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遥咬了咬唇,似乎也想不好该怎样回答,沈琦瑾望着他,温柔道:“遥儿,娘只问你,你想去吗?你想去做那个门主吗?”

“我……”

屋子里陷入沉默,展遥神色不定,我挑了挑眉,搞什么啊,罗梓他连哥哥都还没搞定就来提这个要求吗?是不是太急了?做事情就不能有点计划吗?

“娘,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去?”展遥静默半天又开口说话了,抬头正面朝着沈琦瑾,只是眸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我。

“我自然是舍不得你的。”沈琦瑾轻声叹道,“可遥儿若下了决心想做点什么的话,为娘也绝对不会阻止。”

沈琦瑾已经清楚地表态了,可展遥还没作出决定,我不禁皱眉,他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一点儿都不像他的作风。迎头望去,正巧对上他凝视的目光,我习惯性地朝他微微一笑,却见到他蹙起双眉,神情明显不悦。

“玥儿,”听他叫我,我便直直回视,展遥的眼眸很漂亮,最上乘的黑曜石也难及其风采,“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的意见?他一直在等我的表态吗?想了片刻,我对他甜甜一笑,“玥儿没什么意见,不过倒觉得娘说得很有道理,哥哥去历练一下总是有好处的。”

“呵呵,”展遥听后笑了出来,嘴角嘲讽地勾起,他盯住我看了好一会儿,见我只是困惑地眨眼,他又慢慢将头低了下去,垂下双眸掩去瞳孔中流露的情绪,神态中隐隐有着一股自嘲,“我也是这样想的,娘,遥儿想去荻桑国走一趟。”

“那好,娘尊重你的决定。”沈琦瑾点头,又转向罗梓,“罗师傅,遥儿大概要去多久?”

“我也说不准,至少要个两三年吧……”

我本想仔细听听罗梓和沈琦瑾的对话,可却发觉一道灼热的视线紧紧抓着自己,抬起头,我顺着那道视线回望,展遥许是没料到我会看他,脸上有那么一刹那的错愕,只不过转瞬即逝。见着我,展遥勾唇一笑,亮若星辰。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原因,总觉得展遥的那个笑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今天发生的情景不断回放在眼前,思绪错杂无比。躺在床上已好几个时辰了,可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明天一早罗梓和展遥就要离开了,我还想早点睡着早点起,这样才能精神饱满地送他们离开。

我闭眼深深呼吸,都不知道心里乱些什么,展遥本就是不属于展家的,七年前,当罗梓进入展家时我就有点怀疑,整整七年,若是以前还不能确定,那到了今天我就能以万分的把握肯定,罗梓进展家就是为了哥哥。

罗梓今天说的那些来历背景,肯定是在骗人。我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可是以罗梓的武学修为肯为展遥待在将军府,而且一待就是七年,想想也知道这其中会有多复杂的缘由。以展翼翔的为人,我一点都不觉得展遥待在展府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让他离开,才应该是最正确的选择。

正在我辗转反侧的时候,窗外有黑影闪过,我反射地睁眼,都已经是深更半夜了,谁还在外面?可只是一瞬,那人就不见了,我扩大自己的知觉搜索范围,就在我屋外的不远处,的确有个人,可是却没有敌意和杀气。

那是,非常熟悉的一种感觉,每天都能感觉得到……我了然地闭上眼,嘴角苦涩,他也睡不着吗?

迷迷糊糊中,终于还是入睡了。第二天,我难得起了个大早,阳光明媚,天清气朗,真是一个适合远行的好日子。

我,沈琦瑾,秦嬷嬷,杨柳白云,还有展清涣一起站在门口送人。沈琦瑾自是不必说了,早已泪水涟涟,满目通红,秦嬷嬷也是哽咽不已……展遥和每个人依依道别,满脸伤感。保重,珍重,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这种话,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展遥最后走到我面前,目光深沉复杂地凝视了我许久许久,突然露齿一笑,轻声道:“娘就拜托你照顾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知道。”我也回他一笑。

一句话说完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不到还应该说什么,又合上嘴。空气中也多了份静谧,展遥的眼中颤抖着一种哀伤,他伸手到我头上,似乎想揉一揉,还是收回放下了,略带自嘲地一笑,“都快忘了,玥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不能再这么摸来摸去的了。”

“再怎么大,也是哥哥的妹妹。”

展遥闻言一怔,眼神忽明忽暗,并没有说什么。然后他对着大家露出笑容,“别这样啊,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道别完后,看着已在远处牵马等他的罗梓,他对我们笑着挥挥手,跑了过去。

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那时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在作祟,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冲动刺激了我。我只是觉得,他向罗梓跑去时的那个背影,仿佛渐渐透明到快要消失,仿佛,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样……

我提气一跃,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衣袖,“哥。”

展遥的身形明显一颤,他似乎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才转身面向我,面带笑容,“还有什么事吗?”

我嘴一张,突然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静静地望着他,他也不说话,只是那样沉默地回视着我,“哥,”我的声音悠远如水,“我并不是什么意见都没有,我也是想过的,我是真的觉得你和师父一起走会比较好,真的。”

他怔愣了一瞬,闭上眼笑笑,笑声很好听,可是也很苦涩,“玥儿,你知不知道,当初我想爹回来的时候,你没说什么,当初我要参加科举的时候,你没说什么,如今,我要和师父一起走,你还是没说什么。那么,现在也就不要这样说了。”

“……你想我说什么?”

“你没说过什么,也从没阻止过我什么,”展遥出神地望着我,“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这样。”

“你希望我阻止你离开?”我抿了抿唇,难得把话说得这么坦白,“我若阻止你,你就不走了?”

展遥盯住我,然后沉默。

我不知道他这到底是默认还是没话说,一会儿,他又笑了,“玥儿,其实昨晚我一直在等你,我以为,你至少会来跟我好好谈一谈,好好道别。”他停住了声音,眸光直射我脸上,“可是你没有,你没有来。”

“……”

“为什么呢?我以为你会来,我们明明是双生子,可为什么一点默契都没有?”他似乎在问我,似乎在自言自语,只是那恍惚的神色很快便没了,又对我笑一笑,“玥儿,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不语,张开双臂主动抱住他,长大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住他了。展遥的脑袋埋在我脖子里,声音闷闷的,传到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不过,还好,还好你现在追上来了,你还是追上来了。”

我发现,我无话可说。

然后,展遥,我的哥哥,他就这样离开了。

早晨的阳光很灿烂,我伸伸懒腰起床,眼珠子还没转到一圈,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完了,和师父练武要迟到了!”可掀开被子后,才怔怔地意识到,他们已经走了。自嘲地笑笑,我慢慢穿衣梳洗。没精打采地去吃早餐,秦嬷嬷看到我笑着打招呼,“小姐,你起来了?点心还热着呢,快点吃吧。”

咦?我皱了皱眉,“秦嬷嬷,你做了肉包子?我又不喜欢吃,你做出来不是浪费吗?”

“不会啊,少爷爱吃……”话一出口,秦嬷嬷才意识到情况,不自然地笑笑,“对不起,秦嬷嬷老了,记性不好。”

我抿唇,不发一言地吃完早点,便起身向外走去。

朱红的漆色随走廊曼延,我一面扶着雕栏一面往前走,以前走来那么短的路,今天看起来却是漫长得没有尽头。

我没有计算时间,从今天开始已经没有人会教我练武,也没有人陪我练武了,所以早上的时间很空。不知道自己在何时走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间屋子是西厢的厨房,我忍不住苦笑,小时候常拖着展遥溜到这里来偷东西吃。

还记得有一次半夜,我蹑手蹑脚地拉起早已睡着的展遥,然后拖他到这里狠狠吃了一顿,不知节制的后果就是闹胃胀和肚子痛,两天下不了床,还被一向温顺的娘骂了一顿。

我走到厨房门口,伸手摸着门枢上的刻痕,那是小时候我和他比谁长得比较快时留下的印迹,呵,现在想想,那时我为了装孩子装得像,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继续漫步,我看着眼前的那座小假山,不知不觉驻足观望。大概是六岁的时候吧,我在这里磕了一跤,右腿的膝盖满是鲜血,展遥抿唇握拳,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好不容易白云帮我包扎完了,拼命安慰我说“没事了没事了”,他还是担心得一夜都没睡着。

可是现在呢?我低头望着膝盖,应该是连疤痕都没留下吧!

我毫无意义地笑了笑,抬眼向前望去,那是我们七年来一直练武的地方啊,身体几乎自动自发地走到那棵我再熟悉不过的大树旁,不禁伸手抚摸树皮。

就是这棵树啊,每次我一练完,就会跳到这棵树上看展遥练武,七年来,日日如此。

“唉,”我叹气抚额,“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念旧了,真是有够糟糕的习惯。还是在这儿待久了,待到我连性子都变了?”

我转身走向武器架,随手抽出一把剑,目光炯炯,扫剑狂舞。

挥手划剑,闪出一道圆润的银光,迅如雷电。右手一提,身形一跃,剑影如雨,罗衣纷飞。

舞剑惊堂动天地,移影若鸿漫乾坤。

一手蔽天,剑丝纷扰。

轻落地上,我吐了一口气,还不等平静呼吸,就感到背后有人,转过身,是展清涣,他朝我一笑,“姐,刚刚那些招式应该是哥常练的吧?”

“是啊,”我挑眉笑笑,“师父不是说我爱发呆吗?其实我真的有仔细观察你们,不是在走神啊,真是冤枉我了。”

“呵呵,为什么练哥的招式?你很想他吗?”

我耸肩不作答,这个问题很无聊。向前走到湖泊,我弯腰掬水,抹了一把脸。平静清澈的湖面倒映着我的样子,眉若细柳唇若樱,到底是沈琦瑾的女儿啊,虽没她那么漂亮,但也算是个美人胚子。

说起来,我曾不小心把展遥推进这个湖,那时他还不会游泳,我差点就吓傻了,连忙跳下去救他,却忘了自己的力气根本不够。后来,展遥溺水昏迷,而我也患上重感冒,他花了两天便醒来,可我依然发烧躺在床上。直到五天后,我痊愈可以活动了,他也已经学会了游泳。当时他看了我半天,只挤出一句,“以后我们一起去玩水也没关系了。”

“呵呵。”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清涣听见笑声,便转头看了我一眼,神情先是一阵惊愕,尔后慢慢平静,温柔至极,“姐,你哭了。”

“呵,我知道。”

“真那么想他的话,那时为什么不留住他?”清涣轻声询问,“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留住哥的。在展府,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哥最在乎的人就是你。”

我笑着擦掉泪水,“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想他啊。”

“姐,我一直以为你和我是同一类人。”清涣的眼神柔若水轻若云,淡淡道,“世界上不可能有一个人无时无刻地陪着另一个人,两个人就是两个人,是不可能变成一个人的。人,总是要分离的,不是吗?”

擦净眼泪,我歪着脑袋注视他,“这种想法很孤独啊。”

“也许吧。”

十四岁那年,展遥离开了我。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即使回来,那个人也不会再是展遥。忽然觉得,将军府空荡了许多,可能,我心里比我以为的更在乎他。

然后,我度过了最没有波澜,最为安详,也最空洞的五年。在这五年,就是清涣跟我一起上于路的课,还有时常和我练练武,除此之外,我大部分时间都陪着沈琦瑾。这五年,也是展家最为平静的五年。

我十九岁的那一年,似乎有什么苏醒了,不可阻止,命运的齿轮又开始了它的转动。

暖风和熏,阳光普照。

抬头仰望蓝天,湛蓝、透亮,好像用清水洗过的蓝宝石一样。仿佛说话的声音能碰到蓝天,伸出手来也能摸到蓝天。我就那样仰着脑袋,久久不忍移开视线。

“怎么?玥儿,很无聊吗?”于路捋着白胡须,笑呵呵地看着我,“看来玥儿实在是不喜欢钓鱼啊。”

我看看他,再看看手里的鱼竿,说到为什么我会坐在这里钓鱼,那全是因为于路的提议。话说今天一早,他来给我跟清涣上课的时候,突然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展府教我们。所以,这最后的一堂课,他要教我们一样东西,那就是——耐心。

“也不算很无聊,这样坐着赏赏风景,吹吹凉风也是很舒服的。”我偏过头对于路笑笑,“先生,你不要跟我讲话,会把快到手的鱼儿给吓跑的。”

眨眼间,清涣已经钓起了一条,他听见于路和我的对话,温文地开口道:“先生,你别看姐姐那没精打采的样子,虽然她的头是抬着在看天,其实她的身体一点都没动,就是为了不惊扰湖里的鱼。姐姐赏景,是为了放松全身,让周围的空气趋于平缓,不因为有人的存在而变得紧绷,对周遭的环境气氛,动物是很敏感的。”

我愣了愣,没想到清涣他观察分析得很正确啊,我的确是为了引鱼上钩才放松全身的,赞赏地对他一笑,我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鱼竿上。

于路收起笑脸点头,打量了清涣几眼,叹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展将军的几个儿女,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啊。”

我笑眯眯地转头,“先生过奖了。”说话间,我眸光一闪,双手上拉,果然钓到了一条鱼。于路看了后不住抚须,“呵呵,这下子我真相信你的注意力都放在鱼身上了,在跟我讲话的时候都能瞬间察觉,玥儿,很不赖啊。”

我笑笑,把鱼放入鱼桶里。咦?我皱眉,“清涣,你刚刚钓到的那条鱼呢?”

“我把它放生了。”清涣开口解释,“先生今天只是要培养我们的耐心,只要能钓到鱼就好了,所以我把它放了,毕竟是一条生命。”

这小子的善良又在作祟了,唉,算了,随他去。

忽见远处走来一个丫鬟,我望过去,原来是钟沁那边的人,她走上前,福身问安,“小姐,二少爷,于丞相。”

我抬手示意免礼,只听她对清涣说道:“二少爷,二夫人有事叫你,要你立刻过去。”

清涣点头,对于路和我行了个礼,“姐,先生,那清涣先走一步了。”

清涣走后,我继续闲闲坐在一边钓鱼,安静了好一会儿,于路突然叹道:“清涣他,太过于善良了,从来不舍得伤害别人,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好。”

我转动眼珠子望向于路,他又叹气,“我从没教过这样的学生,那样纯的人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该说他多情还是无情呢?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总觉得和玥儿你有一点儿像。”

我眨眼一笑,“哥也说过类似的话呢,说我和清涣蛮像的。”

“遥儿啊,”于路似乎在回忆些什么,神色蒙眬,“说起来遥儿都走了五年了,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我摇头,“我也不怎么清楚。”

“玥儿,”于路正了正色,目光莫测地注视我,“其实在你们兄妹三人中,为师最赞赏,最看好的是你啊。清涣自是不必说,他太善良,狠辣不足。遥儿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只可惜韧性不够,也不怎么会隐忍,还是太年轻。只有玥儿你是为师最欣赏的,才华十足,却又相当内敛,绝对适合官场。若玥儿你身为男子,假以时日,必定能权倾朝野。”

我转首回望于路,咧嘴一笑,“先生,你很看得起我啊。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比如说哥哥,你印象中的他只有十四岁,那样的年龄怎么可能有多丰富的阅历?最重要的是,哥哥他从未经历过什么磨砺,若是再给他些时日,必定会超越我的。”

“你别忘了,你也和他同年。”于路目中精光闪烁,“这样的为人作风,一般人即使再活个五十年也不一定有。哪怕是我,在三十岁前还是锋芒毕露的,所以,玥儿,有时候为师真的觉得你的才能太过可怕了。”

我微笑摇头,“先生,即使是清涣也不见得比我差,他只是太善良,太淡泊,没有找到值得他执着的东西或事情,否则必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呵呵,玥儿的那双眼睛很亮啊。”

“毕竟,他们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弟弟,我总会多点儿关心的。”

“唉,每次看到你,为师总是忍不住叹息,老天为什么会把你生为女儿身?”于路站了起来,背手而站,语气神态充满惋惜,“当今的朝廷中人才实在是不多了,官官相护,贪赃枉法,依老夫看,这朝廷也是时候换换血了。”

“问题的确是有的,但有些时候换个方面想想也行啊,”我又钓上一条鱼,把鱼放入鱼桶后,再次把带着饵的鱼钩抛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只是要看当权者怎么用了。打个比方,一场赛马比赛中某人的上中下三匹马都逊于另一人上中下三匹马,此时若想赢,也只有换一换这马的用处了。”

转眼瞥到于路兴致勃勃的目光,我莞尔一笑,“以自己的下等马对上敌手的上等马,以中等马对下等马,再以上等马对中等马,这样就可以了。”

“好!”于路点头,“妙计!”

“朝廷也是一样,一些没用的官员可以将他们当作下等马,用作炮灰以儆效尤,心眼黑些的则能让他们办些见不得光的事……所以,玥儿觉得没有无长处的人,只看你是否用对了地方而已。”

“玥儿,”于路沉默许久后突兀地开口,表情严肃,“你甘心吗?”

什么?我抓着鱼竿的双手本是一动不动的,可听了这句话后骤然一抖,没听错什么吧?内心很快就平静下来,我望了眼清透的湖泊,刚刚的那一动必定吓跑了不少鱼,手上没闲着,我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师父,你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女儿身,你注定无法施展才华,你注定要依附一个男人生活,即使是我的得意门生,即使是展将军的女儿,你最多是寻一门好点儿的亲事,然后,一生埋没。”

看着于路凝重的神色,我意外地挑眉,没想到他会和我说这话,嗯,要怎么回答才好呢?不能失礼又要得体,“先生,即使我是男孩子,我也没想过要参加科举,或是去做官什么的,在玥儿眼里,最重要的并非权力。还有,施展才华那种事,若非跟着好的主上,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先生不用替我觉得惋惜。”这样应该还可以吧?

于路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我看,似乎想验证我说的到底是实话还是在骗他,可我这句话还千真万确是实话,所以我很是坦然地朝他笑笑,继续钓我的鱼。

空气中静谧得带些诡异,许久,于路叹气,“可为师实在不舍得你就这样被埋没啊,玥儿,你也已经十九岁了。”

于路到底想说什么?我抿唇,从清涣离开之后,他就好像若有似无地把我往某个话题上引,听他讲到这里,看来答案快出来了,我静静坐着,静静地望向他,终于,于路感叹,“十九岁是要嫁人的年纪了,玥儿,九王爷沈墨翎的为人老夫一向清楚,这么多年看来,老夫觉得墨翎这孩子最适合你啊。若是嫁给他,你的才华尽可施展,墨翎有这个肚量。”

啊?我握着鱼竿的手又是一抖,有没有搞错啊,我哭笑不得,“先生,你这是想替玥儿做媒吗?而且还是替玥儿和王爷牵红线?”

“玥儿,墨翎大你五岁,年纪上很配,虽说他已纳了两个侧妃,可正室的位子一直空着,你现在嫁过去正好啊。”

不是吧,这狐狸还真改行当“媒婆”了?不要吓我啊,拍拍胸,我无奈地笑,“先生,那沈墨翎我根本就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别说连见都没见过,我连他是谁都没听过。”

于路正着脸色看我,“玥儿,你不相信为师的话吗?”

不是吧?难不成于路还要强迫我接受?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先生,”我为难地咬唇,“我真的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我现在还没想过嫁人……不过先生这么说了,玥儿一定会好好想想。”

沉默,于路点头,“我是太急了,那也好,你再好好想想。今天是我最后一天教你们,以后怕也不能常见面了。虽说我不再来展府,可我是你和清涣的老师,若有什么问题想问为师,大可来为师的府邸里找人,不用跟我见外。”

“谢谢,玥儿心里有数。”

目送着于路的离开,我深深吐了口气,对于于路是不能全说谎的,做了他十四年的弟子,这一点我相当清楚。我叫他狐狸也不是没道理的,于路的眼睛很尖很利,对方神色中稍有不对,就会被他看出来。一旦让他觉得蹊跷了,于路就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个明白,然后抽丝剥茧,找出症结,解决问题。虽只算是心里想的一部分,可我方才说的那些话,毕竟也算是实话了。

转身去收拾鱼竿鱼桶,我忍不住叹气,于路他今天真的是急躁了点,急躁得让我想忽视都不成。建议我嫁过去,他是想替沈墨翎拉拢展翼翔吗?不,事情没有这么单纯,于路不再来展府上课恐怕不单因为是没什么可教的,也许是因为他一下子变忙了,甚至忙到没有时间来了。

那么,又有什么事可以让他那么操心呢?再把他今天的反常一起考虑进去,闭上眼,答案呼之欲出,或许我该去找展翼翔谈一谈了。

第四章 楼高莫近危栏倚

沈墨翎,年二十四岁,允文允武,容貌出众,曾是翟伦帝最为宠爱的个孩子。若非太子早已立好,又担心改立太子会影响天下时局,只怕翟伦帝会将皇位传授于他吧。

当我前去问展翼翔沈墨翎是谁,为人怎样时,他就给了我这样简单的答案。

“怎么,我的女儿也对他有兴趣?”展翼翔笑得半真半假,“想嫁给沈墨翎的人多着呢,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只是没想到玥儿也想掺和进去。”

我抬头瞥去一眼,淡淡的语气,“先生希望我嫁给他。”

“于路?”展翼翔神色一滞,沉默,想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道,“看来,那老家伙对你还不错。”说完,又抬头朝我一笑,“你怎么想的?打算嫁吗?说起来也是我疏忽了,玥儿的确到了适嫁的年龄了,沈墨翎是个很优秀的男人,配得上我家玥儿。”

哦?我眯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嫁人了?爹,说话别打马虎眼。”

展翼翔稍显苦涩地勾起唇角,“不,撇开立场来说,我个人还是很欣赏沈墨翎的,我几乎是把他从小看到大,对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早些年我甚至想过,当初翟伦帝若是立沈墨翎为储君,我也不会肖想那皇位了,沈墨翎手里的皇位是抢不到的。”

我挑眉,“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的皇上处处不及我,虽不至于昏庸,可也太过于无能,我已经为沈家打了这么久的天下,也该轮到我去坐一坐那皇位了!”

呵,我手托下巴,双眸笑望着他,“爹,依你的话来看,那九王爷沈墨翎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把那皇位抢走?”

“玥儿,我是说过,沈墨翎手上的皇位不好抢,可是你别忘了,他不是皇帝。”展翼翔目光如炬,嘴角带讽,“我知道他也想要那位子,他确实也是不好相与的人,只不过,我展翼翔就没自己的手腕了?鹿死谁手恐怕还是一个未知数。”

我坐着椅子往后一靠,看着展翼翔骄傲的眼神,闭上眼轻声道,“爹,你应该知道的吧?明天开始先生就不来上课了,他还提议我嫁给沈墨翎,那个我连见都没见过的男人……”顿了一顿,我抬眸向前望去,“爹,于路是沈墨翎那边的人吗?他们是不是要有什么动作了?”说出来的是问句,可我几乎有九成九的把握。

展翼翔愣了一愣,随即颇感兴味地望着我,“于路只不过不来上课你就能想到这么多,玥儿,我有时候真在怀疑你的脑子是什么做的。”

“于路应该是忠于先皇的吧,他不支持当今皇上,怎么反而站到那个九王爷身边去了?”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沈墨翎,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展翼翔叹气,眸光中透出的神色似欣赏,似敬佩,只是他嘴角的那抹笑容太过冷酷,“沈墨翎的风采绝不逊于当初的翟伦帝,他胜过当今皇上太多,而于路又对如今的朝野不怎么满意,自然是希望扶持沈墨翎继位,即使是翟伦帝,也是希望这个九皇子继承皇位的,只不过那时沈墨翎年纪太小,而翟伦帝也不想在储君的问题上生出什么事端。”

哦?我有点感兴趣地笑道:“那现在就不怕生出什么事端吗?”

“哼!”展翼翔眼角往我一扫,平静道,“夺位这件事沈墨翎必定已策划了好几年,说不定从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心思,只要我不与他相争,再给他点儿时间,他就能架空朝野,独揽大权,兵不血刃地夺下那个位子。”说到这里,展翼翔眯眼冷笑,“他还真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

了解,我点头,“只不过大部分军权都在爹的手上,所以他们很想拉拢你。”呵,可惜沈墨翎他不知道展翼翔也是狼子野心吗?一个弄不好,可是会引火上身的。

我拿起茶几上的杯子,轻抿一口龙井,唉,茶水都有些凉了,不甚在意地抬眸一笑,“爹,可是你别忘了,再怎么样沈墨翎也姓沈,他夺这个天下总是较能让旁人接受,但爹你可不姓沈,抢皇位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既然用了‘抢’这个字眼,不论谁来做都不会名正言顺的。”展翼翔朝我笑笑,“放心,我自然有我的做法。”顿了一顿,他又向我挑眉询问,“好了,玥儿,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别说你是来找我聊这些问题的,这几年你都没感兴趣过,不会现在这时候反而想插手了吧?你今天特地来找我做什么?”

我把那杯已凉的茶水放回桌上,敛起神色望着展翼翔,“爹,敌动我动,敌静我静,别人有了动作,我知道爹不可能保持沉默。但是,爹你别忘了,你答应我要好好陪娘这十年,娘她姓沈,不可能眼看着你做这些事而无动于衷。”

展翼翔沉默,看他的神色似乎早就想过这问题了,低笑一声,仿佛喃喃自语,“你是要我放弃吗?放弃这么多年来的成果?”

“娘她不是笨蛋,于路可以忙得没空来教我们,想必这次动作会很大了,所以基本上,爹你也不可能做得不知不觉。”我认真地注视展翼翔,“再努力一下,这个均衡只要再维持三年就行了啊,这并不算太难的事。”

“不难?呵呵,玥儿,你虽然聪明,可毕竟没有接触国家大事的经验。”展翼翔斜睨着我,似笑非笑,“先不讲我和沈墨翎的双方势力有多庞大,单是朝廷或边疆上任何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有可能打破这种平衡,现在的局势,并非是我想要它平衡它就可以平衡的。”

我闻言后一声不响,看了展翼翔几眼,又缓缓低下头,嘴角冷冷勾起,“爹,我敬重你是我父亲才和你说这些话,是英雄是男人的话就不要再找借口,从头到尾,你把娘放在什么位置?她嫁给你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嫁给你之后又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些不用我来说,爹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清楚得很!娘她现在最多也不过只有三年性命了,可你却连这点时间也不肯给她,爹,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身为丈夫也是需要负责任的!”

我不屑地哼了一口气,眸光冰凉,继续开口,“如果你真的爱她就稍微做出点应该有的行动,你这样子只会让我觉得,你的爱根本就是在折磨人。爹,你别说你没有料到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既然早就想要那皇位了,你就应该想像得到,那么,你当初何必答应要娶沈琦瑾,娶她回来干什么?放在家里当摆设,还是想着法儿怎么把她活活折磨死?”

“住嘴!”展翼翔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我的说话,目光复杂,烦躁地闭上眼,转瞬又睁开,语带怒气,“你别忘了当初是先皇赐的婚,根本不容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