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真相?”突然阿笛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龙琰转身,看到阿笛从外面房檐上翻下来,无声无息。

“你知道?”

“对,你跟我来。”

他转身时向缺月看了一眼,面带浅笑让她安心。缺月见到阿笛平安,虽然早也知道应该不必替他担心,也终是微微松了口气。只是龙琰倒颇不给面子,说道:“说清楚要上哪儿去,否则我不去!”

阿笛没理他,直接伸手点了他的穴道,拎起他的脖领,带着一个大活人还身轻如燕,咻咻地飞走了。

据阿笛后来的说法,他只是将龙琰拎到了容班主的房顶,好以提醒过他不要忘记屏息,自己便离开了。几个时辰之后天黑了,龙琰的穴道也解开了,只是为了不被人发觉他只能等到手脚的血脉完全通畅之后才一个人摸回来。

缺月只看到龙琰黑着一张脸,不客气地一脚踹开房门,似乎忘记这里目前是属于一个女子的房间,然后愤怒却又无可发作的盯着正在缺月房里的阿笛。

阿笛浅浅的笑了笑,依然笑得亲切温和,“怎么样,龙捕头,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吧?”

“歪门邪道!”

“可是却最有效。”

“还是没有证据!”

“剩下的是你的事,与我们这些无辜之人无干。对了龙捕头,既然你已经清楚这件案子与我们无关,我们这些善良百姓是不是也可以离开了,我们在这里滞留许久,该做得也都做了,再扣留下去,也说不过去吧。”

龙琰的脸越发的黑,却无从反驳,“但是你们都走了,谁来作证?”

阿笛故作惊奇,“就算我们在,也是不能作证的啊,难道你要我上堂去说我是蹲在人家房顶听到的那些话?我可没蹲过,龙捕头别冤枉我。”

他是咬死了自己没去过——没去过他怎么知道要把龙琰拎去偷听?偷听的人是龙琰,不是他阿笛,正直的龙大捕头总不好说自己也去偷听过。

他愤愤地瞪着阿笛,阿笛偏偏好补上一句,“我们和衣馆主已经商量好了,我们明日一早便上路,到时就不向龙捕头道别了。请龙捕头别忘了将守门的衙役撤了。”

缺月怎么以前都不知道阿笛要坏心眼儿起来,这么有让人吐血的才能?看来他们真是还需要多多了解才是。

看着缺月唇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阿笛有些意外,有些不敢确信。她此刻,是段锦,还是织锦?这似有似无的笑意是她面具上的表情,还是她脸上的情绪?

等把龙琰打发出门,阿笛关门之前还好心的提醒一句:“实在抓不到把柄,就给他做个套,也‘栽赃’一下好了。”

“我怎么能做那种——”他的抗议未完,缺月却淡淡道:“也许,有个人可以作证。”

“谁!?”龙琰一双眼睛顿时晶晶亮。

缺月略略思忖,答道:“小桃。”

“她?”阿笛想了想,“她肯么?”

龙琰也蹙着眉头想了想,对于他询问过的每一个人他都记得,小桃,便是那个粉色衣衫笑眉笑眼儿的女孩吧。“她知道内情?”

“她曾经来警告过我,劝我快离开。也许……好好劝劝,她会肯作证。”

“好!既然她会冒险告诫,必然是心存善良之人,我们这就去!”

——我们?

两人看着龙琰一副大家一起去的模样,对视了一眼。罢了……就同他一起去看看吧。没有“段锦”在,恐怕她还真不肯说的。

他们一行向小桃的房间走去,然而她的房间里却没有亮灯,龙琰咕哝一句:“这么早就睡?还是出去了?”伸手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他加大了力气又敲,然而一敲之下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一用力便吱呀打开来。

龙琰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向这里唯一的女人缺月,她走进门,叫道:“小桃?”

转入室内,光线顿时变暗,她脚下一绊,低头看去,黑暗中一个模糊的形体倒在地面,脚下有着粘稠的液体,一点点浸湿鞋底。

第27-28回

“阿笛!”

阿笛和龙琰立刻冲进屋里,缺月已经摸索着点上灯,看到地上横倒着小桃的尸体,身上没有外伤,七窍里流出大量的血,已经渐渐变得粘稠。纵然她见过死人无数,双手早已沾满血腥,依然止不住微微的黯然。

昨日还笑意嫣然,不久前才焦急地想要给他们警示的小桃……

龙琰俯下身去查看,道:“中毒死的。”

“龙捕头。”阿笛突然开口,拿起桌上的一封信。

遗书!?

龙琰立刻接过来看了,愤愤地把遗书丢在桌上。

“怎么?”

“上面是小桃的告罪,她杀了那两个人然后想要嫁祸给你们,但是受不了良心谴责所以服毒自尽!”龙琰说得咬牙切齿,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件事情的主谋是容老儿,恐怕从紫藤发现小桃要来通风报信时,就已经决定了小桃的死。这样一来,容老儿倒是推了个一干二净,用小桃的一条命了结此事。

“龙捕头,你明知事情不是这样……”

“没错,可是只有我知道有什么用?小桃这封遗书如果确定是她的笔迹,就是铁证,谁还能说什么?”

缺月微微冷下脸,“那么你就不再查了么?杀人的原因呢?小桃与那二人并无干系,为何要杀他们?”

“织锦。”阿笛轻轻拉了她的手,看一眼龙捕头无话可说的样子,劝道:“算了,官府的事情,自有官府去处理,我们插不上手的。回房去吧。”

龙琰想要说什么,阿笛摇摇头,拉着缺月走出小桃的房间。远远的离开,他才问:“你真的决定要跟衣馆主一起去秦楼?”

“衣馆主身上的毒……恐怕别人不知道该如何解。懂得妖潋紫毒性的人并不多。”

就算是她和新月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如果不是因为那些花花草草总是侵占到她的门口来,她恐怕也不会去多作了解。

“若是……没有这个毒呢?”他含笑询问,想要从缺月脸上看出她的心思。倘若衣馆主没有中毒,她会不会想要随他去秦楼一行呢?

缺月微微怔了怔,不知要如何回答……她想要怎么做呢?连她自己也……

阿笛脸上笑容加深,拍了拍她的手臂,“没关系,不用非要回答。至少你在犹豫,而不是否定,这应该说明,你并不是不想去的。你不必收敛自己的情绪,可以多找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你。”

多年的枷锁突然间被卸去的茫然感他是知道的。即使翅膀还在,却不知道该如何飞,该往哪里飞。他遇到了织锦,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可是织锦却依然还在原地,没有迈出自己的一步。他是真心的希望织锦能够找到自己的路,在那之前,他会一直陪着她,支持她。因为那一日他捡回来的奄奄一息的女子,就是他的方向。

“好,那么你去叫衣馆主,我们准备上路。”

“现在?”

“对。到了明天龙捕头如果依然完全想不出办法,他才不会让我们走。”

缺月随口问:“那秦楼其他的人怎么办?”

“只要衣馆主走了,难道龙捕头会去为难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弟子吗。”

缺月点点头,阿笛到底是比她想得周全些。

缺月去找了衣莫染说明,他立刻点头,只带了柳稚一个便同他们一起上路。舞乐坊和秦楼同在水越城,连夜赶路次日上午便已经到达。

缺月没有去考虑龙琰发现他们不在之后会如何暴跳,她看着眼前的秦楼,这里也算名满沧州,她却不曾来过。这里楼宇精致,环境清雅,完全没有风尘之地的气息。因为秦楼半数的人都还留在舞乐坊,这里显得十分清静,柳稚给他们安排了房间,赶了一夜路,略作休息。

进房间没多久,柳稚便又来敲门,进屋道:“姑娘,这是馆主让我送来的。”

她看了一眼柳稚放在桌上的女装,微微一怔,“这……是谁选的?”

“是馆主选的,怎么姑娘不喜欢么?”

“没有,请代我谢过馆主。”

柳稚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退出房去。她看着那套烟蓝色的女装,这巧合真是让人没话说。衣馆主挑选女装的品位与阿笛如此相似,竟是同样颜色。

她换上那一身烟蓝裙装,未多作休息便走出房门,不曾忘记衣馆主身上的毒。

一如过去每一次走近衣莫染的房间,未等她敲门,房门便已经打开,出现在面前的便是衣莫染淡远的笑容。

“怎么织锦姑娘没有再好好休息一下,赶了一夜路,想必累了吧。”

“我没什么,还是先看看衣馆主的毒吧。”

他依然浅笑,“不急的,这毒虽发作极快,却不会恶化,衣某等两天无妨。”

“不,并非不会恶化,只是极慢而已。到底是有毒在身,拖得越久对身体越没好处,还是尽早医治。”缺月淡淡看着他,倒是坚持得很。衣馆主也不再推辞,“好,需要什么东西,我让柳稚去准备。”

缺月重新给他试过脉,列了单子,衣馆主细细看过,道:“寻常的药材的确不难买到,只是其中有几样……”

“正是材料难齐,而且我只是略略知晓解毒之发,对于医术并不精通。恐怕治疗方面,我还需要阿笛来帮我。”

“这方面自然是织锦姑娘安排。”

柳稚和两个少年一起走过院子,远远的从衣莫染房间的窗户瞧见里面的两人,忙拉着两个少年躲在廊柱后面偷瞧。此刻的他,又是一脸顽皮少年模样。

“阿柳,我们干嘛躲起来啊,你在看什么?”

“哇哇,那是谁?长得真好看,现在咱们不是没开门做生意么?她是新来的乐师?”

“不是,她是馆主的客人。”

“我今儿晌午瞧见来着,可来的不是两个男的么?怎么又变女的了?”

“阿柳,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躲起来啊?难道那女的……和馆主……”

“不是吧?馆主终于肯找个伴了么?可是那一道来的男人是什么人,这女的不会跟那人是一对儿吧?阿柳,你倒是说话啊!”

柳稚怪模怪样的笑了笑,“你们猜呢?”

“看起来好像这女的跟一同来的那个男子比较般配……”

“才不,咱们馆主才是最好的,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能比上馆主这般?”

柳稚做作地摇头叹气,偷看得颇有兴致,“那织锦姑娘睿智冷静,阿笛公子亲切宽和,馆主则温文稳重——三个人却都不是主动类型,难哦……”

这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些个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在这风月之地长大耳濡目染,一个个倒是如同人精一般。

只听这柳稚一说,便猜测了个大概。

三个人,都不是主动的类型,已经足够人急死了。偏偏衣莫染和缺月还都是内敛的性子,再搅进去一个阿笛……两个少年撇了撇嘴,这热闹是有的看了,期望——就免了。

第二十八回

缺月从衣莫染房里出来的时候,暖而潮湿的风拂过,衣袂翩然,但是心里去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情绪。淡淡的,宛若在膨胀,又宛若失落。

回头时,衣莫染还在门口目送她离去,笑意淡淡,如云之淡,如天之远。

她不懂此刻心里的情绪是什么,这对于她,全然的陌生。

她竟隐隐有些希望新月或者锦地罗能够在她身旁,或许她们都知道,或许能够告诉她……

她默默走了两步,看到阿笛在前面等着她,她不自觉地,竟然堪堪在嘴角勾了一个弧度。若有若无。

阿笛微微怔了一下,走过来,看了一眼衣莫染房间的方向。随即恢复了温和笑容,“看过了?”

“嗯。”

“需要我帮什么忙?”

缺月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暖日的阳光投在阿笛脸上,让她微微眯了眼睛。

“阿笛,谢谢你。”

阿笛又怔,“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只是我一直没有谢过,你为我做的事,还有你救了我……”

“你谢过了啊。”阿笛疑惑。缺月只是淡淡垂下眼未答,她谢过,但是未曾真心谢过。似乎直到今日,她才清楚地感觉到他救了她——原来,她还活着。是真的,活在这世上。

次日便如阿笛所料,秦楼的弟子们就被放了回来,秦楼里不再那么冷清。人既然回来了,就要开门做生意的。秦楼不若其他风尘之地,既为乐馆,以乐闻名,平日里主要便是招收弟子授人乐曲技艺,也不乏贵人公子小姐前来学艺,或请专人到府教授。此外便有达官贵人到此摆宴宴客,共赏乐曲,或请乐馆弟子到府演奏。

仗势欺人纠缠无赖的不是没有,但比起其他同行之地,这里已是安宁雅致了许多。

在这一点上,的确不得不敬佩衣莫染的手法,硬是将一个风尘秦楼领到如今地步,无人小觑。

馆前渐渐热闹起来,人来人往,倒是后院里安宁如常,衣莫染听从缺月安排安心养身,只将馆中的事务暂时交给他人,自己只是每日接受缺月的调理和阿笛的治疗,间或同两人抚琴切磋,交流乐艺。

三人园中共乐的画面引得路过弟子流连,柳稚说得倒是没错,缺月睿智冷静,阿笛亲切宽和,衣馆主温文稳重,三人身上隐隐散发着相似又相异的气息,又俱是风神玉骨引人侧目的俊美之人,坐在一起,倒是如画一般和谐。

看着这样的情景其他弟子都觉得柳稚根本是多心了,眼前三人仿佛是合该天生就注定坐在一起,怎么能搅进儿女红尘的俗世进去。然而八婆柳稚却不这么认为,坚持着自古男女三人同在,便必有一个是多余。

却不知这碧波含烟的女子,最终会选择哪一个?

而当事的三人,自然是不知道这许多私下传言,相处却是颇为和谐。

衣馆主身上的毒她懂得解毒方法,但是毕竟没有新月制的解药,便颇费一些功夫。她配好了药材,与阿笛探讨过,便寻了柳稚来生火烧水,将洗澡的木桶里布好药材,烧热了水,请衣馆主入内。

衣莫染稍稍迟疑的看了她一眼,缺月只淡淡卷起袖子,未有所察觉地看着衣莫染怎么还不进桶,待他浅浅无奈一笑,准备脱去外衫,缺月才蓦然一僵,慌忙背转过身面向门外。

真是疯了,难道要看个男人脱衣服不成?

她在水榭看惯了新月治疗小九,这段时间以来又因为阿笛需要治疗她的伤势并无避讳,可是衣莫染却是一个无关的人,怎么竟然会连这个也疏忽了——

阿笛抱着需要填的柴火走进屋来,疑惑的看了一眼缺月,“织锦,你怎么了?你的脸……”

“没事,没什么。”

缺月静待片刻,转过身来,依然淡淡的一张脸看不出丝毫异样。

衣莫染已经脱了上衣只留贴身亵裤进入桶内,由阿笛来施针,缺月在一旁指点,不时试一下水温。她的眼睛微微垂着,目不斜视,只是在指点穴位时不得不放到衣莫染的身上。他看起来很瘦,却并不单薄,能够看出练过武的精炼。

“织锦,来帮我一下。我需要用内力灌输他的一处穴道,这段时间你来下针。”

缺月微微一顿,“但是……”她的确知道下针方法,但是力道轻重,确是没有经验。

“别担心,你没问题。我教你。”

缺月点点头,接过银针,拿在手里慢慢掂量。

衣莫染转过头来,淡淡似笑非笑问:“会紧张?”

缺月细微摇头。

“会担心?”

轻轻点头。

“那衣某岂不是要比你更担心?若连我都不担心,你还担心什么?”

缺月心里微微一动,面容松懈下来。她懂得,虽然没有明白的安慰,他却是在让她放松下来。

被扎的都不在乎,扎人的还在担心什么?

她对阿笛点了下头,阿笛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开始对她说明过程,随即缓缓将真气输入衣莫染体内。他不时提点缺月该于何时下针,用何力道,缺月的手因为筋骨的伤拿着针时并不平稳,却万分仔细的确认着位置,缓缓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