玥所言,急得连连摆手道:“聘婷若不是蒙大人相救,早就被凶徒所害。薛姑娘一片好心提醒,娉婷感激在心,那别有用心之人又怎么会说得是大人”。

薛玥见她一双杏眼求救般得望向自己,语中已经带了哭音,也只得摇摇头,哂笑一声道:“这别有用心之人,指得当然不是顾大人。”她嘴上这么说,却故意把别有用心几个字咬得极重。

顾勋轻轻哦了一声,目光一转道:那不知在小玥眼里,顾某又是怎样的人呢?

第36章 过情关

薛玥迎着这道隐含胁迫的目光,努力压下想说实话的冲动,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足智多谋,君子端方。”

顾勋笑得十分开心:“原来小玥对我评价如此之高,倒是让顾某受宠若惊。”

薛玥也跟着他干干一笑,随手放了一块肉到口中,狠狠咬了几下。叶聘婷不知两人暗涌,也柔柔掩唇轻笑,包厢内,一派宾主尽欢的景象。

因三人各怀心思,这顿饭也就吃得极为微妙,叶小姐素来少食,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子,薛玥更是无甚胃口,只盼早点脱身,就在此时,包厢的门突然被砰的一声推开,一个三、四岁的清秀女子冲了进来,抱住叶聘婷嘤嘤哭道:“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叶聘婷乍见自己的贴身丫鬟杏儿出现在此处,先是微微一怔,在酹月楼内所受的委屈尽数涌上心头,喉间也是一阵哽咽。她突然又想起一事,紧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爹爹…他不知道吧。”

杏儿这才冷静下来,以手背抹去脸上泪痕,站起朝顾勋一拜,才道:“多亏顾大人派人前来通知我,杏儿才知道小姐今日遭遇。小姐放心,顾大人心思缜密,是寻了个由头偷偷把我叫出来的。老爷一早就离府外出,我和夫人偷偷把此事瞒下,府内上下也都一无所知。”

叶聘婷松了一口气,又感激地望了顾勋一眼。

这时杏儿又急急道:“顾大人已经备好马车就在楼下等候,小姐今日受苦了,赶快随我回府,夫人都要急死了。”

叶聘婷没想到顾勋安排的如此妥当,眼中波光盈盈,起身敛裾,朝他认真地福了一福。朱唇微启,似乎藏了千言万语,但杏儿在旁一直催促,她终是一言未发,只依依不舍地走出了房门。

薛玥此时也松了口气,起身道:“该请的人走了,我这无关人等也可以走了吧。”

顾勋以眼神示意她坐下,又叫来小二道:“给这位姑娘再上一碗米饭,她还未吃饱。”

薛玥瞪大眼睛道:“谁告诉你我没吃饱的”

顾勋轻哼道:“筷子都未动几次,以你的食量,怎么可能吃得饱。”

薛玥想不到他明明和那叶聘婷相谈甚欢,却还留心了自己的动作,心头有些微热,但想到叶小姐那弱质芊芊的模样,总觉得这话好像讽刺一般,于是赌气道:“不吃了,没胃口。”

这时小二已经端上一碗米饭,顾勋将饭碗往她面前一送,柔声道:“乖乖把饭吃完,我有事问你。”

薛玥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把头一埋,顺从地扒起米饭。

顾勋见她吃得两腮鼓鼓的模样,觉得这才像话,看了一会,才缓缓问道:“说吧,你刚才为何会在曲玲珑屋内?”

薛玥心中咯噔一声,刚要开口,顾勋却凑近一分,目光炯炯,“我劝你你最好莫说假话。这让人说真话的法子我倒是知道不少,只是,一样都不愿用在你身上。”

薛玥琢磨这话间滋味,心中五味杂陈,踌躇一番,终是把实情道出:“我那时点了小翠的穴道,本想借她的身份,一窥曲玲珑真容。谁知刚到曲玲珑门口,就看到那位公子中毒倒在外面。我本来想偷偷溜走,结果曲玲珑却提前发现了我。她把我带进房内,一脸慌张地求我帮她一个忙。她说她有一位相好正藏在房中,这人绝对不能曝光,不然门外那些贵公子定不会善罢甘休,还央求我如果有人硬要闯入,让我暂时冒充房内之人。我见她面容凄楚、言辞恳切,一时心软,也就答应了,后来听到外面乱了一阵,你就敲门进来了。”

顾勋眉心微蹙,问道:“这么说当时她房内确实有人,你可看到是什么人?”

薛玥摇摇头道:“我好像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却瞧得并不真切,也不知道他躲到了何处。”

顾勋思忖一番,突然盯着她冷冷道:“平日里对我百般防备,那曲玲珑初次见你,随意一番托词,你倒是深信不疑,还敢伙同她一起来算计我。”

薛玥轻哼道:“可不是人人都有你顾大人这般能耐,对着那位叶小姐,就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对着我…”她突然心中一慌,有些说不下去。

顾勋目中含笑,接道:“对着你,就总是不正经是吧?”

薛玥不敢看他,只顾低头扒饭。

他轻叹一声道:“当日在那密室之内,是你自己说的,不喜欢看我装模作样,我还以为小玥偏喜欢我这不正经的样子呢。”

薛玥突然一阵气恼,索性把筷子一放,冷冷道:“薛玥一介草民,即无显贵家世,也不识得什么人物,大人不管是正经还是不正经都无需做给我看!”说完站起身来,就要离去。

“慢着。”顾勋突然起身,快步拦在她的身前,薛玥见他突然伸手,就要碰到自己脸上,心中一阵慌乱,谁知他手指只在她脸颊上轻轻拂过,竟取只下一颗不知何时黏在那里的饭粒,望着她轻哼一声:“不识抬举!”随即沉着脸先她一步走出。

薛玥又羞又怒地望着那一抹蓝袍消失在门外,包厢之内静得只听到她如鼓般的心跳之声。

天香楼下,一辆马车在雨中静立,张冲撑着一把油伞,早早守在马车之旁。一见顾勋走出忙迎上前去,小声回报道:“刑部来了人,几具尸体也已经运走,酹月楼内,并无其他发现。”

顾勋轻应了一声,掀帘走上马车,沉思一番,对张冲道:“从今日起,找人盯着穆戎和杨荣安,还有派人日夜守在酹月楼外,曲玲珑房里果然藏着一个见不得光之人,酹月楼这半年内风头骤起,曲玲珑背景神秘,我早觉得此事蹊跷。现在看来,今日藏在她房里之人,很可能就是酹月楼真正的主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这一系列事件之中的关键。”

张冲点头领命,却又有些欲言又止,顾勋望他一眼道:“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张冲犹豫一番终于开口:”大人刚才可是和那薛玥薛姑娘在一起。“

顾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冲又道:“恕属下直言,大人最近与这位薛姑娘是否走的稍微近了些,薛姑娘虽然率真可爱,但到底是一名江湖女子,对大人仕途无益。张则茂身为吏部尚书,内阁次辅,这些年虽在朝中毫无建树,但他在内阁中资历最老,是最有可能和李元甫分庭抗礼之人,如能借叶小姐搭上这条线,对我们日后的计划大有帮助。”

顾勋斜睨他一眼道:”此事我自有计划,无需你多言。至于薛玥,不过我不过当她是个有趣的小丫头而已,你以为我会为了她影响全盘计划?“

张冲讪讪笑道:“我看大人刚才竟丢下那叶小姐,留在房内陪薛姑娘吃饭,如此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顾勋靠上锦垫,轻阖双目,缓缓道:“仲景啊,我看你最近一定是太闲了,才会把心都操到我身上来了,我看那蹲守酹月楼之事,就由你亲自去做吧,记得每日向我回报。”

张冲暗暗叫苦,只怪自己不该多言,惹恼了这位大人,只怕是要倒霉一阵子了。

绵绵阴雨不停,将地上积水砸出一个个或深或浅的水洼,也轻轻砸在薛玥的心上。她漫无目的得在街上游走,突然停步,走进一间店铺之内。待她提着大包小包回家之时,正好迎上玉面罗刹那惊讶的目光。

他将薛玥买回的东西一一翻看,嘴中啧啧念到:“胭脂水粉、簪花环佩…小妹你今日可是转性了,竟然也开始在意这些东西了。”

薛玥瞪他一眼道:“我如何不能在意这些东西,在街上路过,觉得好看就买了,正好填充你那口破箱子。”

玉面罗刹在她对面坐下,挂上一抹笑意问道:“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薛玥于是将今日之事娓娓道出,玉面罗刹听罢呲笑一声道:“那顾勋倒是走了狗屎运,随便一救便救下个次辅千金,若能被他攀上这门亲事,不管他所图谋的是什么,都算是一条捷径。”

薛玥眸间一暗,突然低头道:“那叶小姐确实是优雅端庄,那般姿态,我便是一辈子也及不上。”

玉面罗刹将桌子一拍,怒道:“我家小妹何时变得如此没志气,那些什么贵府千金,在我看来不过如笼中之鸟,成日被困在方寸之地,最大的成就便是能嫁个好夫婿,一生悲喜皆系在他人身上,实在可悲可叹。而你身心自由,恣意畅快。你可还记得自己说过,只愿策马千山、看尽繁花,完成你爹的心愿,想不到今日却会去羡慕一个金丝雀一般的富家小姐。”

薛玥听他此言,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感激得朝他展颜道:“叶大哥教训得是,都怪我今日不知搭错哪根筋,竟生出这些无端怨气”

玉面罗刹却是笑意收敛,盯着她以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道:“小妹,听我一句,不要把你的心轻易交给别人。你本可如鸿雁展翅,天地之大,任你翱翔,怎能只为一人所束缚,轻易折了自己的羽翼。若为那人,更不值得。”

薛玥未料到心思被他说破,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我明白的,大哥放心。”

玉面罗刹瞟了一眼桌上物事,突然起身将其全部抱起,大步跨出门去,只丢下一句话:“你明白就好,这些东西,根本一点都不适合你!”

薛玥呆坐许久,心中念头转了又转,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目光望见院中昨日才抽枝萌芽的花苞,此刻竟已被雨点打得折落在地,只觉得心中某处,也如这残枝一般,还未来得及盛开,就已经无奈凋零。

第37章 纨绔子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酹月楼一间厢房之内,绝色女子琵琶斜抱,素手轻拨,红色纱衣之下,隐隐露出雪白皓肌。珠玉之声轻启,一时间,房内宫商相应,袅袅盈耳。

薛玥趴在案几之上,一曲听罢,已经有些迷醉,轻声道:“曲姐姐可是在思念什么人?”

曲玲珑眼波一敛,玉指随意抚着琴弦,不成调的琴音如水波微漾,又似声声轻叹,“想不到小玥小小年纪,也能听出这曲中深意。”

薛玥笑道:“曲姐姐生得这般貌美,词曲、音律无一不精,京城的王侯公子们都以见你一面为荣,难道也有求之不得之人吗。”

曲玲珑抬眸,嘴角牵起一抹苦笑:“说到底不过艺伎伶人而已,那些人当面殷勤讨好,背后又何尝瞧得起我,也只有小玥才会视我如此之高。”

薛玥嘴角轻撇:“那些什么贵门公子,若不是靠家族荫庇,根本一文不值。曲姐姐才干过人、技艺高超,哪里需要低他们一等。”

曲玲珑掩嘴轻笑:“若这京城上下,都似小玥这般思想,就不会有那么多攀附权贵、溜须拍马之人了。”

薛玥见这一笑灿若春花,自己虽身为女子也不禁看得有些心动,忍不住问道:“究竟是怎样的男子,才能掳获曲姐姐的芳心呢。”

曲玲珑笑容渐敛,眼中似浮上一层薄雾,手中琴音再响,这次奏出的却是缱缱绻绻,如绵绵情话在耳边细语。

她的声音幽幽沉沉,随琴音飘荡:“这首钗头凤的曲子,便是他为我所做。初识那年,我十三岁,他十五岁,他随父亲来我家做客,对我一见倾心,我们两家本是世交,也就顺势为我们定下婚约。临行之日,他以一朵蔷薇为簪,誓言再见之日,为我换上一只真正的金钗。谁知仅过了一年,我爹染上了赌瘾,以至家室败落,母亲郁郁而终,剩我孤身一人,流落艺坊谋生。本以为与他再无相见之日,谁知竟在一次献艺之时,又和他重遇。届时他父亲已经升迁入京,我自知身份悬殊,只得对他避而不见。直到有一日,我在亭中练曲,突然听到有琴音隐隐相和,随着这琴声寻去,竟看到他坐于枫林之内,正随着我的曲调,认真的抚琴想和。后来我才知道,他并不善抚琴,但为了向我诉说心意,他日夜勤练,竟将十只手指全部磨破。一曲之后,他自怀中掏出一只蔷薇金钗,原来数年过去,世事变迁,他却从未忘记当日承诺。”言及于此,似是为往事所感,曲玲珑嘴边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薛玥仿佛自这琴音中望见,红叶遍染之处,一位翩翩公子,一位绝色佳人,执手相对、清音想和。一生中若得一人诚心相待,无论贵贱、不离不弃,该是何等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