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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

“他、他也死了——”

“死了!?尸体在哪里?仵作,跟我一起去!”

当龙琰铁青着脸看过方老板的尸体回来,便直接进了暂留宴席离席之人的院子,将众人集合到院中道:“请大家配合,从现在开始我要与每个人单独谈话,请把从离席之后所有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有无人证一一说来,其间不许私下交流!”说罢便吩咐衙役将人看牢不允许交头接耳,从一人开始,逐个审来。

缺月感觉到一道视线,略略侧头,看到衣莫染淡淡望着她,几不可见的轻微摇了摇头,便又若无其事的转开。

缺月稍稍有所迟疑,她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不知这样做是不是正确,又有无必要。他不想他提起他们单独见面的事情?当时院中无人,来唤的又是他带来的小厮,他若一口咬定,自己不配合反而会生出事端。既然如此,也没有别的选择。

阿笛一直站在她身边,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因此只需缺月一个眼神便已明白要隐瞒什么,对于缺月的决定自不会有异议。

第21-22回

龙琰一个一个问过来的时候,就偶尔分神,想到迟早要问到那个人的。但是当那个人真地站在他面前,平和恭敬的准备回答他的问题,那种无可抑制的不协调感又席卷而来让他直想挠墙——到底是什么?这个人身上究竟有着什么矛盾之处,让他如此的不自在?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追求极致之美容不得半点瑕疵的画师看到一幅精美的写意山水画卷上被人恶意的画了一只工笔鸭子,极度想要冲上去拿袖子擦擦擦擦个干净一般难以忍受的感觉。

他问话时一向是看着对方的脸,以便看清对方说话时脸上细微的表情。可是他的视线就是不敢往“段锦”脸上落。

“离开宴席之后你去了哪里?”

“房间。”

“回房做了什么?”

“休息。”

“你不过是一个年轻人,看样子也不似醉酒,为何这么早就离席休息?”

“在下身有旧伤,不宜外出过久。”

“伤?怎么来的?”

“龙捕头,这似乎与这个案子无关。”

“让你说你就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匪类一流!”

“是,在下只是过去坠落山坡,身上各处筋骨都受了伤。”

“你身上当真有伤?有伤还出门游玩?”

“捕头,正是因为在下旧伤初愈,朋友才带在下出来散散心。”

缺月实在是觉得这人问的这些话很没意义,只是作着一副恭顺样子,问什么答什么。

“……你把手伸出来。”

缺月微微一顿,想到自己此刻毕竟是男子打扮,太过拘谨未免落人怀疑,便将手伸了出去。龙琰看了她一眼又慌忙移开视线,伸手握住她的脉门,缓缓输了一丝真气去试探。真气所走之处,宛若死水一般,毫无反应。且体内的确有着损伤,稍嫌虚弱。这才放下心来,相信眼前这个公子的确不会有问题。

他本来也更倾向于此案为本地之人所为,只是这两个外人来得太突然,时候又这么巧。而且这个公子给他的莫名感觉让他不得不在意,是以才多加了注意。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这般伤损体弱且毫无武功的人,怎么能轻易杀死一个比自己强壮一倍有余的壮年男子。

“那么,你一直和你的同伴在屋子里?”

“是。”

“他也不曾离开房间过?”

“是。”

“好了,你出去吧。”

缺月略略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她之后便是阿笛,两人擦身而过,阿笛温和的对她笑了下。

阿笛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应付,若是阿笛,她丝毫不用担心。正如阿笛不必担心她一般。

龙琰一番查问下来,直觉此事蹊跷得很。他本判断事情应该与那两个外人无干,然而众人言辞中,隐约却透出对他们不利的地方。那些若有若无被透露出来的线索,却隐隐都指向他们二人……难道,真是他看错了人?

案情未了,他也留在这里占了一间房间不曾离开,想来想去坐不住,便出了屋子。

那厢缺月正在自己的屋子里,她这房间安排得也巧妙,一旁是阿笛的屋子,另一旁是小桃的。如此,闹得是缺月干脆连门也不想出,就是出门也要先看一眼小桃的房门,免得撞个正着。

然而她这一看,却看到一道青影闪过,飘然向长廊深处而去——好轻功!就是她见惯了以轻功见长的新月,也不得不这么说。然而如今这情势,却有人这般偷偷摸摸的来去,如何不让人生疑。

她刚一打开房门,阿笛的门几乎同时被打开,两人对视一眼显然都注意到了那道身影。阿笛并未亲眼所见,但是纵然那人轻功颇为不错,行动迅速,但要从他房间前走过,却很难不被阿笛发现。他向缺月微微示意让她留在这里,自己便要跟上去看个究竟。

然而未行几步,忽而一道劲风从侧袭来,阿笛挥手一挡,不过短短瞬息便与来者过了两招。阿笛匆匆一瞥,只见是个蒙面之人,转手便又袭来,他出手阻挡未及细看,却听缺月突然恭敬地道一声:“龙捕头。”

阿笛身形一撤,立刻收了招。蒙面人见被拆穿,也收了手退到两步之外,扯下蒙面巾,果然正是龙捕头。

阿笛已然恢复了安然浅笑,施礼道:“龙捕头。”

他们这般的淡然,不去问龙捕头为何这般作为,反而一脸自然,反倒让龙捕头不自然起来。看到龙捕头微微尴尬的神情,阿笛也不再让人家难看,问道:“不知龙捕头来,可是有什么事?”

事已至此,龙琰也干脆有话直说,“你会武功!”

而且……武功还不弱!

“这……是略略会些功夫傍身。”

“笛公子的武功,可不只是傍身而已。如此,之前查问时又为何隐瞒?”

“龙捕头见谅,倒不是特意隐瞒,只是出门在外,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龙琰哼笑一下,“没错,正逢多事之时,的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二位来得如此不巧,偏偏赶上这种事。不早不晚,也真让人觉得太巧了些。”

“怎么,龙捕头怀疑我们?”

“你们,”龙琰的眼睛扫过二人,“或是你一人。”

阿笛浅笑,“在下与那被杀二人素昧蒙面无仇无怨,何必特地老远跑来杀人?”

“没错,我的确也认为此事是他们的熟识所为,这一点我仍未改变。但是,不排除另外两种情况—— 一,你,或你们是否真的与那二人[素昧蒙面],二,买凶杀人。”

“龙捕头是说在下便是那[凶]?”

“是与不是,自然要查过才知。”龙琰说完,目光从阿笛转到缺月,问道:“段公子,龙某可否问你两个问题。”

缺月微笑颔首,“龙捕头请问。”

她脸上与阿笛如出一辙的笑容让龙琰好一阵别扭,心道这两人真不愧是一路来的,连笑起来都给人一样的感觉,总是这么波澜不惊悠悠淡淡,越看越觉得无力而窝火。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请问段公子方才如何认出龙某?”

“小生不才,对自己的眼力和记忆力还是有些自信,龙捕头人中龙凤,威风凛凛,风姿自是与旁人不同。”

龙琰努力忽略掉那些刺儿的客套奉承,“那么龙某还想请问,段公子为何说谎?”

第二十二回

“那么龙某还想请问,段公子为何说谎?”

缺月缓缓抬起眼,脸上笑容为变,“不知龙捕头何出此言?”

龙琰继续盯着缺月的脸,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变动,然而他的笑容依然毫无破绽,令他莫名恼火,掀牌道:“段公子说离席之后就一直在房间里不曾出来?”

“是。”

“笛公子也是这么说?”

“我似乎已经说过了。”

“好,那么,为何有人看到你——段公子离开过?”龙琰说完便灼灼的盯着缺月,然而他没有料到,她竟然毫不反驳。

“龙捕头既然已经知道,段某无话可说。”

话说到这里缺月并不认为死抗不认有什么意义,那反而增加自己的可疑而已,龙琰却是一怔,脱口问道:“你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为何隐瞒?”

“这……”缺月面上稍稍迟疑,龙琰逼问道:“这种时候可不要跟我说什么私事,这是在查案!不说清楚,你们都有嫌疑!”

缺月若有似无的轻叹,便恢复了笑容,“既然如此,也没必要隐瞒什么了。我的确离开过房间。”

“去哪里?”龙琰追问。

“去见衣馆主。”

“他?你去见他做什么?”

“只不过是衣馆主对我的一套琴谱颇感兴趣,略作交流而已。”

“既是如此,你和他又为何要隐瞒?”

缺月看着龙琰,缓缓加深笑容,如花绽放,看得龙琰险些忍不住移开视线。

“这个……虽然只是探讨琴谱,但衣馆主怎么说也是个风尘中人,我们二人独处一室若被人知对名声毕竟有损,总要避嫌的。”

“强词夺理,你们二人皆是男子,有何——”

“但我是女子。”

“什么!?”龙琰下意识问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你是女子!?”可是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人——纵然纤弱了些,秀气了些,但无论怎么看,分明是个男子!

然而他心中又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似乎终于找到了在这个人身上感到的强烈的不协调。女扮男装!难怪让他感到如此!

“你既是女子,为何要做男装打扮!?”他几乎未经大脑便脱口一问,缺月故意露出一脸无奈,好似在奇怪他怎么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我不是江湖中人,这般出行在外,总是多有不便……”言下之意便不用多说,龙琰也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的确过于无意义了。一个女子出门在外扮作男装,还需要什么原因。

缺月演起戏天衣无缝,说起谎来也同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如今体虚孱弱,说自己不是江湖中人,又有谁看得出破绽?

只不过揭露真实性别便能够化解了眼前的困境,为何不做?

“那么……衣馆主也是知道的?”

“衣馆主在风尘中多年阅人无数,区区一个男装,他怎会看不出?”

龙琰暗道,可是自己就一点也没有看出来……明明都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却愣是没有发觉……他偷偷瞄了缺月一眼,莫不是这个女子天生男相?

“这件事情毕竟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词,可否与我同去衣馆主处,当面问清?”

缺月自然明白这是想要同衣馆主对质,她点点头,见阿笛投过来的目光,对他笑了下。不必担心的,谎话,便是半真半假最高明。她到衣馆主处,的确是“探讨琴谱”这一点她不怕对质,而她是女子这一点……衣馆主已经知道了。从她一走进衣馆主的房间时,她便已经知道,衣馆主看穿了她的改装。那桌上甜点与满室香甜茶香,都是为着招待她而准备。那茶,是甜梅茶,素来受女子喜爱。衣馆主从那时就已经暗示了她,那个被他看穿的假象。

龙琰大步带他们向衣馆主房间所在——长廊的深处走去。阿笛脚步微微迟疑,同缺月对视了一眼。

“怎么?”龙琰似乎有所发觉,也停下脚步。

“龙捕头,这里,是通往衣馆主的房间?”

“没错,是衣馆主要求将他安排在僻静之所……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知这里可还住着别人?”

“只有衣馆主一人。”

阿笛沉默片刻,这里……正是那个青色影子消失的地方。难道那个不轨之人,同衣馆主有关?

他们正要再迈步,却听到一声爽朗招呼:“龙捕头,啊,笛公子段公子也在。”

他们转头,看到容老儿正从院外走进。

“容班主。”三人略略应了招呼,龙琰问道:“您怎么来了?”

“唉,这么大事情出在坊里,我老头儿怎么能安心在屋里坐着,过来看看几位有什么需要,若是有不便之处尽管对我老头儿讲。”

“容班主客气了,不过这里毕竟都是涉案之人,班主还是回避为妙。”

“是是,老儿鲁莽了。只是平素里紫藤和小桃都是老儿极疼的弟子,其他众人也是班中的人才,不免关心则乱。”

的确这里除了阿笛缺月两个外人,和一部分秦楼的弟子,大多却都是舞班中人。荣老头的担心的确也在情理之中。

龙琰本也没有为难之意,不过是略作提醒,如今更是软了口气,“这里到底是班主的地方,班主要来,龙某也不好阻拦,只是少不了请衙役跟随,稍稍避嫌。”

“老儿多谢捕头!啊,龙捕头和二位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不过想去找衣馆主闲聊一下。”虽然宴会离席之人的嫌疑最大,但也不能说席上之人就没有问题,龙琰并不想在容老儿面前透露太多。毕竟要杀人,不一定要自己动手。案子查清之前,谁都不能完全脱了干系。

第23-24回

容班主多年阅历,懂得察言观色,见龙捕头言语不详便先一步退下,不去衣馆主那儿凑热闹。

三人走到衣馆主门前,龙琰的手刚抬起还未来得及敲门,便听里面淡淡一声:“请进。”

推开门,衣馆主正从内室走出来,一身青衣淡淡,举止有若风卷云舒,说不清的淡然舒畅。他浅笑,也不急着问他们的来意,只招呼道:“三位请坐。”

“不了,衣馆主,有些事情,想要向馆主确认。”

衣莫染的视线不着痕迹的扫过他们三人,点点头,“好,请讲。”

“请问衣馆主,之前审查时,为何隐瞒段锦到你房中一事?”

对于龙琰此问,衣莫染并没有感到意外。从他们一起进门,他心里便已经猜到个七八,再扫一眼“段锦”娟秀温柔的跟在龙琰身后的模样——“段锦”是温文有礼的,那是完全的男子之秀,完全不带女子气息,而此时她的表现,却有些反常了。衣莫染既知道此中内情,如何会不懂得她的暗示。

他面上故意显出一丝犹豫迟疑,缓缓道:“看来龙捕头已经知道一二,但这毕竟事关他人私事……”

“衣馆主,在案子之前,私人之事恐怕要先放一放。”

“是,既然这样,还望段公子见谅。”他向缺月略一示意,继续道:“只因段‘公子’是女扮男装,而衣某却是个风尘中人。虽说暂时这里还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但总要有所顾忌,以防毁人声誉。”

既然缺月和衣馆主二人言辞一致,龙琰也无法再说什么。

倒是缺月开口:“龙捕头,这件事情既然已经解释清楚……不知可否请龙捕头不要将在下是女子这件事情声张,毕竟段某还是出门在外,多有不便。”

“这件事龙某恐怕无法做到,还请段……[公子]见谅。毕竟查案一事,哪怕对事情的了解有小小的偏差,也可能错过重要的线索。我只能尽量不将此事公开,但是办案的衙役们却有必要知道此事,我会叮嘱他们不要声张。”

“这样已经足够了,段某也明白龙捕头的立场,多谢龙捕头。”

龙琰看着他此番不卑不亢进退有礼的作派,心里依然感到别扭非常。虽然已经知道她是个女子,但眼中所见依然是男子样貌,况且如此胸怀气度,如何是一个妇人女子能有的?

想着想着他又开始矛盾起来,一面觉得她是个女子,这才应了自己的感觉,一面又觉得如此一个人物不是男子当真可惜,先前驱走的不协调感便又盘旋不去。

他就是庸人自扰没事儿给自个钻牛角尖,偏偏他自己还丝毫没有发觉。

这件事情放下不说,案子却又没了进展,此路走尽便立刻转寻新路,他一刻也不耽搁吩咐几个信得过的衙役分头去继续扩大范围去询问宴席与宴之人以及当日在舞坊却没有参加宴会之人,寻找新的线索。

龙琰先离开了衣莫染的房间,缺月在离开时微微驻留,问道:“衣馆主,不知方才是否有人来过?”

衣莫染轻轻摇头,“不曾,有何事?”

“没什么,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