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晚上的休息调养,精神也差不多恢复了,昨晚洗了澡,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其他的一切也已经打点好了,出关的手续,路上的干粮,还有充足的银子,甚至连上等的马匹都买好了,就只等着我们启程。

沈墨翎他们是怎样的情况我并不清楚,反正他们自有办法离开。从昨天遇到遥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兴许他们已经安然走了,兴许人还没有聚齐,他们依旧在那个城镇。

关口的守兵似乎是遥的亲信,一看到是他后什么都没问,只象征性地看了一下通关文碟,然后就放行。大约半个时辰,马匹已行得有些远,确认周围没有什么人了,我才开口问道,“遥,关口的那几个士兵都是你的人吗?”

“嗯,本来不是,不过,我在这之前把人都换掉了。”遥轻笑,“好了,不提这个了,现在我们已经离开荻桑的国境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我连连眨眼,满脸无辜模样。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或者是想做的事?”遥笑着揉了揉我的额头,“即使你想去孜祁国我也会陪你去,我知道你心里应该还是在意清涣的事的,要去看一下吗?”

我垂眸低低一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清涣的事,我的确有些在意。不过,孜祁国我是不会去的,至少现在绝对不会去。”顿了一顿,我在嘴角绽出一抹笑,昙花一现,“现在的孜祁局势还未定下来,京城应该处于混乱状态,我又不蠢,才刚从一个泥潭里逃出来,怎么可能马上又跳进另一个泥潭?”

“那你的姐姐呢?”沉默了一阵,遥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神情与之前毫无两样,“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不过,一看她的长相就清楚了。玥儿,让她跟沈墨翎走没关系吗?”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这句话是对遥说,也是对我自己说。顿了一顿,我回视他,意料之中可也有些意料之外,偏过脑袋问道,“你见过她?”

“嗯,不过她没见过我。”遥失笑,“玥儿,一直把马停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我们边走边聊吧?”

跨下一用力,马匹便开始慢慢前行,“呵呵,敖全……啊,不对,”我吐吐舌头,偷瞄了遥一眼,“你父皇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呢,结果还不是被你给知道了。”

见我慌忙改口的模样,遥又是一阵低笑,“你想叫他敖全便敖全吧,这也没什么大碍。”顿了一顿,遥的双眼望向远方,目光悠远,继续道,“刚到皇宫的时候还有些少年的血气方刚,吃了点儿教训,后来就学乖了,开始学会筹备自己的人马,开始在各个地方安排眼线,营建势力。所以,宫里的事大多瞒不了我,只是常常装作不知道罢了。”

“觉得可惜吗?”我冷不防地冒出一句,绝对真挚的神色,虽然遥嘴里说只是“吃了点儿教训”,可是我知道,现在的他,绝非是“一点儿教训”就可以造就的,他为此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只是一点点。“突然之间就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

一瞬不瞬地望着我,遥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苦涩也有,释然也有,全都清清楚楚落入我眼底,他盯住我的眼,拽住我的目光,“玥儿,如果我说觉得不可惜的话,那根本是在骗人。可是,你要知道,失去了那个位子我不过是觉得可惜,可是,若失去了你,那就绝不是‘可惜’二字可以形容的。”对我一笑,他说,“哪个比较重要,这我还是分得清的。”

心口处突然觉得暖暖的,还有一点甜丝丝的,见遥停住了声音,我策马靠近他一些,侧过脑袋打量他的神色,笑嘻嘻地开口,“遥,怎么不说下去了?”

“说什么?”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接下去的话啊。”我理所当然的模样,“不能用‘可惜’二字形容,那应该用什么形容?”停下声音,见他脸颊微微泛红,避开了我的目光。哎呀呀,这可真是难得啊,近来一直都是我对他脸红,嘿嘿,果真风水轮流转,这话一点都没错。我眸光一闪,带着几分促狭,“没关系,若是一个词语形容不出来,你可以用一个句子来形容,我不讲究的。”

“……”

“遥,你怎么不说话?”

之后我们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烈日当空,其实也不算很热的天气,可是在阳光下赶路,这么毫无遮蔽地晒下来,自然还是流汗了。

面前的这个茶棚只是用几根木头和稻草搭建的,相当简陋。一块竖长的木板上用墨水写着“小茶庄”三个字,挺干净的字迹,立在茶庄门口。

遥率先跨下了马,“玥儿,我们在这里停一停,顺便喝口凉茶休息会儿。”将马牵到了角落,他朝我一笑,“你应该口渴了吧?先去找个位置坐下,一直坐在马背上应该不怎么舒服的,有觉得腰酸吗?”

我也随之跨下了马,然后将缰绳递给遥,“虽然没这么累,不过休息一下也好。”我望了望遥的神色,了然地问道,“特地选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嗯,等两个人。”遥将我的马也牵到角落,然后一起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叫了一壶茶水,他抬头对我一笑,“应该马上就到了,他们很守时的。”

遥的话音才落,我连“要等的人是谁”都还没问出口,就看到两个衣衫简朴的男子向我们走来,一个二十多岁,长相很端正清秀。另一个是三十多岁的模样,看上去忠厚老实,只可惜那道眸子太过深邃犀利,一看就知道不简单。

我意态懒散地喝着茶,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杯子。果然,那两个人走到我们面前停下,然后恭敬地对遥行礼,声音很轻,除了我们应该没人听见,“主子。”我正巧瞥去一眼,意外地发现那三十多岁的汉子眼中的犀利已经完全被尊敬和崇拜的情绪所替代。

唔,我又细细喝了口茶,洁白的杯子恰好挡住我勾起的嘴角,垂下眼眸掩去目光,看不出来嘛,遥的属下真的很不赖啊,至少眼前这两个光看就知道是一等一的。

“情况怎么样?”遥轻声问道。

“皇上震怒,不过只是私底下发发脾气。”那个汉子答道,“除了几个亲信之外,皇上并没有告诉其他人。朝中百官都还以为您尚留在广沙城。”

“父皇竟然还瞒着别人,我以为他一气之下会立即宣布我的死讯,权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呢。”遥似笑非笑地朝那年轻一点的瞥去,“荣恒,你觉得这代表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我暗暗叹气。

可那年轻人却低下头,一丝不苟,好似遥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有他的道理,绝对服从的姿态。“回主子,看来皇上还不想放弃您。虽然最新的消息还没出来,不过,依属下看来,皇上应该会偷偷派人找您回去。”

“唉,父皇这又是何苦呢?只要我出了荻桑,他又如何能逮得到我。”遥颇为惋惜地低叹,突然又想了什么,他抬头道,“那么,太子妃失踪的事情又是怎样处理的?”

“皇上前些日子在忙着广沙城的善后,恐怕不用多少日子,就会对外宣布夫人病故了。”

夫人?“噗”的一声,我口中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好不容易将那口茶给咽下去,却瞅见周围那三人的目光都停在我脸上。我抬头,笑容完美,“刚才不小心呛到了,你们继续。”

遥的眼中全是笑意,摆明了不相信我的说辞。他对那两人摆了摆手,压低声音,“你们快点离开吧,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若父皇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再来找我。”

“是。”“是。”

两人很快离开,一会儿就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待他们走远,我才开口询问,“你的亲信?看起来很厉害嘛,怎么得来的?”

“在皇宫里若不培植些自己的私人势力是活不下去的,更毋论我坐的是太子那个位子。”遥接过我的杯子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的笑靥从容而温暖,“当时为了找这些人还费了我不少脑筋。有的是被判死刑的囚犯,有的是含冤入狱的忠臣,还有些无缘继承家业的贵族公子……什么样的人都有,那时还叫罗梓帮我训他们了好久。”

“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我啧啧称奇。

“嗯,有些会武功的有些不怎么会的,也有念过书跟没念过书的。”遥单手托着面颊,专注地盯着我,笑意盎然,“我分别把他们派到不同的职位,现在一部分人是作为暗探埋伏在一些重要人物身边,刺探情报;一部分是在朝为官,还有一部分是藏在平民百姓中替我办事或者传递消息,各司其职,各尽所长。”

“不过,即使你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他们对你还是很忠心嘛。”

“这个啊,”遥笑了一笑,温和的目光倏地透出一股凌厉,自信而高傲,神采光华隐而不露,一只手轻轻摇晃茶杯,他垂下眼,“当初在挑的时候就特别主义忠诚这点,在之后的训练中更是仔细地观察过,况且,”他顿了一顿,将杯子倒扣在桌面上,“况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们若是会在这个时候背叛我的人,那我当初也不会挑上他们。”

“真是自信啊。”

遥又笑了笑,不置可否,“对了,不说这个。玥儿,既然不打算回孜祁,那你有想过之后要做什么吗?”他忽然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在桌面上展开,“或者,你想去看一看秦嬷嬷她们过怎样吗?”

咦?我低下头望去,纸条上写的某个地址赫然入目。

耳朵是听进去了,可脑袋却还没回过神,我伸手指着那张纸条,蠢蠢地问题,甚至还有些词不达意,“是秦嬷嬷她们?”

“是。”遥的笑容满是宠溺,他拉过我的手,将纸条塞到我手心里,“为了防止出事,我还秘密派了些人保护她们。玥儿,要去看看么?”

“要,当然要!”我声音一下子高了许多,一出声后才发觉有些失礼,假假地咳嗽,我又压低了音量,“你早就已经知道她们在哪儿了?”

“嗯。知道你会担心她们,所以还是早些办好比较稳妥。”

“嘿嘿,虽然很久没见了,不过也不用那么急。”既然知道她们不会出事了,那也就不担心了,还是先做其他想做的事,“遥,在去看秦嬷嬷之前,我们先去游山玩水吧。”

“游山玩水?”遥的诧异只是一瞬间,“不先去探望秦嬷嬷?”

我点头,然后板手指数给他看,“听说南海的那只老乌龟活了一千多岁,我们去玩的时候正好可以抓回来送给秦嬷嬷,她年纪那么大,也该好好补补。”

我继续板出第二根手指,“还有,听说邻边的墨宣国有一座湖泊,位于最神秘的浓雾森林里,湖泊里面有七种不同颜色的湖水,漂亮得不得了,我一直都想去看看的。”

第三根手指板出,“还有还有,培印草原上的夜景被喻为天下第一奇观……”

“玥儿,我知道了。”遥伸过来握住我的手,瞳孔中,眉目间,嘴角上全是掩不住的笑意,还有身上散发出来的仿佛得到了天下般的满足,“我会陪你一起去的,不用急,尽可慢慢来没关系。现在已经没什么需要我们操心了,有的是时间,我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陪你走遍大江南北,赏遍奇观异景。”他顿了一顿,轻笑道,“那么,你最先想去哪里玩?”

“南海。”我脱口而出。

听到从遥口中说出的“一辈子”三个字,我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自己喜欢的人陪着过喜欢的生活。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极致的幸福。

“南海啊,听说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遥支着下颚点头,颇为惋惜,“不过,在去那里之前我们还是得先去看一下秦嬷嬷。”

“为什么?”

“因为我着急。”见我纳闷的望着他,遥点了一下我的鼻子,坦荡荡的语气,“我想先和你成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嬷嬷也算是我们的长辈,由她来主婚再适合不过。”

成亲?我的脸颊又不争气地发红,遥笑吟吟地望着我,“好不容易从皇宫里出来,成亲的事不可以再拖。即使只是一个形式我也想给你。所以,我们还是先去找秦嬷嬷她们,等成了亲以后再去神州各地游玩,玥儿觉得怎么样?”

你就是想看我脸红的样子对不对?我越羞窘你越开心,闭了闭眼,尽量将脸上的红潮给压下去,睁开眼学他的样子笑出声,我睨着遥的脸庞,“真是个好主意,我觉得很好。”

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到秦嬷嬷的住处,距离并不算远,大约两三天的行程就够了。根据遥的叙述形容,现在秦嬷嬷她们过的是悠闲的田园生活,盖了一座小屋子,屋后有院子和果林,屋前还有一块小小的田地。

她们所在的那个村庄位于邻边墨宣国的边境地区,相当僻远,再加上有遥的人马在暗中保护,所以根本没人会去打扰,生活极其宁静。

“杨柳已经成亲了。”

“哦。”我点点头,突然之间意识到遥说了什么,立刻诧异地瞪大了眼,“咦?”

见着我的反应,遥忍俊不禁,“就在没多久前成的亲,她年纪也不小了。”

“对方是什么人?”

“……农夫。”遥顿了一顿才开口,“至少现在是个农夫。”

“唔。”点头,我也没兴趣追究别人的过去,但有些事还是需要确认的,“他对杨柳她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害处吧?”

“不会。”遥向我摆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若是有的话,我当时也不会任他在秦嬷嬷她们身边出现。无论他过去做什么,只要他是真心对杨柳好的就行。”

“嗯,杨柳的青春年华以前差不多都耗在我和娘身上了,我希望她能幸福。”

三天后的早晨,我们就到达了秦嬷嬷所在的那个村庄。这里的民风淳朴,虽然居住的人不多,但见着有陌生人进来,好些村民都非常好客,热情地打着招呼。

一个一个行走在小道上的村民,背上还背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面或装着庄稼或装着食物,人人脸上都是满足的笑靥。一眼望去,那葱葱欲滴的一片绿色,相比繁华的京城,这里就如同世外桃源的仙境,流连忘返。

小石板的道路,溪桥草细,春风几度临。

根据图上的地址,我们很快找到了秦嬷嬷所住的屋子。

当时的秦嬷嬷正搬着一张小凳子坐在门口剥豆子,她的手上布满皱纹,一粒一粒地剥着,剥好的放到一边的空碗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注意到有人,缓慢地抬头,她的双眼倏然睁大,盛满了不可置信,“小,小……”颤抖地站起身,那只碗“啪”的一声被踢翻了,巍巍颤颤地向我走来,秦嬷嬷的两只手一直到触碰到我后才停止了颤抖,“小姐?”

“是我。”我抓住秦嬷嬷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让她确认我的存在,笑吟吟地望着她,“秦嬷嬷,玥儿答应过会来看你的,自然不会失约。”

“小姐。”她又重复一遍,只不过这次声音大了许多,语气也更为肯定,“真的是小姐!”

秦嬷嬷的眼里已有泪水渗了出来,我不语,只是笑望着她。

“嬷嬷,出什么事了,有谁来了吗?杨柳从市集回来了?”白云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前开朗许多,她从屋里头走了出来,一看到是我,双脚顿时钉在了地上,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白云,”我主动跨步向她走去,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你都没怎么变嘛。”

她眼一热,忽然低下了头,声音轻轻的,“小姐也没变。”话音一落,地上就多了一滴水,一滴,两滴……她抬手擦了擦眼,然后朝我一笑,眼圈红红的,“路上应该也累了,小姐先进屋里坐一会儿吧。”

“少爷。”秦嬷嬷这才注意到遥的存在,快步走到遥的面前,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少爷也进去吧,嬷嬷刚才太激动,让少爷见笑了。”

“秦嬷嬷,这次遥会和玥儿到这里来,一是为了看看你们过得怎样,还有一件事,就是想和你们说我跟玥儿的亲事。”遥开门见山,唇角勾起微小的弧度,音量不大,可说出口的内容却如炸地惊雷,“遥希望秦嬷嬷做我们的主婚人,不知秦嬷嬷觉得怎么样?”

就在片刻前还溢满久别重逢的激动情绪,可霎那间气氛就陷入诡异的沉静。

他怎么就不会用稍稍委婉一些的说法啊?见着其他两人震惊的模样,我忍不住抚额轻叹,用这么平淡的口气跟她们说这么震撼的内容,还张出一副恍然不知的无辜样,遥不会是故意的吧?“我们还是先进去吧,站在外头也有些累了。”

进入屋里各自坐下后,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遥坐在椅子上,似乎在耐心等待答案的模样,嘴角挂着浅笑,一派温文尔雅。

“少爷,那个……”还是秦嬷嬷先打破了沉默气氛,她先看看遥,然后再转头转头看看我,“少爷,小姐她,你要跟小姐……”

完全表达不清楚。我没办法地叹气,开口说话打圆场,“秦嬷嬷,我和遥不是亲生兄妹,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停下声音,我望着她怔愣的神色,展颜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当年的事情我们也无意询问,只是问你一句,你愿意主这婚礼吗?”

“小姐……”秦嬷嬷的眼泪又漱漱地流下面颊,连我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为什么而哭,只见她站起了身,然后在我惊愕的目光中跪了下去,行的完全是宫中大礼,头部俯地,“小姐,姑爷,这是老奴的荣幸。”

遥的动作快我一步,他瞬间就闪到秦嬷嬷面前,将她扶起,“现在不是在宫里,也不是在将军府,我和玥儿也已经抛下那些身份了,嬷嬷不必如此。”

众人一同意,我们自然就开始筹备婚礼了。杨柳正巧在前一天就和她夫君赶去了市集,想着需要要买很多东西,白云立刻往城镇的方向赶去跟杨柳会合,然后一起把婚礼上需要的物品一起添置了,随便也告诉杨柳这个喜讯。

嫁衣还需要编织,喜房也还需要布置……等一切准备好可能还要些时日,在这之前,我和遥就居住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了。

到了这里自然就要祭拜一下娘的坟墓,当时让秦嬷嬷她们偷运出来的骨灰正是埋在了这个村庄。我和遥站在坟前说了很久,讲我的事,讲遥的事。最后,又向娘磕了三个响头。

这里的确是一个很舒服的地方,金灿灿的阳光,暖熏熏的和风,小山坡上尽是一片青青依人的绿草,山坡的一面是村庄,另一面则是一片如明镜般的湖泊群,旷然心怡。

遥仰躺在草地上,面颊上还盖着一本书,四肢优雅而随意地摆放着。我靠在他曲起的右膝上,点了点他的手,“遥,你睡着了?”

“嗯,睡着了。”

“你觉不觉得这地方很适合养老?”我笑嘻嘻地转过头,将他盖在脸上的那本书给拿了起来,不理会他满脸困意的神色,“你怎么又睡觉?有那么累吗?你以前在宫里应该更累吧?别睡了,起来陪我聊聊天。”

被拿开书后一下子适应不了骤然而至的光线,遥眯了眯眼,朝我勾起唇角,只觉得那抹笑容似乎有点不怀好意,“没办法,我现在正为洞房花烛夜养精蓄锐,只有多睡一会儿。”

我怔了怔,然后盯着他看了许久,嘴一张,慢吞吞地开口,“你对自己的体力没自信吗?”

说错话了!绝对说错话了!

只是眨眼的时间,甚至比这更短,我已经被遥一个翻身反压在草地上,他的脸只跟我相距两厘米,那双黑眸一下子就深邃得望不见底,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全喷洒在我脸上,酥酥麻麻的,还带灼热的感觉,“玥儿,你想试试看吗?”

“呃,”我容色僵硬,“我对你一向很有信心。”

遥不说话,盯住我,只是笑。

骤然感到胸口一热,看到遥的手掌覆盖其上,我脸刷的一下红了,从头红到尾。

“玥儿,”他的手稍稍一动就引来我的一阵哆嗦,遥的鼻子碰到我的鼻子,眸子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你的心跳很快啊?我的手都感觉到了。”

废话,你的手不就放在心脏的上方!

我嘴巴张了合,合了又张,估计自己现在的脸色跟熟透的柿子差不了多少,不能不说话,继续沉默的话肯定会被拆吃入腹,说不定这人事后还会面不改色地说,你当时又没反对,你还以为你是默许的意思……

我清了清嗓子,“遥,你不继续睡了吗?”

耳朵里传来他闷闷的笑声,外衫被解了开来,遥的脑袋埋在我脖子上,舔吮啃咬,“不睡了,玥儿比较重要。”

脑袋已经开始晕头转向,脖子上的感觉引起一阵电流,最先想到的,居然是遥的舌头什么时候变这么灵活了?

“而且,”他突然从我脖子上支起身子,黑色的瞳孔如漩涡般浑浊,“现在已经睡不着了。”说话间,他手上也不闲着,又解开了一件衣衫。

肚兜隐约可见,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遥那双在我身体上不断游走的手掌中,我咬了咬牙,心里乱成一团一团的,怎么办,到底要不要拒绝?

身体烫得像要烧起来一样,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我甚至已经感觉到了抵在我身上的那一处坚硬。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遥低低叹了一口气。

我的双眸水光朦胧,抬眼望向遥的位置。

他又是一声轻叹,然后伸手遮住我的眼睛,“别这么看我,我不是圣人。”

遥拢了拢我凌乱在草地上的发丝,只看见他帮我把脱落的那两件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动作细致而温柔,耀眼的阳光透过他的额发投射在遥精致绝伦的脸庞上,他小心翼翼地帮我系好带子,拉整衣襟,然后把我抱入怀中,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玥儿,让我抱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我眨了眨眼,神智恢复得很快,“为什么?”

“本来就想留到新婚之夜的,现在再不收手的话我就收不住了。”微风拂来,将遥的黑发吹到了我脸上,他轻笑一声,意味不明,“我果然还是高看了自己。”

田园的景色虽然算不上壮阔,但却别具一格,金色的阳光落在绿色的庄稼上,我的脑袋随身子往后仰去,正对上遥深邃的目光,然后微微一笑,“其实,比起刚才,你替我穿衣服的时候更让我心动。”

遥的眸光一亮,然后将我抱得更紧,“那我以后每天都帮你穿。”

“我老了还替我穿?”

“嗯,老了还替你穿,然后再帮你梳头。”遥顿了一顿,眼中笑意更盛,“不止老了,下辈子也由我来帮你穿。”

“呵呵,”我轻笑,闭上眼,可以听到细水长流的声音,“遥,其实你很有肉麻的天赋。”

“过奖。”

然后,第二天。

那时我正在替遥画人物像,遥端坐在窗口前,我坐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拿着笔在勾壑他的脸庞,正画到一半的时候,却看到遥忽然神色一凛,接着就从窗口飞入一只再平常不过的白鸽。

等到很久以后再回头想想真觉得很冤,只是这么一只平凡到极点的鸽子就轻易打断了我们平静的生活,或者说,宁静对我来说果然是太过奢侈的东西?

遥从鸽子的腿部取出一封信,我走过去望了一眼,很简短的句子,只是寥寥几个字:展翼翔病危,沭霖正在找夫人。

这“夫人”二字自然是指我了,低声叹气,我抬头对上遥的目光,似笑非笑,“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沭霖应该是展翼翔身边的人吧?”

“你没记错。”那张纸在遥手中化为碎末,消散于微风中。

我不再说话。

遥瞥了我一眼,征求意见,“你想要理会他吗?”

“真是的,找我做什么呢?”我勾起唇角,又坐回了椅子,“真没想到展翼翔这样的人也会有这一天,我跟他的关系他又不是不清楚,还来找我做什么?不会是想让我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吧?以前他从没父亲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却希望我会有做女儿的样子?”

“如果担心的话就回去。”遥温柔地摸我的头,细长的手指顺着我的发丝往下滑,“不单是展翼翔的事,而且,你也担心清涣不是吗?”

我望着他,还是不说话。

“玥儿,我只是怕你终有一天会后悔。虽然我讨厌展翼翔,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如果真的只是最后一面,见他一见又何妨?”遥蹲下身子,目光与我平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我抿唇,许久之后方开口说话,“婚礼的事呢?”

“等把要解决的事都解决了,那时候再办婚礼也不迟。”遥牵住我的手紧紧握住,“玥儿,荣恒他们只是寄了这么几个字过来,我们可以出去以后把情况问得仔细些,届时再决定是否回孜祁看一看,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以和遥在这里过很愉快的生活,我也可以和遥潇洒地游山玩水,可是,孜祁的事,展翼翔的事,还有清涣的事却是我身上一个磨不去的疙瘩。

这一点,我很清楚,同样的,遥也很清楚。

所以,他才会提出陪我回孜祁。

本来,我是想着等京城里的局势确定了以后再回去看一看的,可若真那时候才回去,或许就迟了,或许就再也没机会见到很多人了。成王败寇,这是很简单的事,在这种争斗之中,输也就意味着死亡的结局。

而展翼翔的病危,说到底,只是让我回去的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