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勋朝张冲以眼神示意,张冲便开口问道:“八月初十,子时到卯时,你在身何处做过什么事。”

冯七咽了咽口水,颤声道:“那晚小的见宫内没什么吩咐,就和刘福、周瑾凑在一起玩了几把骰子,一直快到卯时才离开,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啊!”刘福和周瑾便是当晚当值的另外两名太监,张冲知道宫内的小太监聚在一起都爱赌点小钱,虽然有违宫规,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思忖一番,又问道:“那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异响。”

“确实未听到有什么声响”

“你们那晚是谁赢了钱。”顾勋突然慢悠悠地开口道,声音不大却听得异常清晰。

冯六连忙不假思索地回道:“是刘瑾,本来我先赢了五两银子,他们非不让我走,谁知最后几盘刘瑾手气极好,硬是害我又倒亏了八两。”

“那最后是谁输得最多?”

冯六立即回道:“是刘福,这小子估计把这月的月俸都给输了进去。”

顾勋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许久,才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冯六如释重负地被带下堂去,其后审问得几人供词与冯六几乎分毫不差,根据他们的供述,当晚冯六、刘福、陈瑾聚在一起玩骰子,因为刘福一直在输钱,为了翻本便不让另两人离开,将赌局拖到将近卯时才结束。另两名太监并未参与,但都全程在一旁观看,偶尔买上几把,从时间来看,确实个个都无可疑之处。偏偏他们都耽于博钱,都未留意外面有何奇怪声响。

顾勋望着眼前的供词,问一旁的张冲道:“你觉得这供词有何问题?”

张冲道:“根据这些供词,在陈安被杀又被吊起来的这段时间,确实无人有犯案可能。莫非真有外人潜入杀了陈安。”

顾勋摇了摇头,道:“即使是一流的武功高手,也不可能在禁城内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的手指在供词上扣了扣,道:“这些供词确实是毫无破绽滴水不漏,只可惜,它们做大的问题就是太过滴水不漏。”

他唇角挂了抹浅笑,又道:“五个人,五张嘴,对当晚的事实供述却不差分毫。几日前发生得事,每个人都能不加思索脱口而出,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清晰无比,这本身就不合常理。而且按他们所言,刘福当晚输了整月的俸禄,而当他说到此处时连语调都未变过分毫,好似在陈诉一件无关紧要之事,你说这是不是非常奇怪。”

“大人的意思是,他们所言极可能都是谎话,为了掩盖那晚的真相。可他们为什么要说谎来包庇凶手呢?”

顾勋抬头望了他一眼,语声铮铮道:“因为他们五个,都是凶手!所以事先能套好供词,互相包庇,互相掩护。”

张冲吓了一跳,皱起眉头道:“这五人与陈安到底有何仇恨,竟能一齐下手将他杀害,还要在他死后把尸首悬在殿外示众!”

顾勋道:“说起此处,又是另一个极不合理的地方。宫内禁卫森严,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有侍卫巡视,杀了人自然是立即埋尸最为隐蔽妥当。可他们五人却要冒着随时被发现的危险,费劲心力将尸首悬上屋檐,招摇示众。我实在想不出是何道理。”

“莫非他们对陈安有彻骨之恨,宁愿冒着随时被捉到的危险,也要让他曝尸在外,”

“那尸首虽然面目可怖、腹上还被破了洞,但他身上的衣服却平整完好,可见是死后才被穿上的,尸首脚上还穿上了一双白靴。根据民间传言,死去得人要穿上鞋子才能找到去黄泉的路,不然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流落在外。那凶手如果真得那么恨陈安,又为何在杀了他以后要为他穿上干净的新衣,还为他想得如此周到,生怕他变成孤魂野鬼。”

张冲听他一说,也觉得此案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想了许久仍是毫无头绪,两人久久无言,过了许久,顾勋眼神微微泛起些光亮,开口道:“也许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想用死者为我们传达某种讯息!”

第5章 .25|

炽热的阳光照着茵茵绿草,几只夏蝉在其中欢快地鸣叫着,而大理寺的殓房内却阴森冷暗得好似在另一个世界。彼时已过夏至,尸体放得久了,空气中便弥漫着淡淡腐臭的气味。

顾勋静静地坐在尸体旁,右手在尸体身上的衣袍上慢慢摩挲过去,这是一件普通的宦官服饰,纹样平常、十分合身,看上去并无任何疑点。可在这华袍之下,却藏着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洞里的内脏已经全被挖空,因失血过多,尸身的整块皮肉都收缩了起来,看起来如同一具干尸一般。

顾勋盯着那人突出的双目,蹙着眉心思索良久,喃喃自语道: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这时张冲推门而入,朝他低声道:“那几人真是死鸭子嘴硬,无论怎么用刑都不招,一口咬定那日晚上是在赌钱。”

顾勋将身子慢慢坐正,淡淡道:“一开口就必定是死罪,没有确实证据前,他们当然不会招。”他又嗤笑一声,道:“不过,比起让这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太监定罪,我更关心的是,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精心布置一切,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

张冲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那具尸体,问道:“大人可看出了些什么?”

顾勋摇了摇头,突然伸手掰开那尸体紧握的右手,朝张冲道:“你来看看这个。”

张冲连忙凑上前去,惊讶地发现那尸体右手手心被刻上了一个样式复杂的红色印记,刀口处血肉翻飞,组成的线条流畅却繁琐得难以辨清。他皱起眉头,疑惑道:“这是什么?莫非这陈安生前曾受过刑?”

顾勋也紧紧盯着这印记,道:“我起初也想过这种可能,但他身上除了这处再无其他类似烙印的痕迹,如果是用刑逼供,内侍府随便就能找出十几样比这有用的刑罚。”

张冲敛目沉思,又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也是凶手想传达给我们的讯息?”

顾勋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身体,道:“可惜这尸体身上目前所有的线索,只有腹部的洞和手上的印记,仅凭这两处,我一时也猜不透到底是何意思。”说到此处他稍微顿了顿,若以现有的几处线索来看,这案子的指向并不明确。只是他偏偏有一种预感,觉得凶手一定是想要借着这具尸体来表达些什么。这预感无比强烈地告诉他,只有朝着这个方向,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此时,张冲又问道:“如果真按大人所说的,那几人想要对外传达某种讯息,为何不干脆在审问的时候队我们全盘托出呢,何必要如此欲盖弥彰。”

“我猜测,他们要说得事必定和某位权贵之人有关,而且是一件足以牵动内廷的大事。所以他们便不敢随便开口,只能以这个方法一搏。”

说到此处,他心中突然一动,连忙又走到尸体的手边,拉起他的手心细看,又侧头朝张冲问道:“你觉得这个印记像什么?”

张冲仔细看了许久,才犹豫地开口道:“好像是一个字,但是又看不清是什么字。”

顾勋神情变得有些凝重,缓缓道:“是奏折上的批红。”

张冲吓了一跳,忙压低声音道:“难道是…当今…!”

后面两个字他不敢说,也无需再说,因为顾勋已经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一字一句道:“你难道忘了,本朝奏折,大多并不是由今上亲自批示。”

两人对视片刻,分明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个名字。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子澄,拥有代批奏折的滔天权势,对手下的小太监更有着主宰生杀予夺的权利,如果这次的事件所指的人物是他,一切就都能说得通。

张冲心中震惊不已,小心地问道:“如果真是大人所猜测的那人,那此案可真得十分棘手,如果办不好,对今上那里无法交代。但真要揪出幕后之人,没有真凭实据,只怕还会被反咬一口。”

顾勋目光又落到那尸体上,好似盯着一样能破解谜题的钥匙,“那几个小太监既然敢以死相拼,必定手上掌握着极重要的证据。只要我们找到破解的关键,有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他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又道:“而且,若真是与朱批有关的大事,只怕必定会涉及到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才是我真心关心得。”

张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本朝诏旨由内阁首辅拟定,再经掌印太监依今上口谕代批后方能执行,若内阁首辅与掌印太监沆瀣一气,欺上瞒下…他不敢再想下去。只知道此案若是查得深了,十有*会牵连到李元甫身上。他望向已经略有些激动的顾勋,仍觉得十分忧心,仅凭这一具尸体、几个小太监,真得能撼动手握重权的那两人吗。

此时顾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将他思绪拉回:“只是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明白这具尸体身上所藏的秘密,这才是想通一切的关键。”

张冲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叹了口气,和顾勋一起又仔细将尸体重新检查了一遍,却再也找不出什么新的发现。两人一直呆到窗外天色渐暗,不仅理不出什么头绪,反而被屋内越来越重的腐臭气息弄得有些发晕。顾勋知道这样下去也难再有收获,只有和张冲一起离开,等明日再想其他的法子。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顾勋走在人声鼎沸的长街之上,脑中却仍停在那间阴暗冷僻的敛尸房内:内侍府中的龌龊事一向不少,但能入得了司礼监,哪怕只是个末等太监,也足以享受到大多数内臣无可企及的荣华。而那几人却宁愿挣个鱼死网破,将命案闹得传遍皇宫,必定有什么事逼得他们非以死抗争不可。他们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真得和他想得那件事有关?顾勋越想越觉得热血翻涌,也许这真得是一个契机,若不是这样震撼朝野的大事,又怎能牵得动李元甫那个老狐狸。

这时,面前的酒楼里飘出一些饭菜的香气,钻入他的鼻间,令顾勋慢慢驻足,这才想起自己从中午到现在都未进食。他抬起头来,望向被夜色笼罩街市,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一对小贩夫妇正一脸兴奋地盘算着收入,有说有笑地一起收起摊子;酒楼里人声鼎沸,美貌伶人柔柔唱着小曲儿,多情公子坐在一旁含笑观看;路边的客舍里蕴着昏黄的烛光,偶尔传来小儿的啼哭,和妇人温柔地哄吟声…这样琐碎、俗世的幸福,他无法走近,亦没资格参与,如同那一日,他站在她家门前,望着屋内温暖的烛火跳动,却只能选择做个过客。

顾勋呆呆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夹杂着酒香的微风自他脸上拂过,令他胸口莫名有些抽痛。他突然想起府里还酿着一坛桃花酒,当日的执手相对、言笑晏晏,转眼就已是人面桃花、匆匆而去。他于是转过身,背对万家烟火,逃也似得快步离去。

暮去朝来,转眼又是一日已过,司礼监太监陈安被杀一案却仍然毫无进展,今上震怒不已,朝廷内暗流涌动,大理寺上下一筹莫展。顾勋一身绯色官服负手站在窗棂前,望着炫目的日光下树影轻轻摇晃,突然转头对张冲道:“你说他们为何要将陈安的尸体悬在宣室殿的檐下。”

张冲想了想,回道:“大人不是说过,他们想要把此案尽可能扩散出去,便只能采用如此招摇的方式。”

顾勋摇了摇头,瞳中闪出异样的光亮,道:“也许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件事,凶手要传达的讯息,可能没有藏在尸体本身,而是在整个案子之中。”

张冲不明就里,正要再问,见顾勋已经快步朝外走去,连忙紧紧跟在其后,一直到坐上马车,他才发现顾勋所往得竟是宫中的方向。

因今上下旨令大理寺严查此案,便暂时允许他在宫内出入,顾勋一路无阻地走到章台宫殿前,只见白玉阶前已经被全部清扫得光洁如初,只在草木之中,好似还残存着那股血腥之气。

顾勋以手掩额,望了望太阳照过来的方向,又对着自己脚下拉长的影子若有所思。随后,叫过来一个当值小太监,对他附耳吩咐了几句,那小太监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匆忙离去。

张冲在旁看得摸不着头脑,只得和顾勋一起站在烈日下苦等。还好只过了一刻,他突然望见从宣室殿的屋檐上掉下来一根绳子,绳子下牵着一个大大沙包,垂直悬在半空,远看便好似一具尸体一般。顾勋后退几步,围着着沙包转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角度站定,死死盯住地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张冲连忙上前站在顾勋身边,只见那“尸体”正对北门方向,他顺着顾勋目光望去,仔细想了想,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仍是忧虑道:“即便知道如此,我们又能有何办法,无凭无据,总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搜吧。”

顾勋轻吁出一口气,似是有些无奈又有些期待道:“看来要弄清此事,还要再去找一个人。”

很快,他就见到了他要找得那人,玉面罗刹桀骜地将双腿搭在桌上,一脸敌意地望着他。顾勋的心思却不全在他身上,眼神一直游移地朝屋内望去,玉面罗刹见他如此模样,冷哼一声道:“不用找了,小妹今天不在家。”

顾勋收回目光,暗暗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望,他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才问道:“我想要你做得事,你应该明白了?”

玉面罗刹仍是满脸不屑,只斜瞥他一眼道:“如此凶险之事,我为何要帮你?”

顾勋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却仍是笑着道:“我知道,你也想报仇。”

玉面罗刹不置可否,又道:“你怎么能断定办成这件事,必定能拉那人落马。”

顾勋露出笃定得神色,道:“你只需信我即可。”他顿了顿,又笑道:“这件事若交给其他人必定是不好办,但是若是你来办就必定不会失手。”

玉面罗刹长身一展靠在椅背上,表情淡漠道:“你也不必拿话激我,我该报得仇早已经报了,如今只想好好过日子,何必再去犯险。”

顾勋眼神微眯,缓缓道:“可是据我所知,你一直暗地里想要联络上秋水山庄安插在朝中的那些人,你若真得能抛开过往,又何必再花这些心思。”

玉面罗刹猛地坐起,狠狠瞪着他,道“你找人跟踪我!”

顾勋却面色不变,道:“我想查的自然能查到,而我想找得人一向都不会失算。”

两人目光交错、暗自交锋,房门却突然被推开,一个黄色身影夹杂着屋外燥热的空气,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欢快道:“叶大哥,你知道吗,我今天…”

这时,她突然留意到坐在屋内得另一个人,顿时将所有话都堵在胸口,顿时,连屋内空气好似被凝固住。

薛玥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在注视自己,却不敢转头去看,一时间心中酸涩难言。这时玉面罗刹已经跳到薛玥面前,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带了些嗔怪道:“怎么老是这么莽撞,看你跑得浑身是汗,快过来歇歇。”薛玥听得浑身一个哆嗦,一时忘了反应,只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谁知,玉面罗刹又挂上一脸柔情,抬起衣袖就要去擦她脸上的汗珠,薛玥更是吓了一跳,几乎忍不住想要往后退去,又望见玉面罗刹恶狠狠地目光胁迫过来,只得咽了口口水,浑身不自在地让他擦了擦汗。

就在此时,她听到身旁“砰”地一响,顾勋满脸铁青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拂袖而去。

第5章 .27|

薛玥望见顾勋的袍角消失在门口,心中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落,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看见玉面罗刹一脸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摇头轻叹道:“我和他早已没半点关系,你这么气他又有何意义?”

玉面罗刹又靠回椅中,轻哼道:“我这可是为你出气,他既然敢来,我便不会让他好过!”

薛玥却只是低下头来,敛目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他来找你,是要做什么事吗?

玉面罗刹坐直身子,露出神秘兮兮地笑容道:“你可知道宫中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他便将事情始末大致讲了一遍,薛玥本就是好奇心重的性子,愈听就愈觉得新奇,急忙追问道:“那后来呢?他查出来了吗,那具尸体到底想说什么?”

玉面罗刹却扬起嘴角,示意她朝门外看去。薛玥不明就里地转头去看,只见外面天高云阔,明媚的阳光从云朵中流泻出来,在地上投射出一片金黄色的光晕。玉面罗刹随手拿起一把折扇,将扇柄上的吊穗对窗悬起,道:“如果当这扇穗是那吊着的尸体,当这窗牖是章台宫北门,你仔细看这影子,能看出什么吗?”

薛玥好奇地凑过去细看,只见四四方方的窗棱在地上投射出一个阴影,好像一个“口”字。而那“口”字中央悬着扇穗的影子。她脑中有些模糊的想法,却一时抓不住,便歪头努力去想。这时,玉面罗刹又道:“如果把这扇穗换成一个人呢?”薛玥这才恍然大悟,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这是一个字,是一个囚字!”

玉面罗刹将扇穗一收,道:“没错,顾勋误了两天才悟出这个道理,实在是有些驽钝。”

薛玥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道:“你若不是经他提醒,又怎么可能这么快猜得出。”随即又了然道:“那他这次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去找那个被刘子澄关住得人。”

玉面罗刹把玩手中的扇柄,点头道:“这件事他无法出动大理寺的人,更不可能亲自去办,因此只能来求我。”他回过头,对上她询问的目光,又笑道:“我自然是不会答应他,不过,我倒觉得这件事十分有趣,也想趁此机会去刘子澄府上探一探虚实。”

薛玥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兴奋道:“那我和你一起去,还可以给你帮点忙。”

玉面罗刹瞥了她一眼道:“你是想给我帮忙,还是给他帮忙?”

薛玥被他一噎,忙瞪着眼道:“自然是给你帮忙,我干嘛还要管他的事。”

玉面罗刹还是摇了摇头道:“你知道顾勋为什么会明知道会吃瘪还要来找我,因为这件事只有我最为擅长。你若去了反而会拖我的后腿,所以你就给我好好呆在家里等我的消息。”

薛玥略微有些失望,只得趴在桌上懒懒道:“那你准备何时去?”

玉面罗刹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嘴角轻扬道:“今天晚上。我有钟预感,这次去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入夜时分,柔白色的月光越过灰色的云层,照在刘府高耸的院墙之上,墙外的大树发出“沙沙”的声响,暗红色的飞檐之上一个黑色身影轻轻落下。这座宅院虽是刘子澄在宫外的私府,但仍是朱门金匾、石狮伫立,看起来极为气派。刘子澄并不经常回府,却仍派了几组护院日夜把守,平日里几乎无人进出,也让这座大宅显得更为神秘。

那黑影在夜色的掩盖中,躲过了巡视的护卫,极为轻盈地几个起落,终于来到一间偏僻的厢房门口。他贴着房门听了听,又轻轻在纸窗上破开一个洞,随即露出一个贼贼的笑容。

那房内燃着昏暗的烛火,隐约可以看见两个影子叠在一起,空气中混着粗重的喘息声和暧昧的气息。原来是管家刘和趁着夜深人静,遣退了周围守卫,正在此处与丫鬟杏儿偷情。

刘和正手口并用,使尽浑身解数,惹得身下杏儿娇嗔连连,两人迫不及待地交缠在一起,却没有留意到屋内的烛火突然暗了下来。

当刘和开始感到不对劲时,手腕就已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钳住,猛地被提了起来。再低头看那杏儿,已经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刘和瞪大了眼,正要惊慌地大声呼救,突然感到脖子上一阵剧痛,一把利刃瞬时触上了他的喉结,险险刺进半寸,血便顺着刀刃流了下来。刘和顿时被吓得喉中发干、双腿发颤,再也发不出声来。

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只见月光下映出一张倾城面容,正闪着一双极好看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可抵在他喉间的利刃令他回过神来,只颤着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玉面罗刹挥手将他猛地推到地上,手中的匕首泛着寒光慢慢朝他逼近,笑着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需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若敢有半分隐瞒,我便马上割断你的舌头。”

刘和活了这些年头,最善识人观色,一见他眼神中的戾气便知道这人绝不好应付,只得苦着脸颤颤巍巍道:“我只是个小小的家丁,大爷又何必为难我,您若想要什么珠宝大可到府中去搜,今晚之事我保证绝不会说出去!”

玉面罗刹用刀尖挑起刘和落在地上的锦袍,极为讽刺地望了他一眼,刘和立即就读懂了他的意思,知道骗他不过,连忙心虚地低下了头来。这时眼前之人,似乎有些不耐烦道:“我这人不喜欢绕圈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刘管家!你只需要告诉我,这府里的密室在哪里!”

刘和顿时变了脸色,忙支支吾吾道:“这府里哪里会有什么密室?就算有,也不是小的能知道的。”

话音刚落,便觉得手上一阵剧痛,刘和瞪大了双目,望见自己右手拇指已经血肉模糊地掉在了地上,惊吓、痛楚、恐惧令他想要大呼出声,但是望见面前之人眼底的寒意,又连忙抬手死死捂住嘴巴。

玉面罗刹仍是笑眯眯地望着他,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刘和捂住右手,疼得满头冒汗,却只敢从口中发出几声轻轻的呻吟,他连忙跪地求饶道:“这位爷饶命啊,的真不知道什么密道…啊!”只听“叮”的一声,刚才还在玉面罗刹手中的匕首,又牢牢钉入了他的另一根手指。

玉面罗刹倾身上前,十分不耐烦地盯着他道:“我只问你密室在哪,你老实回答我就是。再多说一句废话,我便多砍你一根手指。你好好想想再开口,我的耐心可并不多了。”

刘和捂住不断流血的右手,绝望地看着眼睛这张似鬼魅般的面容,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终于瘫倒在了地上。

门外微风扬起,将屋内的血腥气味带入了书房之内,书房中央的桌案上摆着一张玉石棋盘,颗颗棋子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柔光。这时,一个黑影映在棋盘之上,他伸手捻起一枚黑子,轻轻朝旁边移动。只见桌旁的一块青石地板竟动了起来,地面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裂口,玉面罗刹满意地望着眼前深不见底的洞口,撩袍走了下去。

地下传来潮湿、腐烂的气息,玉面罗刹在黑暗中踩着石阶慢慢往下走去,耳边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竟莫名升起些不祥的预感。但他从来就不是半途而废之人,因此只笑着甩了甩头,坚定地继续往下走去。就在他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时,不知踩到哪处机关,突然听到头上轰隆一声巨响,好似是那石板又重新合上。

他皱起眉头,连忙抬头朝上望去,果然上方那唯一的光亮已经不见,进口处已被石板封得严严实实。

这倒是有些出乎玉面罗刹的意料,但他并没有太过惊慌,这密室的出路必定不止一条,只要找到了他想找的那个人,自然能寻到法子出去。他感到自己好似走入了一条甬道,四周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于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点燃。火光照射之处,果然只见到狭窄的通道,前路却仍藏在黑暗中,不知还要走多远。

他于是举着火折耐心往前走去,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在他背后,好似听到了轻微的喘息声,并且越来越近。

他心中猛地警觉起来,莫非身后有人跟着他!可他进来的时候十分留意,而且只走了几步石板就已经合上,必定不会有人跟他进来。那这喘息声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警惕地站直了身子,脚步渐渐放缓,随时准备转过身应对身后的袭击。这时,他听见,那喘息声竟越变越重,越来越多,一点点朝他逼近。他心口愈发沉了下去,难道跟在他后面的并不止一人,而是有几人!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感受到了这密道中藏着的重重危机,将袖刀紧紧攥在手中,感到身后劲风袭来,连忙转身蓄力一击。只听“噗”的一声,刀口划破皮毛,几滴腥臭的血液滴到了他的脸上。一个黑影自他面前跳过,又稳稳落在他身前一丈处,两只的褐色的眼珠,在暗处闪着幽幽的光芒。

玉面罗刹忙举起火折,这才看清楚,站在他身前的竟是一只足有一人之高的庞然大物,那物似狗非狗,正长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牙齿恶狠狠地盯着他。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被这巨狗吓出了一身冷汗。然而更令他背脊发凉的是,在他的另一侧,又慢慢现出另外一只庞然大物,和之前袭击他的那只一模一样,两只巨狗一左一右,深黑的皮毛在微弱的光线下不断抖动,锐利的双目贪婪地盯着自己的猎物。玉面罗刹不敢继续硬拼,连忙运起轻功朝前发力狂奔,希望尽快挣脱这两只怪物。然而这条甬道又深又长,跑了许久也不见尽头,身后的脚步却是越来越近,他知道,到此境地唯有拼命一搏,于是猛地转过身去,与那两只巨狗战在一起。

一时间,黑暗中充斥着血腥的气息和兽类的低吼,玉面罗刹能感觉到它们的利爪划破了他的衣衫,在他胸口处扯下不少皮肉,而他也毫不示弱地拼命反击。只是这两只巨狗皮毛极厚,无论被戳了多少刀,只能让它们稍稍停歇一刻,就又凶狠地扑了上来。渐渐地,玉面罗刹觉得真气慢慢耗尽,身子也越来越重,幸好他身形轻盈,那两只巨狗又十分笨重,才能暂时未落下锋。

此时火折已经快要燃尽,玉面罗刹精疲力竭地靠着墙壁,知道如果继续这么硬拼下去,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他望着地上火折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突然心生一计,又燃起一个火折猛地往前方丢去,趁那火光飞远,突然起身朝相反的方向纵身而去。那两只巨狗猛然间失了目标,果然犹豫了一会儿就朝那火光处扑去。玉面罗刹趁此机会连忙朝其中一只巨狗猛地反扑上去。他稳稳骑在巨狗身上,举刀朝它的脖子狠狠扎下去,那巨狗猛地被袭,顿时痛得分不清方向,嗷嗷叫着横冲乱撞。

那甬道本就狭小,两只狗身又十分巨大,另外一只巨狗躲闪不及,被它撞到在地,陡然压在了身下。玉面罗刹死死抱住身下那只巨狗的脖子,才勉强没有被颠簸下来,他举起袖刀又狠扎几记,那巨狗痛得癫狂起来,可怎么扭头也咬不到骑在他身上之人,便不管不顾地朝身旁另外一只狗狠狠咬去。转眼间一人二狗之间的对决变成了两只狗的厮杀,另外一只巨狗敌不过它在垂死前的博命挣扎,转眼就被咬断气管,歪着头倒在了地上。而玉面罗刹身下那只巨狗嘴里含着毛发和血肉,不断呜咽,脖子上已经被插了许多刀,最后发了一阵狂之后也轰得一声倒在了地上。

玉面罗刹浑身染血,赤红着双目确定两只巨狗都已经没了力气,才慢慢从狗身上爬下来,靠着墙壁坐下,大口地喘着粗气。想到刚才的惊险场面,未免有些后怕,想不到这看似平常宅邸内,竟然养着如此怪异的庞然大物,如此看来这密室想必又是一处秘密地牢,常年关押着极为重要的人,他心中又燃起些希望,看来他并没有找错,这次出生入死,总算是有些收获。

他又歇息了一阵,才慢慢站起身子,又朝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隐约看见前方有了微弱的光亮,他连忙加快步子,脚下却突然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一个骷髅头。他皱起了眉头,小心地又往前走去,在走过几具枯骨后,终于见到一间斗室,里面坐着一人,衣衫褴褛,浑身血污,显然是受了重刑。

玉面罗刹连忙走过去,唤道:“快起来,我是来救你的。”

那人猛地抬头,脸上虽然满是血污,但是仍然看得出面孔清秀稚嫩,明显是一名小太监。他乍见浑身是血的玉面罗刹,一双圆眼中涌起些恐惧,但很快又泛起光亮。

玉面罗刹连忙架起他的身子,一边朝外走去,一边道:“我现在带你出去,你若信我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若你有什么事,我自会帮你报仇。”那小太监早已被打得半死不活,此刻突然被拉起,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平复了下气息,将头凑到玉面罗刹耳边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望着前方眼神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玉面罗刹心中顿感不妙,还来不及反应,就望见前方出现一个黑影,接着有一股气流猛地将他们推了回去,他在刚才的恶战中耗费了太多体力,此刻本来十分虚弱,在这一击之下竟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望着眼前的黑影冷笑了一声,正准备冲上前去再博一次,突然感到大腿剧痛,只见身旁的小太监,目中露出凶光,伸手将长长的指甲狠狠刺入他的肉中。

第5章 .28|

大理寺门前,刘子澄绿袍白靴,一脚踏出门来,对身旁之人道:“离今上规定的时限只差一日了,顾大人这边可有什么眉目了?”

顾勋脸上露出为难神色,道:“这案子十分棘手,那几名嫌犯无论怎么审都不愿开口,我们这边也是一筹莫展啊。”

刘子澄也叹了口气,恨恨道:“他们就是死鸭子嘴硬,就该往死里打!”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到了明日,这案子若是再破不了,今上只怕要怪罪下来,到时候你我可都承受不起。所以,顾大人还是要抓紧行事啊。”

顾勋朝他拱手笑道:“文昭明白,多谢刘公公提点。”

刘子澄也笑着回了个礼,坐上了回宫的轿子。顾勋的笑容在脸上慢慢冷下来,正要转头往回走,突然眯起眼睛,猛地抬头朝上方望去。

只见街旁的一间屋顶上,藏着一个娇小的身子,正借着大树的掩盖,死死盯住那顶轿子,一见轿子移动了起来,便纵身小心地跟了过去。

刘子澄正坐在轿内闭目养神,突然轿身猛地一晃,差点将他颠了出去,他连忙掀开轿帘,不耐烦地吼道:“怎么回事!”只见几名轿夫倒在地上,也十分纳闷地回道:“不知道,刚才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好像看到一个黑影,但是一下子又不见了。”刘子澄狠狠骂了一句:“没事就还不快走,一群废物!”随后又坐回轿中,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凌厉。

薛玥被顾勋封住了穴道,一把丢入疾驰的马车,气得满脸通红,却又开不了口,只得狠狠瞪着他。顾勋却毫不理会面前那道杀人的目光,只小心地将四周车帘放下,确认后面无人跟上,才暗自松了口气。

马车一路疾行至顾府门前,顾勋将她拦腰抱起,快步走入房内,才放她坐好,解开了她的穴道,狠狠道:“你怎么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事!你可知道刚才我晚到一刻,你就会被他的暗卫捉住,直接带回宫内拷问。”

薛玥这才知道自己差点中计,心中顿生懊恼,尤其是还要指望这人搭救,便越发觉得丢人。她又气又急,眼中忍不住泛出泪来,道:“可我该怎么办,叶大哥已经失踪整整一日了,我也偷偷去刘府找过几次,但都探不出半点风声。他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除非…”她不敢再说下去,心中愈发惧怕起来,只摇头道:“现在除了去绑刘子澄问个究竟,还能有什么法子!”

顾勋自然知道玉面罗刹那日进了刘府就突然失踪,他也曾派过暗探去查,却始终得不到什么消息。此刻看薛玥急得六神无主不断掉泪的模样,心中极不是滋味,却又觉得有些心疼,只得伸手想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涩涩安慰道:“你放心,我自然会帮你把他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