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面人在心中冷笑起来,这丫头实在太过天真,不知道自己这愚蠢的善心会害死自己和身边之人。不过也幸好有这个冲动无知的小丫头,虽然坏了他的好事,却又间接帮了他一把。这丫头武功平平,只要控制住她就不怕她玩什么花样。

这时,他眼光转到薛玥的玲珑锁上,突然想起一事,又叫道:“你现在自封穴道走过来,对了,把你的锁链留下。”

薛玥心中暗恨,抬手将玲珑锁狠狠丢出,又自封了穴道,大声道:“现在你可以放他走了吧。”

青面人十分满意地解开陆明英身上的绳索,又挥刀赶走了天上的秃鹰,陆明英一得救就立即跌跌撞撞地朝树林深处跑去。

薛玥终于松了口气,她回头有些不舍地望了顾勋一眼,就跟着押住她的那人一路往山坡上走去。

她一直被押到那青面人身旁,倔强地扬起脸道:“我人已经交给你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青面人又嘿嘿笑起来,拿着一把尖刀在薛玥的脖子上轻轻划下一条血印,对顾勋道:“这下,你总该听话了吧。”

顾勋眼中快要喷出火来,咬牙大喊道:“你要敢动她分毫,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薛玥似是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成了他的拖累,眼中噙了泪水,大喊道:“你不要管我,你先杀出去。”她的乌发在风中飘扬,白皙的脸上挂着泪痕,如同一朵清冷的夜莲在黑暗中盛放。

青面人啧啧道:“真是感人的场面,只可惜,你们一个都走不了,两个人都要死!”

他说出这个死字之时,手上的刀又再次落下,想继续折磨薛玥,逼顾勋崩溃就范。可就在这时,顾勋却突然动了起来,他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颗三角镖,又快又准地丢向青面人头上的树枝。

青面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大节树枝便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他和另一人几乎是本能地躲闪了一下,这时手中一滑,薛玥已经从他们身边逃开。

只见她身形轻晃,快速在树影间移动,青面人这才知中计,心中暗恨不已,大喊道:“给我把她捉回来。”

然而月黑风高,树影繁茂,薛玥又跑得极快,那两人轻功平平,追了半天,却连她的衣角都沾不上。

正当两人恼羞成怒之时,一抬头,却看见薛玥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一棵树的最高处。她的身姿挺拔,迎风而立,脸庞在月光下泛起异样的光芒,青面人心中猛地一沉,本能地感到不妙。

果然,他看到薛玥朝他挤了挤眼睛,伸手掏出不知何物,猛地抛向了空中。夜空中顷刻间燃起如焰火一般的五彩火光,将黑夜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她遥遥望向顾勋的方向,自上往下看得再清楚不过,忙大声喊道:“在你右前方六尺、左前方五尺、正后方七尺的树上…”顾勋唇角勾起残酷的笑意,他身形迅速移动起来,手中竟拿着薛玥刚才丢下的玲珑锁。

只见他将玲珑锁绕在一颗树上,双手吊在锁链之上,不断借力在空中飞跃,按照薛玥的指示,迅速在树间穿梭,每移动一次就结果一条性命。他俊逸的面容在光影下显得无比邪魅,如同索命的修罗,毫不留情地斩断一颗颗头颅。

青面人远远望见自己的人被一个个从树上扔了下来,背脊不断发寒,他已经顾不上薛玥,连忙想趁乱逃走,就在这时,他却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惨叫,之前押着薛玥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了,望着眼前这个他曾经觉得天真愚蠢,此刻却笑得十分得意的小丫头,双腿一软,竟栽倒在了地上。

薛玥慢慢走到他面前,拿了把匕首一边把玩一边笑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这几人武功都不太高是吧。所以在我破了你的阵后,才迟迟不敢动作。说吧,你们背后那人到底是谁?教你们摆下这个阵法,帮你们计划了这所有的一切?”

那青面人知道大势已去,瘫软在地上,不断发抖,却仍强硬道:“哪有什么幕后之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计划的,要杀要剐随便你。”

薛玥冷笑一声,学他刚才那样,用匕首在他喉咙上轻轻划着,冷冷道:“如果没有幕后之人,你又如何知道我姓薛,甚至知道玲珑锁,我劝你还是早点坦白,不然我可是会像你刚才说得那样,把你身上的肉一块块给挖下来哦。”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有些嗔怪的声音道:“小玥,你何时变得如此残暴。这人还是等我带回大理寺慢慢审罢。”薛玥忙抬起头,看见顾勋已经料理完那边所有的凶徒,正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上来。她于是十分开心地抬手将那青面人击晕,又站起身想往他那处跑去扶他。

顾勋望见她步伐轻快地朝这边跑来,便含笑站在原地等她,这时,却见她身后的树林中快速闪出一个黑影,他想奔过去已经来不及,忙大声喊道:“小玥小心!”

然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他眼睁睁看见那黑影闪道薛玥旁边,她的笑脸突然凝固住,身子如同凋零的夜莲,迅速瘫软了下去。顾勋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不顾一切连滚带爬地朝上奔去,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小玥!”

第4章 .29|

夜色苍苍,乱云飞渡,交叠的树枝不断晃动,好似张牙舞爪的怪兽,就要自黑暗中冲出。远处传来乌鸦沙哑的鸣叫声,一轮圆月在树林深处升起,照到薛玥身后那个阴恻的黑影上,他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随后背起地上的青面人飞快地离去。

薛玥伸手捂住胸口,身子随即瘫软下来,似一片枯叶轻轻折落在地上,鲜血从她胸口处涌了出来,将身后的月光也一并染红。

顾勋觉得好似有漫天的血水向他席卷而来,一点点堵住他的咽喉,令他无法呼吸。他跌跌撞撞跑了几步,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可他仍扶着伤腿拼命往前挪着,伤口拖在泥地上,将血肉都翻开来,仿佛朵朵红梅在砂石间开放。他却是浑然未知,只觉得这条路为何这么长,好似总也爬不到尽头,总也抱不住他想抱住的那个人。

当他终于爬到土堆之上,连忙一把抱起倒在地上的薛玥,把她的头小心放在自己怀里,用手按住她的伤口,颤声唤道:“小玥?”他的嗓子涩的发干,生怕大声一点就会把怀中那脆弱的身子震断。薛玥嘴唇艰难嚅动着,似乎很努力的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狂野的风从四面八方呜咽地吹起,好似全部灌入顾勋的四肢和胸腔之内,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生痛起来。他轻轻抓起薛玥的手,贴到她耳边喃喃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薛玥好似有所感应,用微弱的力气捏了捏他的手,她的手再不复往日那般干燥温暖,而是冷得令人从心底生出寒意。顾勋替她将伤口包好,又望见她身上已满是血污,忙解下衣袍小心地替她盖好。

他抬头望了望前方好似遥不可及的来路,深吸一口气,将她的身子紧紧抱在怀中,努力站了起来。大腿处传来锥心的疼痛,令他几乎支撑不住,却仍是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向前走。可只走了几步,伤腿终是不堪重负,又再栽倒下来。他挣扎地站起身,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身后是夜色深沉,月落无声。

当张冲带人赶到之时,看到得便是这么一副场景。一人怀中紧紧抱着另外一人,摇摇晃晃,在暗夜中艰难前行,他走不了几步就会跌倒,却不断挣扎爬起,泥土混着鲜血早已将他的裤腿染成黑褐色,可他却一直死死护住怀里的人,小心地不让她的身子沾上一点污迹。

张冲连忙冲了过去,颤声问道:“薛姑娘她…”顾勋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吼道:“快找人带她去我府里,叫最好的大夫过来!一定要救活她!”

张冲忙扶住顾勋不断下坠的身子,吩咐手下赶快带薛玥回城救治。顾勋心中大石终于暂时落下,才发现身上已经全是冷汗,虚弱无比。

张冲忙想背起他往回走,却感到握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不断用力,一回头,就看到顾勋眼神慌乱,带着颤声小心翼翼问道:“你说,小玥她…不会有事吧。”张冲见惯了顾勋自信满满、挥斥方遒的模样,哪里见过他如此惶恐地去寻求一个答案,他觉得眼眶竟莫名有些酸涩,忙安慰道:“顾大人放心,薛姑娘她一定不会有事的!”顾勋得到了这一句保证,才稍稍定下心神,压抑了许久痛楚和疲倦一起袭来,令他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待顾勋再度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正午,腿部传来的剧痛提醒着他昨夜的那场噩梦,强烈的恐惧感又再度涌上,忙起身披衣,扶着床榻站起,想立即冲到那人身边,确认她是否安好。

一名丫鬟正打了盆水往内走,连忙惊呼道:“顾大人,你还不能下地。”顾勋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切问道:“告诉我,薛姑娘在哪间房里!”那丫鬟被他这副模样吓到,战战兢兢地指明了方向,顾勋忙随便找了把佩刀,拄着伤腿匆忙往她房里走去。

张冲正站在薛玥门口不知在犹豫什么,一见顾勋,忙惊喜道:“大人,你醒了。”随后看了眼他的腿,又关切道:“大夫说了,你现在还不能下床。”

顾勋却充耳未闻,连忙问道:“小玥…她怎么样了。”

“放心吧,大夫说了,薛姑娘没有伤到要害,不会有性命之虞,就是到现在还未苏醒。”他话音未落,就看见顾勋已经着急得想推门进去,张冲忙上前一步想要拦住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顾勋却不顾他的阻拦,一把将门推开,门内一道劲风袭来,将顾勋推得往后不断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刚稳下身子,就望见了玉面罗刹那张冰冷铁青的面容。

玉面罗刹一见他来,怒气更甚,指着床上吼道:“你告诉我,她到底为什么会弄成这样!”顾勋越过他往里面望去,只见薛玥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好似只是沉沉睡去。但她额头上全是汗珠,眉头皱得死死,羽睫微微颤动,好像在梦中经历了十分痛苦之事。

顾勋心中一痛,连忙想要走过去,玉面罗刹却冷着脸挡在他面前,浑身散发寒意,摆明不会让他再接近薛玥。

两人相对而立,谁也不愿退让一步,顾勋盯着他许久,突然开口轻声道:“对不起。”玉面罗刹微微一愣,他从未想过从顾勋口中会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而这几个字里,更是含着浓浓的愧疚与悔恨,好似是说给他听,又好像是向床上之人道歉。就在他慌神之际,顾勋已经一把将他推开,一瘸一拐走了进去。

他走到床沿,慢慢坐下身子,又拿起旁边的一块湿布,轻轻为薛玥擦去头上汗珠。随后,又将她的碎发拢到耳后,握起她的手轻轻安抚,薛玥紧蹙的眉头竟微微有些松开,好似已从那噩梦中解脱。顾勋便坐在床前,一直凝神看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会离他而去。

玉面罗刹远远看着这两人,在心底叹了口气,想道:“小妹,他对你倒是一片真心,也不枉你为他做到如此。”

顾勋一动不动坐在床沿,玉面罗刹抱胸站在门框处,三人都久久不再有动静,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住,只剩太阳投下的光线在窗棂上慢慢移动。突然,有人慌张推门进来,打破了这一室静谧,顾勋皱起眉头,正要训斥两句,就听那人急忙禀报道:“李首辅派人过来,说无论如何都要大人你现在过去一趟。”

“李元甫为何现在会叫他过去?”顾勋心头隐隐有些不祥之感,他轻轻放下薛玥的手,想了许久,才答道:“和他说,我现在就过去。”

熏香暖阁、雕花玉屏,李元甫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正慢条斯理地饮着一杯茶。他抬头望见顾勋一瘸一拐走进来的模样,冷冷道:“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顾勋连忙躬身行礼,表情似是十分痛苦,却勉强维持从容的语气道:“都怪文昭一时大意,落入了贼人的圈套,还好只是一些皮外伤,没有大碍。”

李元甫将茶盏轻轻放下,目光幽深地在他腿上转了转,又道:“我也知道你大伤未愈,不该现在叫你过来。但是有一件事,却是耽搁不得,只得勉为其难催你过来。”

顾勋心中疑虑更甚,表面却仍不动声色,问道:“不知是何事如此紧迫?”

“我想让你见一个人,他有些话,要和你当面来说,才能说得清。”

顾勋心口莫名剧跳,抬起头,就看见自屏风内走出一个人,他身材瘦小却散发出慑人的威严,脸上从上到下横着一道刀疤,他一笑,那刀疤的边缘就翻飞而起,好似一只蜈蚣在脸上盘恒。他的声音还是如以往那般阴鸷,“顾大人,秋山山庄一别,你我可是许久未见了!”

第5章 .1|

紫檀鎏金香炉内,一缕青烟袅袅而升,在空中缠绕又散开。吴秋水就站在缭绕烟气之内,他脸上不知何时添上了条长长的疤痕,让本就阴鸷的面容更显几分可怖,双眸中却散发着奇异的光泽,让枯木般的身躯中好似重又焕发出生机。

顾勋强自镇定下来,眯着眼观察着眼前令他措手不及之人。几个月前,他曾将这人逼到绝境,对他说:“如今你唯一的生路在我手里,写还是不写,由你自己决定。”而现在,当吴秋水重新站到自己面前,这一次决定生死的又会是谁?

顾勋的双手自袖中攥紧,面上却摆出一副惊讶表情道:“吴庄主!原来你并没有寻死啊!”

不等吴秋水开口,他马上又以唏嘘的口吻接着道:“那日你对我说没脸再见李首辅,留下了那绝笔信让我带回,我心中本就觉得十分可惜。但当时见你心意已决,又不好劝阻。其实你跟随李首辅多年,忠心耿耿,他怎么会疑心你伙同外人有什么贰心。想不到你竟没有寻死,今日得以再见,实在令顾某惊喜。”他眼神往吴秋水身上扫了一扫,又笑道:“一别数月,吴庄主丝毫不见狼狈之色,仍是如此一表非凡,实在令人佩服。”

吴秋水素来讲究衣冠,今日为了见面见首辅,特地穿了一件绣金线冰丝长袍,显得周身华贵逼人。听了顾勋的话,他心中顿觉不妙,想不到竟被他先发制人抓住了把柄。

李元甫也将眼神往吴秋水身上瞟去,冷哼一声,道:“秋水山庄毁了,你这庄主的威仪倒是丝毫未减。”

吴秋水连忙俯下身去,似是忆及往事老泪纵横,道:“属下千辛万苦才从秋水山庄的废墟中跑出,就是为了再见您一面。我在京中蛰伏多日,才敢厚着脸皮回来见您。属下跟随首辅多年,知道您一向最讨厌邋遢之人,才特地做了这一身新衣来见您,就是怕失了您的颜面啊?

李元甫不置可否地端起茶盏,目光往两个心思各异的人身上扫去,抿了一口茶,问道:“说罢,你不是给我留了一封绝笔信,将后续事宜交由顾勋处理,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吴秋水面容一素,语声铮铮道:“因为当日秋水山庄被毁一事,背后另有阴谋,属下不敢怠慢,特地赶来京城通知!我这条命早就不该存于人世,但涉及到首辅的安危,便是一刻都不敢耽搁。”

顾勋脸上露出探究的表情,道:“哦?过了几个月才发现另有阴谋,吴庄主倒是说说看,这阴谋到底是什么,顾某也十分有兴趣。”

吴秋水冰冷的眼神盯在他身上许久,道:“这个人具体是谁我还不得而知。那日我留了绝笔信,便想留在山庄中自生自灭,谁知被我碰到一个侥幸逃脱的下属,他对我说,原来有人在半年前就盯上了秋水山庄,在山庄中安插了许多奸细,向外通传消息。是以那日严明差顾大人前来时,庄内才会毫无防备便溃败不堪。幸而顾大人极识时务,私下替我们清理了所有证据,才不至于将此事牵连到首辅您。听闻他如今深得首辅信任,已官拜三品,我也觉得甚感欣慰。只是秋水山庄之事绝没有那么简单,背后必定还藏着更大的图谋,还望首辅一定要明察。”

顾勋在心中冷笑起来,吴秋水果然是老狐狸,他这番话表面上为他邀功,实际却在告诉李元甫,秋水山庄覆灭,得益的只有他顾勋一人,而这幕后真凶岂非昭然若揭。

他连忙扶住受伤的腿,勉强躬身,目光坚定道:“秋水山庄一事如果真的另有凶手,文昭定会彻查到底。只是…”他的眼神自吴秋水身上冷冷扫过,“如果只是某人为了苟且偷生编造的谎言,文昭也必定不会白白受诬。”

吴秋水也忙弯膝跪地道:“岳成跟随首辅多年,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也一定会查出藏在背后暗害您之人。”

李元甫端坐案后,看这两人你来我往,剑拔弩张,寒眸中射出锐利的精光,似乎想判断出到底该信任谁。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出声道:“罢了,罢了。事情真相,我自会查个明白。岳成,你舟车劳顿,先回去歇着吧。文昭,你大伤未愈,也回去好好养伤。过几日,我会再找你们问个明白。是非曲直,总会有个定数。”那两人只得互看一眼,躬身行礼退出。

李府门前有一条小巷,平日里少有车马进入,绿杨阴里,两个身影正缓缓朝巷外行去。一人腿部有伤走得极慢,另一人却也不紧不慢地跟在一旁。如果有路人在旁观来,会觉得这两人言笑晏晏,想必是谈得十分投机。

顾勋瞥了身旁之人一眼,笑道:“吴庄主果然是聪明人,山长水远前来告状,却故意说得语焉不详,隐瞒我逼你写信之事和诸多细节,如果让李首辅知道了你伙同外人欺瞒他这么久,你这条偷生下来的残命,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吧。”

吴秋水也笑着回道:“当日之事无凭无证,我就算说了他也未必会全信。索性另编一个故事,只要能让他生疑即可。”他突然停下盯住顾勋,笑意愈发阴沉,道:“顾大人这些年为了报仇,想必在背后做了不少事吧,你真得自信这些事不会留下一点破绽,而这破绽不会刚好被我发现吗?”

顾勋笑容微滞,却仍面色从容道:“我这些年是做了一些事,不过都是为了李首辅的利益。我一片赤诚之心无愧于人,又何须怕你。”他顿了顿,又笑道:“倒是吴庄主在那冰天雪地、野兽遍地的丛林之中还能苟活下来,真心让顾某佩服。”

吴秋水冷哼一声,道:“顾大人对我又何须再如此作态。”他的目光中慢慢燃起怨毒之色,咬牙道:“你那日嘴上说放我一马,却又故意把我丢在那丛林之中,以为我会就此自生自灭。可惜我吴秋水命硬,不仅活了下来,还让我等到重回京城的这一天。顾勋,我一生基业毁在你手里,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顾勋转头看他,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之色,淡然道:“吴庄主有此决心甚好,那顾某便府中恭候大驾。只是这京城可不比你秋水山庄,京城处处都有险境,吴庄主也要多加保重自身才行。”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巷口,顾勋所雇的马车正等在此处,他不再理会吴秋水,正准备登上马车,突然听见身后的吴秋水悠悠道:“顾大人赶着回去可是要照顾那位薛姑娘,可惜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知能不能醒来。”

顾勋猛地回头,就望见吴秋水狞笑的面容,昨晚杀机重重的树影、突然跳出的黑衣人、薛玥倒下的身子,就在这笑容中重合起来。他握住车门的手逐渐收紧,面上倏然露出杀意。

吴秋水却笑得更加得意,道:“我知道顾大人现在在想什么,只可惜自今日起,我如果遇到不测,李首辅必定会怀疑到你身上。届时顾大人多年筹划只怕都要功亏一篑,所以老夫这条命,恐怕还是能多逍遥些时候,你说是吧?”

他满意地看着顾勋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又走到他身边,小声道:“还有,如果我死了,马上就会有人告诉李首辅,薛道平的独女现在就在京城,而且她还知道秋水山庄所有的秘密,你猜李首辅会怎么做?”说完他又自喉间发出的抽气般的大笑,笑声在静谧的巷中听起来格外令人厌恶。

顾勋面容铁青,望着吴秋水得意而去的背影,双手死死握拳,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突起。马车颠簸前行,一如他此刻的心境。吴秋水绝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更何况他在京城中竟然还集结有同伙?他刚才故意戳穿此事,就是想令他震怒难平,现在唯有保持冷静清醒,才能找出应对之策。

他于是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眼前总是浮现出薛玥那张苍白的面容、如枯叶般飘摇的身子。当马车终于停下,他连忙一路冲入薛玥房里,却见她仍是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他望了望守在床边的玉面罗刹,道:“随我出来,我有事和你说。”

玉面罗刹斜斜靠在凳上,本来绝不想搭理这人,但此刻见他表情,也知道必有大事发生,便起身随他走了出去,又轻轻掩上了房门。

两人一路走到偏房内,顾勋坐下便开门见山道:“吴秋水回来了!”

玉面罗刹面色骤变,连忙走过去双手按住他面前桌案,追问道:“他怎么会回来!”

顾勋便把今日在首辅府中发生的事全部说了一遍,玉面罗刹狠狠拍向桌案,面色阴冷道:“就是说小妹这件事是他找人做得,这一次我定不会放过他!”

“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你现在最好不要呆在京城。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玉面罗刹横眉一挑道:“我干嘛要躲他!我上次就是听你的放过了他,才会造成如此局面。再说我若走了,小妹怎么办!”

顾勋似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执拗,正要开口再说什么,突然有人慌慌张张推门进来,喊道:“顾大人,薛姑娘她醒了!”

第5章 .3|

薛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身体一下好似在火中煎烤,一下又如坠入冰窖。四周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在远方有着微弱的光亮,她想往那亮光处走去,可只挪动一步,那痛苦便更加强烈,连五脏六腑好像都被灼热、燃烧起来。但她不愿呆在这黑暗里,因为她知道,那光亮处有人在等她,她听见他在唤她的名字,一声声百转千折、温柔缱绻,令她觉得,哪怕经历再多痛楚,也要快些赶到那人身边。

终于,那光亮越来越清晰,她努力睁开眼,突如其来的强光令她觉得十分不适,身边都是乱糟糟的声音和模糊的人影。刚想开口,胸口处就传来一阵剧痛,令她猛烈地咳嗽起来。这时,有一双手把她扶了起来,那手掌又暖又柔,好似一汪清泉拂过她身上的灼热。有一张唇贴在她耳旁低语,正是她梦中一直听到的那个声音,虽然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却莫名觉得安定下来。她想唤他的名字,可嗓子里却好似有火在烧,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顾勋见她这副模样,忙叫人倒了杯茶来,小心地喂她喝下。薛玥喝了两口,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顾勋忙将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轻抚着她的背心,让她渐渐平息下来。薛玥在这怀抱中舒服地蹭了蹭,竟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顾勋又小心将她放平,转头对玉面罗刹道:“你也看到了,她现在如此境况,只有呆在我这里才最为安全。”

玉面罗刹瞪着眼看了他许久,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极有道理,更何况他早已知晓薛玥的心意,刚才看他们两人的相处,觉得自己呆在此处好像也是十分多余。

他虽然极不放心这人单独和小妹呆在一起,但他知道若是强行留下,只会给他们多添一分危险,于是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叮嘱道:“照顾好小妹,若要找我就差人去薛府留个记号,我自然会看到。”

他行至门边,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又丢下一句:“若有一日你辜负了她,我定不会轻饶你。”

这句话中带了极重的托付意味,竟听得顾勋略微有些失神,待他回过神来,望向薛玥平静的睡容,又轻轻替她将锦被掖好,初夏的午后,屋内静得只剩她的鼻息和窗外的几声虫鸣,明明有大敌当前,顾勋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欣喜。

待薛玥再度醒来时,熟悉的痛感重又袭来,可其中又夹着些奇怪的痒痒的感觉。她困惑地低下头来,却看见顾勋伏在她胸前,好像正在脱她的衣服。

她顿时吓了一大跳,想要开口喊,嗓子却哑得发不出声音。她连忙抬手想要把他推开,但她大病初愈,根本虚弱地使不出半分力气,反而将伤口牵动,痛得她□□出声。

顾勋察觉身下的人有动静,忙惊喜地抬起头来,然后就看见薛玥双目圆睁、面容扭曲,双手拼命往前挥,他忙一把按住她的手,道:“别乱动,会把伤口扯开的。”薛玥憋得小脸通红,努力从喉中吐出几个字来:“你…你要干什么?”

顾勋这才反应过来她在想些什么,忍不住有些好笑地举起手中的棉纱道:“我在帮你换药,不然还能干嘛。”

薛玥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却又狐疑道:“为什么…不让丫鬟换。”

顾勋见她说话吃力,忙起身去为她倒了杯茶让她喝下,又柔声道:“我府中的丫鬟只知道端茶倒水,一个个见到血都怕得腿软手抖,我怕她们没了轻重会弄疼了你,还不如我自己来换。”

薛玥歪着头想了下,觉得他说得倒是合情合理,可心中还是忍不住腹诽道:“那我岂不是白白被占了便宜。”

顾勋见她双手绞着被角,一脸不满模样,只得软声哄道:“那你说怎么办,你自己又使不上劲,要不我把眼睛闭上,你来说我来换?”

薛玥只想赶快脱离现在的窘境,便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赞成。可她很快就后悔了,因为顾勋没了目光的指引,双手总是有意无意地会触上她胸前的肌肤,薛玥羞得满脸通红,却又躲避不得,她很想让他还是睁开眼好好看着,可又实在说不出口。

但她并不知道,现在另一个人也不好过,顾勋就算已经动作得十分仔细,还是会不小心碰到些不该碰的地方,那软软的触感令他浮想联翩,却又要尽力稳住心神,生怕会扯痛她的伤口。好不容易换完了药,两人都是大汗淋漓,尴尬万分。

薛玥连忙满脸通红地钻进锦被里,顾勋看着床上的锦被不断伏动,只觉得气氛越发暧昧起来,他连忙以手掩唇、轻咳一声道:“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端碗粥来。”

薛玥把头埋在锦被里,听他的脚步渐渐远去,才暗自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顾勋又转回屋内,将她从被子里拖了出来,柔声道:“你刚刚转好,只能先喝点清粥,等你多休养几天,再给你做些别得吃。”薛玥望着眼前之人小心地舀起一勺粥,放在唇边吹凉,再慢慢送到她口里。温热带着清香的白粥从喉间滑落至心底,暖暖满满地充溢了整个胸腔。

薛玥本以为因她刚刚转醒,顾勋才会亲自照料。谁知一连几日,顾勋日日都呆在她房里,不管是喂饭还是喂药都要亲力亲为,每日都哄她睡熟了才离去,待她睁眼时就又能看见他。

薛玥从未被人这么贴身服侍过,更何况这服侍她的人还是顾勋,便越来越觉得不太自在,可她每次提出换个丫鬟过来,顾勋就以下人极有可能被收买,必须得由他亲自来做才放心为由堂而皇之的继续留下。

直到第三日,顾勋喂她吃完粥菜,便十分悠闲地坐在窗边看书,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如同工笔画一般。薛玥终于忍不住问道:“顾大人,你不需要去大理寺应卯吗?”顾勋头也不抬,指着伤腿十分理所当然道:“我要养伤。”

薛玥踌躇一番又道:“可你一定还有要事要办,真的不必一直呆在我房里的。”

顾勋俊眉一挑,将书放下道:“怎么你对我这几日的照顾,有什么不满意吗。”

薛玥连忙摆手,又有些羞赧道:“不是不满意,是有些不方便。”

顾勋于是来了兴趣,起身盯着她笑道:“哦,我倒是要听听,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薛玥被他看得愈发慌张起来,支支吾吾道:“比如…比如,我躺了这些日子,想要梳妆打扮,这些总需要找个丫鬟来做吧。”她本意是想说要擦洗身子,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便临时改成了梳妆。可这话倒也是出自她的本意,薛玥觉得自己受伤以来一直躺在床上,样子想必已是十分邋遢难看,实在不想用这幅模样成天对着他。

顾勋微微一愣,才发现自己倒是一直忽略了这件事,只得摇头道:“你们姑娘家真是麻烦。”于是走到床边,轻轻将她扶起坐好,又拿了把桃木梳,问道:“你想梳个什么发髻?”

薛玥瞪大眼睛问道:“你会梳头吗?”

顾勋温柔地用梳子将她的乌发理顺,又轻轻分成几缕拢在手中,道:“我只会梳最简单的垂髻,你便将就一下罢。”薛玥感到他的指腹轻轻在她头皮上摩挲,传来些酥酥麻麻的触感。他梳头的手法虽不够捻熟,却也不算生疏,心底突然升起些异样的情绪,有些酸酸道:“顾大人想必为很多女子梳过头吧。”

顾勋当然知道她在别扭什么,他轻柔地为她将最后一缕发丝挽起,才笑道:“如果我说,我小时候曾经靠帮别人梳头补贴学堂的费用,你信吗?”薛玥身子微微一震,想要回头去看他,顾勋却又将她的头扶正道:“别动。”然后为她将发髻固定好,起身拿了个铜镜给她,才柔声道:“不过成年后,只为你一个人梳过头。”

薛玥嘴角偷偷勾起,忙接过他递来得铜镜,照了又照,开心笑道:“想不到顾大人梳头的手艺这般好,如果能天天为我梳头就好了。”说完她才顿觉失言,脸上一阵飞红,有些不敢看他。谁知顾勋却含笑盯着她,柔柔地道了一声:“好。”

薛玥只觉得心跳如鼓,不敢接他的话,眼神慌乱地往窗外扫去,随意找了个话题道:“每天闷在这里,都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何种光景了。”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原来顾勋已经俯身将她抱起,他一边走,一边低头靠她耳边轻声道:“以后,要叫我文昭。”

薛玥愣愣望着他,觉得整颗心都被这两个字胀满,好似浸了蜜糖的青梅,又甜又酸,在口中转了又转,却舍不得咽下。直到被顾勋放在窗前的锦凳上,她还有些怔忪地回不过神来。

顾勋扶她坐好,又为她把窗户打开,一股久违了的花香之气顿时冲入心肺,令薛玥恍然间好似置身迷梦之中。她呆呆看着窗外,过了许久才转头去看顾勋,只见他又拾起之前看的那本书,姿态悠闲地坐在一旁随意翻看。

她低头想了想,开口叫道:“文昭…”那尾音打着颤,带着些试探与期盼,顾勋头也未抬,随口应道:“嗯?”薛玥听到他的回应,忍不住低头偷笑起来,又轻轻唤了一声:“文昭。”“嗯?”她于是胆大起来,又继续叫道:“文昭。”“嗯。”“文昭。”“嗯。”

顾勋拿着那本书,只觉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软软糯糯叫着他的名字,好似小猫的爪子,一下下轻轻挠动他的心,他终于将书放下,倾身上前,十分认真道:“你要再叫,我便要亲你了。”

第5章 .6|

窗外杏树随风摇曳,散落下一片花雨,顾勋的眉眼沐在午后炽热的阳光下,一点点朝她侵近。薛玥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心慌意乱间,连忙用双手把脸紧紧捂住,将眼睛、鼻子、嘴巴遮了个密不透风,心中偷偷地想:这样,应该就亲不到了吧。

可面前的压迫感却并没有消失,那人的气息越来越近,夹杂着杏花的香气,方寸流转之间,被他吐出又被她不小心吸入。那日醉酒后的画面突然撞进薛玥脑海中,让她连指尖都莫名微颤起来。

顾勋的脸停在她面前几寸的地方,十分耐心地将她捂脸的手指一根根地轻轻掰开。薛玥自指缝中望见那近在咫尺的笑颜,心脏砰砰砰地快要跳出胸膛,她重伤未愈,虚弱的身子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重负,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