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个问题吧?

“稚儿,有那个精神,你还是想想去那里弄匹马,我们才能回去呢。”

“啊——马!”柳稚这时候才想到,“馆主你在这里等着,我立刻进城去买一匹会来!”看柳稚匆匆离去,衣莫染才将视线重新落回阿笛缺月二人离去的方向……

他到底还是不想将缺月交给别人了么。

马匹一路颠簸,缺月只闻到阿笛身上浓浓的酒气,抬头去看他面色,并不见醉酒神情。阿笛不曾在她面前喝酒,因此不曾了解过他的酒量。但看他神色尚算清明,怎么突然作这么莫名其妙的举动?

迎面来的风刮在脸上微微刺痛,她只能把脸侧向身后的阿笛,长久以来都太过熟悉而且不曾避讳,倒没有觉得被他圈在怀里的姿势有什么不妥。

“阿笛,去哪儿?”

……他没说过么?

“回秦楼。”

——他是说过了,可是回秦楼干吗要丢下衣馆主他们?

一路入城,回到秦楼,其实阿笛在说回去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小村里那个简朴的小院儿。比起这里,他更喜欢那里的生活,只是因为有着织锦,手脚不便的她并不适合农妇的生活。

可是……他不可能一个人回去。没有织锦在的小院,似乎也不能被称为“家”了。

控制住自己没有继续想下去,然而在抱缺月下马的时候,仍旧忍不住脑中一闪而过的思绪——在完全习惯了和织锦一起生活之后,他真的还能够将她交给别人么?

“阿笛?”

听到缺月的声音才回过神,发觉自己就这么保持着抱她下来的姿势走了神,急忙把她放下来。结果,人是放了下来,他又忘记放手。——这个……大概可以归咎于酒太醇,让脑袋有些反应迟钝。

“阿笛……”今天似乎的确是有点不对劲的。

阿笛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缺月在说话,低头看了半晌,缺月那张碧波含烟般不真实的脸上有着浅浅的困惑,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龙琰那不经思考,什么话都脱口而出的原因。因为此刻,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滑出喉咙——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不,也不是骗,只是隐瞒了你很重要的事,你会不会怪我?”

缺月真的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不过他问了,便答:“你有你的原因吧?”

“对……但我还是瞒你了……”

“不怪,你可以一直瞒着,我不知道便好。”

“若有一日,知道了呢?”

“那我就等着,等你可以告诉我那天。”

“不怪我?”

缺月摇头,“毕竟我也有事情不曾告诉你,你也不曾怪我。”

“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骗你……你还会原谅我吗?”

“我还是等着,等事情过去,你可以给我解释的时候。”

阿笛继续看着缺月,看得缺月越发莫名,却见他的气息突然逼近,低下头去吻上了缺月的唇——直到这一刻,他的大脑也许仍旧在木讷之中,只靠本能在行动。

唇上微烫的触感,脸上微痒的气息——缺月愕了。

下一刻,阿笛却因为那软软凉凉的触感,大脑猛然摆脱了烈酒的麻痹,轰然惊醒。

倏地松开缺月连连向后退去,仿佛天塌了一半瞪着一双眼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被轻薄的那个。

一退,再退——他、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疯了不成!?竟然对织锦出手!?

阿笛一咬牙,转身——落荒而逃。

“……”

阿笛要逃的话,缺月自然是追不上的。所以她也没打算追,花了点儿时间把自己从愕然的状态转到思考的状态,然后发现,这里实在不是一个思考的好地方。

他们刚从后门进馆便下了马,虽然白天馆里的大多都在前面招呼客人,不过总是有一两个人在后院走动,所以刚才那一幕,观众还是有两个的……

缺月抬头扫了一眼,那两个人便慌忙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走开了。

缺月按部就班地拴好了马,回房间,关好门,坐下,才开始继续沉思,沉思,再沉思……

(亲了!亲了!!——啊哈哈哈哈~想当年新月的时候十四万字才跟一个非男主啵了一个,这次九万不到就亲上了……)

然而阿笛的这一“壮举”,仍然在衣莫染三人回来之前便已经传开。八婆柳稚一听便捶胸顿足,怪自己买马迟了没能尽早赶回来,让衣馆主快到手的媳妇就这么被人抢了。忽而精神一阵,抓住衣莫染的衣袖——“馆主!现在还来得及!快去抢回来!”

衣莫染浅浅一笑,“不必了,已经没有我什么事了。”

“馆主!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织锦姑娘又没答应笛公子呢,他们两个认识得最早,要有什么也早有了,估计织锦姑娘对他没什么意思,您一定不能放弃!”

衣莫染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摇摇头,淡然一笑道:“你还小。即使缺月之前对阿笛不曾有过动心,但只要他有所表示……其他的人,便没有什么机会。看来我也只能放弃了。”

柳稚听不懂,只能留心着衣莫染的神情,却也看不出他的情绪。是微微有着失落,还是无所谓,着实难以辨清。

一直到晚上阿笛都没有露面,还是小厮去通知衣莫染,他才知道阿笛正跑在厨房里抱着酒罐子反省。他只摆了摆手,说声:“随他去。”所幸他还没有跑进酒窖里反省去。

而另外一边的酒窖里,阿笛干脆一坛酒举过头顶,当头浇下。

——他做了什么?一边嘴上说着如果织锦喜欢,他便会帮她。一边却做这样让人混乱的事情——这也算酒的作用么?他喜欢织锦么?这似乎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只是……听到龙琰那意味明显的求亲时,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弦,连自己的行动都莫名其妙起来。

这样就突然跑掉似乎有些不负责,织锦现在恐怕也很混乱吧……突然间做了这样的事,他不知怎么面对织锦。她喜欢的,应该是衣莫染吧。却因为他的举动,而让她日后有了顾忌么。

他说过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只有这一次,自己将自己说过的话踩在了脚底下。

他真的着了魔不成?

一个人喝到深夜,却没有醉。他从来不曾喝醉过,一次也没有。所以今天他同样没有醉,只是被烈酒和不知名的情绪,麻木了大脑。没有了理性,便只剩下本能。

呆到其他人应该都已经睡下,他才走出厨房,回去自己的房间。

黑漆漆的房间里没有点灯,月亮也在浓浓的云团里,伸手不见五指。即使烈酒麻痹了大脑,他的本能依然告诉他——房间里有人!

那种感觉熟悉,带着不容反抗的压力。他站在门口,没有继续向里走,房门却在他身后关闭。他静静看着桌子的方向,即使眼睛看不见,依然知道,他就在那里。

石玉相击一般的声音,冷冷的低低的,却并不浑厚,从黑暗之中传来——

“为什么不进来?”

“……你还是来了。”

月光渐渐透出云团,从半掩的窗户中透进一线。

黑暗中,阿笛只能够看到那个人衣角处流云的浅纹,静静浮在白色的衣料上。

“你一直都不肯回去,我怎能不来?”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几分的亲近让压力骤减不少,“你离开已经够久了,几时才能浪荡够呢?”

阿笛轻叹,“我并没有打算回去,你的手下也已经够多,不差我一个。”

一声轻笑,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蔑,“他们怎么能跟你相比?不过都是用过就丢的,只有你,是要接掌一切的人。我知道你想走,所以我放你走,出去走走看看也就罢了,毕竟你从小在暗阁的训练下长大,除了杀人的时候之外几乎不曾离开暗阁,出来看看也是有好处的。不过,玩够了,总要回来的。”

阿笛只觉得跟这个人没办法沟通,难道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不,就算他说清楚了,对方也根本不会听的吧。

“你不回去,是因为你身边那个女人?”

阿笛一惊,“别动她!如果你不想我与你为敌,就不要打她的主意!”

黑暗里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是阿笛知道,他在笑。将一切掌控在手中,不可一世。

“放心,个把女人我不会放在心上……”

阿笛微微蹙眉,这句话什么意思?

“如果你现在不想回来,我可以再给你几天。不过你记住,你和外面这些庸人是不同的,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永远不会是这些庸庸碌碌中的一员——迟早你要回来,在你手中掌控的东西,是这些人一生都望尘莫及的。”

阿笛真的很想再一次说明,他没有兴趣,从来都没有。从他被送进暗阁的那一天开始,他要给他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注定没有意义。可是他说了,却没有人会听,再说多少遍也是一样。

“不过……你可真是给我惹了不小的麻烦。”低低的笑声再次响起,“血修罗是你困住的吧?如果他惹你不高兴,绑两天给个教训也无所谓——不过……我这里却是没有人出去[办事]了。你要留在外面,就帮我再做些事,直到你回去为止——”

阿笛蹙眉,果然,他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他知道阿笛讨厌什么,在那么多年的冷血杀戮之后,他已经彻底厌恶。而他,只是在逼迫,在慢慢逼着阿笛走上自己安排的道路。

“我不会再去做那些!”

“别这么说……对你,自然也有好处。我这里有些东西,想必你是感兴趣的。”

“我不想知道!”

“哦?就算是……‘天香续’么?”

“天香续!?”阿笛大惊,不禁上前一步,“在哪里!?”

他知道[天香续],仅仅是知道——接骨续筋的奇药,如果能够得到,那织锦的伤……他并不怀疑对方拥有,只是没有想到。在暗阁的教育中他知道天香续的存在,但是,从暗阁创立之始,为了能够控制暗阁确保不会叛乱,暗阁虽然拥有各种技巧方法,但是实质性的东西还是掌握在[主人]的手里。就如[天香续],虽然阿笛医术精湛,知道许多治疗的方法,但是所需药物却掌握在那个人手里。本以为[天香续]失传多年,原来还在他手中——

黑暗里有着片刻沉默,似乎那个人对于阿笛过于在意织锦这一点很不满意,不过仍旧没有多说什么,“我自然会给你——不过不是全部的用量。只要你完成了任务,我便给你一次治疗所需的量。你自己好好考虑,我会派人跟你联系。至于容老和血修罗,你什么时候开心,再放了他们便是。”

“等等!”阿笛意识到对方起身,想要上前去拦,却只是抓了一个空,那个人的身影已经从窗户掠出,转眼已经消失。

阿笛狠狠一拳捶在桌子上,难道只能这样被操控着,再次回到腥风血雨之中去。他知道,自己还对付不了那个人,即使经过这么多年,在他面前依然没有胜算。

他是为了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才离开暗阁,在捡到织锦之后,他找到了。

他只是想,和织锦一起,没有江湖,没有风波,平凡安静的生活而已,仅此而已……

天已经蒙蒙亮,衣莫染不必靠感觉,只凭嗅觉就可以知道窗外的人。

他起身披了外衣,“进来吧。”

阿笛从窗户跳入,身上的酒气浓得就象刚从酒缸里捞出来一样。衣莫染笑道:“你不是把秦楼的藏酒都喝光了吧?”

阿笛显得有些烦闷,苦笑了下,没有应声。

“有什么事?”

“衣馆主,我想见血修罗。”

“……怎么这么突然?”

“——他来了。”

衣莫染微微顿了顿,阿笛道:“你不用担心,容老儿虽然认得出你,但是他未必能认出。”

衣莫染点点头,虽然阿笛说得没错,不过也让人高兴不起来。“这一位我虽然接触不多,倒也见过几面。听闻他手段狠厉,比[老主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主人]?阿笛对他的印象,还真是少得可怜。

他也想到,毕竟衣莫染还是[冷阁主]的时候,是十多年前,老主人仍然在世,那个人还不曾接任。而老主人过世不久,他便也趁着一切尚未稳定的时候诈死逃离了暗阁,所以现任的主人对他并不了解。如果能够解决掉容老儿的问题,瞒住他的身份也许不是做不到。

“他是来带你回去的吧?难得他回去了,而你还能留下——他要你做什么?”

阿笛继续苦笑——不愧是暗阁出身的人,还真了解情况。

“不过,从暗阁逃离,却没有被下追杀令的,至今就只有你一个人。”衣莫染看了看阿笛,“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才是现任暗阁阁主的继承人选吧?”

阿笛的眼神沉了沉,衣莫染继续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如果我没有诈死,本该由我继续担任阁主,而后直接交任给你。铁阁主只不过是意外之下的一个替补……”

“但是他当得不错,所以还是让他继续当下去好了。”

衣莫染一笑,“有人却不肯放你如此逍遥呢。”他轻叹,“好,待明日找了时机,我带你进暗室。”现在却是不行的,缺月就在隔壁,他们如此见面已经需要格外小心,倘若开启竹林内的机关,不能不惊动缺月。也只能等到白天缺月不在的时候。

阿笛还不知道缺月的身份……衣莫染在阿笛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看向他,微微蹙起眉——江湖上只知道血修罗,几乎没有人知道暗阁,因此也无从谈起暗阁依附于哪里。但是他身为曾经的暗阁中人,是知道一切的。

继续沉默下去真的好吗,就这样让阿笛和缺月毫不知情的相处下去……

“阿笛……”

“什么?”

“……没什么。”

算了,现在正是他们两个要紧的时候,还是不要增添更多麻烦了。却不知,阿笛能不能迈出自己被自己困住的这一步……

不知不觉天已经快亮了,阿笛惊觉,忍不住变了脸色——织锦一向早起,如果就这么撞上了——

先不管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织锦,单自己一大清早出现在衣莫染房里就不好解释。

匆匆说了句:“衣馆主,我先走一步,找机会再谈。”便慌忙地从衣莫染房里跑出来,哪知没跑上两步,就被刚出房门的缺月看见,在他身后微微疑惑地叫了一声:“阿笛?”

被叫的人头也不敢回,直接当作没听到,逃窜了事。

这个……她可以当作阿笛是来找她的么?可是,为什么她好像看到他是从衣莫染房间里出来的……想不出的问题就先放下,那么,阿笛为什么一见她就跑?她以为,他们两个,不是有些问题需要解决一下的吗?

若要她追阿笛,她自然是追不上的。便只有等在他每天出入的地方,待他自投罗网。

于是阿笛回房会看到她,去厨房会看到她,去茅厕还会看到她——几番下来他逃得忘乎所以,终于仅存的理性之下,想起如果继续这么捉迷藏似的下去,缺月的腿怕是承受不了。偏偏缺月一副不追到你就继续下去的架势,丝毫没有打算放弃。

阿笛最终只能认命,告诉自己逃避也不是办法,在再一次习惯性拿腿就想跑的时候硬生生收回了迈出去的腿,却依然不敢回头。

见他终于不逃了,缺月才如常地走过来,脸上依然没有表露什么情绪。

“阿笛。”

没有回应。

“我们是不是应该谈谈?”

默默点头。

“你昨天那是……”

最不想提的,果然还是提起来了。

“织锦……”

“我想,我需要弄明白你那么做的意思。”如果只靠想的,她还是想不太明白。阿笛这算是喜欢她么?可是之前并没有觉得他们之间有那种苗头,而且事后阿笛一直躲着,更让她不解。但要说阿笛不喜欢她……那为什么要亲她?

这些事果然很麻烦,又没有人可以给她参谋,她一个人想不明白,也就不知该如何继续思考后续问题。既然如此,直接问本人不就是最快捷简单又明了的方法么。

不过她这个快捷简单又明了的方法显然让阿笛越发难堪,不知该如何回答。喜欢织锦,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不喜欢织锦,那算什么,轻薄人家么?

“织锦,我……”

“阿笛,你可以不必顾忌我,直接跟我说就可以了。不管你是一时兴起,还是醉酒后不太清醒,或者是这么长时间一直花心思照顾我而让你没有机会去找个女伴,才会一时冲动——我都不会介意。”

——但是我会介意!!——她每说一句就象良心的谴责之刀往身上扎来,织锦在说的,简直就是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