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严世蕃本打算带如初坐船游海河的,可公主非说头疼,要立即回去。严世蕃心头有火,但也不好太明显的发作,只阴沉着一张脸说,“既如此,就由微臣护送公主回去。”他高兴时就小瑛小瑛地叫,一发脾气就改称呼,显得疏远冷漠。话说回来,他从来给如初成熟练达的感觉,与虚海不同的是,他们一个腹黑,一个霸道,但成年男子做出这么孩子气的事也十分有趣,令如初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如此甚好。”公主生了半天闷气,这会儿也发作起来了,“本宫讨厌天津卫,烟霞、绯罗,回到严大人的别院就立即收拾行李,本宫要连夜回京。”

“怎么走得那么急?”严世蕃负着双手,明知故问,眼里的邪佞之气隐隐约约浮现,使整个人看起来危险又性感,可惜公主别过头去,根本没看到。

“父皇必定想我了,昨天晚上我梦到他。”公主哽咽了一下,大概是在情郎这儿受了委屈,就想起父亲的好处来,天下间的少女都是这样的吧?

“严大人要护送我回京。”公主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不然路上如果有个意外,只怕没人担待得起。”

真是愚蠢透顶!严世蕃这么狂傲的人,居然拿皇权压他。这样一来,就算他对公主有点好感,也一下子荡然无存了。对这样的男人要温顺些才好吧?可是她也一直反抗呀,为什么严世蕃就没想甩了她,反而想娶她呢?真是奇之怪哉!

如初在一边暗暗摇头,听严世蕃冷冰冰地说以性命担保公主的安全云云,然后歉然地看向她。

她连忙双手乱摇道,“我没事,天大地大,公主最大嘛。游不成河,我在岸上逛逛也一样。等小相爷下回有空来津的时候,我们再叙旧好了。”

她这样深明大义,本来是想尽快摆脱这两个难缠的家伙、两个情绪污染者,好自己去痛快玩乐的,可在严世蕃和常安公主眼里,却把这看成是她的聪明懂事,结果一个更加欣喜,觉得自己找到了宝,另一个却自惭形秽,外加十二分的不服气。

“对了,胡公公……不,是胡姑娘,你救过本宫的命,本宫还没赏赐你呢。”大概是为了挽回在一点风度面子,公主突然问,“想要些什么只管告诉本宫,除了天上的月亮,你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你。”

听到公主说天上的月亮,严世蕃想起当日如初要聘礼时的“一两星星二两月”,不禁微笑起来。公主瞥到严世蕃的表情,还以为他赞赏她行赏的派头,心中暗喜自己总算扳回一局。

哪想到如初却说,“公主,民女不敢冒功,当日救您的实在是另有其人,我不过是指挥了一下而已。那人,是我的一名……手下。”她把学生二字硬生生改口,是怕公主知道她在卫学当教习的秘密,回头再出什么幺蛾子就麻烦了。

“哦,他叫什么名字?”公主有些意外地问。

“戚继光。”

“那召来一见。”

“公主,您是微服出宫,这样……怕不太好吧?”如初劝道,“再者您日夜思念皇上,还是先回京师的好。至于戚继光,今年八月他要进京参加武举会试,到时候公主再召见他不迟。”如初脑筋动得快,一听说公主要报答,突然想起为戚继光谋取前程。他这样的军事天才不被重用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公主想了想,痛快地点头答应,其实也是很想让严世蕃尽快离如初远一点,以为这样就可以拉回他的心。可是她不明白,老夫老妻之间,如果男方有个风吹草动,用这招或许管用,而现在严世蕃对如初的兴趣正浓,距离只会增加思念,并不能把某些可能性杀死在摇篮里。

不过不管怎样,严世蕃还是和她走了。她以为如初会伤心失落,并不知道如初心里其实很高兴,一来严世蕃临行前低声对她说,她的安全完全没问题,让她想干嘛就干嘛,不必有顾忌。二来这靠山一走,她就获得了某种程度的自由,那日子一定过得更滋润。

虽然是暂时的,但她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也许这靠山早晚会倒塌,然后砸死她,可那总归是以后的事了。那么,一切就留着以后再烦恼吧!

目送严世蕃和公主离开,如初高高兴兴地换回男装,戴上太监常戴的那种小纱帽,和八重离开酒楼往河边走去。到码头附近的时候,她看到有一艘华丽的大船泊在水面上,想必是严世蕃安排好的,只可惜公主搅局,令今天不能成行。

“常安公主太讨厌了,不然咱们一起游河,多好玩呀。”八重背着装如初女装的小包裹,抱怨着,“虽然现在昼夜温差大,夜里河面上还是有点冷的,但多穿点不就结了?哪像现在这么可怜,都没船坐。话说回来,严公子虽然名声不好,但对小姐可真不错,照顾周到、温柔体贴、还备了船,哈哈,临走时还一再嘱咐小姐换回男装哪,大概怕小姐这样漂亮,会在街上招蜂引蝶,不放心的要命。”

如初抬手就敲了八重头上一记,“你过了年才十五,怎么脑子这么复杂?干脆你别叫八重了,改叫八哥或者八卦得了。游不成河没关系呀,咱们在河边溜溜不也挺好?”

“不好也得好呀。”八重夸张地叹了口气,继续陪如初往前走。

今天全天津的人都奔了宫南大街、宫北大街和宫前集了,河边相对要冷清不少,不过走没多远,她们就看到了璀璨的烟花在墨蓝的天空中绽放开来,明丽夺目,就不出的美丽。

如初最爱焰火,喜欢那从炫目到寂灭的感觉。之前她曾经买了不少,想到河边的空旷地来放,不过那场刺杀打断了她的计划,没想到今天居然看到别人放烟花。

这也挺不错的呀,本来烟花焰火就是飞舞在天空中供大家欣赏的。不过……那一群人的身影怎么那么眼熟?

“是白圭和小红他们!”八重的一声欢呼验证了如初的怀疑,“我说之前黑人来找我要烟花呢?我想着上次咱们也没放成,总搁在家里就潮了,所以给了他们,没想到他们拿到这里来玩。”

“看你兴奋的,原来是慷他人之慨。”如初看着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烟花,心里也很高兴,“走,我们找他们去。上回我们买的不多,你那还有银子吧?再让黑人去买点,今晚放个痛快,满天焰火才好!”

八重才十五岁,本来就是个爱玩的,只是摊上个不着调的主人,平时就总拿着点劲儿,小辣椒变小淑女,勉强做出不苟言笑、端庄沉稳的模样。这会儿看如初这么开心,也顾不得伪装少年老成了,一溜烟跑过去。等如初慢慢溜达到时,黑人已经揣起银子,马上就要去买烟花了。

他迎面走来,当借着星月的光芒看清如初的脸时,竟然惊叫了一声,双手的十指全放在嘴边咬着,人也站在当地不动,倒吓了如初一跳,以后自己身后跟着魔鬼。

“我确定你是小一一,可你和小一一长着不一样的脸,那你到底是不是小一一?”他大着嗓门,绕口令似的喊,把其他人都引过来了。

这一次,他们不是四人行动,全土队的人差不多都在,所以一时之间造成了围观。而作为围观对象的如初,简直无可奈何。

这个李成粱,实在太二了!广大辽东人民还等着他抵抗北虏过幸福日子哪,就他现在这德行,如初实在无法想象他上战场的样子。别是因为她穿越,产生了蝴蝶效应,造成了李成粱的性格及智力上出现缺陷吧?那她罪过可大了,生生毁了一民族英雄。

“看什么看?不认识我了?明天罚你们全体围卫学跑圈,然后到码头上排成一队大喊:我是猪!”如初暴跳,以凶狠的目光扫视围成一圈的学子们,很有威慑力。

第二回 给我抱抱

“说话这语气确实是小一一的,五官也是小一一的,可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呢?”

“啊,是眉毛!一条变两条了,还是秀气的两条!我就说嘛,眉毛在脸上最重要了,不管多么漂亮的人,长一条连成一线状的黑虫子,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是啊,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娇嫩来着,瞧这脸蛋,真水灵,能掐出水来似的。”

“你眼神倒好,黑灯瞎火的也看得出来?”

“切,我有内功,专门练就一双眼。跟你们说,小一一本来就是娘娘腔的太监,长得和堂子里的小官差不多,这会儿更像个大姑娘、大美人了。”

“别听他吹,不过是星月明亮罢了,虽然不是十五,今天的月色倒是很给面子呀,哈哈!”

“那谁谁谁,你说的是屁话,难道只长两条好看的眉毛就行了?如果配一双老鼠眼,或者没鼻子,能好看吗?”

“你这不是抬杠吗?他没说只要眉毛漂亮就行了,他是说小一一的眉毛变化了一下,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话说,你真是小一一吗?有没有证据?来,让哥哥摸摸小手。”说着,一双大爪子就伸了过来。

“我打!”伴随着李小龙式的尖叫,一个高大的小子被摔到了地上,这回是蒙古式摔跤的手法,所以被害人感觉肚肠子都快被摔出来了。而差不多就在同时,还有一个人惨叫着倒下,却是被少林拳打倒的。

“她确实是小一一!”被如初偷袭的人躺在地上大叫,在被K的百忙之中还不忘记向大家报告他的判断和认知。此人正是一向口无遮拦的张小花。

“小光,你玩阴的!”另一个倒下的人是张小花的死党仙豆。

“你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家伙,不是要证据吗?证据就是老子随时可以打得你满地找牙,看你还敢不敢怀疑身为教习的我的权威!”如初凶巴巴地说,故意显得粗鲁些。

她之前一直坚持不修眉,就是想给面容增加粗豪和可笑感,这样就没人怀疑她是女的了。但因为严世蕃的要求,她不得不变美,或者还有女性本来的爱美天性在作祟,结果造成了集体性的惊讶。而在这个时候,如果她不表现出男人婆的模样,只怕身为女性的秘密很难保持长久。

“但是,小光你为什么要打同学?”她转过脸来问。

戚继光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望着清澈的月光斜斜照在她身上,不仅令她的眉目清晰如画,更令她的周身像笼罩了一层淡银色的光晕般,说不出的俏丽可爱。

他心脏激跳,自从刚才认出她的第一眼时就如此了,这会儿更是有如擂鼓。但是他不能让他的罪恶念头暴露出来,于是只能强逼自己保持表面上的冷静,摆出无动于衷的表情道,“还有不到五个月就要进行武举会试了,我满脑子都是武功的事,刚才正好想到一招,不小心打到了仙豆。”其实,他是看到张小花要摸如初,这才不顾肩伤,想冲过去制止他。哪想到如初比他动作快,摔飞了张小花。可怜的仙豆挤到原来张小花的位置,而他收手不及,于是就……

“好同学!但是你得先养好肩伤,不要乱动,不然伤情反复,参加不了会武举会试怎么办?”如初一听戚继光惦记着这事,心里很高兴。但垂下眼睛时,又看到了可怜的无辜者,只得安慰道,“仙豆,这是误伤哈,就原谅小光吧。小光,快道歉!张小花,你想也别想,不尊师重道者杀无赦。你刚才动手动脚,我没把你扔河里就够对得起你的了。”

戚继光没什么诚意地对仙豆抱了抱拳,表示道歉。

而张小花则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不满地道:“都是男人,摸一下有什么关系,小一一真小气,难不成你是女人?”说落,十几个年轻的男人的三十几只狼眼唰唰唰地在如初身上扫射,好像x光般,似乎要把她透视。

如初吓了一跳,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于是连忙露出被伤害的悲愤神色道,“你什么意思,再一次提醒我身体的残缺好伤害我的自尊吗?身为太监已经够悲惨了,却还要不容于世吗?好,大河没盖盖儿,我这就一死以明志!”

她摆出要跳河的架势,不过根本没人理会。一群没良心的不良少年收回目光,似乎早就忘记是谁保护他们、支持他们、处处帮助他们了,只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小一一的眉毛变两条了,还变这么漂亮,就不能再叫小一一了吧?难道叫小二二?干脆叫小二得了!别废话了,当卫学是酒楼茶肆呢,还小二?不如叫小力巴!你也闭嘴,咱们土队还不够丢人吗?又出花招让我们丢脸,难道你和许晓峰一样是叛徒?你别提他,你提他我跟你急!好好好,我不说,但小一一到底要改什么名?她大名是什么?胡如初吧?那不如叫小初子,反正她也是太监。

常言道三个女人是一群鸭子,其实三个男人也一样,不同的是,他们是一群公鸭子。当他们七嘴八舌讨论如初的新昵称时,如初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不过他们能借此转移注意力,她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最后,在历经了小初子、小处子、小厨子、小畜子、小除子、小楚子、小橱子、小锄子等一系列同音字的过滤后,他们决定叫如初为小雏子。因为如初如果在名字上是个“雏儿”的话,他们就会有当老大的感觉,以此来平衡一下日常的被欺压感。

“那小雏子,我就先去买烟花了。”李成粱抢先叫如初的新名字,“今天卫学不禁夜,我们干脆放个痛快,好庆祝小一一换了新外号。小红,你跟我一起去。”然后也不等如初回答,径自去了。

难道外貌真的那么重要吗?她不过是变得更“女性化”了一点,这群死小子就连她的话也不听了吗?没关系,等他们震惊过后,她早晚给他们一点苦头尝尝,让他们知道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土队的老大究竟是谁?

她咬牙切齿,可除了戚继光,没有人注意她,甚至连八重都跑去和张居正研究哪里最适合燃放烟花焰火了。而就算是戚继光,也只是在偷瞄她,表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地站在一边。也正因为如此,很快如初就放松了警惕。

过不多久,李成粱和赵三红回来了。赵三红不愧是西北首富之子,卖卖东西就是有一套,用不太多的银子买了不少花样繁多的烟花炮竹,还物尽其用,借了辆小推车,让力大无穷的李成粱给推了回来。

这下大家可高兴了,在张居正的指挥下把烟花摆好,然后依次点燃。于是那晚的海河边,灿烂绚丽的烟花在半空中持续绽放了很久,真的很有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感觉,吸引了很多百姓跑到这边来观看,有年轻的,还跟学子们玩到了一起。

如初兴奋得大喊大叫,与别人追逐嬉闹,对人家叫她小雏子也从开始的坚决反对到逐渐适应了。这是她穿越到大明后,第一次玩得这么开心尽兴,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正怀着复杂的心情,默默地注视着她。直到她跑得累了,才发现那个人正孤独而寥落地坐在堤岸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显得心事重重。

“小光,怎么不来玩呀?多走动走动能促进血液循环,对你的肩伤是有好处的。”如初走到戚继光身边,好心地说。

“别管我!”声音里有莫名其妙的怒气,不过如初迟钝地没发觉。

“我不管你谁管你,来嘛,一起玩。”她把手搭在戚继光没受伤的另一边肩膀上,哪想到戚继光反应激烈的一把拍掉她的手。

咦,他怎么了?怎么忽喜忽怒的?难道荷尔蒙分泌出问题了?但是……不理他!才不为他这样的情绪污染者浪费掉这个美好的夜晚呢,狗咬吕洞宾的家伙!

如初哼了一声跑开了,但没跑出几步又突然想起戚继光似乎是对她有好感的,如果她猜得不错,也许他现在正为自己喜欢一个太监的事而烦恼,那么自然就会喜怒无常啦。唉,可怜见儿的。

那……再去逗逗他吧?被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男人偷偷喜欢,那滋味还真不赖,何况戚继光可是未来的民族英雄。试问哪个女人不喜欢被英雄爱慕呢?

“小光,别这么别扭啦,有什么心事就跟我说啊。”她挨着戚继光坐下,感觉后者往旁边移动了下,于是她如影随形的再度挨近,人家再移,她就再挨,如此几次,气得戚继光大口大口地呼气。

她假装看不到,“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真诚的”道,“好吧,喜欢坐着就坐着吧。不过河边的晚上还是有点凉的,你可不能受寒,来吧,我抱抱你取暖。”

她不过是随便说说的,哪想到戚继光腾地一下跳起来,先是生气地瞪着她,嘴唇皮发白,好像有些紧张和激动,然后拉着她就跑。

事出突然,而戚继光力量很大,行动又坚决,所以她没办法反抗。直到两人跑到一个远离人群的黑暗角落,戚继光才停了下来,一手紧抓着她的肩膀,眼睛中闪烁着坚决的、比焰火还要灿烂的光芒。

“给我抱抱。”他吐出四个颇震撼的字眼。

如初有一瞬间的迷糊,只啊了一声。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第三回 送花和洗澡

夜风微寒,可她却感觉自己被包围在这男人的体温、气息和味道之中,极为温柔妥帖,驱走了一切寒意。而她的脸正贴在戚继光的胸口,于是她听到了狂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像有什么在苦苦压抑,又像是有什么在拱动,更像是有什么不受控制的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作为现代人,拥抱是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但这次不同,因为这拥抱中包含着急切和冲动的感觉,所以显得霸道、慌张而不容人反抗,好像急于证明什么、急于说明什么。也因为这份矛盾又激烈的情绪,此时此刻才格外动人心弦。

她几乎是被强按在那宽阔的胸膛上,戚继光肩头淡淡的药草味、他坚硬的手臂和胸膛、他呼出的热气穿过她头顶的发,无一不昭示着一件事:这是一个男人的拥抱,彻底又直接,让她从脚跟到发梢迅速发热发麻,然后这感觉全部汇聚到心脏上,令她的心悚然一紧!

但是她得承认,这感觉……并不太坏。

“小光……”她想制止,却没料到自己的声音很虚弱,就连那名字也只是含混着在喉咙里,没有叫出口,听起来倒像是软语呢哝。

戚继光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她,那样紧,像是要汲取她的热量,又像是要把自己的热量给予给她,直到半晌后他率先放开……不,应该说是推开如初,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谴责、甚至是愤怒的神色,然后转身大步离开,或者说是逃离更确切些。

拜托,我才是被强抱的那一个,你发什么脾气呀!

如初愣愣地看着戚继光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可怜地被扔在黑暗的河边。不过奇怪的是,她身上此时却热乎乎的,心头还有些隐约不清的喜悦感,跟洗了桑拿的感觉差不多,从里到外的温暖,每个毛孔都舒张着,但却全身无力。

“小雏子!小雏子!”远处不知是谁呼唤她。她发了几秒的呆,然后慢慢走回到人群中。就当刚才是一场青春期的萌动吧,明天早上,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就会像河水一样流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她想着,却并不知道这个拥抱对戚继光的影响绝没有那么简单。

他不久前意识到自己喜欢如初、喜欢一个太监、一个半男时,那感觉足以令他烦恼、惊恐万分、甚至是万劫不复了。他是大明人,而且不是生在大明后期那比较癫狂的年代,所以并没有现代人的高承受力和开放的心态。在他看来,身为男人就该顶天立地,喜欢同性是下贱的、是自甘堕落的、是见不得人的,上对不起过世的父亲和高堂祖母、娘亲,下对不起弟弟妹妹。也因此,很多在如初看来很轻松、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却要经历很多的纠结和挣扎……要控制自己不去想她,要想办法不让她靠近,直到那场刺杀让他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在她不知是否故意的“贴身”照顾下,他想躲避她是极辛苦的,每天的精神都绷得紧紧的,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去看她,不要去想她。或者因为太紧张了,后来他反而不确定自己的感觉了,于是他想弄明白自己的心。可惜那时,她却突然从他身边溜开了,一连好多天不见人影。

终于,今天晚上见到她了,但她突然变得那么美丽,让他无所适从,想躲远点儿却身不由己,看到任何人与她亲近都不开心。到最后,他只想把她抱在怀里,以验证自己的心。

肢体的接触,柔软的身体,身体上隐约暧昧的香,抱着她时那心悸的感觉说明了一个结果:他喜欢如初,确实喜欢她,不是错觉,也不是想象!

这让他的心彻底凉了,因为他很确定那是一种没办法改变和削弱的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可他就是很确定。可是老天,他为什么会喜欢一个男人?这让他以后要怎么办!试想一下家人的反应,试想一下一名上阵杀敌的将军心里装着一个太监的情况……天哪,现在就让他去打倭寇,干脆战死沙场吧!

但……心里那么渴望她……能跟她在一起吗?或者,他可以试试,虽然这份心思不容于天下,让他很烦恼、很绝望,可喜欢就是喜欢了,那有什么办法?屈服吧!试试吧!就去喜欢她能如何?或者老天就是要他当怪胎呢?

想到这儿,戚继光一直在水深火热中饱受煎熬的心忽然变得轻松起来。既然逃避不了,干脆就直接面对。至于以后的事,他一定有办法解决。父亲所说的男子汉要顶天立地,应该包括敢于承认自己是令人不耻的坏蛋才对。

那么,从明天开始接近小一一,不,是小雏子,也不,是如初,他要叫她的名字,从明天开始不要再逃避心里的感觉,也不再会躲着她了。

他做了决定,而如初第二天就感觉到了。

因为转天卫学重新开课,一早集合的时候,和现代的学校一样,照例要有列队呀、训话呀等活动,无聊透顶。本来如初以为土队的学子会捣蛋,军容也肯定不会整齐,但没想到在戚继光的积极配合下,土队表现非常良好,算得上是五队之首了。

他们或许不听老师的,但学生老大的话却堪比圣旨。所以如初很明白,聪明的老师不必费劲巴啦地自己管理不良学生,想办法让他们自己管自己,效果反而更好。而且,她又看到了那个笑起来阳光灿烂、眼神莹润深邃、让人猜不透心中想法的戚继光,“正常的”戚继光。

这样真好,但戚继光在基本正常的行为中却仍然透着点儿古怪,比如她经常会“无意间”在各个场合遇到他,但他却又偏偏不直接走过来和她讲话,只远远地偷瞄她;有时犹犹豫豫地走过来,半途却又折了回去;有时他看她的目光有点莫名其妙的热烈和探究,有时又装作看不到,完全把她当成透明。

这是怎么了?和前些日子对她的敌对情绪完全不同,难道他对她的感觉变了?从有好感变成真正的喜欢了?年轻男人对年纪略大的女老师产生爱慕之情很常见,可她现在是男老师呀!好吧,她半男不女,但这样的话就更不正常了。

唉,倒霉。没想到身为女老师的她居然遇到了与男学生的情感问题。还有那天晚上的那个拥抱……她得承认,她真的有些感觉。所以,她的心也乱了,不过最后她还是决定要遵守职业道德,因为她是来教书育人的,不是来泡花样美男的。

可是她虽然努力忽略这种“不正当”情绪,另一方却并不这么想。他决定试着顺从自己的心,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因此才举止失度。想看着她,却又怕被发现;想和她谈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接近她,又有点手足无措。最后他觉得也许应该送个礼物给她,毕竟礼多人不怪嘛,这样也比较好开口说话。他没钱买礼物,但想起上回送她的花,她似乎很喜欢。

于是,某人在肩伤还没有完全好转的情况下,又半夜违反校规偷溜,一夜之间凭两条腿在天津与北京之是奔波。好在春天已经到了,美丽的花儿到处都有,他随便找一个大户人家,“借”了一大捧回来。

“我不理解小光,他救了小雏子的命,为什么还要送花给她,讨她欢心?”李成粱抱着臂,望向忙着用衣服包起花朵的某独臂大侠。

“大概是感激她的照顾之恩吧?”赵三红人厚道,想法也比较人性化,“小光受伤期间吃的、用的、还有看病什么的,全是小雏子负担。”

“他救了小雏子的命,小雏子殷勤一点是应该的吧?再说,老子还照顾他了,有好几次算得是上衣不解带,他怎么不买点酱牛肉什么的谢我。”李成粱不服。

“因为你跟着白吃白喝了很久,不需要单独感谢了。”张居正挖苦道,神色还是平时的冷淡模样。

李成粱很罕见的不好意思了,搔了搔头,看戚继光要出门似的,忙问,“小光,你去哪儿?”

戚继光举举手中的花束,“我把这个给如初送过去。记着,你们要装着不知道这事,我不想她知道花是我送的。”开始时,他想用这束花为借口和如初搭话,但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只想让她高兴。那样的话,还是让她不知道送花人是谁比较好。

“听到没?他叫小雏子为如初!他这是咋滴啦?”李成粱跳到门口,望着那鬼鬼祟祟的背影问。

张居正摇摇头,赵三红却皱眉道,“最近小光是有点奇怪,不是箭上有隐毒,伤了脑子吧?”

他们疑惑的议论着,但被怀疑脑子有病的那个人却趁着天色渐黑,全卫学的人都去吃饭了,偷偷摸摸潜入如初的房间里,打开包在花束外的衣服,把花插在那只空的青花底琉璃花樽中。

他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以求花束以最美的姿态呈现,但他还摆弄到满意,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八重,帮我弄点热水,我身上不舒服,想洗个澡。”

那个他日夜想着的声音响起,吓了他一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慌张,但他就是乱了心神,把插好的花又抽了出来,往四周一看,没找到退路,于是鬼使神差的,他抱着花钻到了如初的床下。

第四回 面对海棠春睡做出的决定

门开后,一大一小两双脚移动了进来。脚小的是八重,大一点的大概就是如初吧?

戚继光屏息趴在床下,努力不发出任何声响,但他只听了八重说了两个字,就有如五雷轰顶一样,整个人全呆住了,想动也动不了,所有的认知在这一瞬间分崩离析。

八重说:“小姐,你不消消食就洗澡吗?这样不利于养生嘛。”

小姐?小姐!!!八重是在叫如初,还是房间里进了别人?那如初去哪里了,刚才明明听到的是她说话声音呀。

正疑惑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顾不得养生了,再不洗澡睡觉我就要累死了,昨晚和虚海师兄抬杠拌嘴快到天亮,今天白天眼睛也没合一下,我实在撑不住了。”

说话的是她!老天爷,她是女的!如初是女的!!!怪不得他对她那么有感觉,不是他有毛病,不是他是天生的坏坯子,是因为如初根本就是个姑娘家,所以他才不自觉就被她吸引,喜欢上她!

其实她平时的言行举止根本就不像个男人,但她没有裹脚,也没有扎耳孔,还到卫学当教习、力大无穷、性格爽朗大方、有时候气势凌厉,全土队的人的也压不过她,这些全部不是一个女子所应有的,因此很自然的,他把她看成是太监,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太监,而她默认了。至于她的怪异举动,大家都认为那只是娘娘腔罢了,可今天他才知道,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而特错!

如初是女人!如初是个姑娘!他喜欢她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没有毛病,也不是道德败坏!

这震撼性的消息令他浑身处于木僵状态,连呼吸都似乎断绝了似的,心脏也不会跳了,只能听到心灵深处发出惊喜参半的空响,然后不断的延绵着回音。至于外界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了,等他终于回过点味儿来时,八重已经叫人挑了热水和大木桶进来,如初更是已经脱掉了衣服坐在床沿上。

“谁让小姐和虚海哥哥辩论来着?他是有大智慧的人,小姐是自讨苦吃。”八重继续刚才的话题,语气里有些得意似的,看来是爱慕那个长得英俊的和尚。不过,喜欢这出家人的女人很多。

“死丫头,你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不如他聪明?你吃的可是我胡家饭,再吃里扒外,小心我把你配给胡七大管家为夫!”如初佯怒。

“小姐!”

“好了,别废话了。你去找小光他们玩一小会儿,我会洗得很快的。”如初催促八重离开,却不知道小光正在她的床下。

她打了个哈欠,不过是很平常的行为罢了,却不知为什么让戚继光脑海中闪现出极为一幅慵懒迷人的香艳画面,虽然他根本看不到人,只看到两条光洁圆润、骨肉婷匀的小腿在床前荡呀荡的,偶尔淘气地踢一下着靴筒。那对白皙娇嫩的脚丫肉肉的,根本看不到脚掌骨,却并不肥胖,反而纤巧动人,害得他要用尽力气克制,才没冲动地伸手去抓。

“小姐好奇怪哦,以前不都是奴婢服侍你沐浴吗?怎么现在不习惯奴婢侍候了,坚持要自己洗?”八重有点不解地咕哝了一句。

“人是会变的嘛!”如初以退为进地说,“难道你没觉得从少林寺回来后,我变了很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