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如此,即使觉得怪怪的,我们也不打算因此而改变计划,毕竟时间再拖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因为心中隐约的那份疑虑,所以,在我正要执行预定计划的时候,朱文易的出现并未带来多大意外。

他笑呵呵的样子似乎带有诡计的阴影,嘴唇一张一合,“展小姐展公子,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挑眉,“从早上起就没见着朱大人的影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看来是我多虑了。”顿了一顿,我回他一笑,“朱大人,天色也已经暗了,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好。”

“呵呵,那可不行。我今天忙碌了一天,就是为了给二位一个惊喜,还请两位卖我一个面子。”朱文易圆圆的眼睛已经笑成了一条线,干脆地拒绝,“若是在这儿就把惊喜带给你们,恐怕会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还是劳烦二位屈尊移驾。”

这算什么?明晃晃的威胁吗?我垂下双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毕竟是他的地盘。若我们选择现在劫持他离开,胜算应该不大,而且,若真劫持了他,无论最后是否留他活口,都会后患无穷。

该死!昨天他们不是还决定采取观望态度的吗?怎么可能临时改变计划?我万分肯定他们昨晚绝对没有发觉我跟遥在偷听,所以,谈话也不应该是故意诱我们误信的。

转头向身旁的遥望去,见他向我微微点头,我眉头微拢,还是跟他去会比较好吗?不管怎么样,我们也算是皇上派来的,即使沛宣是站在沈墨翎那边的,也总也得卖沈畅烙几分薄面。所以,至少不会伤及性命,目前,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这次诈死的计划被打乱了吧……低低叹气,我抬头朝朱文易不动声色地笑笑,“那就有请朱大人带路了。”

天色比以往来得更暗,连月光都难以窥见。我和遥跟在朱文易身后,七转八转,目的地似乎很远,我们行了快半个时辰,在绕了许多圈子之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

好像是一座小林子,地域在沛宣算得上是荒僻了,看着朱文易恭谨地直直站立,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啊!一个想法突如其来地袭击了我的大脑,我身体忍不住一颤,捏紧双拳,不会吧……

不远处有火把的亮光,一个,两个……那火把逐渐向我们站着的方向移动,望着遥那张颇为凝重的脸庞,我知道他跟我想到了同一件事,同一件糟糕至极的事情。

不多久,来人站停在我们面前,望着那双熟悉的绿眸,还有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果然,沈墨翎来了沛宣城。

橙红的火光映照在他出色的脸庞上,绿眸中笑意隐约,“我们居然又见面了,是不是太有缘了?还以为京城一别,你拿到解药后应该会收敛许多,看来,是我料错了啊。”

我盯住他,不语。

“我是真的不希望继续和你作对,所以才给了解药,玥儿,你真是会辜负我的好意。”沈墨翎语气中满是惋惜,“真是没想到,你竟会选择替王兄办事,太可惜了。”

“你早就计划要来沛宣?”我声线低低的,神态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对他的话不予置评,“抛开京城繁重的事务,这么劳师动众地到这里来就为了抓我们?”

“京城的事情已经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了,而且,我讨厌有无法控制的人站在敌对方,做事情需要缜密些,要是不小心被破坏了某些重要环节,就得不偿失了。”沈墨翎笑得很纯粹,好心地解释,“防患于未然还是有必要的。”

真是看得起我啊,这已经是第三次栽在他手上了,只不过,这次不一样,若是遥落在了他的手里,最后的代价绝对远超我的想像,不能放弃,努力找准机会,不到最后就无法确定究竟鹿死谁手,我继续拖延时间寻找他言行中的漏洞,逮住机会逃离这里,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跟遥一起走,已经部署到了现在这一步,若真到了这最后的时机才功亏一篑,那如何是“不甘心”这三个字可以描述的。“飞鸽传书是故意设计好蒙蔽我们的?”

“我只是担心发生什么意外,所以事先也没跟文易说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到这里,事实证明,我这么做还有点用的。”沈墨翎斜过眼上下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一点挫败的痕迹,“从皇上私地下和你们见面的时候,我就暗中派了人盯梢,所以,你们前脚离开京城,我后脚就跟了出来,为了防止被察觉,我可是尽量放慢了行程,所以今晚才到。”

还真是用心良苦啊,我嘴角边添上讥诮,“那么,锊王殿下如此费煞苦心地逮住我们,究竟想做些什么?”

“只是想请你们去锊王府小住一段时间,让我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沈墨翎的口气文质彬彬的,温文有礼,“放心,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能待在锊王府不要胡乱跑动。”

就是所谓的监禁吗?话说得真好听,我将视线缓缓移到他的脸上,微微一笑,声音平庚无起伏,甚至有些冰冷,但态度却是极致的诚恳,“那么,我们可以谢绝你的邀请吗?对贵王府我实在没什么美好的记忆,满脑子都剩下厌恶而已。”

“是这样吗?”对我的直白仿若未闻,沈墨翎神色依旧不变,淡然的语气如述家常,可却在隐约中透出他特有的凌厉,“可是,我提出‘邀请’的时候,就没打算被拒绝,玥儿,或者你希望我使用强制手段?”

空气中颇有千钧一发的感觉,我轻轻蹙眉,正想叹口气疏解一下头脑中的紧绷,目光无意中转动,却瞥见卢彰正朝这边快速掠来。

站在周围的人都陆续发现了这个不该出现的人,容色各异,只是沈墨翎依旧老神在在,丝毫不受其影响。

藏青色的衣袍,墨绿的刺绣,再加上他头上那根和发色一模一样的绸带,卢彰一眼就看清了所有的情形,一直都面无表情的棺材脸总算有了一丝裂缝,他并未下跪,只是抱拳行礼,微微低下了头,“参见锊王殿下。”

“不必多礼。”沈墨翎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他,只是片刻,又将视线正对向我,丝毫不把卢彰的到来当作一回事,继续之前的话题,“如何?玥儿,你有作出决定吗?”

唉,我几不可见地叹气,就知道僵局不会着么容易被打破,转头望见遥冷静的面色,我有些微的诧异,他就这么有把握?或者,他已经通知了荻桑国我们的行程?可惜现在无法向遥取证,没办法地再叹一口气,我抬眼盯住卢彰,自力更生,努力找借口,“卢统领,你来这里找我们是有什么要事吗?是不是要我们现在离开?”

卢彰闻言后神色一滞,复杂地望着我,正要说上什么话的时候,却被沈墨翎抢先开口,懒散的绿眸眯了一眯,“玥儿,我说过,我可没打算让你们拒绝我的‘邀请’,说得更确切些,今晚我们就要启程回锊王府。”声调平缓,语气也相当地耐心,只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充满了霸道的坚定,“毕竟,我不可能放下京城太久。”

说完话,他双眼盯住我,抬手连拍两声掌。

掌音刚落,一枝利箭破空而来,风驰迅雷之速,直直地射入我眼前的泥土。

缓缓抬头望向四周,不知不觉中,在远处的山坡上,树丛中,还有草堆里已藏满了埋伏,只露出一点一点刺眼的银色箭尖。

那一箭,只是警告。

为了把我俩带回去,沈墨翎还真下足了功夫,我垂下眼睫,面对这种情形实在是觉得头痛,而且还是非常地头痛,忍不住伸手去揉太阳穴,连揉好几圈才抬眼望向沈墨翎,“锊王,这种举动的意思,是不是表示只要我们不跟你走,就会被射成刺猬?”

“这么想也是对的,只不过稍微有些出入,”沈墨翎微笑着纠正,“我自然是希望能和平地解决问题,可是你们若是不合作我也只有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也不至于射成刺猬,只要让你们无法正常行动就可以了。”

冷冷一笑,难道还要夸奖他的这种行为“体贴”吗?沈墨翎摆明了不会卖卢彰面子,他甚至连展翼翔和沈畅烙都不屑去顾忌了,那么就凭卢彰是不可能让我们全身而退的。都已经决定要离开了,都已经打算什么都不计较了……最后的最后,居然还出这种乱子,我轻望沈墨翎一眼,不过,这样,“也好。”

“好”字一出口,我右手顺势操起,银光连闪,点燃的那五支火把就全全熄灭,火把上还飘袅着灰烟,我身形掠起,趁着瞬间黑暗带来的错愕和意外,飞速贴近沈墨翎。

依照我和他现在的距离,只要那么一刹那,就足以让我扣住沈墨翎的脉搏,虽然他的确因我的意外之举走神了,可动作却还是不可置信的敏捷,反手一击,手中已多出一把长剑,直刺我的胸口。

不能躲闪了。

躲闪会多浪费一瞬的时间,而这一瞬,就足以令其他人回过神来。

我左手按住剑身,骤感一阵刺通,瞬间血流如注,顾不得左手传来的麻痹感,我身体一晃,瞬间凑到沈墨翎背后,右手一伸,袖中短剑就贴在他的颈项动脉处,牵制成功。

周围明显有了骚乱,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四周开始变得急促的呼吸声,遮住明月的乌云缓缓散开,丝丝屡屡银白的月光映衬在地面,也照射在沈墨翎的脸庞上。

有那么一刹那,绿眸中透出令人颤栗的冰冷目光,只不过对我无效,更何况现在是我处于优势地位,更不可能因他的一个眼神而乱了阵脚。

轻轻舒了一口气,我用特有的手法,伸手连点沈墨翎几大穴位,迎上他的目光,我嘲讽地勾起唇角,“放心,只是封住你的内力,我可不想待会儿被你反牵制。”

有几支火把再次点燃,周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情形立刻明朗,除了卢彰和遥,其他人的脸色明显发菜,却因为顾及我手中的沈墨翎,没有一个弓箭手敢鲁莽行动。

“玥儿,”遥满脸不赞同的神色,“你先把手给包扎一下。”

“没关系。”甩了甩左手,我的心情明显好转,目光一个人一个人地扫过去,最终停在沈墨翎脸上,笑容灿烂,“老实说,我真的是想息事宁人了,可现在老天让你落在我手里,是不是应该向你奉还一些我以前所遭遇的‘厚待’啊?若不对你做点什么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哪里?玥儿客气了。”沈墨翎语调冷淡,嘴角笑意若隐若现。

“呵呵,账可以慢慢算,可现在最优先的事情还是离开这里。”我眉眼间满是笑容,但瞳孔中的温度却低得可以,眼神一转,停在朱文易糟糕焦急的圆脸上,开口道,“朱大人,还请你立刻准备好一辆马车,并且马上命令周围的所有人都撤退,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当然,我不打算让你们知道我的去处,毕竟一个不小心被人埋伏阻击就坏了。只要你能让我们安安全全离开,锊王殿下自然会完好地归还。”

“我怎么相信你。”朱文易面露城主的威严,表情凝重,“若让你们离开了,同时锊王殿下也被带走,我找不到殿下怎么办?只是你嘴上说说的,我又如何能相信!”

“那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我无辜地眨眼,满脸的莫名其妙,这种局势之下,朱文易怎么可能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应该说,我只给了你这么一个选择,只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了。朱大人,你快点决定吧!”

听了我的话,朱文易有些气急,盯住我的目光几乎可称得上是恶狠狠的,咬牙切齿的模样,若是可以的话,恐怕真想把我给千刀万剐了。

“呵呵。”相对其他人凝重的面色和气急败坏的神态,被我用短剑架着脖子的这人明显要轻松许多,他甚至还有心情露出笑容,虽说表现平静,可沈墨翎这样的反映应该是想让那些属下不要过于紧张,距离这么近,我能感觉到剑下的那具身体还是紧绷着的。

“没关系。”沈墨翎开口,声线冷静,“文易,你大可答应她的要求,没事的。”

朱文易一怔,立刻单膝跪地,领命道,“是。”

我斜过眼瞥向沈墨翎,正巧和他移过来的视线对上,冷冷一笑,又对朱文易道,“朱大人,还请你速度快一点,一个时辰后若是等不到你的话,后果就请自行负责。”我嘴角泛起甜甜的笑容,“因为,我这个人是很没耐心的。”

朱文易愤恨地瞪了我一眼,之后就开始指挥四周埋伏着的人全都离开。

“哦,对了。”突然想起还漏讲了一件事,我把朱文易招呼过来,“朱大人,你可别忘了在车上准备好被子和食物,饿着我们你不介意,若锊王殿下……”

“知道了!”朱文易极没耐心地打断我,弥勒佛的面容在此刻已变成了鬼面佛,“我会准备好的,不用你废话!”

一会儿工夫,在周围的人都离开后,这里就只剩下我,遥,沈墨翎和卢彰四人了。

空气静悄悄的,夜间的凉风直往脖子里钻,我站着等待朱文易,反正封了沈墨翎的内力,我手一直那么举着也有些酸痛,以沈墨翎的性子在这种压倒性的情况下也不会做无谓的反抗,警示性地瞥了他一眼,我便把短剑收了起来,还不等我放入袖子,就看见一道人影迅速晃动,动作快到我的眼睛也快追不上动作。

是卢彰!

在卢彰提气掠来的同时,遥也即刻就有了反映。我反射性地再次抽出短剑架在沈墨翎脖子上,回过头,只听到一声重重的剑气冲撞的声响,剑光连连闪烁,缠斗的二人在过了七八招后就分了开来,卢彰急急地喘气,嘴角流出血迹,脸上出现了冷淡以外的神色,声音有些惊诧,“你早就防着我了?”

的确,以卢彰的速度而言,若不是早有提防,绝对来不及拦住他的。遥云淡风轻地一笑,目光往自己的腰间瞥去,“没什么,在这里除了玥儿,我对每个人都是防范的。”

我闻言抿唇,顺着遥的目光望向他腰间,意外地瞪大了眼,只看到一大块血迹,注意到我的视线,遥随手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简单地做了个包扎,朝我安抚地笑了笑,“玥儿,我没事的,这种小伤很快就会好的。”

即使他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况且看卢彰的架势,明显不打算就此作罢,他的呼吸依旧急促,应该是内伤不轻,可还是牢牢握着手中长剑,准备下一轮的攻击。

虽然双方都受伤,甚至还是卢彰的伤势更重一些,可即使如此,若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打斗,也只会对遥的身体造成损害。脑子里不停地想,一下子没注意到手上的用劲,连在沈墨翎脖子上划出了血痕都没察觉,直至他无奈地声提醒,“玥儿,你手里的那把剑能不能握紧一点,一不小心杀了我,你们也会离不开这里的。”

恍然回神,我冷冷地盯住沈墨翎,“沈墨翎,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连皇上的亲信都能收买,让卢彰这种人忠心耿耿地站你这边,替你做事。”

“不是我收买,卢彰在当上大内统领之前就站我这边了,或者应该说,我故意隐瞒他的身份,只为了让他成功埋伏到沈畅烙身边。”沈墨翎叹气,确定瞒不下去了,索性解释给我们听。停下话,他转向僵持着的那两人,出声劝阻,“卢彰,算了,这次是我们输了,你继续打下去也赢不了,收回佩剑吧。”

卢彰闻言后果然收剑,不作任何辩驳,甚至没有去关心遥是否也收回了佩剑,他炯炯的目光望向沈墨翎,态度是我从没见过的恭敬,“殿下,接下来需要属下做什么?”

沈墨翎略一思索,转而问我,“你们离开这里打算去哪儿?回京城吗?”

“不是。”反正他迟早会知道,我也不作隐瞒,“是要离开孜祁国。”

沈墨翎怔了一怔,只是很快地缓过神,他并未对我们的去向多加询问,直接对卢彰下命令,“你直接回京就行了,沈畅烙问起你情形,你就说展玥和展遥跟我秘密会见后就不见踪影了……”

“沈墨翎,到了现在你还不忘反击?”我开口打断他的话,冷笑。若真让卢彰这样给沈畅烙传话,依他那多疑的个性,只会加重他对展家的怀疑,再加上我和遥的的确确找不到踪迹了……那么,这样的话,恐怕沈畅烙是永远都不敢放心地和展翼翔联手对付眼前这个人了。

“既然你们都要离开这个国家了,又何必牵挂这里的局势呢?”沈墨翎朝我笑了笑,瞳孔中的光芒有讽刺有自信,其他更多的,却是我看不出来的复杂情绪,“当然,你也可以试着去阻止,只要你们以我作要挟,那完成沈畅烙给的任务简直不在话下,然后再和卢彰一起回京,这样一来,我的计谋就肯定得不逞了。”

我不语,盯住他看了许久,他也不回避我的视线,最后是我先撇开脑袋移开视线,声音淡然无波,“随你做什么去,已经与我无关了。”

沈墨翎这样的人,若真做了他的敌人,他绝对会是最棘手的敌人。心思缜密,深谋远虑,心狠手辣……这些姑且不在话下,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从来不怕输,即使居于败势,他也可以最大化地利用情势,然后给予最大的反击。洛郸城那次是这样,皇宫里的那次也是这样,到了现在,他仍是如此。

“玥儿!”遥向我走来,容色有些微的不悦,一把拉起我的手,拿起布条用力一拉!

“啊!”我叫出了声,眼泪都要痛出来了,“遥,好痛!”

“现在知道痛了?刚才怎么不知道?”看着我吃痛的样子,遥的神色稍有缓和,表情甚至还带些自责,手上的动作也变地轻柔了,仔仔细细替我包扎伤口,抬起眼目光深邃,“你就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吗?”

“呃……”我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诺诺地轻声保证,“下次不会了。”

沈墨翎沉默地望着我们,然后转头,在吩咐完卢彰该做的事后,就命他即刻返回京城了,一下子,这里只剩下我们三人。

夜很深,风也很大。

四周空旷得有些静谧。

第十三章 空谈逍遥在他乡

朱文易驾着马车赶到这里的时候,个时辰的时间限制还没到。他独自一个人来,看见沈墨翎似乎安然无恙,才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冷冷地走上前,冷冷地看着我,冷冷地说话,“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放人?”

“什么时候?嗯?”我略微一想,答道,“等我们走远了,不在你们的控制范围后就会放人了,放心,我带着他走也没用,最迟后天,其实明天就差不多了,你只需要在府邸里等着就行,我放了人后,锊王自然可以自己走回来。”

面对我的语带含糊,朱文易明显火气不小,耐心也应该被磨得差不多了,硬生生压下快脱口而出的咒骂,他盯住我,一字一句,“希望你能言而有信,我就信你这一次。”

什么“信我一次”,你是只能选择相信我吧,嘲弄地望着他,我勾唇,“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信不信在你,可是,放不放人却在我,跟你相信与否没关系。”

“你!”朱文易狠命瞪住我,最后愤愤甩手,“你们给我快点上路,然后快点放人。”

由始至终,沈墨翎的面色都相当平静,似乎还挂有隐隐的笑容,一句话都不说的他直至坐上马车后才对朱文易轻声道,“没事的,我过两天就会回来的。”

我们上了马车立刻向关口奔驰而去,驾车的是遥,我则是和沈墨翎坐在车内,之前也已经让朱文易准备好了通关文牒,只要一出关口离开孜祁后,我们会在关外把沈墨翎给放了。

马匹的速度很快,看来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我斜靠在软垫上,慵懒地喝着热茶。

沈墨翎闭着眼睛坐在窗边,我们互不说话,连目光都没有任何交流,权当对方为不知名的陌生人,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他突然有了动静,低沉的声音,缓慢的语速仿佛若有所思,“我曾经以为,只要一落在你手里,即使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可现在的待遇还真出乎我的意料,甚至称得上是受宠若惊。”

喝茶的动作停了一停,我抬头瞥去一眼,很快又收回自己的视线,不说话。

沉默地望着我,沈墨翎问道,“为什么?”

我细细品味香茶,半阖双眼,仍然不说话。

“为什么?”轻轻的声音,他又重复一遍。

看不出他这种人的好奇心也这么旺盛,我睁开眼冷笑,“你是期待我好好折磨你一番?”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沈墨翎坚持得到答案。

“因为没有必要了,杀了你只会让我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放弃。”我干脆地给出答案,省得他继续追问。低下脑袋想了一会儿,回忆起他以前做的那些事,目光染上了些克制不住的冷意,捏紧了藏在衣袖下的右拳,终究还是忍不住,银光一闪,一枚短剑刺穿了他的肩头,望着殷红的血迹染红了他的衣料,沈墨翎仅仅闷哼了声,脸色苍白,可神情却满是复杂,对上他那双情绪莫测的绿眸,我盯住他,字字清晰,“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这种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若不回报你些什么就太说不过去了。相对你曾经对我下毒,我只是刺你一剑而已,应该算是吃亏了。相信我们以后也没见面的机会了,但愿彼此间的纠葛到此为止。”

“是吗?”沈墨翎脸上浮现一抹浅笑,“就到此为止了?”

我撇开视线,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香袅袅,“是的,到此为止。”

本以为可以顺利地离开孜祁,结果在行了好几个小时后,那时的天色也快亮了,我让遥把马车停靠在小道上,叫他进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却发觉他的脸色绯红,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没事,又不是没发过烧,很快就会好的。”遥握住我的那只手也很烫,他朝我笑笑,“就快出关了,没必要为此耽搁行程。”

“什么叫没必要?这种高烧是会烧坏脑子的。”看着他的漫不经心,我忍不住拉高了声音,怪不得他在外头都没什么动静,想必就是为了不让我察觉。拉近遥的身子,我蹙着眉检查了一遍,应该是伤口感染的问题,虽然卢彰的那一剑算不上深,可不好好包扎,还是很容易感染的,我紧紧拽住遥的衣襟,态度坚决,“我们去找大夫。”

“玥儿,我们是以赶路为主,多在这里待一天,就多上一份危险。”遥轻轻抚平我的眉头,努力说服我,“比起我被抓的后果,发烧应该只算小事,不是吗?”

我咬唇,盯住他不语。

“好了,再一个时辰就可以出关了,我们出关后再行上一段路后,就可以把锊王放下马车了。”遥微微一笑,试图缓解我的担忧,“还是继续抓紧时间赶路比较重要。”

我叹气,无奈道,“至少由我来赶车,你进来车里休息一下。”

“你赶车?依你受伤的那只手怎么拉住缰绳?”遥拉开我的手坐回驾驶的位置,拍拍我的肩膀,“快点进去,我会注意自己的身体的,若真觉得不舒服就会进来休息的,别担心。”

最终是我妥协,毕竟遥说的都没错,继续待在孜祁只会使危险增加,早一步离开早一份安全,虽然沈墨翎在我们手里,可朱文易是否会在暗地里做些小动作还是很难说的。

我闷闷不乐地拉上车帘,靠回了自己的那个软垫子上,默然不语。

沈墨翎肩上的伤口已经自行包扎完毕,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毕竟我刺出的那一剑,用的力道绝对算不上小。目光无意中扫过他,只见沈墨翎专注地盯住我,碰上我的视线,他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容,静滞了许久,突兀地开口,“真的是兄妹吗?”

我眯眼。

微微一笑,他问得更清楚些,“你和展遥,真的只是兄妹关系吗?”

“是不是真的关你什么事?”我态度冷漠疏离,“沈墨翎,你似乎从来都没有身为人质的自觉,少说、少问、少动,连这都不知道?虽然我说过和你的恩怨到此为止,可并不代表我和你已经转为友好关系!”

他眼中笑意盎然,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便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车速越来越快,不到一个时辰我们就到了关口,递上通关文牒,守卫兵一见是朱文易签的文牒,连检查都免了就直接放我们离开。

一出关就是一片无人居住的中间地带,因为隔着孜祁和荻桑两个大国,或许是为了避免纷争和纠乱,这块中间地带还是相当广阔的,继续行驶不到十分钟,马车便停了下来。

我拉开车帘,正想问问遥是不是打算在这里把沈墨翎给放下,却惊见他靠在车门的边缘,呼吸杂乱,脸色潮红,见着我从车上下来了,他勉强扯出笑容,“玥儿,烧得真的有点严重,我脑子很沉,可能要睡一会儿,还有,就是我已经联系过罗梓,他应该会到这儿……”话没说完,身子一软,遥就闭上眼睡过去了。

我急忙上前扶起他的脑袋,用手摸了摸,糟糕,温度比之前更高了,本身就已经受伤了,再加上伤口感染而高烧,而且又连夜赶路,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中,甚至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我满脸掩饰不住的担忧,发烧这种事可大可小,现在这地方别说大夫了,连间屋子就见不着,不过,照遥刚才没说完的话来看,罗梓应该会来接我们。

“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沈墨翎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他斜靠着马车,语气凉凉地开口,“你们已经安全出关了,是否也该按照约定让我离开?”

我瞥他一眼,“你想离开就离开,只不过你身上的禁制我不打算替你除去,以你的身份地位,即使不会武功也没什么太大妨碍,不是吗?”

一瞬间沉默,沈墨翎难得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如果现在除了你身上的禁制,你若马上反击,我不确定可以赢,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有可能除去你的禁制,恢复你的武功?”嘲弄地望着他,我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一,二,三……数量至少在十匹以上,应该是罗梓带人来接遥的,心里一下子松了口气,不用担心遥的病势加重了。又想到让沈墨翎遇见他们绝对不合适,打量他几眼,我好心出言提醒,“你还是快走吧,若继续留在这里。待会儿走不了可别怪我。”

由于内力被封,沈墨翎并未听到那些奔腾的马蹄声,他狐疑地望着我,正考量我那句话的真实性和含义时,那马蹄声已经靠近许多,至少见着沈墨翎先是沉思后是惊愕的脸色,我就知道他已经可以听见声音,并在脑子里有了初步的认知。

“你们和荻桑国有什么关系?”

果然敏锐,我绾起自己被风吹散的发丝,黑眸盯着沈墨翎难得失措的意外神情,“我觉得,你与其问我这个问题,不如快点离开更为正确。虽然对你没好感,可孜祁国的事我还是不打算让荻桑来插手。”

沈墨翎复杂地望着我,最后低叹,笑容苦涩,“来不及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

沈墨翎抬头盯住我,伸手指着马车,“可用的马匹仍和车子连在一起,不等我拆开来对方就已经会到了,而且,”他顿了一顿,神色中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绝望,反手指向自己,“你不解开我身上的禁制,没有轻功我又能怎么逃?”

空旷的地面上扬满马队奔腾时所激起大量沙砾尘埃。

的确来不及了。

他的话才说完,我就可以看到罗梓骑马跑在队列的最前面,他的样貌几乎没什么改变,依旧消瘦的脸庞,还有如鹰般凌厉的眼神,身上隐隐散出一股书生气。

大队人马,逐渐靠近。

扬起的尘埃呛得我连连咳嗽,嘶鸣的骏马停在了我们的正前方,我拍了自己胸口两下,顺了顺气,抬头望向罗梓,唇畔含笑,“师父,好久不见了。”

罗梓的目光复杂得有些难以辨认,他盯住我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低低叹息,无奈中隐含惆怅,眉眼间带着莫名的犹豫,“好久不见,玥儿,五年了,可锋源终究还是将你给带来了。”头一转,罗梓恰好见着遥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神情立马一变,皱眉,“怎么回事?”

“发烧了。”我目光担忧地望向遥,“师父,遥烧得很严重,尽快找大夫比较好。”

我话音一落,骑马停靠在罗梓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就利落跳下了马,跑至遥的身边把他扶起,伸手探他的额头,那年轻人眉头紧拢,转过头开口道,“罗梓,马上飞鸽传书到最近的城镇,让城主准备最好的大夫,不赶快医治的话,王兄会烧出问题来的,太烫了。”

水蓝色的衣料,腰间挂着一块碧绿晶莹的极品美玉,眉宇和遥有几分相似,那人随意地瞄了我一眼,将遥放入马车内躺平,然后便视若无睹地越过我,坐回了自己的骏马,他面向其中一个随从,吩咐道,“余泽,你去驾驶那辆马车,记得小心点,尽量开平稳些。”

“是。”

“罗梓,不要耽搁时间了,我们现在就启程回荻桑。”

不要说打招呼,连看都没好好看上一眼,明摆的冷待,我瞥了他一眼,隐约猜到自己没那么容易被荻桑的人接受,可是,还没进入皇宫,我就已经遭到宫里人的抗拒了吗?而且,还是这么彻底的忽视和抗拒!

叹了口气,先把这些烦心的事放一边,每个人都已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出发。见他们没注意在站在一旁的沈墨翎,我正想暗示他找个机会偷偷溜走的时候,那年轻人又开口说话,而且直奔主题,声音中带着几分诧异,“站在马车旁边的那人。”眼角扫到沈墨翎骤然紧绷的身躯,那人的声调多了一份肯定,“这位应该是孜祁国的锊王殿下吧?”

沈墨翎缓缓抬头,那双标志性的璀璨绿眸闪着莫名的光芒,他的目光先是经过我,然后停在那人的脸上,许久,无视周围紧张的空气,沈墨翎微微一笑,“真是荣幸,能被荻桑的巴硕王敖炔所认出来,实在是一项殊荣啊。”

“哪里哪里。”敖炔神情冷漠,嘴角勾出的弧度根本不像笑容,“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贵客,本王也是始料不及啊。”顿了一顿,见着沈墨翎冷静自持的面色,敖炔容色更冷,声音也像是浸润过冰水般,“锊王,能在这里遇到也算是种缘分,若不请你去荻桑国做客一番,就显得是我们失礼了。”话一说完,敖炔立刻挥手命人架住沈墨翎,“来人,带锊王一起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