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玥惊呼一声忙想起身去扶,就听一个声音道:“坐在那别动,他自己会起来。”薛玥连忙回头,望见顾勋板着张脸走了过来,顿时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勋背着手走到张冲身边,冷冷道:“大理寺最近很闲吗?还有时间跑到我家来摘花。”

张冲暗自叫苦,心想这顾大人醋劲也太大了,连忙爬起身来,讪讪笑道:“今日是有公事来找顾大人禀报。刚好看薛姑娘站在院子里想摘桃花,我想她身上有伤不方便,就顺手帮了她一把。”薛玥也连忙凑上前道:“是我让张大哥帮我摘花的,是不是耽误你们正事了,文…顾大人可千万别怪他。”

张冲连忙轻咳一声,示意她别再帮他说话,薛玥却仍是浑然未知。张冲再看顾勋的脸已经越来越黑,心中顿觉不妙,果然听见顾勋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耽误你们了,那你就继续留在这摘花吧,也无需再禀报什么,回去给我写一份牒呈送来即可。”说完袖角一挥,便冷着脸大步朝前走去。

张冲眼前顿时一黑,顾勋所说的牒呈若是正式书写,至少得写五六十页,他急得抓耳挠腮,连忙朝呆立在一旁的薛玥使了个眼色,又用唇语示意,薛玥才终于恍然大悟,朝他做了一个抱歉的表情,站起身冲着顾勋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哎哟!”

顾勋连忙转过头来,见她面色苍白地捂住胸口,急忙跑回将她扶住,问道:“伤口又疼了?”

薛玥虚弱地点了点头,道:“可能出来的时间长了,有些累了。”

顾勋又板起脸道:“叫你不要随便出门,你身子本就还没完全恢复,万一又伤了元气,再想全好可就难了。”

薛玥把头轻轻靠在他手臂上,柔声道:“可是,我看这桃花就快谢了,便想赶着摘些花来,酿一坛桃花酒给你喝。”

顾勋心头一软,问道:“你跑来摘桃花是要酿酒给我喝?”

薛玥认真点了点头,道:“我说要帮你酿酒,张大哥才愿意帮我的。”她轻轻抓住顾勋的胳膊,带了些撒娇的语气软声道:“所以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不然以后我再要做什么,可就没人敢来帮我了。”

顾勋望见她故作可怜的样子,明知她在装乖卖巧,却也再也硬不下心来,只得抬头对张冲道:“要说什么,现在赶紧说了吧。”

张冲大喜过望,生怕多呆一刻又会被无辜波及,连忙匆匆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顾勋低头望见薛玥正依在他怀里笑得十分得意,忍不住捏了捏她红彤彤的脸道:“这里太晒了,我抱你回房罢。”

薛玥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已经可以自己走了。再说趁这桃瓣还新鲜,我想先去灶房把酒酿出来。”话音未落,她已被顾勋抱了起来,只听见他丢下一句:“那我和你一起去。”

粉白相间的桃瓣在清亮的醪糟中慢慢展开,薛玥将桃瓣轻轻搅动,好似殷红的裙裾在水中旋舞。顾勋见她的额头上沁满了汗珠,连忙接过她手中的勺子道:“你现在还不能劳累,这些让下人来做就行了。”

薛玥连忙摇了摇头,倔强地回道:“自然要我自己来做,才算是亲手酿成的。”

顾勋心中泛起甜意,轻柔地为她擦去额上汗珠,笑着调侃道:“你若是想要自己做一坛女儿红出来,只怕也有些晚了。”

民间相传,女儿红乃是在女儿满月之时所酿美酒埋于地下,直至出嫁那天取出来喝。薛玥一听便羞红了脸,低头嗔怒道:“谁要做什么女儿红,我不过是看你喜欢喝桃花酒,想帮你再做一坛而已。”

顾勋用手指把玩着她鬓间秀发,又凑过去贴在她脸旁轻声道:“你上次可也喝了不少呢。”

薛玥自然明白他说得是上次喂她喝酒之事,这下却是连耳根都一并红了起来,心慌意乱间,手中的勺子便滑下掉进了缸里,她刚想去捞,顾勋却双臂一展,将她牢牢环在臂弯里。

他靠得实在太近,薛玥的脸上被他呵出的热气弄得痒痒麻麻,连忙不自在地伸手去摸,却不小心将一片桃瓣带到了脸上。顾勋伸手将那花瓣轻轻捻起,又放进嘴里,笑道:“很甜,你要不要尝尝。”薛玥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唇便压了上来,桃花的香气顿时充满了口中,令她感到有些眩晕,便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张妈抱着一捆柴禾惊诧地望着面前急急分开、满脸通红的两人,吓得连忙转过身去,又“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薛玥望见面前那人愠怒的脸,想到刚才情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勋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笑什么笑,回房去。”

他站起身,却见她一脸拘泥地绞着衣角,忍不住又有些好笑地揉了揉她额发道:“又再乱想什么,你难道想就一直这么坐在这儿,做个烧火的丫头?”

薛玥于是红着脸让他抱回了房,顾勋小心地扶她靠在床垫上,薛玥确实觉得有些劳累,本想躺下好好休息,却见他坐在一旁,仔细地凝神望她,那眸中深情好似要将她淹没,看得她忍不住心头乱撞起来。

他抬手在她发间轻抚,竟将她满头乌丝放下,薛玥瞪大了眼睛不知他要做什么,却又见他分别割下她和自己的一缕头发,然后将两缕头发慢慢缠绕,结在一处,合在手心中,抬眸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小玥,你可知结发的含义。”

青丝交缠,难解难分。白头之盟,缘定今生。薛玥喉间突然一哽,差点落下泪来。顾勋将那缠在一起的发丝放入一个锦袋,又问道:“你可愿意等我。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一年…但我会尽力,不会让你等太久。”他没有说明,薛玥却完全懂了,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泪水不断涌了出来,心中却是无限的欢喜。顾勋捧上她的脸颊,滚烫的唇轻轻落下,为她吻去每一颗泪珠。薛玥抬眸与他对视许久,吸了吸鼻子,红着眼问道:“到时候,你便日日为我梳头可好?”“好。”“还要为我画眉。”“好。”“还要再带我去吃醉香楼的大裙翅。”“好。”“还有扬州的蟹黄包。”“好。”她还要再想要做得事,顾勋便低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先在她唇齿间流连,又迫不及待地撬开她的齿关,缠着她的舌细细地辗转。

她迷迷糊糊将手绕上了他的脖子,顾勋能感觉到她生涩的回应,腹中有一团火越烧越热,瞬间灼得全身都发烫起来。他强行让自己离开那温软的殷唇,却望见薛玥好似一只乖巧的小猫躺在她身下,脸颊上染着酡红,眸子里似蒙了雾,更像藏了美酒,忍不住又俯下身去,用舌尖含住她的耳珠,轻轻啃咬舔舐,将她的耳垂处染得通红。

薛玥已经被他吻得浑身发颤,觉得舌根都被缠着有些发痛,所有的空气好似都被他掠夺过去,脑中昏昏然然。待他终于放过她的唇,她刚刚有空大口喘息,谁知耳垂又被他含住,瞬时间,所有感官好似都集中在那一点,脑中轰地一炸,全身都被他旋起酥痒和麻意,口中不受控制地呻吟出声。

顾勋身体里升腾起熊熊火焰,连他自己也不知如何控制,只得靠在她的耳边,一声声低低唤道:“小玥、小玥…”他的声音黯哑难耐,带着浓浓的魅惑与乞怜。

薛玥在迷乱之间,竟听懂了他的意图,顿时紧张的连指尖都颤栗起来,可她身上却涌动着陌生的空虚感,隐隐渴望他的烫贴与抚慰,她闭上眼,好似下定决心一般,伸手滑入他的衣襟。

温热的手掌贴上顾勋的胸膛,令他最后的理智也崩析瓦解。他一把扯去两人之间最后的隔阂,两具滚烫身子紧紧贴合在一起,他们能感到对方的心脏剧烈跳动,好似每一下跳在自己的心上。

顾勋的手沿着她的曲线慢慢摩挲、揉捏,每到一处都引起她的轻颤和低吟,薛玥觉得全身好似被点了火、揉成泥,心甘情愿与他一同燃烧。他的唇一路往下、轻轻啃咬,将她每一寸白皙都染成红润,他依着本能攻城略地,她弓着身子努力承迎,直至抵达她胸前的柔软,感到她的身子猛地绷紧,又听见她在细碎的呻吟声中低低抽了口冷气。

顾勋在这抽气声中猛地找回了理智,他硬是压下一触即发的*,指尖轻轻抚过她胸前的蜿蜒的疤痕,低声问道:“疼吗?”

薛玥本就一直压抑,此刻被他一问,便莫名红了眼眶。顾勋心中愧疚难当,自己沉沦太深,竟忘了她身上还带着伤。他忙将身子移到一边,为她擦去额间细汗,靠在她耳边柔柔道:“你可以等,我也可以等。”

第40章 ,50,40|

顾府里辟了一小爿荷花池,如今正值初夏,碧绿的荷叶层层叠叠铺满水面,粉色的小花苞缀入其间,好似从天际投下的云霞。偶有蜻蜓驻足,踏得荷叶轻颤,滑下颗颗水珠。

薛玥坐在花池旁,将下巴支在栏杆上发呆,又百无聊赖地捡了块石子扔进花池,荷叶在湖心荡起层层涟漪,如同她现在的心境,自那日起被震动搅乱,再也难以平静。

她觉得有些后悔,不该轻易放松了防线,他虽顾及自己的伤口没有更进一步,但自那日之后,只要瞅到机会,就要对她动手动脚一番,越想起这些,她脸上就又开始有些发红。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薛玥心中雀跃起来,连忙回头喊道:“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早…”谁知却看见玉面罗刹站在金灿灿的日光下,抱着胸含笑望着她。错愕过后,又是一阵惊喜,薛玥忙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叫道:“叶大哥!”

玉面罗刹见她跑了两步就气喘吁吁,连忙拉她回去坐下,又轻哼道:“我看你现在心里,早就没我这个大哥存在了。”

薛玥脸上泛起些赧意,道:“谁让你这么久没都出现,我自然不会想到是你。”她又连忙问道:“你这段时间去哪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办吗?”

玉面罗刹靠在栏杆上,任风吹起他的乌发,目光悠远深邃,“去做一件早就该做得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将目光收回,笑道:“现在该做得都做完了,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来接你回家。”

薛玥却突然局促起来,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玉面罗刹岂会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板起脸道:“怎么你还舍不得走了!你一个大姑娘家还未出嫁,就日日住在他家,难道不怕毁了你的名节。”

薛玥本在纠结矛盾中,此刻却突然笑了起来,道:“我还以为叶大哥一向我行我素,从不理会世俗目光,想不到从你嘴里也能说出名节这个词。”

玉面罗刹瞪了她一眼,道:“你少拿话来激我。你现在就跟我回去,他要想让你回来,就必须拿八抬大轿来接你。”

薛玥知道他是在为她抱不平,心头泛起阵阵暖意,但仍是迟疑难定,只绞着衣角,低头久久不语。

玉面罗刹见她这幅模样越发不满,忍不住教训道:“你懂不懂什么叫欲擒故纵,什么叫若即若离,你不用点手段,岂非一辈子被他吃得死死的!”

薛玥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自然是明白,可是我并不想那样对他。他若有心,我又何须再用什么手段。他若无心,我做得再多又有何用。”

玉面罗刹觉得自己快被她气死,想不到这小妹平时还算机灵乖巧,遇上这种事竟是如此死心眼,枉费他还处处帮她打算。

薛玥知道他定是觉得自己极不争气,正想好好安抚他几句,却突然被他的衣袍吸引住了目光,看了一会,才抬起头贼兮兮地笑道:“难怪叶大哥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原来是认识了位姑娘啊。”

玉面罗刹脸色变得十分不自在,忙扭向一边道:“你莫要扯开话题,什么姑娘不姑娘的!”

薛玥的眼光一直在他袍上打转,笑嘻嘻道:“你这件袍子胸口处明显是被修补过的,虽然这流云刻意绣得不着痕迹,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差异。而且这人不仅针法细腻,还特意选了同样材质的丝线,绣样也与袍子的样式仿若一体,明显是出自一位极其有心的姑娘家。”她越说越兴奋,顿时把自己的事抛在脑后,米-需 迷 言-仓 土-云兴冲冲地问道:“以你的性子怎么会穿一件补过得旧衣服,除非这帮你补衣服的人对你极为重要。快告诉我,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玉面罗刹见她激动得双目放光,便没好气地将她后脑一巴道:“胡思乱想些什么!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蠢啊,外面天宽地广,我才不会傻得把自己束在一人身上。”

薛玥见他语气强硬,眼神却有些闪烁,心里明白事情必定没那么简单,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正想再旁敲侧击一番,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把你的手拿开!”

只见顾勋站在远处,正怒气冲冲地盯着玉面罗刹放在她后脑的那只手。玉面罗刹眼珠一转,不仅没有把手收回,反而顺势将薛玥脖子一搂,得意洋洋笑道:“我干嘛要听你的。”

顾勋眼中要喷出火来,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扒开他的手,黑着脸道:“你擅闯私人宅邸,就不怕我叫官府来拿人吗。”

玉面罗刹往后一靠,摆出一个闲适的姿势,道:“我倒想问问,你顾大人不明不白地拐骗民女到你家来,莫非就不怕我去报官吗?”

顾勋瞪着他道:“我何时拐骗过民女,小玥她是自愿留下。”说完他又将目光移向薛玥,似是在逼她表态。

薛玥迎着这道灼人的目光,只得红着脸点了点头,玉面罗刹顿时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想不到他玉面罗刹一世英名,竟认了个如此没有出息的妹子,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便也用眼神狠狠瞪着薛玥,薛玥能感觉到这眼神中藏着的刀光剑影,连忙躲在顾勋身后不敢看他。

玉面罗刹见她心意已决,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足下一点,轻身跳上房檐,却在临走之时,丢下一句话来:“如果他敢负你,就回家来找我。”薛玥望着他衣角渐渐飘远,莫名感到眼眶有些发热。这时有人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他口中的热气扑在她的脖子上,令她觉得有些发痒,顾勋恶狠狠地贴在她耳边道:“不准回去!”

薛玥觉得他的语气好像一个生怕被抛弃的孩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时她感到缠在她腰上的那双手又开始有些不安分,连忙从他怀中钻出,又羞又恼道:“还在院子里呢。”顾勋却又凑过来,神秘笑道:“走,我带你去吃好吃得。”

京城郊外有一处长平湖,彼时已近日暮,淡黄色的柔光映在如镜的湖面上,浩渺烟波中,泊着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薛玥站在湖边,有些奇怪地问道:“不是去吃饭吗?”

顾勋却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走上船舷,又将绳索一放,任由小船在波光中摇摆,一路飘远。

一进船舱,薛玥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她仔细嗅了嗅,忍不住惊喜地叫道:“是大裙翅!”只见小小的船厢内,竟摆着一只红泥小炉,炉上正咕噜咕噜地炖着一锅佳肴,有一股浓郁的香气自这锅中传来,瞬时溢得满室皆是。

薛玥眼神发亮,想不到在这里,竟能见到她向往已久的珍稀美肴,连忙迫不及待地拾起碗筷吃了起来。几口鲜翅入肚,顿觉口腹留香,薛玥十分满足地眯起眼睛,才想起来顾勋一直含笑坐在她对面望着她。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问道:“是你找人做得?”

顾勋伸手为她擦去嘴上油迹,笑道:“会做大裙翅的厨子,并非醉香楼一家,你既然要吃,我自然会帮你找来。”

薛玥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心中好似沁了蜜一般,顾勋见她抱着碗,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心中难免又有些躁动,忍不住朝她倾身过去。薛玥见他越靠越近,明显目标不是那锅食物而是她,顿时心跳有些加速,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未擦嘴,连忙抵住他不断压下的身子,红着脸道:“我…我嘴上很脏。”

顾勋含笑不语,继续朝她唇上凑去,却见她眼神一直飘向那锅中食物,好似十分不甘愿地喃喃道:“再不赶紧吃了,只怕是要烧糊了。”顾勋瞪着眼睛,望见她那副可怜兮兮的向往表情,只得摇头苦笑,暂时放过她。薛玥连忙直起身子,夹了一筷子塞进他嘴里道:“这鱼翅鲜美入味,你也尝尝罢。”

顾勋微微一愣,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两人同时想起曾经在扬州醉香楼的那一幕,忍不住都笑了起来。顾勋轻轻将她环在怀中,满意地望着她吃得双颊鼓起,间或塞几口到他嘴里,犹豫了一会,问道:“秋水山庄的事,你可有怪过我。”薛玥摇头笑道:“那时你我萍水相逢,你本就无甚理由助我怜我,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可不准再骗我。”顾勋本就十分喜爱她这坦荡性格,便故意装作十分正经模样,抬手道:“好,我顾勋今日发誓…”,他刚要说下去,薛玥却立刻塞了一筷子鱼翅到他嘴中,笑道:“我不要你发誓。”她突然又低下头,柔声道:“我只要你能一直像这般对我。”顾勋心中好似被一汪柔情塞得满满,将她抱得紧些,道:“快些吃吧,我们出去看看湖景。”

当两人吃完那锅大裙翅,船身已经随波飘至湖中央,一轮圆月倒映在湖面上,为水色添上银光,远处是青山隐隐、薄雾氤氲,水天一色,犹似在梦中。

薛玥轻轻靠在顾勋怀里,默默感受着这份恬静与悠然,过了许久,顾勋才出声唤道:“小玥。”

“嗯?”

“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薛玥来不及说话,嘴就被堵住,湖面上两道人影交缠,任水波荡漾,久久未曾散去。寂静的夜空上星河灿烂,好似一块巨大的幕布罩在两人身上,

过了许久,薛玥才喘着粗气,声音柔得要滴出水来,轻声道:“文昭。”

“嗯?”

“我总觉得,好像在做一场梦。”

顾勋用下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笑道:“就算这是一场梦,我也会帮你把它做得更久一点。”

湖面上两心相依、痴缠难分,湖边的树影里,却有一个黑影快速闪过。

李元甫听完面前之人的禀报,饶有兴致地咧嘴笑了起来,“这么说顾勋府里真的藏了个女子?这倒是十分有趣,十分有趣啊…”

第5章 .14|

闷热了许多日子,终于下起了一场雨,薛玥趴在窗台上,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不断,好似泛着银光的珠帘,挂在青灰色的天幕之下。

顾勋今日未去应卯,却一直呆在偏厅和张冲商议要事,她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又被这雨困在了屋内,便神色悻悻地趴在窗边听了一会儿雨,心中愈发觉得无趣和烦闷。

这时她突然发现,手边的桌案上摆着一份卷宗,好像是顾勋刚才不小心落下得,她仔细想了想,担心这卷宗与他们所议之事有关,又不放心随便找个府中丫鬟去送,便拿起那卷宗揣在怀里,准备亲自为他送去。

这房里距偏厅并不太远,薛玥便没有撑伞,一路小跑到了偏厅门外。她低头拍了拍身上水珠,又理了理被风吹得微乱的鬓发,才挂起笑意正要敲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自己的名字。

好像是张冲的声音正带着忧虑道:“若是日后那叶小姐要进门,顾大人又准备如何安置薛姑娘。”

薛玥手中的卷宗落在了地上,她死死攥住胸口的衣襟,努力抑制心中骤生的恐惧,有个声音好像在耳边拼命提醒她:快走,快走!只要没有听见,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不会变!可脚下却好似被人死死拽住,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过了一会儿,那人轻轻叹了口气道:“以小玥的性子,让她做妾室确实是委屈了她。不过我会想办法慢慢劝她,来日方长,她总会慢慢接受。”

薛玥将身子死死贴在墙壁上,支撑自己快要滑下得身子,面前廊柱上雕刻的木纹狮子,好似正张着血盆大口,慢慢朝她压下,将所有的希冀与祈盼都一口吞没,直至片甲不留。

屋里那声音还在说着什么,可她却一句都听不清了。那声音她曾经那么熟悉,因他说出得每一句话而悸动不已,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而遥远,好似一把冰冷的利刃,将整颗心掏空揉碎,再血肉模糊地扔在脚下。

薛玥呆呆望着眼前灰蒙蒙的天际,感觉身子被风吹得有些麻木,她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散落的卷宗,好似看见自己被随意佛落的真心,然后,竟无声地笑了出来。

终于,她慢慢直起身子,猛地将门推开,迎着屋内两人错愕的眼神,将卷宗放在桌案上,然后朝顾勋欠了欠身子道,语声冷硬道:“多谢顾大人这些日子的照拂,现在我的伤已经全好了,也不便再在府上叨饶了,今日特地来向大人辞行。”她生怕自己多呆一刻便会后悔,一说完,就马上转身要朝门外走去。

顾勋连忙疾步上前想要拦住她,但一对上她那双清澈带着质问的眸子,却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叹气道:“那我先差人送你回去,我过段日子再去找你,今日之事我会想办法和你解释。”

薛玥想起那句:“来日方才,她自然会慢慢接受。”突然又有些想笑,内心却是冰凉一片,好似冷得连身子都要止不住颤抖起来。她低下头来,道:“不必了,薛玥身份低微,又何须劳动大人再来解释什么。往后你我再无瓜葛,薛玥祝大人步步高升、得偿所愿。”说完就自他身边越过,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外走去。

顾勋眼神闪过浓浓的恨意,抓起桌案上的青胎茶杯,猛地用力捏碎,鲜血顺着手掌慢慢流了下来,掌心传来锥心的刺痛,才让他稍微觉得好受一些。

一旁的张冲看着有些不忍,连忙上前道:“我总觉得必定还有别得法子,何必要做到如此地步。你现在赶快去和她解释,她一定不会怪你。”

顾勋死死攥住拳头,无奈地闭上双眼道:“李元甫重得今上信任,又费劲心思地赶走了魏铮,就是想把我身边的羽翼全部斩断。他下一步必定会从我身边的人下手。小玥和我多呆一日,便多一份危险,而我也不能再有掣肘。现在,唯有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才能不让那老狐狸生疑。”他努力压下心中痛意,又道:“等我做完了应做得事,自然会去找她和她解释清楚,到时…”他语声微颤,竟有些说不下去。他一向善于计算人心,但唯有这一刻,竟有些不敢去想,她日后到底会如何看他。

张冲心中有些腹诽:明明可以说清楚,却非要搞到如此地步。人家姑娘被你如此伤了一次,又怎么会继续等你,到时候只怕是后悔都来不及。但他看顾勋已是悲痛难言,这话便断不可能说出口。此时,门外雨声渐厉,顾勋好似突然醒悟一般,连忙抬起头道:“快!你赶快找俩马车送她回去,她大伤初愈,决不能再淋雨!”

张冲摇了摇头,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连忙找了辆马车去追薛玥。果然一出巷口不远,就见她正失魂落魄地走在雨里,雨水不断从她发丝上低落下来,而她却浑然未觉,只是麻木地迈着朝前走着,看起来令人十分不忍。

他连忙将薛玥带上车,给她递了条帕子,想开口劝她两句,却突然有些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在薛玥并未看他,只是低着头一遍遍擦拭着头发上的雨水,好像车里并没有另外一人存在,面容冷淡得看不出是悲是喜。

张冲知道她今日受了刺激,也不忍再去打扰她。一时间,车内静得只听得见潺潺雨声和车辙碾过水洼的声音。就在一路阵尴尬的沉默中,马车终于缓缓停下。薛玥抬头望见薛府的匾牌,眼神终于有些发亮,喃喃道:“回家了呢。”她急忙提起裙裾走了下去,竟从头到尾连看都未看张冲一眼。张冲知道她此刻精神不佳,也未去计较,见她的背影走到门前,才终于松了口气,吩咐马车往回行去。

雨越下越大,将薛府门前的青苔一点点冲刷下来。正午时分,玉面罗刹举着一把青伞,远远望见薛玥抱着腿满脸呆滞地坐在门前石阶上,她头上大红色灯笼被风雨打的“哗哗”作响、不断摇摆,雨水从她的头上身上不断滴下,又蜿蜒流入青石板内,好似在她身旁积成一道清溪。

玉面罗刹顿时被惊住,连忙冲了过去将伞在移她头上,语气中带了责备道:“这么大的雨,你坐在这里干嘛?”

薛玥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水滴从发丝滑落到她苍白的脸颊上,她盯着玉面罗刹半晌,才开口道:“为什么,为什么家里会落锁!”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惊慌,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我敲了好久,却怎么也敲不开门,我还以为再也回不了家了!我好害怕,若是回不了家,我该怎么办!”她越说越激动,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身上不停颤抖,到最后竟抱着腿放声大哭起来。玉面罗刹见她如此模样,早已明白大概,顿时心中又气又痛,连忙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柔声道:“小妹,没事了,回家就好。”

因淋了几个时辰的雨,薛玥一回家便生了高热,她躺在床上昏睡了几日,一时皱眉、一时呓语,反反复复,辗转纠缠。

她在迷迷糊糊之间,好似看到有无数的景象在她面前变幻:乱坟岗内,他紧紧抱住自己,坚定道:“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卧床旁,他温柔地望着她道:“小玥,你可知道结发的含义”。长平湖上,他对着满天的星子道:“就算这是一场梦,我也会帮你做得久一点。”她连忙伸出手去,想要努力抓住些什么,可刚刚一触,那画面就突然崩塌碎成了碎片,再也拼凑不起来。然后他的脸便扭曲起来,慢慢沉入黑暗之中,直到她再也看不清,找不到。

薛玥心中剧痛,猛地惊醒过来,才发现身子冷得发软,脸上已全是泪痕。她望着守在她床边一脸担忧的玉面罗刹,眼神涣散,无助道:“叶大哥,怎么办…我本来以为只要留在他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可我还是做不到,我没法让自己那么卑微地呆在他身边。可我真的好想他,怎么办…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玉面罗刹见她变成如此模样,心中恨意翻涌,双拳不断握紧又松开,在心中咬牙发誓道:“小妹今日所受之苦,有朝一日必定要向那人讨回。”

而在门外的一颗榕树下,有一个身影正痴立雨中,久久未曾动过。他望着窗内那两个人影,有一种冲动想要抛下一切,冲进去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他肩上托付着太多人的期许,根本轻易放弃。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深深叹了口气,硬气心肠朝外走去。

顾勋脚步虚浮地走在巷内,突然听见身后好似响起脚步声,他猛地停住身子,警惕地朝后望去。待他看清来人,突然又松了口气,似是早有准备负起双手,淡淡道:“你要打便打吧,我不会还手。”

谁知来人竟拱起双手,朝他一躬,道:“我今日可是特地来谢顾大人的。”

顾勋身子一颤,只觉得一颗心被猛地拉下,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似飘在半空中,道:“哦?是吗?你要谢我什么。”

玉面罗刹摆出一副倜傥的姿势,嘴角勾起一个残酷的笑意,一字一句道:“多谢顾大人将小玥完璧归赵!”

第5章 .23

当卯时的更声响起,整个京城几乎还在沉睡之中。一只云雀被惊醒,拍着翅膀一路飞旋,越过禁城高墙,停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清晨的薄雾慢慢散去,露出章台宫华丽的斗拱飞檐,青灰色的云朵在它顶上慢慢聚集,好似隐隐山峦铺就天际。

一名小太监睡眼惺忪地拿着扫帚,拖着步子走在白玉石阶上,耳边听着隆隆的闷雷声在云层中翻滚,口中喃喃道:“只怕是要下雨了。”

正当他自言自语的当口,已经走到了靠北门的宣室殿门前,突然感觉脖颈间猛地一凉,有一滴水正好落在他的衣襟内,激得他全身打了个哆嗦。他嘟囔着随手往脖子后面摸去,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这手感——潮湿中带着粘稠,好像并不是雨水…

他鼓起勇气朝手上一看,只见猩红色的血液顺着掌纹滑下,顿时让他胸口仿佛被狠狠一撞,随即狂跳地冲上嗓子眼。

嘀嗒、嘀嗒…那血滴还在不断落下,一点点打在他的头顶和脚下,小太监终于反应过来,立即吓得双股站站地朝旁边跑去,当他惊魂未定地向上一望,只见一具尸体正直直地掉在殿外的飞檐下!那人一身太监装扮,惨白的脸孔上双目突出,舌头已经变成青灰色软软的搭在嘴边,微风吹起他的衣摆,只见衣摆下赫然有一个血洞,血水正从那洞里一点点流下来,将他脚下带着晨露的草木都全部染成鲜红。

饱含恐惧的尖锐叫声瞬间响起,自章台宫的上空扩散开来,将尚在沉睡中的宫殿一座座唤醒,直至传到当今天子明帝的耳中!

九华殿内,明帝满脸愠怒,随手抄起案上的砚台摔在地上,指着跪在地上绿袍白靴之人,大声吼道:“两天,已经两天了!你们司礼监出了如此命案,两天都查不出个真相,要你还有何用!”

其下跪着的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子澄,他入宫数十年,一路摸爬滚打爬上内臣极位,最善察言观色,此刻便是连头也不敢抬,低着声音回到:“那晚当值的几个太监都已收押审讯,并是无一人有犯案可能,宫内的其他人也都问了个遍,实在找不到其他线索。”

明帝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有外人能通过重重守卫闯入内廷杀了陈安,还能堂而皇之地把他的尸首挂在殿外示威。朕的宫城如果这么轻易就能进出,那前日死得是陈安,明日就可能是哪位嫔妃,再过几日就可能是朕了!”

刘子澄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豆大的汗珠自他额上滴了下来,他不断磕头谢罪,誓言再过几日必定找到真凶。

这时,旁边有人干咳一声,缓缓道:“皇上请先息怒,依臣所见,查案并不是他们司礼监的长项,刘公公也已经尽力,这件案子事关皇城安危,还是应该交由三司的人来查才最为妥当。”

明帝瞥了他一眼,道:“哦,李阁老你倒是说说,这案子得让谁来查最合适?”

李元甫低头伏在地上,光洁金砖上映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慢慢开口道:“大理寺卿,顾勋。”

顾勋坐在大理寺的刑堂之内,端起桌案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嘴角也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前日清晨,章台宫殿外被发现悬有一具死尸,死状极为恐怖,因死者陈安是皇上极为看重的内侍,此案又发生在内廷,一时间搅得宫内人心惶惶,今上震怒不已。顾勋一早就被传召入宫,今上下了严旨令他三日内查明案情,否则大理寺上下都以渎职论处。

张冲在旁翻看完卷宗,抬头望了望顾勋的脸色,犹豫一番终是开口道:“这件案子虽不大,但却是很不好办啊。”

顾勋眼皮都未抬一下,冷笑一声道:“不然李元甫又为何会专门举荐我去查。这命案发生在皇宫内,又涉及内臣,其中必定含有极大的隐情,刘子澄身为内臣总管,手段何等了得,查了几日硬是说毫无收获,你觉得他是查不出还是不想查。”

张冲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道:“如今这个烫手山芋交到了我们手里,只怕会更加难办。”

顾勋将手中茶杯一放,神色淡淡道:“好办也罢,难办也罢,只有先审了再说。”他朝堂外望了望,声音略微提高道:“把人带上来吧”。

那晚在章台宫当值的太监一共有五名,此前虽已被多次提审,但看供词中找不出可疑之处。为防串供,张冲便令人将他们一个个分开带到堂上审问。

此刻跪在堂下的便是司礼监的一名小太监冯六,他显然是受过刑,身上的衣服早已破损不堪,满脸尽是血污,跪在地上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