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是提议,担心你因义气用事而不让展翼翔参加,在他死了以后会成为你终生的遗憾。”

“不会的。”我摇头,“我绝不会因为可怜他而原谅他,也不会因为这样而将他当作父亲看待,我只享受过母爱,父亲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唉。”遥只是叹息,我感觉到他的手指轻柔地穿过我的长发,一缕一缕的发丝绕过他的长指,木制的梳子顺着我的青丝,不知不觉中,遥已经帮我梳好了发髻,除了那一声叹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望着我,微微一笑,“早点回来。”

我也笑了,“嗯。”

已经是下午的时间了,阳光越发的毒辣,路上的行人也不多,我们约定的地方也正好是在郊外,热闹就更少了,稀稀疏疏的几人在街道上行走。

我走在羊肠小道上,这儿的树木稍稍多些,我手上撑着一把绸伞,一路前行,直至看到那潭碧绿的湖泊,清澈透明。于路背对着我,头上戴着一顶大大草帽,他坐在岸边,手里垂钓一根鱼竿,一动不动。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两句诗突然就冒了出来,无论环境气候,完全没有任何的联系,可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两句诗,悠远冷凝。我叹了口气,这样的景象,明明更适合陶渊明的田园诗的,可是,思想却像冒尖的春笋,瞬间就跳出脑子。可能,于路天生给人这样的感觉。

见到我来,他也没动,依然在静静地垂钓,我一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站起身,回头慈祥一笑,“玥儿,你来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就算作是回答。

“你迟到了。”于路慢慢收起鱼竿,“如果是你小时候,老夫一定会罚你抄书。”抬起满是皱纹的脸,他的眸光微微一闪,隐含的笑意中掺杂着落寞,“可惜,老夫已经管不了你了。”

从来都觉得,在于路充满年华岁月的脸庞上,那双灵动至极的眸子是绝对的点睛之笔,该亮的时候亮,该黯的时候黯,他会真情流露,也会虚伪演戏,这也是我觉得他狐狸的原因之一。虽然,我这次并看不出来他的神色到底是真是假。

往左跨了两步,我正巧望见鱼筒,里面一条鱼也没有,“这筒的是空的。”我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抬眼望去,我淡淡道,“你一条鱼也没钓到?不会是学清涣那样放生吧?”

于路抚须笑道,“本就没想要在这儿钓鱼,老夫甚至不知道这湖里是否有鱼。”

“你也会做浪费时间的事情?”

“呵呵,这不算浪费时间啊,虽然看起来的确有点像。”于路伸手向不远处的亭子指了指,他并未多说什么,就跨步走去,我撑着伞,随后跟上,“就当是训练耐心吧,老夫最近的耐心不好。玥儿,以前就应该教过你,没有耐心,是钓不到鱼的。”

于路的声音向来徐缓而饱含深意,不止沈墨翎没耐心,连他也快没耐心了?我轻瞥他一眼,语气更淡,“我就是你要钓的那条鱼?”

于路一怔,目光在深沉中添上凌厉,“你会愿意做条被钓的鱼?”可只是瞬间,他又是一笑,方才的表情仿佛错觉,光明正大地扯开话题,“玥儿,老夫没想到你会来找我,一直以为,应该是老夫去找你,却不料还是被你抢在前头。”停下声音,他眯起眼打量我许久,黑眸深邃无边,意味不明,“比起十多日前的那次见面,玥儿,你又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四两拨千斤。

“可是,你不一样,玥儿,不知你自己发觉没,你每一次的变化都让人惊艳。”于路望我一眼,慢吞吞地接道,“由冷变热,又由热变暖……你还记得老夫当初给你的评价吗?”

外观性热,实则内冷,观察细微,心思叵测。

我挪开视线,“何必一直提以前的事情?”

“呵呵,别看老夫这样,其实也是很念旧的。”于路开怀笑道,“现在想来,这评价倒有些不适合了。”

我静静望了他许久,不能说不怀念,只是,很多东西都会渐渐淡忘,无论是恨还是爱,人的记忆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无论什么,就会渐渐湮灭。

“先生。”

于路的身体猛然一震,瞳孔中溢满了不可思议的感情。

“于路,这一句‘先生’是我替清涣叫的。”我直直地注视,坦言道,“今天把你约出来,玥儿是有一事相求,还望丞相同意。”

“老夫以为,这一辈子都听不到这两个字了。”于路的身体隐约僵硬,随意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成拳,“虽然这一声是替清涣叫的,可是,还是听到了。”他突然大笑出声,久久不止,在他终于停下声后,于路又换成原本的神情,“玥儿,你的用意老夫大概能猜得到,你想说的老夫也明白……”话说到这里,于路又嘎然而止,仅只沉默地望着我。

“……你不同意?”

“玥儿,你应该是来恳请我最后放清涣一条生路的,照你这么看来,莫非已经确定了墨翎的胜利?你确定清涣已不可能扭转局势了?”

“……何必扯开话题?”我低低一叹,“你不能直接给我答案吗?清涣他其实没有恶意的,说到底,他当初会选择走这条路,也不过是想给我出气而已,这其中很大的原因,你也应该知道,问题是娘的逝世。”顿了一顿,我似笑非笑,“于丞相,娘的死你也脱不了关系,不论有怎样的借口,不论有怎样的理由,你都辜负了娘的信任。如今,留清涣一命是这么难的事吗?”

“那么,如果输的是墨翎呢?到那个时候,你会放了他吗?”

沈墨翎会输?先不说这样的可能性有多低,即使真到了这一步,我也不会乐见如此的结局。清涣的心思不会放在国事上的,到最后,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孜祁荒芜吗?“如果,我说清涣赢的话会放沈墨翎一马,那么,丞相就会同意留清涣一命吗?”

于路怔忡地望着我,怕是没想到我会坚持到这个地步。

“我不会提太多无礼的要求,他们可以禁止他留在孜祁,你们可以剥夺他的权力和财富,甚至,将他放逐也行。可是,请不要杀他,这样的要求无法答应吗?”

于路重重地一叹,他望向亭子外面,目光停留在那潭湖泊之上,“玥儿,这种要求你应该去拜托墨翎,若是你开口,再艰难再无理的要求,恐怕他也无法拒绝吧?”

我冷笑,“我真向他提了这请求,恐怕是要拿自己来换的。”

“嫁给他,不好么?”

“不好。”我声音坚决,“也不可能。”

于路一言不发,目光复杂,那样仿佛雕像般地坐着。沉默。

我回望他,目光越来越冷,“果然不答应吗?看来,是我唐突了。”站起身,我将手中的绸伞撑开,干脆地往外走去。

“玥儿。”于路唤道,语重心长,“虽然上次就提醒过你,可老夫还是再说一次,你既然不会接受墨翎,还是趁早离开的好,否则后果绝非你能想像。前些日子,你也应该有过教训了,不怕跟你说,墨翎已经加快了自己的夺位计划,这一切,原因只为了你,为了在最后有实力将你留下。”顿了一顿,继续道,“今晚就走吧,以免夜长梦多。”

“……”我不语,继续前行。

“清涣的事,我会尽力。”于路的叹息有心力交瘁的感觉。

我终于停下,已经离开亭子五米了,回头望着那张苍老的容颜,微微敛身,“多谢先生。”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边还有些微的红霞,遥倚在房门前等我,那是在暴风雨前,最宁静的夜晚。

同样也在这一天,自我回来以后,清涣第一次彻夜未归。

翌日,所有的一切依然是平静无比。但是,在这种非常时期,任何一点的异常都足以成为致命的创伤。清涣没有预先打过任何招呼就不回府,也许就因为他的确太忙,毕竟对手是沈墨翎,可是,还有其他更糟糕的可能。

最先开口的是遥,他的神色依然如常,只不过目光凝重,“玥儿,我担心会有突发状况,我们必须准备随时离开这里,我出去一下,先把事情都整理妥当。”

“嗯。”我点头。心里有不祥的预感,而我的预感通常都很准,只怕是祸非福。真是讨厌,抬头仰望,才是中午天色就已经这么差了,看来真的会有暴风雨来袭。

我倚在自己的门前,呆呆站着,心绪满天乱飞。直到听见展翼翔的咳嗽声才突然醒悟,他拄着一根拐杖,向我徐徐走来,“想不到,你竟然也会有发呆的时候?”

面容蜡黄,骨瘦如柴。我上下打量,“照你这样子看来,病情似乎越来越严重,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呵呵。”展翼翔自嘲地笑了两声,“可能真的活不久了。”

“大夫也无能为力吗?”我淡淡道。

“不是大夫的问题,是我个人的问题。”展翼翔仿佛突然陷入回忆中,眉目间添上一份温柔,“现在这种样子,我又何必继续活下去呢?在这个世界上也了无牵挂了,想见的人都在地底下……那我也没有接受治疗的需要了。”倏而一笑,“想来,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

我冷冷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去自杀?”

“作为一名武将,最光荣的死亡莫过于在战场上,可是,现在是不可能了。”展翼翔正色道,“自杀,是我最不齿的行为。”

我嘲讽地勾起嘴角,可他现在身染重病却不治疗,这又与自杀何异?懒得辩解,我又目光转回天空之中。

“沈墨翎的举动,还真让我大吃一惊。一直都知道他隐约对你有些好感。却不知道,眨眼间已对你疯狂和执着到这个地步。你和他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了?”展翼翔又开口道,“更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会在这种重要关头囚禁你,呵呵,第一次看到他做这么不知轻重的事情。”

我斜瞥他,“怎么?问这种事做什么?难道想和于路一样学做媒?”

“……只是突然觉得,原来再冷静再深沉的人,也会有疯狂的时候。”展翼翔敛起笑容,盯住我,“为感情而疯狂的人,是很可怕的。”

我眉一挑,双手环抱胸,“你不会是想到自己了吧?我可没看出来你有为娘而疯狂过。”

“如果我真的够冷静,当时就不会娶琦瑾;如果我真的够冷静,恐怕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我真的够冷静,当年就不应该……”展翼翔突然止住声音,他半垂着脑袋,只看到他嘴角那抹心酸的弧度,不再说话。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润如丝线,薄如蝉翼。

“玥儿,听我说一句,如果不想把自己仅存的幸福给破坏,还是快点跟展遥离开。现在基本上全是沈墨翎的势力,一旦他得到了皇权,你们到时候想走也难了。”

我转头,意外地望着他。

“沈墨翎不会放任你离开的。”展翼翔难得认真,“你是为了清涣而留下冒险,可展遥呢?你要他跟着你一起冒险?仅仅只为了一个他所爱的女人关心的男人,你这样是不是太过自私?展遥已经够大度,你却得寸进尺。就当我多管闲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是,你落到沈墨翎手上还有退路,可展遥,他届时要送上的,可是自己的命!”

我一怔,恍惚之中缓缓扯出一抹笑,“想不到,你会这么关心遥。”

“我是为了你,我怕你会后悔。毕竟,琦瑾只替我留下了你,在我死前,稍稍尽一下父亲的职责。”展翼翔的脸颊上溅到几滴雨水,顺流而下,“而且,身为一个男人,我很佩服他可以为你做到这地步。”

“我知道了。”低声叹气,我第一次同意展翼翔的说法,“一旦确定清涣平安无事,我就会和遥一起离开孜祁。”或许,我真的太自私。可脑海里总会觉得清涣是我的责任,是我害他走到这一步。可我在京城无权无财,该做的也已经都做了,清涣我劝过了,于路我求过了……其他的一切,已经不是我所能干涉的。

一个时辰后,遥赶了回来。他出门的时候并未带伞,身上已经湿漉漉的。不过,也算幸运,他才刚跨进屋门,雨就一下子下大了,还伴随阵阵狂风,树枝剧烈地摇晃。地上的水坑溅起大大的雨珠,天空浓云堆积。

遥看到展翼翔站我身边,仅是诧异地扬眉,微微点头致意,然后便向我走来,“玥儿,情况不怎么好,我们应该尽快离开。”

我将他接进房,递给他一块毛巾,“出事了?”

“皇宫中的消息已经完全封闭,我当初为了把你带出来,在里面的暗探也全曝光,打听不到什么了。仅剩下的一些,也只在民坊间有些作用,外层的消息还能探到,可具体在那堵高墙里发生什么却是不清楚……”遥拿起毛巾在脸上擦抹,顿了一顿,他放慢语速,“但是,根据现有的情报推测,最有可能的,就是沈墨翎应该对沈畅烙下手了。”

我怔住,慢慢垂下脑袋。

“玥儿,我希望现在就能离开,再继续拖延情况会多变。”遥走近我面前,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轻柔地询问,“你同意吗?”

房屋并不狭小,可空气却格外凝重。我沉默许久,轻声道,“那么,清涣现在是在宫里吗?他是一个人在宫里吗?”

“……是的。”遥答道,“他是不是孤身一人我不知道,可是,他现在应该在宫里。”

我抿唇站着,耳中听到展翼翔的一声低叹,惋惜无奈。

遥依旧直直站立,耐心等待我的答案。

心脏在颤抖,我闭上眼,气息不稳,“遥,以你看来,清涣能从那里面出来吗?”我睁开眼,急切地望着遥,“他能活着出来吗?”

遥的目光有一丝不忍,“那就要取决于沈墨翎了。”

眼前一道白光乍闪,脑中全是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不敢想。

“我不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势,可是,我却知道,清涣的人马几乎全在宫外。”遥的每一句话都像巨雷轰鸣,“依据这种情况,结果并不难推测。”

耳朵在嗡嗡发响,目光找不到自己的焦距。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只不过是一个晚上,一夜之间,什么都颠覆了。世界在一瞬间倒塌,面目全非。

天旋地转,茫茫然之中,双脚都无法在地面上站稳。

我嘴唇不住颤动,紧咬下唇,“遥,你先离开吧。”

“你说什么?”遥的声音突然凌厉起来,目光如炬。

我慢慢抬高脑袋,双眼又热又痛,“遥,即使真的被抓了,我也不会有事的。可是,你不一样,我不想你出事,你先离开好不好?”

先是不可置信的眸光,然后缓缓转冷,冰寒冷洌,一字一顿,他俯下身子,紧紧盯住我,“玥儿,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我回视他,身子还隐隐颤抖,“我知道的,你肯定听懂了。遥,你还是先……”

话说到一半,却见遥目光中的寒冰瞬间融化,透出心疼和怜爱,他的手温柔拭过我的眼角,声音低哑,“玥儿,你怎么哭了?”他轻轻吻去我的泪水,遥的嘴唇炽热柔和,“不要哭。”

我,哭了?

将手伸到自己的眼角,湿润的泪珠。手一颤,我真的哭了,身体比思想反应更快,比我的头脑更快判了清涣的“死刑”。

“唉!”展翼翔又是一声叹息,重重的叹息。望着我们两个,无奈道,“玥儿,不单因为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即使是看在琦瑾的面子上,我也劝一声,还是跟展遥走吧。至于清涣,放弃他吧,不会有希望了,他也不会有生机了。”

什么意思?我一把抹去自己的泪水,毫无转圜地直直盯住展翼翔。

展翼翔不再说话,就那样站着。“我言尽于此。”

“刚才我还知道了一件事,清涣驻守在京城的那些兵力,他曾下过令,要他们在日中的时候就候在皇城外,然后与门卫接应,随时准备进入。”遥的声调极其平淡,却包含淡淡的危险意味,“可是,那些士兵至今无所行动,我去探听一番,终于知道,其中有几人,似乎曾在展翼翔的帐下工作过。”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暗示出惊雷般的事实。

我一怔,慢慢眯起明眸,“只是在帐下工作过,并非是亲信吧?”

从遥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愣住,待听到我的声音后,展翼翔突然微微一笑,“果然还是被知道了。”顿了一顿,“那几个士兵,我曾经救过他们一命。所以,很听我的话。”

“为什么?”我的反应异常平静,与之前相比,几乎称得上是不正常,毫无感情地重复一遍,“为什么?”

“清涣不能留,先不论他和我的私人恩怨,即使对于整个孜祁,他也是不能留的。玥儿,倘若你不能接受,你就想想吧,琦瑾死前的愿望是沈家皇朝可以持续,但是,若让清涣活下来了,那么,事情只会变得糟糕。既然我自己的愿望已经不可能达成,至少要达成琦瑾的愿望。”展翼翔慢条斯理地解释,“你如果不能接受,那么,就当我在为自己报仇,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么大度的人。”

“砰!”他话一说完,我就拿起身边的一只茶杯砸了过去,险险擦过他的脸,划出一道血痕。展翼翔面色不改,我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如果可以,我真想亲手杀了你,展翼翔!”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做了想做的。”展翼翔若无其事地擦去脸上血痕,慢吞吞地转身,一步一瘸地走出屋子,“最后再劝一遍,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孜祁比较好。”

第二四章 古今离愁何时了

屋内一下子就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和遥面对面地站着,沉默良久。

双脚像被钉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

遥盯住我,“玥儿,你是想独自闯进宫中?”

我眸光一闪,还是不说话。

见着我如此的反应,遥忍不住苦笑,嘴角微勾,很快又收敛起,眉一扬,跨近我一步,“你进宫了又能做什么?难道可以把人救出来吗?”

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遥的手轻轻划过我的面颊,然后托住下巴,他的神色很温柔,可眼中的怒气却怎样也隐藏不了,“说话,把你现在脑中的想法说出来。”

“我没有办法。”抬头仰望,我的面色一定很苍白,“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清涣去死。”

“所以,你决定进宫陪他一起去死?”说到最后,遥的声音也不住上涨,唇一抿,他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玥儿,你从来不做徒劳之事,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现在进入宫中,不外乎是两个结果,一是送死,二是投降。已经搭上清涣了,何苦再搭上你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也不做?”

听出我语中暗藏的嘲讽,遥面色一懔,双目就这样直直地瞪住我。

我紧咬自己的下唇,在尝到血腥味之后才松开贝齿,最后望了遥一眼,然后转身走出门。脚还未跨出门槛,已经被人从后方拦腰抱住,遥的手还滴着水,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耳边,轻声呢喃,“玥儿,不要走。”

眼眶瞬间又热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容易哭,一声叹息,一句软语就能让疼痛一下子尖利起来。“遥,我曾经抛下过他一次,因为那时我觉得彼此都能活得很好,所以就走了,没有犹豫地离开。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我如果走了,就永远也见不到清涣了。”

他对我说,和我在一起会很舒服些……

他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对我说,是弄明白了才来喝酒的……

他曾说过,姐,你说的话我都已经记住了……

他也曾倒在雨夜中,低声呢喃,好丢脸……

他对我笑,傻傻地笑,姐,真好,我又生病了……

他曾经绝望地问我,姐,我这样是不是叫自作自受?我后悔了,可不可以?

他最后的笑容异常苦涩,他最后的那句话,心碎的惆怅……虽然我知道,我的那点执念实在是种可笑的东西……

“遥,求你了,让我去好不好?”

抱着我腰部的手僵硬地捏紧成拳,遥的气息似乎凝固了,久久地,从口中挤出话,像在压抑什么高昂的情绪,一个字一个字,“你求我?”

遥的声线含有淡淡的不可思议和伤感,清朗的嗓音响起,我的眼泪立刻扑簌而下,口中尝到咸涩的味道,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嗯,我求你。”

紧紧圈在我纤腰上的手臂缓缓松开,回首望去,遥的瞳孔一片漆黑,深邃得不带任何感情,眸光刻在我的身上,他慢慢撇开脑袋,闭上眼,嗓音有些沙哑,“你已经决定了?”

望着这样的遥,我不忍心开口,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虽然闭着眼睛,可他似乎能看到我的反应,唇色渐渐发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你要让我怎么阻止?”

我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怕一松开嘴,就会扑到遥怀里放声哭泣,在他面前,自己总是很轻易地就会软弱。

“可以,我可以让你去。可是,你也要答应我。”定定地望着我,字句清晰得像被雨水冲洗过一样,“我要和你一起去。”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屋檐上连续淌水,渐渐汇聚成一条小流,天色越来越阴暗,空际忽然亮起闪电,胆战心惊。

遥的面颊被那道闪电照得忽明忽暗,我鼻腔间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通,很想和他说我没听到,可是,那句话却偏偏听得那样清晰。即使没听到那又怎样?遥还是会再说一遍,清清楚楚地再说一遍,甚至两遍三遍……直到我听清了为止。我的睫毛微微一动,鼻子有些堵塞,“遥,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我从来都很清醒。”遥的唇色依旧发白,可神情中却有了笑意。我知道,这样的他,这样的神色,表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非常清楚。”

“……会没命的。”我的声音一下子轻了许多,垂下睫毛,深深吸了口气,“你这是在威胁吗?以此要挟阻止我去?”

“怎么会?”遥又笑了,“你都可以为了清涣不顾一切地闯进去,难道我就不可以为了你而跟去吗?”

“……”

“我是认真的。”遥靠近我,抬起我的下巴,盯住我的眼,瞳孔中波光流曳,“玥儿,或者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会放心?至少,要让我陪你一起去。这一次,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沉默了很久,在沉默中望着遥,在沉默中静静思考。

“好啊,一起去。”我的双眼被水光润得晶莹闪亮,得出结论,“我们要完整无缺地去,完整无缺地回来。”

我最先跑到清涣的房里,记得他那时跟我说过,沈畅洛曾赏赐给他一把尚方宝剑,还有他的军令符,不知道还在不在房里。这两样东西在我后面的行动中应该可以派上用处。

拿好了东西,我立刻和遥一起赶到清涣的营地。清涣的职称是将军,大部分兵力都处在边关,只有这一小部分被他找了借口留在京城。这些兵力并不多,可是与皇宫里卢彰手上的那些人相比,也能勉强对抗,至少可以替清涣扭回一定的劣势。

可也正是这些人让清涣本来安排好的计划付诸东流,只因为展翼翔的横插一脚。一想到这件事,心中又立刻冒火,算了,先不去管。现在必须想办法把这些士兵拉进宫中,也许已经来不及了,可我也不能放弃,清涣或许还活着。最好的结果,就是我把这些人带进去后,可以把清涣安然无恙地接出来,这样自然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