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玥却倔强地将头一偏,让他的手尴尬地悬在了空中,她猛地站起身来冷冷道:“此事就不劳顾大人费心了,你放心,不管叶大哥是死是活,我们都不会再来求你。”顾勋被这言语中的疏离与防备狠狠刺痛,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死死抵在墙边,带着怒意问道:“你现在就如此不信我!”

薛玥却毫不示弱地瞪着他道:“我为何要信你,你口中可有一句真话。”她想起那日所闻之事,心中又是一痛,只低下头冷笑道:“如果叶大哥这次一无所获,你还会想办法救他出来吗!”

顾勋望着她红唇翻动,说出得却是如此伤人得话语,顿时觉得有些恍惚,是他一手将他们推到如此境地,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能够面对她的误解和蔑视,却在这一刻,只因她一记漠视的目光就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前所未有的悔意涌上心头,他轻轻揽住她的肩,放软声音试探地开口道:“小玥,我们…”

薛玥听出他语气中藏着的柔情,许多片段顿时涌入脑海,令心中一阵酸涩,可回忆愈是甜蜜那痛就愈发真实,她咬着唇狠狠扭过头去,生怕再多听一句自己就会心软,连忙冷硬回道:“我们之间再无纠葛,还请顾大人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顾勋眉眼间闪过恨意,再也顾不得其他,低下头狠狠朝她的红唇上吻了上去。薛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想要挣扎却被他有力的臂膀死死压在墙上,熟悉的气息在唇间回荡,令她脑中晕眩,一颗心好像飘在空中游荡,一时间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自她走后,无数个日夜的思念与渴望,都化在这唇齿交缠之中,顾勋终于明白,唯有怀中这人才能让他觉得踏实和安定,他满意地叹了叹,轻轻撬开她的贝齿,将舌尖探了进去。

薛玥脑中却猛地一炸,一股怒意袭上心头,取代了那份隐隐的甜蜜,她猛地睁开眼,拼命朝他胸前推去,然而他心意已决,无论怎么推动不了他分毫。薛玥又羞又急,索性把心一横,狠狠朝他唇上咬了下去。

顾勋痛哼一声,似是从未料到她会如此激烈地方式抗拒,不可思议地撑起身子看她,还未反应过来,薛玥已经一把推开他朝门外跑去。她的乌发自他指尖滑走,在空中划起一个弧度,好似一指流沙,放手了就再也握不住,抓不回。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恐惧,从今以后,也许就会彻底失去她,眼睁睁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远,甚至投进别人的怀抱。光是这个想法已经令他难以忍受,他迷了心、入了魔,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哪怕是以最无耻的手段。他用手指抚过唇上的伤口慢慢吸允,大声喊道:“站住!”

薛玥正奔到门边,却被他的语气震慑住,回过头漠然地望着他,顾勋被她的眼神再一次刺痛,他走到她身前,抓住她的手腕,似是誓言一般,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我不会再让你走。”薛玥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被他眼神中决绝与欲、望吓到,连忙想甩开他的手转身又要往外跑,但又被他勾住身子,天旋地转间就被带到了床上,狠狠压在他身下。

薛玥顿时惊呼道:“你!”才说了一个字,就被他钳住下颚,将所有的话语堵在嘴中。她发了慌地拼命咬下,他却再也不愿松口,这个吻不再温柔甜美,而是带着强烈的攫夺意味,混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不断窜入口中。薛玥觉得这样的顾勋十分陌生,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顾勋感觉身下之人剧烈的颤抖,心中略有些悔意,于是放开了她的唇,温柔地吻上她的额头、脸颊、鼻尖,又一口含住她的耳垂,温柔舔、舐,黯哑着嗓子在她耳边道:“乖,别怕。”薛玥弓起足尖,全身莫名战栗起来,内心却是羞愤不已,这人对她如此熟悉,知道该如何调动她的感官。她感到耳边的呼吸不断加重,温热的手掌缓缓而下正一点点解开她的衣扣。她顿觉无比羞辱,拼命去伸手推,却使不出半分力气,心中发狠,便仰头狠狠咬上了他的肩头。

肩部的剧痛令顾勋骤然清醒过来,他抬起身子,望见她入小兽般充满敌意的眼神,顿时被莫名激怒:和他这般亲近就有如此不堪吗!他眼中的怜惜不再,伸手扯落她所有衣衫,双唇狂风骤雨般落在她的身上,薛玥觉得全身好似有火再烧,内心却是冰凉一片。她扭过头,泪水滑出眼角,沁湿了身旁的被褥。她能感到他赤、裸的身子贴了上来,他们也曾经这么亲密,那时她心中怀着无限柔情与怯意,心甘情愿将自己交给他。而他则带着对她的爱意与怜惜,宁愿退让和压抑。为什么他们之间要落得如此地步,而到了这一刻,她却仍然无法去恨他。

她的肌肤紧实、滑腻,带着独有的清甜气息,顾勋已经无法思考,只是依着本能蜿蜒而下,在她的颈窝,胸前不断流连。“她会恨他吗,即使是恨,也至少能留在她心里罢。”冰凉泪滴的落在他的手背上,令心中有些不忍,可是已经停不下来,他将她的手反剪到背后,吻去她脸上的泪珠,道:“小玥,相信我。”

薛玥心中一阵绝望,身上最后的遮掩也被扯去,她感到一个坚、硬的热、物抵住她的腿、根,顿时被吓了一跳,双足猛地发力朝他身上狂蹬起来。顾勋未料到她突然如此激烈抵抗,竟一时不察被她踢开,薛玥连忙挣扎地起身想要逃走,却又被他一把拉回身下。她洁白的身子落入大红的锦被中,乌发凌乱,双颊绯红,近在咫尺、诱惑难言。顾勋感到体内的*仿佛要炸裂开来,不知该往何处宣泄,只得用力分开她的双腿,就要压下身去,突然听到她颤着声轻呼道:“文昭…文昭…求你了。”她的声音轻柔低颤,却仿佛重重地打在他的心上。巨大的悲伤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吞没,顾勋猛地抬起头来,望见她胸口处浅浅的印记,那是为他所受的疤痕,他骤然清醒过来,只觉得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他慢慢松开手上的钳制,用锦被将她赤、裸的身子盖住,薛玥抬手掩面,泣不成声,

第6章 .1|

大红锦被上,乌黑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像极了洞房花烛时的情景,他伸出手想要揽她入怀,却能感觉到她的背脊顿时僵硬起来,于是只能将手抚进她的发间,轻轻以指腹绕起一缕青丝。

晚霞如火云烧上天际,又越过窗棂爬上了纱幔,床上两人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又如同相隔万重,顾勋心中又苦又涩,腹中藏了千言万语,最后只是化入一声叹息。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无用,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从未想过要去伤害你,也从未想过要骗你,只是有些事我非做不可,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心意。”他坐起身来披衣系带,又转过身,似是承诺一般,郑重道:“我一定会帮你把玉面罗刹带回来,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薛玥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房门被轻轻关上,才将头伸出锦被,呆呆地望着门外,内心一片迷茫:她该不该遵从内心那一点微弱的期盼,该不该再信他一次…

第二日,九华殿内,华丽的宫灯照在顾勋的绯色官袍之上,更衬得他面容清俊、风姿卓绝。

明帝坐在桌案后,眯起眼望向他,道:“四日期限已到,你可查出了什么?”

顾勋撩袍跪下,神情凝重道:“请陛下先恕臣死罪。”

明帝面色一冷,道:“朕向你问件案子,何必做出这要死要活得样子,若查不出,最多判你个渎职之罪,用不着这般惶恐。”

顾勋却仍是低头道:“但是接下来臣要禀报之事,却是涉及到一位对陛下极为重要的内臣,臣担心会被那人倒打一耙,因此只能先求陛下恕罪。”

明帝顿时来了些兴趣,挑眉道:“哦?那朕就先恕你无罪,你来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

顾勋这才直起身子,手指向一直恭立明帝身侧的李子澄,语声铮铮道:“臣今日就是要控告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子澄,在内廷中私设刑罚、草菅人命,那几名太监为求保命,才犯下这桩惊世骇俗之罪。”

李子澄脸色剧变,怒喝道:“顾勋!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顾勋却只是冷笑,朝明帝道:“臣已将此案主犯带至殿外,恳请陛下宣他入殿。”

明帝望了身边气得脸色煞白的李子澄一眼,淡淡道:“带他进来罢。”

不出一会儿,小太监冯六就被两名侍卫架上殿来,连日的酷刑让他看起来瘦骨嶙峋,他用已经露出白骨的手指勉强撑在地上,泣诉道:“皇上饶命啊,奴婢有天大得冤屈要诉。”

明帝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开口。顾勋踱到他身边蹲下道:“你已如愿到了圣上面前,你有什么想说得,就赶快说了罢。”

冯六又是委屈又是恐惧,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却尖锐地如同一只利箭:“是李公公!他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平日里对我们多方克扣,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上个月,奴婢的同僚赵羽心中不忿,潜入他府中盗走了一样极为重要的证物,谁知还没来得及上告,就被李公公捉去囚禁至今。李公公在他身上拷问不出线索,就怀疑我们都有份参与,一连抓了两三名太监回去审问,各个都是有去无回。但他却将所有的消息都封锁下来,只说那几人私自出宫回乡,又找人顶上了他们的职位。奴婢心里明白若他找不到那样东西,这火迟早有一天会烧到自己身上,为求自保,唯有破釜沉舟出此下策。”

明帝手指在桌案上轻叩,道:“哦?那是什么下策。”

冯六稍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似是下了决心道:“我说服其他几人替我掩护,那晚杀了陈安,在他手上刻出批红的样子,又将他的尸首悬在宣室殿正对北门的地方,太阳升起时,正好能在地上形成一个“囚”字的阴影。这一切就是想向皇上您申诉,掌印太监刘子澄私自囚禁了一人,而他手上掌握了刘公公贪赃玩法的关键证据。奴婢知道,这次是罪无可恕,但是就算要死,也想要死个明明白白。只恳切皇上看在我们有冤难诉的份上,饶了那几名同僚的性命吧。”

李子澄面色惨白,踉跄地上前几步,指着他的头吼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敢和外人联手诬告上级!”

冯六抬起头毫不退缩道:“皇上大可去查,司礼监内连赵羽在内,最近是否少了三名小太监,那都是被他给私自处置了啊!”

刘子澄气得浑身颤抖,也跪下道:“皇上断不可听他一人所言就怀疑老奴啊,老奴一向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冯六在大理寺呆了几日,顾勋今日带他上殿指认老奴,只怕是早有筹谋、别有用心,还望圣上明察啊。”

明帝脸色晦暗不明,转问顾勋问道:“除了人证,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顾勋摇摇头,却仍是自信道:“臣只是觉得他们几人既然以命相博,其中内情必定极为复杂,就算暂时没有证据,也需要冒死报皇上您知晓。臣还推断,李公公府里应该藏着一个秘密的地牢,用来囚禁和审问,只要找到这处地牢,真相就能大白。”

李子澄怒瞪着双目道:“顾大人越说越离谱,我府上清清白白,哪会有什么地牢,皇上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搜。”

顾勋等得便是他这句话,于是起身朝他道:“李公公既然如此坦荡,那就莫怪顾某唐突了。”

李子澄以一双阴鸷的双目狠狠瞪着他,目光中夹杂着愤怒、警告与许多说不清的情绪,而顾勋却只是含笑而对,目光中尽是自信与笃定。

这一日,向来安静的李府中一片嘈杂,看着官兵们在院内四处翻找,李子澄却已经恢复如常,他闲闲坐在太师椅内,神色自若地端起一杯茶,冷哼道:“我倒想要看看,顾大人今日能搜出些什么。”

顾勋却笑着凑了过去,小声道:“李公公真得自信自己可以做到毫无痕迹吗?”

李子澄手上一抖,洒出了些茶水在桌案上,他冷下脸,阴恻道:“我倒想问问,顾大人今日敢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若是今日你搜不出证据,只怕皇上再追究起来,就不止是办案不力这么简单了!”

顾勋摸摸鼻子,道:“没错,这次我做得确实冒险了一点,不过若不是这样,我又如何能堂而皇之带人进入你府中搜查,我想只要今日有所收获,一切便是值得。”说完他轻蔑地望着刘子澄一眼,负手走出,身后的刘子澄目光阴冷如同一条毒蛇,又狠狠将手中茶杯摔在地上。

顾勋走到院中,张冲已经跑过来,拱手回报道:“到处都搜过了,找不到什么入口。”顾勋冷笑道:“已经快两日了,就算有什么痕迹肯定也会被他们清理掉,所以他才会这么自信地放我们进来。不过无妨,我不信他能做到毫无破绽。”

顾勋在院中慢慢走过,十分仔细地判断着玉面罗刹那晚可能会走得路线,可能会留下的线索。他走到一间房门口,突然在窗前蹲下,低头仔细查看,只见那窗下种着的花草明显有被踩过的痕迹,再抬头望去,果然在窗纸上找到一个极小的破洞。顾勋闭上眼,脑中顿时出现一个画面:有人曾站在窗下往内偷看,他立即站起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明显少有人居住的偏房,屋内一切物事看起来都十分寻常,只有被褥全是崭新的。顾勋立即叫来张冲道:“派人给我仔细搜搜这间房。”几人在房内搜了许久,终于在床沿内侧,找到还未来得及擦去的细小的血滴。

顾勋嘴角勾起笑意,叫来管家刘和,道:“这房里的血是哪来的?”

刘和的表情十分不自在,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弓着腰道:“这屋里上个月死了条狗。”

“哦?”顾勋的眼神朝他身上瞟去,突然一把将他的手从袖中拉出,道:“敢问刘管家这手指,是何时断的?”

刘和惊出一声冷汗,忙将手往回缩,道:“小的自幼就断了两根手指,承蒙刘大人不嫌弃,雇我当了管家。”

顾勋冷笑道:“刘管家觉得我连新伤旧伤都分不清吗?”

刘和被他目光中的寒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把身子往后蜷缩去,顾勋叹了口气道:“不说也罢,给我带回大理寺去,慢慢拷问即可。”刘和吓得不知哪来了力气,拼命将他的手一甩,往外冲了出去,却在迈过门槛的那一刻,突然身子打直,倒地不起,歪着头大口吐出鲜血。张冲连忙冲上去,却还是晚了一步,他探了探刘和的鼻息,只对顾勋摇了摇头。

顾勋猛一抬头,望见了刚好赶到门前的李子澄,他身边一人正将手收回袖中,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李子澄目光阴冷,在心中暗道:“顾勋,这可是你逼我的!”

两人在院内无声交锋,地下天牢内,玉面罗刹却正在悠闲地啃一只鸡腿,他啃得极慢极细,仿佛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一般。而他旁边却躺着一个半死不活之人,清秀稚嫩的脸上,几乎只见出气快没了进气。

他对面还有一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全身黑衣,身形健硕,一看便是个练家子。那人等了许久,终于不耐烦道:“你吃完没,吃完赶快告诉我,那东西到底在哪!”

玉面罗刹却并不理他,只是专心吃着手中的鸡腿,一直到全部吃完后,才露出十分愉快的表情,笑道:“我只说如果我若吃了鸡腿,心情就会很好,我心情一好可能会告诉你。但我现在突然决定先睡上一觉,你还是先回去等着吧。”

那大汉立即怒道:“臭小子!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真以为我们不敢动你!”

玉面罗刹却只是笑眯眯地把手放在身边那人颈上,道:“你最好莫要逼我,逼急了我现在就弄死他,然后再自断筋脉而死。到时候你们就真得没法知道那东西到底在哪。那东西一日下落不明,就会成为你家主人的一块心病,到时候,你们也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大汉被他气得双目通红,却又一时无计可施,这时,突然听到甬道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过头望见一人,顿时变色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上前对他耳语一番,那大汉露出了然神色,回过头得意地盯着玉面罗刹道:“现在我看你还如何嚣张。主人刚刚吩咐,杀了你们再封住地道,你们就带着那秘密去死吧!”

玉面罗刹面色骤变,一时猜不出他说这话是真心还是试探,但他很快便知道他所言非虚,因为那大汉已经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冲着他恶狠狠道:“一刀杀了你实在无趣,就让你们尝尝烈焰焚身的滋味吧。”玉面罗刹知道这密室一旦起火便再难逃脱,届时就算有人能寻进来只怕连尸骨都找不到,他惊得想要往后退去,而他背后只有坚硬的石墙,退无可退!

第6章 .3|

漆黑的甬道中回荡着那人阴恻的笑声,身后只有冰冷坚硬的石壁,玉面罗刹终于有了陷入绝境的感觉。他脑中飞快转动着,这一刻唯有拼命一搏,但他身上还有伤未愈,这大汉的武功深不可测,更何况就算冲过这关,他们后方必定还有接应的人。

就在他转念之间,那大汉已经掏出一管桐油洒在地上,随后点燃手中火折,跳动的火焰瞬间照亮了整间斗室,那大汉的脸藏在火光后,被照得忽明忽暗,狰狞万分。

玉面罗刹眼皮剧烈跳动,已经来不及多想,只能迅速飞身上前想要夺过那火折,谁知大汉却蓄力往前一掷,火折便绕过他的头顶往室内飞去,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呈鹰爪之势狠狠抓向玉面罗刹的胸口。

玉面罗刹心中暗叫不妙,连忙将身子往旁边撤去,然而这斗室狭小,他堪堪避开这一击,那大汉的手又立即黏上他的背后,眼看就要击穿他的背心。突然,一个黑影叠在那大汉身后,好像只是伸手随意抓去,就听见那大汉身上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他脸上现出恐惧神色,全身如同撤去了提线的布偶,软软跌落下来。又听“噗”的一声响,劲风袭过,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快要落下的火折打熄。

玉面罗刹单手撑地,稳稳自空中落下,只是这短短的一瞬,就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冷冷瞥了眼来人,脸上却不见半分感激之色,反而有些嫌弃道:“你倒是挺会挑时候来。”那大汉齿间打颤、双目突出地瞪着自他身后缓缓走出之人,不可置信地开口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得!”

顾勋望着手上的血迹皱了皱眉,蹲下身用那大汉的衣角把手擦干净,才理所当然向外指了指道:“自然是他带我来的得。”

那大汉扭着脖子朝外望去,只见之前来报信之人,早已被折断了脖子,倒在甬道之中。他心中明白定是遭了这人的跟踪和暗算,但已经无力回天,只恨恨吐了口血,便歪头倒在了地上。顾勋抬脚从他身上越过,上下打量了下玉面罗刹的伤势,又斜眼瞟了瞟他身边的小太监,道:“还能不能走?我可不会背你们出去。”

玉面罗刹从鼻间发出轻哼,也不搭理他,回过头搭起那小太监的胳膊就要往前走,这时原本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大汉,却突然睁开眼,以极快的速度点起火折,掷到桐油之上,又癫狂大笑道:“你们既然来了,就一个都别想走!”

顾勋一只脚已经踏上甬道,那火苗就在他身旁燃起,瞬间蹿起一人多高,逼退了他身后的玉面罗刹,滚滚黑烟呛得他们视线模糊、猛烈咳嗽起来,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顾勋便下意识地转身进去想要把玉面罗刹拉出来。

然而火见了油,便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浓烟卷着火舌四处乱窜,将狭小的室内映得如同人间炼狱一般,此时已经失了逃脱的最佳时机,硬往外闯只能是死路一条,炙热的火焰将倒在地上的大汉烧得面目全非,焦糊的气味和烟味混在一起,熏得两人肺中焦灼、不断咳嗽,几乎无法思考。

玉面罗刹和顾勋自浓烟中互看一眼,两人平日里都是不露声色之人,此刻却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急躁和不安,火势愈烧愈烈,再多呆一刻,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熏死。然后周围都是被烧得滚烫的墙壁,唯一的出路又被封死,想要逃生谈何容易!

玉面罗刹被烟熏得久了,脑中便有些涣散,浓烟中好像出现许多人脸不断变幻,有一张却越来越清晰,他心中突然生出些不甘:若我死在今日,你也只当是我不告而别了吧…突然,有人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意识又慢慢清醒过来,只见顾勋一脸激动地向上指去,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浓烟升腾在空中堆积,最后却朝着同一个方向飘走。密室里是不应该有风的,这烟既然会朝一方飘去,说明这顶上应该留有出气口,很可能还会有一个暗道。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都明白这将是他们唯一的生机。生死关头,也顾不上其他,只有同心协力,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猛地朝顶上击去。果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头顶的石板竟被他们击出一个大洞,露出条狭窄的通道。玉面罗刹大喜过望,连忙拉起地上的小太监就要往上爬,那小太监已经被烟熏去了半条命,此刻只软软摆了摆手,目中露出绝望悲戚之色。

玉面罗刹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小太监的身子本就不堪重刑,他之前曾用最后的力气狠狠攻击他,激得他暴怒之时,偷偷对他说了一句话,目的就是让他牢牢记住那件东西的下落。此刻又被烟熏了许久,想必是没有力气再出去了,时间紧迫,玉面罗刹也不惯惺惺作态假意再去安慰,只朝他郑重道:“你放心,你托付给我的事,一定不会让你失望!”那人点了点头,眼眶中似乎含了些泪水,随后任命地垂下手,仍浓烟将他吞噬。

玉面罗刹叹了口气,纵身跳上入头上的洞口,顾勋早已等在上面,两人爬到顶上,才发现此处竟是在地上和密室之间设的一个夹层,应该是用来为室内换气,是以空间非常狭窄,只有将身子贴着地面才能勉强通行。然而,他们还并未完全脱险,下方的火越烧越热,顷刻就会将所有空气都吞噬殆尽,若不尽快找到路出去,仍会在这通道内窒息而死。

两人不敢怠慢,暗道内无法施展轻功,只能拼命朝前爬,玉面罗刹恶战之后又被困了一日,此刻只觉得精疲力尽,呼吸越来越困难,几乎难以支撑下去。

前方的顾勋察觉到了异样,转过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往前拖去,然而通道内空气稀少,他又负了一人的重量,才爬了一会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但他却并未松手,仍是咬着牙死死攥住玉面罗刹朝前拖去。

两人在这黑暗中不知爬了多久,终于在前方看到隐隐的亮光,顾勋望见前面的泥土有松动的迹象,连忙掏出匕首去挖,终于那亮光越来越明显,已经可以看到头顶闪烁的星光。

顾勋朝上探出身来,才发现他们正身在院墙外的一口干涸的浅井里,他连忙爬了上去,又伸手将玉面罗刹拉了上来,两人脸上、身上都被烟熏得黝黑,看起来十分狼狈,但也总算是死里逃生,捡回了性命。

玉面罗刹一头倒在地上,仰面对着朗月清风,竟觉得亲切无比。他大口喘着粗气,歇息了许久,才开口道:“为什么要救我?”

顾勋正坐在一旁调整气息,只淡淡回道:“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把你平安送回去。”玉面罗刹不屑地笑了一声,却第一次没有说出讽刺之语,黝黑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更外晶亮。顾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灰,竟真得不再多问一句,大步朝前走去。突然,他听见身后的玉面罗刹以束声传音道:“你要得东西在关西坊大舆巷的盛记当铺里,典当人叫钱羽。”

盛记典当行内,老板正准备关门,突然有一人走入,拿出几锭银子道:“我要赎钱羽放在你这里的东西。”老板看得眼睛发直,连忙查了查账薄,又从后堂拿来一个檀木方盒。那人收起木盒,脚步不停地朝街上走去,直至拐入一条巷内,小心往四周望了望,确定没人跟踪,才闪身进了一间屋子。

顾勋望着桌上已经打开的檀木方盒,里面放着一个极为普通的玉扳指,无论是看品相还是水头都值不得几个钱。张冲在旁纳闷道:“这样东西里到底藏了什么玄机,要令刘子澄如此紧张地非找回不可。”

顾勋看了一刻,突然抬手将盒子狠狠摔在了地上,那木盒“砰”地一声摔成了两半,自夹层里掉出一卷黄色的绸绢,张冲忙捡起细看,顿时大惊失色地转向顾勋。顾勋接过望了一眼,也立即变了颜色,随后将那绸绢握紧,冷笑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做的勾当!”

张冲面露喜色道:“恭喜大人,有了此物,便不愁他们不败。”

顾勋将手中绸绢再度展开,一字一句仔细观看,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只是紧绷了许多日的身子,终于慢慢松懈下来。

李府佛堂内,一人脚步匆匆地推门而入,突如其来的夜风,吹散了满室的檀香。李元甫正手持佛珠,跪在蒲团上闭目诵经,此时只睁开眼看了来人一眼,又垂目下来将经书诵完。那人见他如此模样,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恨恨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拜佛,只怕明日一过,你我就都要去见阎王了!”

李元甫这才缓缓放下佛珠,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坐下道:“深更半夜跑到我府上来,刘公公今日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

刘子澄狠狠瞪着他道:“我得到消息,顾勋自请明日早朝时上殿面圣,说有要事请奏。这个顾勋果然不简单,在陛下面前步步紧逼,故意激得我不得不毁掉密室,再趁机跟踪我的人,居然从里面带了个人出来。我怀疑那样东西已经在他手上,现在的形势对你我大大不利,今晚不商量出个对策,难道明日上朝时坐以待毙吗!”

李元甫摇了摇头,道:“刘公公觉得当初我为何要推荐顾勋来查此案。”他顿了顿,双目中突然射出精光,道:“顾勋他如果查不出,顶多被判个渎职之罪,但是他执意找出真相,便是为自己寻了一条死路。”

刘子澄被他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一脸不解地望着他,李元甫慢条斯理地道:“刘公公当差多年,还摸清没当今上的性子吗?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今上的意愿如何,圣意就是真相!”

李元甫见他还未开窍,只得贴耳过去,小声道:“你难道忘了,景元初年那件事吗?圣上他是怎么登上皇位的。”

刘子澄略一思索,顿时双目泛光,含笑拊掌道:“李兄这个陷阱实在设得够毒,明日顾勋只要上朝,左右都是个死,妙极妙极!”

李元甫也扬起嘴角,起身朝佛像一拜,在心中暗道:“顾勋啊顾勋,谁叫你非要和我作对。当年连你的老师都未曾斗赢我,你真以为你能有这个本事吗?这些年我是如何把你扶上去,就会如何将你拉下来,还要让你…万劫不复!”

第6章 .4|

卯时更鼓声响起,柔和的晨光从灰白的天际中倾泻而出,街上还笼着轻纱般的白色薄雾。街边的屋顶上几缕炊烟冉冉升起,炊烟之下的灶台边,薛玥正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继续熬着一锅粥。

她见锅内的白粥已经咕噜噜冒起小泡,便调了点猪油及盐粒下锅,又切了些碎菜叶一并放入,蹲下身将火拨得小了一些,在锅上盖上一个大盖子慢慢熬煮。

此时空气中传来的清甜味道,薛玥扬起唇角,连忙转向另一个灶台,揭开蒸屉的盖子,只见雾气腾腾的屉内,十几个黄里透红的红豆杏仁糕已经蒸得软糯得当,散发出扑鼻的香气。

清晨的朝露,和着食物的香味回荡在灶房内,令薛玥心中十分雀跃,昨晚玉面罗刹终于回了家,虽然脸色极差,身上也带了伤,但总算是没有什么大碍。她提了几日的心终于放下,便想着今天一大早起来给他做顿好吃的,让他补补身子。所以天还未亮她就在灶房忙碌起来,眼看着杏仁糕出炉,白粥也快要煮好,薛玥便欢喜地跑去叫玉面罗刹起床。

她一路小跑来到玉面罗刹门前,谁知连敲了好几下房门,里面都没有回应。她莫名有些担忧起来,连忙扯着嗓子又叫了几声:“叶大哥!你在里面吗?”门内却仍是没有回应,薛玥顿时心跳加速,连忙将门踹开,焦急地冲了进去。谁知道,房内收得整整齐齐,没有任何闯入痕迹,玉面罗刹的床边放着一张纸,龙飞凤舞地写到:“有要事出门几日,不必担心我。”薛玥仔细看了看,确认这是玉面罗刹的笔迹,只是他伤还未愈,不好好在家休养,一大早哪里跑到哪里去了。

薛玥一边埋怨这人太过任意妄为,一边泛起了嘀咕,突然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听玉面罗刹说起昨日从地牢里逃脱之事,可谓九死一生十分惊险,他既然大难不死,今日必定是去赶着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或者去见一个极为重要之人,莫非…她连忙好奇地打开他的柜子翻找,果然不见了那件绣了花纹的衣袍,薛玥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觉得这些日子,总算有一件开心的事了。

她突然想起火上还炖着粥,本来想叫了玉面罗刹就去端粥,谁知被这变故一耽搁,想必那粥已经煮糊了,她心中暗叫不妙,连忙一路小跑冲到灶台旁边,却发现火已经被熄了,那锅粥好好地放在台上,旁边竟然还多了个小碗,乘了一碗粥出来。她惊讶万分,歪着头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了这些事。她突然回想起刚才在院内一直都有着的奇怪感觉,心中生出个大胆的猜测,这猜测弄得她心跳有些加速,于是暗自下了决定,对着窗外惨叫一声“啊!”

果然,一个黑影从窗边闪过,正要推门而入,却好像看清了屋内并没有起火,才突然顿住了身影,转身离去。薛玥连忙冲出门去,却什么都没看见,只有院墙外的树叶好像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几只小麻雀从树枝上惊起,飞向天空。

薛玥已经明白了大半,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甜是涩。她站在院内,痴痴望着眼前紧锁的大门,却没有勇气再往外走去,踌躇良久,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转身跑回灶房,用油纸包了几块热气腾腾的杏仁糕冲到大门前,故意停了停脚步,听到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才打开门,将杏仁糕放在门前的台阶上,自言自语道:“反正也吃不完,就算让猫儿狗儿吃去了也好。”随后关起门,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内。

她拿起那碗乘好的白粥,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过了一刻,再走出门外,果然见那包起的杏仁糕已经不在,她望着巷口处被微风卷起的落花,在心中默默念道:“你今天想必有极重要的事要办,吃得饱些,才有力气应付。”

顾勋坐在官轿上,正将纸包中的杏仁糕一块块吃下,红豆香糯杏仁微甜,清香的气味充盈在轿内,令口腹都浸着满足感。

今日天还未亮,他便备好好朝服金带,准备上朝去打一场硬仗。不知为何,每次彷徨不定之时,总想着要去看一看她,哪怕只是远远望着她的背影,也会莫名觉得安心。今晨微亮的天光下,还有些稀疏未散的星子,看着她充满活力在灶台旁忙碌的身影,便也觉得生出了许多,虽然,这忙碌和他再无关系。

手中的杏仁糕终于吃完,顾勋望着手上残留着香气的油纸,略微有些失神。他又从怀中掏出那份的黄色绢绸,赫然是一份圣旨。这几年,今上已经极少亲批奏折,只传口谕,由掌印太监刘子澄代批。而圣旨都由内阁首辅代拟,再交由刘子澄代批,想不到这两人竟然利用这职权联手矫旨,背着今上私下驳回南京府尹控诉李元甫在家乡侵占农田的奏疏,还令他被降职查办。有了这样东西,就算今上再视李元甫为亲信,也不可能放任他勾结内臣、挑战皇权,就算是轻判,也会是革职斩首,如果重判,极有可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顾勋紧紧握住手中那份假诏,手指有些微颤,这么多年了,他等得便是这个机会,只要今日上殿,就能参奏李元甫多年来占地贪墨,矫旨陷害忠良,他望向窗外不断变化的景物,好像又看见宋毅躺在大牢时,殷切望他的双目,顾勋觉得眼眶莫名有些发胀,在心中默念道:老师,让你久等了。今日过后,一切就能做个了断。

走过宫墙内长长的白玉石阶,轿子终于稳稳停了下来,顾勋掀开轿帘正要下轿,突然听见天空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抬起头,一只乌鸦好似受了惊吓,正竖起黑色的羽翼,猛地朝他俯冲过来。它速度极快,顾勋避之不及,连忙伸手去挡,谁知手背上却被啄下一块肉来。

手背传来的锥心剧痛,令他莫名地胆颤心惊起来,心中隐隐升起有些不详的预感,却想不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时宫殿外鼓声隆隆,身边已经陆续有官员迎了过来,将他围在中间问长问短,于是他只得暂时压下心中,径直朝文华殿走去。

文华殿内,两排文武官员头戴乌纱,持笏站立左右,明帝一身明黄,带着冕旒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听着其下官员一个个上奏。顾勋以眼神偷偷打量着李元甫,只见他一身紫色蟒袍,正神色自若地站在殿中,对答如流地回复明帝的问询。刘子澄躬身侍立在明帝身旁,并不抬头,只在偶尔眼神瞟至殿下时,带了些锐利的锋光。顾勋心中疑虑更甚,这两人一定已经知道他手上所握证据,为何都看不出半点担忧,是欲盖弥彰,还是另有筹谋。

此时,殿上请奏的官员都已经陆续奏完,当议之事也已经议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明帝缓缓开口道:“听闻大理寺卿顾勋,今日有事禀奏。怎么还未上奏啊。”

顾勋心中一惊,连忙上前一步,持躬道:“陛下曾命臣彻查宣室殿外太监陈安被杀一案,经臣多方查探,已经找出主犯一名,从犯四名,现已签字画押囚在大理寺诏狱等候处置。然而这案中却还有重要内情,此前已经向陛下禀报过,此案的缘起,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子澄为掩盖所犯重罪,私设天牢,囚禁逼问害死了几名内臣,才逼得那人为求自保,不惜犯下重案只求引得外力相助。”

殿上的官员本来以为今日只是寻常议事,谁知顾勋猝不及防地就将矛头直接指向大太监刘子澄,纷纷面露惊讶之色交头接耳,大殿内立即沸腾了起来,这时从人群中又走出几名官员,均要参奏李元甫和刘子澄结党营私、贪墨巨款、侵占农田等数项罪名。

李元甫面色铁青,不发一言地将目光冷冷扫向那几名官员。刘子澄则撩袍“噗通”一声在明帝面前跪下,老泪纵横道:“陛下,老奴是冤枉啊!全是那顾勋狭私报复、血口诬人。他又将身子转向顾勋,伸出手狠狠指向他,喝道:“你,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顾勋冷笑一声,道:“那天牢早已被刘公公毁去,自然留不下半分证据,不过我手上还有一样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神手往怀内掏去,余光瞟到龙椅之上,明帝那藏在冕旒之后阴晴不定的脸,突然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当场,他想起来一件一直被他忽略的事,冷汗不断自他背脊上流下,双手停在怀中剧烈颤抖起来。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忽视了一个最不该忽视之人,而被他忽视之人,正是坐在殿上的当今天子!这件证据绝不可以拿出,不然不仅扳不倒该扳倒之人,反而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顾勋这一生中从未遇见如此危急时刻,他低着头望见光洁的白玉地砖上映出身边重叠的人影,周围一片嘈杂之声,令他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面前的一切好像都扭曲起来。这时他看到了一双蟒纹黑靴,李元甫走到他身前,意味深长道:“顾大人,你这证据到底是拿得出,还是拿不出啊?”他猛地抬头,望见李元甫那副胜券在握的笑容,终于发现自己陷入了怎样的毒计之中,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他如果拿不出证据便是诬告重臣,甚至会担上欺君之名。而那证据一旦拿出,则会令天子震怒,自己也是绝无生机。

顾勋觉得脚下好似踏入了万丈深渊,身子不断往下坠落,他脑中一片晕眩,仿佛置身冰窖之中。

他咬了咬牙,手中用力将怀中那份圣旨捏碎,又掏出另外一物,跪下道:“臣手中有一封密信,正是李首辅与刘公公勾结的证据。”李元甫的笑容僵在面上,猛地转头死死盯住他手上那封信,想不到顾勋竟还留有了后手。

一个小太监上前接过那封信呈给明帝,明帝打开细看,面上露出不豫之色,冲顾勋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看不出是写给何人,内容也语焉不详,你准备只凭这物就参奏朕的两位重臣结党之罪?”顾勋额上不断冒汗,只得咬牙坚称道:“虽然没有写明是给何人,但陛下应该可以看出这正是李首辅的字迹,时间紧促,臣暂时只能找到这份证据,还求陛下再宽限几日,给臣将功赎过的机会。”n

明帝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猛地一拍桌案,怒道:“顾勋,你身为大理寺卿,连这点捉贼拿脏的道理都不懂吗,想不到你处事如此草率,朕以前真是错看了你!”刘子澄这时适时大哭起来,不断地大呼冤枉,尖锐地哭喊声在殿内回荡:“求陛下做主,为老奴挽回清誉啊。”

顾勋努力稳住不断下沉的身子,周边的人影不断晃动,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黑洞的深处,明帝的声音远远传来:“暂停顾勋在大理寺的一切职务,回家去等待发落吧。”他麻木地起身谢旨,周围不断传来乱哄哄的声音,他却好似都听不见看不见,只知道他虽是捡回一命,但却是败了,而且败得彻底。

顾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轿中的,他坐在轿内,将乌纱取下扔在身旁,在心中不断冷笑: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是自己大意,竟中了李元甫的毒计。多年的谋划付之东流,成王败寇,他无法去怨,却又不得不怨,宋毅、魏铮…他好像看到了他们失望的双目,内心又悲又痛。顾勋靠在轿身,紧紧闭上眼,在那一刻好像又回到许多年前的冷巷之内,四周热闹欢腾,而他却只能禹禹独行,将身子隐入黑暗之中。

轿子一路驶回顾府,张冲显然已经得到消息,正焦急地等在门前,一见顾勋下轿连忙冲上前,焦急问道:“顾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勋脸上看不出表情,只带着他走进一间偏房,在椅子上坐下摇头道:“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帝王心思。你可记得当今圣上登基的那年发生了什么事。”

张冲仔细回想,顿时也惊出一身冷汗,先帝病重还未立储,届时还是景王的明帝身为先帝第四子,本来并没有继承帝位的资格。但是,先帝在弥留的最后时刻,榻前竟只有景王的生母李贵妃和当时的掌印太监在旁。先帝驾崩后,便有掌印太监宣布了遗诏,立景王为帝。那几年宫里宫外的流言从未停过,称贵妃与太监联手矫旨,扶了景王上位。这几年,明帝用了许多非常手段才阻止了流言肆虐,慢慢的,这件事也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如果今日顾勋在殿上公然宣称掌印太监与首辅勾结矫旨宣诏,岂不是又揭开明帝心中最忌讳的这件伤疤。届时不管真相如何,明帝必定会咬死这圣旨是由他颁下,而顾勋则是非死不可!

“那那封密信是哪来的?”张冲又不解地问道。

顾勋苦笑道:“是李元甫给我写得,只是他给我的密信一向不写称谓,我今晨出门之时,临时起意将它带在身上,想不到最后竟靠此物救了一命。”

张冲想到今日朝上形势变化,心中也是暗暗后怕,他抬起头,看见顾勋的面容藏在阴影之下,露出了从他未见过的疲倦与失意之色,顿时觉得十分不忍心,连忙想要安慰道:“顾大人…来日方长…”

顾勋却只是苦笑地摇了摇头,朝他挥了挥手道:“你走吧,我想自己静一静。”张冲叹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只得起身离开,走到门边,他忍不住又转身望去,只见正午灿烂的阳光自窗棱间洒下金黄色的光晕,而那坐在窗边的身影却是如此落幕,如此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