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呵,原来爹你还想过要拒绝?”我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嘲讽味更重,“我怎么觉得你还娶得挺满意的呢?若是不满意,那十九年前我和哥哥又是怎么蹦出来的?你总不会想说是因为十九年前的某一天晚上你因为喝醉酒了才会做出什么错事,然后又一个不小心,我和哥哥就生出来了……”

“砰!”,展翼翔狠狠拍打了一下书桌,容色愠怒,垂下眼平缓了呼吸,突然自嘲地笑了出来,眸光转到我的脸上,干脆承认,“不错,翟伦帝当初的提议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我一直都想要琦瑾,她还没嫁给我之前我就爱上她了,我想娶她所以就娶她了,这有什么不对吗?可是,我同样也想要皇位,皇位和琦瑾在我心中是并重的,我为什么要放弃?我已经努力到了今天,你要我怎么放弃?”

这就是他的真心话吧,江山美人孰轻孰重,这个选择,从来都是最简单也最困难的,自古往来,又有几个帝王愿意为了女人而放弃江山的?我本来就不指望展翼翔会放弃自己的野心,要这样的男人放弃江山,无疑是天方夜谭。

“爹,我说过,我能够理解你对权势的渴望,若有机会,任谁都会想坐那个位子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确实非常吸引人。娘也只有三年能活了,要你为了一个只能活三年的女人放弃所有,要你为了这三年的镜花水月放弃未来的美好,玥儿自己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抬眼看到展翼翔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笑了笑,随即神色一凛,“可是我也说过,这些东西比不上娘在我心里的地位,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却是不能接受。”

“……我知道了。”展翼翔沉默之后叹气,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娘是沈家的人,即使嫁给了你,她还是姓沈,若爹你有任何不轨的行为,被娘知道的话,会怎么样?”我带着些无奈苦涩径自说下去,“娘她自己也清楚绝对阻止不了你,可以做的,想必只剩下自杀一途了。哪怕没有自杀,她知道这样刺激的事情也会病发。”

说到这里,我再次望向展翼翔,他神情不变,只是身上散发出一股忧愁和害怕,他也知道担心了么,“爹,只有三年了,你真的做不到吗?”

“你以为我就不关心琦瑾?”展翼翔听了我的话后自嘲地勾起唇角,“现在不是我不想维持这个平衡,而是沈墨翎想要打破它,于路站在他那一边,他们已经蠢蠢欲动,你让我怎么阻止?本来沈墨翎就已经在各方面比我多一点优势了,他以前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就是兵权问题,可他现在好像在暗地里做了什么动作,看上去满是自信。这样的局势,你让我除了反击还能做什么?”

我静静地听他讲话,双眉微拢,倏而笑了出声,一种无法名状的情感窜入我的脑中,“娘她爱上你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悲剧,虽然你也爱她,若她死了你会伤心,会难过,可你依然还有自己的梦想,自己的野心,爹你依然还能活下去。”顿了一顿,我迎上展翼翔震撼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可是,娘若没了你,她只剩下死了,她用了一辈子爱你,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好了。”我站起身,想说的都说了,想抒发的情感也都抒发出来了,我耸了耸肩,不论如何,这三年的太平我是要定了,“爹,这次我来帮你吧,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娘。”

“哦?你想做什么?”展翼翔瞥我一眼,“你又能做什么?”

“你和沈墨翎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也不用你说了,听了你刚才那些话,我也了解个大概了,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想去了解,况且我也不想陷进这堆子事里,”我抿了抿唇,双眼直直地望向展翼翔,“我并不想为你的野心服务,也不想替你卖命,我只做一次,也只做一件,最好只一件就足以让沈墨翎安分三年,不要再来扰乱展府的安宁。”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展翼翔抬高了眉,嘴角笑容忽隐忽现,嘲讽好奇兼而有之,“有什么大事可以让沈墨翎保持三年的安静?”

闭上眼,我静默片刻后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爹,我的确是不了解你们之间是怎样的局势,可是只要想夺那个位子,就需要准备,就需要财力兵力,那么,就还要有来源。”我又一次停下声音,盯住展翼翔的双眸,“爹,沈墨翎的来源在哪里?”

“啪啪啪”,展翼翔鼓掌而笑,“一针见血!精彩!”他站起身来打量我,满是欣赏,“玥儿,这一点的确是要害,可是,你要把他的来源切断是不可能的!”

哦?我挑眉,“为什么?”

“因为那是一个城市,因为那是沈墨翎的封地。”展翼翔一字一句,“沈墨翎他是王爷,他是翟伦帝最爱的儿子,在他还小的时候,翟伦帝就已经把那块富饶的鱼米之乡——洛郸城送给了他,虽然沈墨翎是住在京城,可洛郸城却是他的东西。”

展翼翔停下,对我一笑,“玥儿,你又如何能把一个城市与世隔绝,切断他的来源呢?”

洛郸城,即使是不问世事的我也听说过它的富饶。献以缯帛之利,示以麋鹿之饶,于路曾经这样形容过那个地方,可惜我还无缘一见。

沉默半晌,我忽而抬头盯住展翼翔,淡淡开口,“只要让那个城市无法再提供给沈墨翎足够的物资就行了吧?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去。”

只是这样?展翼翔忍不住蹙起眉,上下来回地望着我,似乎在考量这句话的真实性,久久的,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在房间散开,“你确定?”

我并不理会他这句毫无意义的言语,垂眸起身,“这件事还是快点解决比较好,我现在就回房收拾行李,然后跟娘打声招呼就出发。”

正要跨步走出房门,却被展翼翔伸出手臂挡住去路,我有些不高兴地皱眉,他还想说什么?过了很久都不见他发出声音,我撇嘴,正要开口请他让路的时候,却听见了展翼翔的叹息,“也好,让你去试试看,你希望带几个人去?”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你要一个人去?”展翼翔的声调拉高了些,神色中也带着不可置信,甚至怀疑,“你一个人行吗?”

“行不行有分别吗?”我有些好笑地斜睨他,语气中更多的却是嘲讽,“爹,即使我失败了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到时候受害最大的只会是娘,你有必要这么担心吗?”

“展玥!我毕竟是你父亲!你要一直这样和我说话?”

看着向来冷静的展翼翔微微发怒的脸色,我不以为然,越看越觉得有趣,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我知道你是我父亲,所以我不是都称呼你为‘爹’吗?你还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忽然垂下脸,一言不发地沉默许久,如雕像一般地伫立在我身旁,“你是不是,在恨我?”清远缥缈得仿佛云雾中不可触及的钟声,又好像惊涛骇浪中苦苦压抑的哀愁,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语气,我不禁愣神。

“我不恨你,”深深吐了口气,我露出疏远的笑容,“爹,你或许是一个成功的将军,伟大的英雄。可是,你绝对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糟糕至极的丈夫。我不恨你,但也很抱歉,我对你没有父亲的感觉。”说完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一路走去,我抬头望向刺眼的烈日,禁不住伸手遮住这片阳光。在同一片天空下,这个时候,哥又在做什么事情呢?自嘲一笑,或许,我当初真的应该开口留下他。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这也算是人类的劣根性吧!

曾经想过,无论如何也不要插手这些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帮展翼翔做事,可是,很多事情,不到最后是说不准的。如果哥哥还在我身边,他会阻止我吗?抑或,会选择跟我同行?我回到西厢后跟沈琦瑾打过招呼,说清楚了要去趟洛郸城。她也没多说,就让我要注意安全,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随后我就回到自己房里整理行李,说是行李,其实也没带什么,主要还是带了足够的银子。正拎了个小小的包裹就要出门时,意外发觉屋外不远处的大树旁斜倚着一个人,展清涣。

我朝他勾唇一笑,“等我?”

“嗯。”清涣微微点头,视线全放在我手中的那个包裹上,“你要出门?”

“对啊。”我笑意更盛,调侃味十足,“难不成你想跟我一起去?”

清涣难得皱眉,不答反问,“爹让你去的?”

我稍感意外地挑起一边眉梢,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清涣见状后也点头,笑容温柔,“那你等我会儿,我马上去整理行李跟你一起去。”

咦?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他还真要和我一起去?望向清涣的目光认真了些,“你真要和我一起去?你知道我去干什么吗?”

“没必要知道那么多。”清涣黑黑长长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漂亮,在阳光的映照下投影在他白皙的脸庞上,“只是想和姐姐一起去罢了。”

我依然抓住他的手臂不放,眸光直直射在他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清涣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说清楚!”顿了顿,继续盯住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看看我,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表达,“爹的事情我不想管,也没兴趣去弄清楚,他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好脾气地任我抓着他的手也不挣脱,清涣抬头对我笑笑,“我只是觉得连姐姐都出了门的话,那我一个人在家就更无聊了。”

我放开了手,上下打量,心思早就随着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最后朝他一眨眼,倏然笑道:“好,不管怎么样我一个女孩子出门总是有点不方便,你跟我一起去也有好处,快点儿去收拾收拾东西,我在门口等你。”

从京城赶到洛郸城并不算太远,也就两三天的马程。只不过,我并没有以全速赶往目的地。在途中,我们至少会在每个城镇待上一天。今天已是第五天了,而下一个目的地就是洛郸城,清涣将两匹马牵去马房,突然停下脚步问我,“姐,我们明天早上就应该能到洛郸城了,你这五天来根本就不像赶着去办事,这么慢真的不要紧吗?”

“没关系,没关系。”我大力摆手,笑容灿烂,“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嘛。”

“啊?”清涣怔愣了半晌,想了好久也没有听懂我的胡言乱语,于是老老实实地摇头,“不懂。姐,什么意思?”

不懂?我眨眨眼,想想自己说的话,唔,的确是个病句,“清涣,嗯,应该这么说,一只老鼠爬到一坛装满米粒的缸里偷吃,等它吃完了,缸也空了。但在这个时候它已陷在大缸里,想爬也爬不出去了。”说完又朝他眨眨眼,“这下懂了吗?”

“姐是在注意周围的环境变化?”清涣向来一点就通,满脸了悟的神色,“姐在担心会有什么人来干扰或设下陷阱?还是怀疑洛郸城会和邻近的城镇有什么瓜葛?”

“也不算啦,”我拉着清涣往客栈走去,“只是我的性格是这样子的,行事风格嘛,想改也改不掉了。”

走进客栈一看,人还蛮多的,我和清涣随便找了个空位子就坐下了。店小二笑容满面地走来,我点了几个菜,点完菜抬头向对面望去,却发觉清涣的目光正专注地投向某个方向。咦?我好奇地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一个俊秀斯文的男人落入眼帘。

“我……”那男人满面通红,神色拘谨,“我……找不到……”

站他旁边的小二脸色本就不好看,听了这话后顿时如火上浇油,开口大喝,“那客官你是打算来吃霸王餐的?没钱还跑来这儿干什么?”

“不是,我……不是……”男人面色大窘,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那颗脑袋不禁低了下去,“我……以为,不是……”

天哪,好害羞的人,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好整以暇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饶有兴致地看戏。那男人约摸二十三四岁,一看衣着举止就知道是富贵人家,恐怕小二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人居然会没钱付账。

“要不……我,下次……再来……”那男人涨红了俊秀的脸庞,仿佛费尽全身的勇气才把话给挤了出来,“下次,再来……给钱。”

“噗!”太好玩了,这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公子啊,真是有趣得紧。我忍不住掩嘴而笑,却见坐在对面的清涣风度潇洒地站起了身,径直往那方向走去。不会吧,我手中的杯子晃了晃了,清涣的善良又发作了?果不其然,展清涣走到那桌旁边,语气温和地对那小二说道:“这位公子吃了多少?他的饭钱我来付。”

“啊?”那男子突然抬头望向清涣,带着些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要帮我付?”

“嗯。”清涣笑着点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况且只是举手之劳,想必这位兄台也是有自己的不方便,我来付就行了。”

“五十个铜钱。”

清涣微微点头,转身面向我,“姐,钱在你包裹里,拿五十个铜钱给我。”

就知道会这样,我掏出钱递给清涣,脸上笑意纵横地斜睨着他,一个碰巧,正好对上那男子因好奇而投射过来的视线,见他在看我,我便很大方地朝他甜甜一笑。不出意料,那男人果然脸色更红,整颗脑袋都低了下去,似乎想掩饰自己的羞窘,只可惜那仿佛可渗出血来的耳根子足以证明他的脸会是怎样的一种状况!

店小二收了钱后自然是笑脸相迎,客套话说了好几句后就离开这张桌子。那男人的头还是半垂在那边,轻声喃道:“谢谢。”

“不用客气。”清涣笑得亲切柔和,又顺手拉起那男子的手臂,知道他不好意思在这家店里抬头,更是体贴地送他走出去。我见状挑眉一笑,继续自斟自饮,只是一会儿工夫,店小二便把菜端上来了,我拿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又过一会儿,清涣就回来坐下了。

“你也太好心了吧?你还真打算见一个帮一个?”我替清涣倒了杯茶,“过头的温柔不是什么优点啊。”

“只是举手之劳。”展清涣淡淡开口,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我,“我帮他,姐不高兴吗?”

“没有啊。”我耸肩一笑,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顺手把小二招了过来,“小二,最近这里有什么热闹吗?”

“这儿倒是没有。”店小二热情地介绍,“可邻近的洛郸城今晚可就热闹了!每月一度的夜市就在今晚举行,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在那儿都会有,周边一些城乡里的人也都会去赶个热闹。姑娘若是吃完这顿饭赶去还是来得及的,洛郸城离这儿很近,骑马的话两三个时辰就能到了。”

这样啊,我支着下额考虑小二的提议,本来还打算在这儿住一晚的,不过洛郸城若是有夜市的话,我倒是提早过去得好。好,决定了,我伸手打一个响指,“清涣,吃快点儿,吃完马上就去洛郸城。”

满市繁华若画图,欢言笑语载歌舞。

抬头仰望,月盈灯火热气纷纷,拥挤却不失秩序的闹市里鱼鲜肉香。铜器,瓷器,乃至一些金银首饰直把人看得眼花缭乱。

虽说我是吃完饭就赶了过来,可还是迟到了,到达洛郸城的时候夜市已经开始。把马停放在偏僻的地方后,我和清涣便走向夜市的那条大街。

“姐姐,你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是说要在前头那个城镇住上一晚的吗?”清涣神色纳闷,眸光锁住我的双眼,“为什么想到现在就赶来洛郸城?”

“因为我想要了解这个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尽可能地了解它的全貌。”面对琳琅满目的货品我明显是意兴阑珊,闲闲地走在大街上,我转头对清涣笑笑,“在我的认识里,了解一个城市的文化和风情,最好的方法就是走它的街道。而且,诸如夜市这种活动更是容易观察这个城市。清涣不喜欢热闹吗?”

“不,也不是不喜欢。”展清涣目光透过我的身体,望向那一片繁华,轻声道,“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不习惯。”

我的脚步几不可见地滞了一滞,嘴角带着一份淡淡的苦涩,“是啊,这样说起来,将军府的确是很冷清呢。”偏过头看着那大片大片的人群,热气沸腾,叫卖声,笑声,讨价还价声……那些声音飘荡在半空,在头顶盘旋。轻轻一笑,我的自控能力一向很好,那低落的情绪在转瞬就已收敛,开口轻道,“清涣,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一下,这种盛况不多见的。”

清涣点头,温柔地勾起唇角,“姐,我们在路上赶了好几个时辰,你肚子也应该饿了,这里有什么你喜欢吃的?我去买。”

嗯,我仰头向四周望去,糖葫芦,大烤鸭,甜心酥……吃的还真多,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从我和清涣的背后意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姑娘。”

一开始我还没在意,以为那是在叫别人呢,哪知道那人在我们背后连连叫了好几声“姑娘”,我这才确定是在叫我。

呵,有趣,敢情这年头也有人会搭讪,作风很开放嘛,我转身去打量在背后叫我的那男人,饱满的额头,直挺的鼻子,嗯,再往下看,嘴唇的色泽也不错。那人被我的视线弄得满脸通红,又紧张地低唤了一声,“姑娘。”

叫魂啊,我又不认识你,还真想来搭讪?我脸上笑意盎然,只可惜不曾到底眼底,嘴角虽说是勾起的,可眸光却带着冰冷,“什么事?”

“我……”那人似乎察觉了我的冷漠,面颊上的红晕已褪去许多,语气唯诺,“姑娘,你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我皱眉,我应该认识你吗?又仔细打量了他一次,我眉头皱得更紧,不过,的确很眼熟,我在哪里见过他?

“客栈……”

他轻轻说出的两个字顿时勾起了我的记忆,哦,我了然一笑,知道了,知道了,“就是吃霸王餐的那个嘛。”

刷的一下,他从耳根子红遍了整张脸,“我,我当时……不是……想,只是……找不到,找不到钱。”

嘿嘿,看他的样子的确蛮有趣的,“找我有什么事?”

他闭了闭眼,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只是脸上还是有些微红,睁眼对我一笑,“姑娘,今天中午就想感谢你们,只是那时太过窘迫,连名字也忘了说。今晚偶然在这里遇到姑娘实在是万幸,可以让在下有报恩的机会,姑娘在洛郸城若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若是想住下来,我还可以给姑娘准备房舍……”

“你向来对人这么热情吗?”我不紧不慢地打断他,似笑非笑地瞅向那人的双眼,“而且,今日中午真正帮你的应该是我弟弟吧,怎么反而来感谢我?”

“我……”那人刚刚转好的脸一下子又变得通红通红,眼神都不自觉地躲了开去。

“大人,你这样实在很丢脸啊。”突然,站他身后的一个少年开口说话,我一眼望去,那少年做书童打扮,一双眼睛活溜溜的,煞是可爱,“跟女孩子说话整天动不动就脸红,大人,你拿出点平时面对下属的气势来好不好?”

大人?我敏感地抓住这个字眼,内心有些狐疑,再次望向眼前这人。只见他的神态还是不甚自然,却是努力看着我的眼睛,礼节做得很是到位,“姑娘,在下名唤梁鸿鸣,我是真的想要回报你们些什么的,没有恶意。”

“梁鸿鸣?”一直沉默在旁的清涣出了声,眸光闪烁,“梁鸿鸣大人不是洛郸城的城主吗?”

咦?我脸上有霎那的错愕,“洛郸城不是锊王沈墨翎的吗?”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那书童满脸意外的神情,插嘴回答,“锊王殿下长期住在京城,所以托大人帮他管理洛郸城啊。”

清涣转头面向我,微微一笑,“姐,锊王他身边有两个最信任的人,其中一个就是眼前这位梁大人,据我所知,梁大人是锊王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两人感情非常好。锊王因为在京城事务繁忙,所以才把洛郸交给梁大人打理。”

这样子啊,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因为潜意识里一直认为洛郸城是属于沈墨翎的城池,也就没怎么打探这里面的详细情形,不过,由此看来沈墨翎有一个很大的优点,用人不疑。能把这么重要的城池全权交给别人打理,真是有勇气。

脑中心思千回百转,我倏而展颜一笑,“梁大人真想回报我们的话,也不用你安排住处或是请客吃饭了,只是早已耳闻洛郸城夜市的热闹,大人只要作个向导,带我和清涣逛一逛这儿,再作一下介绍,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可以,当然可以。”鸿鸣的笑容透着一股稚气,连连点头,“你们今天吃什么都由我请客,不用客气。”

虽然只是带了这么一会儿时间的路,可还是很容易发现,梁鸿鸣这人实在是,该怎么说呢?嗯,应该说他脱线!他实在是一个很脱线的人。比方说,他刚想招呼我和清涣吃只烤鸡,伸手探入衣襟去掏钱,结果毛病又犯了,掏了老半天什么也摸不出来,最后容色讷讷,面红耳赤地说找不到钱了,站他身边的那个书童摇头叹气,摊出手来递上钱袋,语气满是无奈,“大人,你的钱不是今早就放我这儿了吗?”

人山人海的夜市上熙熙攘攘,可每个人都似乎不怕热不怕挤,依然笑容满面,或许,这才叫做真正的繁华吧,不单指物质上,还有精神上的。

“虽然平时就挺热闹的,不过今天尤甚。”梁鸿鸣边走边介绍,“洛郸的百姓都很热情,若知道谁是外乡来客一定会欢迎的。其实,常常会有人迁居到洛郸,邻近的城镇百姓也很喜欢到洛郸来。”说罢,转头对我笑笑,“以后展姑娘和展公子若有兴趣再来洛郸,请千万告诉我,鸿鸣一定尽力招待,让你们宾至如归。”

“谢谢。”我点头微笑,视线往四周扩散,店面,摊贩极多,商人们不厌其烦地向顾客展示自己的商品,一遍又一遍,即使最后那些顾客决定不买,商人还是面带微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与其说他们是在购物,更觉得他们是在享受这一种氛围。我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城市,“梁大人,你把洛郸管理得很好,比京城更好啊。”

“过奖了。”梁鸿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赞赏他,神色中增添了一份羞涩,“洛郸虽然繁华,可鸿鸣觉得还是比不上京城,只不过这里的人多了一份人情味,京城里的人长久住在天子脚下,难免性子会冷一些。”他顿了一顿,又望向我和清涣,低声道,“两位能不能不要称呼我为梁大人?叫我鸿鸣就行了。”

“可以啊。”我笑笑,继续询问我想要得到的情报,“鸿鸣,这里的商人向来都这么多吗?他们都是洛郸城的人?”

“也不全是。”梁鸿鸣摇头,“只是很多商人都喜欢来洛郸做生意,而我也大力欢迎。”

是这样子啊,我垂眸想了想,又开口问道,“可是我听说洛郸盛产粮食,甚至周边的一些城镇也杂很大程度上有所倚靠?”

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梁鸿鸣听到这话怔了一怔,“是的。”他说完后又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商人会来这里或许只是为了买卖,可是,在我眼里,不管如何,能跟别处增加交流总是件好事。而且,粮食之外的物品也很重要。”忽然展颜笑道,“柴米油盐酱醋,衣服头饰……缺了哪一样都会出问题。”

你还担心出问题?只要不打仗这里就不会出问题了,我心里冷冷地想,若非你们蠢蠢欲动,我也不用特地赶来。继续往前逛,又东拉西扯地问了好多问题,有些是我确实想要知道的,而另一些完全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随口乱诌的。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梁鸿鸣的一个侍卫赶到这里找到了他。当时,我们正想买几个泥人,那年轻的侍卫走到梁鸿鸣身后行了个礼,然后靠近他说了几句话,说话声音很轻,他们离我也不算近,再加上周围吵闹得很,我只隐约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大人,……有……回去……”

梁鸿鸣皱了下眉,转身对我们一笑,“展姑娘,展公子,我有事要先走了,非常抱歉。”说罢,又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我,神色中带着他惯有的腼腆,“只要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尽可以来找我,门卫不让你们进的话,把玉佩出示一下就可以了,那么,再见。”

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在夜幕里,从头到尾基本都没说话的清涣突然轻声开口道,“姐,为什么要他陪我们?你想要的那些消息没必要从他那里的得到啊,取得消息的途径有很多。而且有些问题说不定还提醒了他去注意……”

“只是觉得太巧合。”真是太巧了,碰巧在客栈遇到,碰巧在夜市遇到,若非提前来洛郸是我临时做的决定,我就连怀疑都省了,直接确定他是故意的,我朝清涣眨眼一笑,“你觉得他像是在演戏吗?”

“……”清涣抿唇想了一会儿,摇头,“看不出来。”

“或许是他演技太好吧,我也没看出什么。反正那些消息我总是要去打听的,所以选择听听洛郸城的城主会怎么说。”我收回自己望向远处的视线,拍拍清涣的脊背,“好了,不逛了,我也没什么兴趣逛了,现在我们去牵马,然后找个客栈休息。否则待会儿太晚,店都关门的话就麻烦了,我可不想露宿街头。”

漆黑的夜空中星星点点,璀璨闪烁。

我踱步走在路上,内心还是有些波涛的。洛郸城,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百姓安居乐业,秩序井然有序,都快让我有了世外桃源的感觉。这样好的一个地方,在短时间内要找到突破口显得那样艰难。这样的环境,住在这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怨言?洛郸的城主对沈墨翎忠心,洛郸的百姓对沈墨翎也一定是尊敬而忠诚的吧。我忍不住叹气,看来,用温柔的手法解决这个问题不太可能啊。

晚风扬起,我侧了侧头,身上忽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脚一顿,眼一眯。

杀气!

我目光一凛,全身戒备。

“是四个人吗?”清涣低声呢喃。

我笑了笑,摇头,“不,是五个。”话一出口,拔剑跃身,转瞬间掠至马匹旁,一剑直直刺下。一道黑影从马腹下闪出,动作极快,只可惜那人臂上还是多了道血痕。

另一边,三个黑衣人已围住清涣,我无暇分心,眼前的两个黑衣人明显是死士,不达任务不回头的那种。武功高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们下手只求杀人不求自保。

我举手一剑平扫而过,两人中的一个黑影霎那晃至我身后,向我的背心刺去,我点地轻跃,跳至那柄剑上,而之前的那一剑依然没有收回,直闪向那人心房。

耳边空气流动异常,我的身体自动作出反应,偏身一躲。果不其然,那异常的气息流动是我背后那人射出的暗镖。只可惜,没有料到我会在避开一剑后依然注意他的行动,纵身跳起,两人夹击之间的我突然避开,那三枚暗镖自然是射到了另一个黑衣人身上。

看着中镖后流出黑血的死士,我挑眉轻笑,“真看得起我啊,还在镖上涂了毒?不过,可惜啊,死的是你们。”

一对一的话就轻松得多了,我微微向清涣那边瞥去,他也已经刺倒一人,身边只剩两人围斗。依这情况看应是不会输了,我心下一安,动作也坦然起来。剑光连闪,动作也是更加敏捷起来。不用多时,剩下的那人便被我找出破绽刺喉而亡。

最后只有清涣那边还剩两人,那两人一见我已经把敌人解决完毕,都齐齐向我这边涌来,清涣看到这情形,自然也是掠了过来,我正要出声提醒他小心时,那已被清涣刺倒的黑衣杀手眼一睁,手一动,我只看到银光闪烁,一道暗镖就已经射到清涣腿上。

几乎是同时,我晃至清涣面前,一剑割下被镖毒染黑的那块肉,霎时间鲜血狂涌,看着清涣苍白无血色的脸庞,整个人都因过度疼痛而昏厥过去,我眼底冷意更添几份,眸光如利剑般刺向那两人,不,加上地上装昏的,应该是三人。

“如果你愿意束手就擒,我们可以马上救治那个人。”其中一个黑衣人伸手指向清涣,开口说话,“只不过你要挑断自己的手筋脚筋。”

让我自残?我脸上笑意更盛,只是眼中眸光愈冷,“我倒是还没听说过死士身上会带治伤解毒药的。本来还想留你们几个活口审问审问,只可惜现在我急着带弟弟去找大夫,可能很难做到手下留情。”

被清涣刺伤的那人虽然还有一口气在,可实际上已没有攻击力了,所以要对付的应该还有两人。清涣受伤了,必须速战速决,我提气纵身,剑势一挑,横扫直刺其中一人,那人身手也较为敏捷,只可惜我练功一向重在快速轻盈,身形连晃,逮住那人的实体,将手中长剑刺入他的胸口。

剑一进入他的身体,那人立刻伸手抓住我手中长剑,不再让它移动半分,与此同时,另一人的剑向我刺来。呵,亏他们还想得到这法子,右手长剑已被制住,不可能用剑反击,我闪动左手,连发暗器,针针飞入黑衣人的致命要害。

好,解决一个,我左手再次发出暗针,连连挑断最后那人的手筋脚筋,再抢在他之前撕下衣衫一角,塞入他嘴里以防其咬舌自尽。回头一看,被清涣刺伤的那人一见此种情形,马上横剑自刎,倒地而亡。

我轻呼了一口气,总算都搞定了,抬眼对那唯一的活口笑笑,抽回自己的长剑,“虽然只剩下你一个了,但我还是打算把我想知道的事情给问出来。本来我拷问方面的经验就不足,再加上还急着找大夫,所以手段也许会粗暴一点,你可别太介意。”

那人瞳中无光,可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身为死士的人没有求生意志很正常,只可惜他却连死都已做不到。我眼眸一垂,掏出一瓶“软筋粉”洒在他身上,随即把他口中的布团掏出,“只要你说出是谁指使你来的就可以,只要说出来我就马上给你一个痛快。”

意料之中的沉默,我挑眉,一脚踩断他的鼻梁,那人闷哼一声,身体颤抖。“你应该也知道拷问的方法多的是,每一样都能让你痛苦,迟早要逼你说出来的,何必这么倔?”

见他依然是沉默,我无奈地叹气,以前在Leader身边时见多了各种刑囚方式,当时看了也没怎么样,没想到轮到自己实施时感觉这么不舒服。让人不舒服的呻吟,让人不舒服的鲜血,然后,最让人不舒服的,还是自己身体的感觉。转身望向清涣越来越苍白的脸庞,我叹气更重,真的要快点问出来才好,否则清涣恐怕不妙。

我咬了咬牙,没办法,虽然残忍了点,可是这样逼供的效果最好。举剑刺入那人的身体,我顺势一挑,把那人的一大块皮给揭离了身体。

“啊——”决计保持沉默的人一下子尖叫出声,明显看到那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他紧咬双唇,一直到咬出了血,不停地喘息,最终勉强说话,“我……说,你,你……给我一,一个……痛快,”气息不稳地顿了一顿,他闭上眼轻声道,“是,是……将军。”

话一出口,我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后忍不住闭上眼,嘴角满是苦涩,“到死了都还想骗人。”抬眼望着那人的神情,我摇头,“算了,反正你也说出来了,你的话已经告诉我答案了。”望着他临死前都不瞑目的模样,我一剑刺去,了结了他的性命。

夜晚的凉风带有冰冻刺骨的感觉,锋利而无情地刮过脸庞,我走向清涣,把他扶到马背上,随即也翻身上马。迎面而来的冷风拂得我发丝飞扬。

那个杀手背后的人没有教过他吗,最不能相信的就是敌人临死前说的话,尤其在那人死前你还狠狠地折磨过他。记得那时候,Leader慵懒地斜躺在咖啡色沙发上,右手轻轻晃动那只晶莹的水晶杯,红色的葡萄酒在杯中闪着醉人的光晕,令人心神荡漾,“你知道吗?古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在正常的情况下的确是这样,可是死士却是绝对的例外。”在昏暗的灯光下,Leader的神情格外邪魅,他朝我微笑,“记住,当死士露出绝望的神色时,也代表着他谎言的开始。这是我教你的第一件事,不要轻信别人。”

收回自己的记忆,我最后瞄了那具尸体一眼。他们背后那人想挑拨我和展翼翔之间的关系吗?然而,在这天下间知道我的利用价值,同时也清楚我跟展翼翔不和的人,我记忆中只有一个,是的,只有一个,一个把我从小教到大的人。

好冷,我策马前行,嘴中低喃,“先生,是你的意思还是沈墨翎的命令呢?”

清涣的伤势很重,明显失血过多,我甚至担心他的伤口会感染,那就更麻烦了。虽说他并没有中毒,可整张脸依然是毫无血色,苍白如纸。把他带到医馆去找大夫时,那年岁已大的老人见了清涣后有些不敢置信,频频摇头,“他腿上怎么会被割去这么大一块肉呢?”

总不能说是我割的吧,“大夫,他有危险吗?可以治好吗?”

“性命是无忧,”那老大夫上下查看了一番,眉头紧锁,“就只怕将来这腿会不方便。”

“什么意思?”

“走路也许会一拐一拐的,这倒还在其次,”老大夫看着我叹气,“最主要的是天气不好的话也会影响到他的腿。可怜啊,这么年轻就这样……”

有这么严重吗?我咬紧下唇盯住昏迷过去的清涣,这样出色的清涣,这样优秀的清涣,以后却只能是一个瘸子,他从小就什么都不在乎,但现在这样的事他还能继续不在乎吗?清涣醒来后会因此而受打击,甚至因此而恨我吗?

那位老大夫给清涣做了一个细致的包扎,再开了几付药,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哪些药是每天要煎给他喝的,那些又是每天要涂抹在他腿上的。

我带着清涣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就住下,把他安置在房间内休息后,我下楼去煎今天应喝的药材。古人有云,良药苦口,好不容易煎完药,我光是端着它,苦味就已扑鼻而来。一步一步的楼梯,一波一波的苦味,我忍不住屏息,真是不喜欢中药味。走到楼上的房间,清涣依然还在昏迷之中,依那大夫所说,他起码要昏上个两天,然后半个月不能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