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虚海。”虚海一笑,云淡风轻,可谁又知道这笑容之中无尽的悲凉?“公公口中的太子十几年前就已经殁了,谥庄敬太子。既如此,又何来‘殿下’一说?不过,我终究是他的儿子,所以烦请公公通传。”

雅意安跪伏于地,冷汗滴落,听虚海这么说,连忙向前爬了几步,拉住那僧袍的一角道,“殿下,您这是何苦?当年皇上费尽心思,才保住了殿下的一条命,您现在何苦要为难自己、为难皇上呀殿下!有那个魔咒在,您是不能见皇上的。倘若有什么事,老奴定当肝脑涂地,为您办到,如何?殿下请三思!殿下请三思!”说着,叩头如蒜。

还不就是你惹出的事来吗?可惜现在就算你后悔,却也无力挽回了。虚海心道,但嘴上却仍说,“当年他舍不得杀我,如今我却要用我的命跟他换一件东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血玉,“当年他说,他以无尚道法将自己的部分精魄融于此玉之上,见此玉如见他亲临。那么,现在请公公接旨,带我入宫去见觐见。”

雅意安不敢接下血玉,继续叩首道,“殿下,所谓虎毒不食子,老奴侍候皇上已久,深知皇上对殿下的疼爱,若不是因为肩挑天下百姓,心顾万里河山,当年说不定宁愿自己诈死,也不愿让殿下隐姓埋名,过这见不得人的日子。您现在执意要见,不是枉费了皇上的一番苦心吗?难道您要让十几年前那一幕再度重演?这样,您连贵妃娘娘也对不住呀!”

这老贼就算恶贯满盈,但对父皇倒真是一片忠心。怪不得他做这么多坏事,父皇也一力维护。虚海心中暗道,但他没时间和雅意安干耗,所以不多做纠缠,语调坚定平缓地道,“公公说的,我都懂,可我今天是非见到他不可。要么,公公帮我通传,我们父子暗中一见。要么,我把这事闹得天下皆知。除非……公公你现在就杀了我,他是有这样的口谕给你是不是?之前我才去了天津,公公马上也来监管卫学,除了他要借这外派的美差犒劳一下公公多年的辛劳外,只怕要也是要监视我,提防我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痴心枉想,那时就要劳烦公公斩草除根。?”

雅意安汗湿脊背,不敢回话。

“已经快亥时了吧?”半晌,虚海望了一眼窗外道,“节气还早,天亮得也早呀。”他一语双关,雅意安又哆嗦了一下,似乎内心的挣扎被打断了。

“老奴接旨。”他仍然不抬头,但双手却高举过顶,接过那块血玉,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来人,上茶。”望着雅意安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虚海叫了一声,好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然后,身子陷在椅子里,心陷入了回忆中。

他本是皇二子朱载壑,后被封为太子,贵不可言的出身,未来大明的天子,没想到却被一条魔咒害得不人不鬼,像个死人般游走于这个世界的黑暗角落。

二龙不相见……这是父皇身边的陶仲文提出的。起因只是他的哥哥、皇长子、衷冲太子朱载基生下两月即夭折所引起。

父皇在还没有即位时就崇信道教,身边真人、法王跟了一堆,当上皇帝后更是沉迷道术,而陶仲文是他最宠信的。当时父皇心伤长子夭亡,陶仲文说这是因为父皇非凡间人,乃是真龙,而太子继承了他的骨血,是潜龙。而龙气是天下最霸道的,所以二龙最好不要相见,否则必有一龙会遇死劫。

父皇对此深信不疑,于是认真遵守这条天下“真理”。所以,他自降生到长到十四岁,从没见过父皇一面,只偶尔躲在花园里偷偷望着他经过。

第八回 嘉靖的决定

不过大概是父子天性,又或者因为他年少聪慧,虽然不能见面,父皇对他还是很关注的。他所写的诗文、所练的武功,所做的调皮捣蛋的事都有人报告父皇。有兴致的时候,父皇还会在他的文章上批注,或者写个便条、短信什么的。总之,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有遗憾,但还算平安而有希望,直到他正式从师进学的那一天。

太子进学不比平凡人家的子弟进堂,有一套复杂而隆重的程度、礼仪,父皇是不能不参加的。于是这一天,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就算后来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现在想起那一刻,心头居然还有微微的幸福感。

不过可悲的是,他见到父皇后的第二天就一病不起,医石无效,眼看就要病死。这更加重了父皇对“二龙不相见”魔咒的相信与忌惮,后悔自己不听陶仲文的劝阻,到头来又害死自己的一个儿子。

而母妃不忍他以弱冠之龄就要死去,苦求父皇招贴皇榜,请民间名医入宫为他医治。父皇准了,可惜所谓天下名医们听说要为病入膏肓的太子治病,怕治不好反连累自己,居然没人揭榜,最后只有一个法号云游的和尚自请入宫。

这和尚就是他和如初后来的师傅,少林寺的高僧。虽然他初入空门是在金陵的寺庙中,初任僧录司的僧官也是在金陵,可实际上,他从开始就是少林弟子。

师傅的武功在高手中只算一般,但行医用毒却是圣手,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起死回生,把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他给救了回来。

这本是天大的喜事,没成想父皇却染了风寒。病势来得很急,他吓坏了,以为是魔咒的作用,更有佞臣进言要他处死太子,以保真龙万全。

父皇犹豫万分,迟迟不能做出决定。这时云游师傅出了个主意,那就是让身为太子的他出家为僧。因为出了家就是方外人,弃绝了红尘,与尘世中的亲人朋友都再无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于前身死去,再世为人。此一计可谓是两全其美,剩下的就是怎么掩盖真相,让世人都以为太子殿下病殁,然后隐瞒他身份的事了。

但那时的他年轻气盛,不愿意从云端跌入泥里,放不下治理天下的雄心,更不愿意答应从此与父母亲人再无瓜葛,一生不能娶妻生子,孤独终老,因为皇室血脉不能流落民间。那样的话,他这一生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留下吗?还不如痛痛快快去死。

是母妃,苦苦哀求了他三天三夜,锥心泣血,要他如何忍心拒绝?于是从那天开始做了活死人,没有前尘往事,也没有未来,只如行尸走肉般存活于这世上,发誓父子二人不到黄泉不见面。

不过时间真是良药,日子久了,他逐渐学会把这彻骨之痛深埋在心里,学会游戏红尘,片尘不染,学会永远以旁观者的态度面对人生,慢慢地,他的心境居然变得海阔天空。直到如初,不是原来的,而是蜕变后的如初出现……这是他的劫数。

从好奇到喜欢,再到纠结痛苦,一切自然而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或者因为她的活力,感染了他这个心死的人,或者因为她三分狡猾七分纯真的个性,总是让他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控制不住的参与她的生活,不能再冷静旁观。只是他明白自己不能娶妻生子,如违反这条禁令,他死没关系,如初的全家都逃不了被斩草除根的命运。

喜欢一个人,难道要把她活着的机会也剥夺吗?皇权在这种时候是极其残酷无情的,他太明白了。

所以,这次如初出事,在无尽的担忧中,他隐隐也有几分欢喜,因为他终于有机会为她做一件事,终于有机会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有一点点价值。如果他的死能换来她的生,他这一辈子也算是和她紧紧羁绊在一起了。那样,不也挺好?

静静饮着茶,镇定地等到安公公回来。

这老贼进屋后一言不发,只做了个“请”的姿势,于是虚海姿态优雅地起身,跟着他入宫,把心里那自然涌出的紧张和怅然全扔在脑后。

他们没去乾清宫,没去御书房,更没去花园,而是进入一处废弃的宫院之中。走入大门不久,安公公停下了脚步,垂首躬腰地示意他自己进去。他抬头一望,就见残破的屋宇深处有灯光闪现,于是连忙压下心头的激荡,缓步而入。

大屋清冷,空无一物,但儿臂粗的蜡烛却点了好几根,照得屋内异常明亮,在横亘在房间内的巨大云母屏风下投射出了大片的阴影。

二龙不相见!哈,父皇啊,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儿子,只一个出家人,你也要提防,绝不露你的天颜吗?

虚海心中苦笑,开口道,“小僧虚海,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打了个揖首。出家之人,只跪佛祖,屏风后的人权势再大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屏风后半晌无人应答,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和踌躇的脚步声传来,似乎那高高在上的人正心情矛盾,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虚海等了一会儿,正当再度开口说话时,嘉靖帝却叹息了一声道,“你……过得可好?”

“能活着,总是福气。”虚海自嘲地道。

“既如此,为什么还要来?”

“求皇上为小僧做最后一件事,帮我救一个人,之后,我自赴黄泉,绝不违誓。”

“哦?”嘉靖帝冷哼,“什么人的命能比你的尊贵?”

“生命不分贵贱,只分舍得,还是舍不得。那人……小僧舍不得。”他身边总有明的、暗的、无数人监视,或者说是保护也行。尽管他竭力隐藏情感,但他喜欢如初这事,父皇早晚会知道。说不定安公公已经禀告给他了,当然在如初失踪的事上会掉点花枪。所以,他不如坦荡些。

“你想让朕怎么做?”

“请皇上派一支精锐之师,人不必多,随小僧深入塞外。等小僧救出那人,必回宫受死。”

“原来如此。”嘉靖帝又冷哼了声,“听你这么说,朕倒希望那人再回不来了,岂不清静?”

虚海早料到嘉靖帝会这么说,因此当即撩起衣摆跪倒,口称父皇,“身为您的儿子,儿臣连您的面也见不到,还要不人不鬼的隐姓埋名,如今就只这样一个愿望,您就成全儿臣了吧。您放心,儿臣与她绝不会有半点瓜葛,她甚至连儿臣的心意也不曾知道。她活,儿臣死,绝不会出现您所担心的皇室血脉外流的事情。儿臣只希望救回她后,您就忘记这件事情,让她平平安安的生活是儿臣此生唯一的心愿!”

他知道嘉靖帝是个情绪化的人,只要打动了他的心,一切就会顺理成章。

果然,他这番话让嘉靖帝怜惜起他的悲惨身世,身为龙子却流落凡尘,心一下就软了下来,想成全儿子的心意。再者,俺答围城的事对他而言是巨大的耻辱,如果能从那野人手中抢回他的猎物,也算是一种报复吧。

于是他沉吟片刻道,“明日一早在雅意安府中接旨……这是朕……父皇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好自为之。”

虚海心头一松,叩头谢恩,“父皇放心,儿臣带走多少兵,就会带回多少,绝不会贬损父皇的颜面。”

嘉靖帝没说话,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悲凉。他的这个儿子果然是了不得的人物,如果不是那个魔咒……这大明的天下将来必是他的吧。

“你可怪朕?”犹豫再三,只说出这句话。

“万般皆是命。”虚海露出苦涩笑意,“父皇对儿臣……已经很仁慈了,只盼望来世魔咒破除,儿臣想与父皇重为父子,弥补这一世的缺憾。”

听他这样说,嘉靖帝有推倒这屏风的冲动,但他也不过是想想,僵着身子听自己的第二子慢慢退出这废弃的宫院,摇头叹息道,“唉,痴儿,痴儿!”眼睛里热热的,似乎有泪水要涌出。

※※※

而就在虚海向嘉靖帝借兵的时候,东城一间大车店里,李成粱、张居正和赵三红正围着戚继光劝解。

“小光,你这又是干什么?”望着收拾行囊的戚继光,张居正拉又拉不住,只得叉着手在一边问。

“我要去塞外,把如初追回来。”戚继光头也不抬地说。

“你怎么知道她在塞外,难道是给俺答掳走了?”赵三红很吃惊,“可是以你目前的情况……”

“以他目前的情况,人还没到塞外就先死了。”李成粱接过话来道,“你们看看他,六天来只小睡过两次,身上带几个馒头和一壶冷水,饿半死才随便吃一口。这么着,铁打的人也得完蛋。还说救小雏子,自己先摞倒了,还救个屁人!”他一边说,一边上前揪得戚继光站直身子。

昏暗灯光下,只见戚继光眼帘深陷,形容憔悴,嘴上起了一圈火泡,只是眼神炯炯,显然是情绪极度亢奋、精神极度集中所致。

“放开我!”他打下李成粱的手,“你们知不知道,我慢一分,如初就要受一分的苦,所以我必须得快一点找到她!”

“怎么找?还用这笨法子吗?”张居正皱紧眉头。

※※※

注1:卡西莫多,《巴黎圣母院》中长相丑陋又聋又哑、内心高尚美丽的钟楼怪人。

2:结对食,不能出宫的宫女和太监结成的生活联盟,类似于结婚。

第九回 小光的决定

戚继光无语。

他只是个武生员,世袭的爵位还没办下来。其实就算办下来又如何,一个小小的地方武官能有什么大作为?他不像严世蕃,权倾朝野,人力财力俱备,可以动用一切力量寻找如初。他也不像虚大师,有神秘的背景,超凡的智慧,自有渠道打听如初的下落。

他没有!他什么也没有!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后悔为什么没能多注意如初,以致于丢了她。谁知道他的内心煎熬?谁知道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交换如初回来。他那么喜欢她,喜欢得恨不能挖出心肝来给她看,怎么能容忍她受着折磨,而他却什么都不做?

于是,他就用笨办法。固然他无权无势,但他有无穷的精力和一定要救回如初的决心。他找来京城的地图,按一定的规则把京城划分为一小块一小块的地方,然后把土队的朋友们分成几个组,逐个地方细细排查,就像用篦子密密梳过头发。

别人是轮班进行,因为是找如初,每个人都很尽心。而他,几乎日夜不停地搜寻,困极了就在街上眯一小会儿,饿极了就随便吃点东西。六天来,他差点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可依然没有如初的消息,甚至没有她出现地过的痕迹。

于是他意识到如初不在京城了,肯定不是往南,那边没有危险。那么,也只有往北,也就是俺答汗抢掠的地方。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如初被掳了,他要去救她,哪怕是单枪匹马也没有关系。

“我要去追俺答汗的大军,如初一定是给掳走了。”他重又弯下身子,收拾东西。

“你怎么就知道?”张居正吓了一跳,“再说你一个人怎么行?真当自己是战神吗?”

“顾不得了。”戚继光头也不抬,“我没有权力调动军队,也没有资格上疏请求,而皇上前几天派出的军队也不过是做样子的,指望他们不上。连日大雨,城外的泥泞深至过膝,往北的路也一样不好走,我一个人反而容易追上他们。”

“追上了又如何?你一个人跟十几万大军打吗?”赵三红也急了。

“只要找到她,总会有办法。”戚继光吁了口气,以一种坚定平静到可怕的神色,望着三个肝胆相照的好友,“总之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面临困境,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倘若她活着,我一定要带她回来,拿我的命去换也没有关系。倘若她受了折辱,我会一辈子安慰她、保护她,让她慢慢忘却痛苦的回忆。倘若……她死了,我就在塞外做牧民,再不回来了。她是那么喜欢热闹怕寂寞的性子,我不能让她的魂魄孤零零地在塞外飘荡,我得陪着她。”

他这话说得很真,也很痴,听得张居正等三人全部被触动了。

“我跟你去!”李成粱愣了片刻后,突然也动手收拾东西。

张居正总觉得这样做即冲动,又不妥,骂道,“黑人,你也跟着小光一起疯吗?”

“他早就不正常了,还不如成全一场义气。”李成粱无所谓地耸耸肩,“前些日子许晓峰那混蛋暗杀小雏子,明明已经给谴回原籍了,小光这脑子让驴踢了的,非得出城,大半夜截到那小子暴打一顿,然后什么也不提,这不就是有病根嘛。”

“他怎么对我都行,可不能欺侮我的女人。”戚继光冲口而出,话一出口立即后悔,但却来不及了。

“女人?!”三个人异口同声。

戚继光看事情瞒不过了,干脆直言道,“没错,如初是个姑娘。娘娘会之前……我无意中……无意中知道的。”他没敢说差点偷看到美人出浴,而且看到了海棠春睡。

那三人彻底愣了,互相对视了很久,嘴里说不出的话全靠眼神来传达。

半晌,张居正也一言不发的开始收拾东西。小雏子是个太监就罢了,顶多被人嘲笑谩骂,她武功不错,人又机灵,不会吃太大的苦。可如果她是女子,到了俺答大军那群色狼中间可不大妙,非得尽快救她才行。

怪不得小光说她受了折辱也要带她回来,要用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来安慰她。试想女子遭遇那种事……简直难以想象。

“她是女子就好。”赵三红一边打包袱一边说,“之前你对小雏子,不,我们要叫她如初,不能给一个姑娘家乱起外号。之前你对如初态度奇怪,我们以为你喜欢上了男人,为了纠正你,我们还打算到妓院找个姐儿给你开开窍呢。现在可好,省事了,你喜欢如初再正常不过了。”

“这小子真不义气,不跟你去英雄救美了!”李成粱把打好的包袱往床上用力一扔,“他早知道小雏……早知道如初是女的,可半点口风也不给我们透露。我就说这小太监怎么俊俏成那样呢,越看越顺眼,那小脸粉嫩嫩的,恨不得让人掐一把,敢情就是个女的。”

“小光没安好心,看上了人家,怕我们跟他抢。”张居正也愤然。

“我看未必。”赵三红凡事都想到好的一面,“我看平时他们相处的样子,如初肯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给小光发现了。她女扮男装到卫学,必有苦衷的,提前拆穿了只怕不好,小光大概是为的这个意思。”

“快得了,他就是怕我们跟他抢。”李成粱越想就越气不打一处来,“早知道如初是女的,老子早就下手了,还轮得到他?这样可爱的女子世间难寻,哪个男人错过了就不是男人!先说好,等如初回来,我也要追求。”

“黑人!”张居正和赵三红一起喝止他,然后偷偷望向那个一脸忧愁、半晌不语的小光。

戚继光苦笑摇头,“只要她能回来,我怎样也无所谓。”话这么说,却感觉心给人生生掏出来了,血淋淋的。真的不介意吗?不,他介意的。可如果上天真的要用放弃她才能救回她,他愿意。

原来,真心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能让你忘了自己,一心只为她好。

“这可是你说的。”李成粱半开玩笑地说。

“小光确实是这么说的。”张居正抢过话来,“就不知你家水柔柔怎么说?”

一句话说得李成粱一哆嗦,再不敢废话了,只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学小光给如初摘花那招,半夜蹲城门下等着,一早进城,然后尽快返回。”

“现在是非常时期,城门那边管得很严,我看还是不要多事。”赵三红道,“再说追击俺答大军也需要准备一下,我这儿还有点银子,食水总得备齐。城外,只怕给抢光了,什么也没有。”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也冷静了下来,积极商量着要备什么东西,需不需要事先计划。一边的戚继光沉默不语,虽然知道此去危险,但多一个人总多一分救回如初的成算。而这些人是他有过命交情的朋友,没有必要多说什么,只问了一句,“这一去颇多凶险,有可能命丧塞外,你们确定要去吗?”

那三个人头也没回,一起对他挥了挥手,意思是:闭嘴,滚一边去!

幸好此时土队的其他人都不在,不然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救如初,那样他就会置更多的人于危险之中,有这三个知交好友就够了。对方十几万大军,相对而言,一个和四个是质的区别,但四个与十九个就只是数字的不同了。

看着朋友们,他默默爬上床去睡觉。他必须要保存体力,因为从明天开始就是艰苦的追击行动,他相信每走出一步,就会离如初近一点。而今夜,他很想能梦到她,哪怕只是瞬间也好。

如初,等着我。为了你,我在什么情况下也不放弃,绝对绝对不会放弃!睡着前,他这样想。

※※※

第二天一早,虚海在安公公家接到了圣旨。圣旨上写得话很官方,意思是着令他带领一万精兵和部分僧兵追击俺答汗,并与奉命收拾残部的仇鸾会合。若没有追到,立刻打道回京。

这一万人和俺达汗十万大军比起来显得很渺小,但对于他来说却足够了。他很感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能帮他这一回,虽然那人还是派了安公公来做监军,仍然要监视他到底。

“咱家全听虚大师的,这就启程吗?”雅意安知道此行是救胡如初去的,不禁老脸发绿。

“等我通知一个人。”虚海整理了一下穿在身上的戎装。

“敢问大师,要等谁呀?”在外人面前,雅意安不敢称呼虚海为殿下,而且要装得倨傲些。

虚海还没回答,同样一身戎装的严世蕃就出现了。只是不同于虚海的儒雅,他一脸英气,“不用等,我已得了消息,尽快赶到了。所谓事不宜迟,不要等俺答那狗贼走远!”

虚海点了点头,即刻点兵出发。

与此同时,漫天的牛毛细雨中,戚继光等四人已经走在了出城的路上。

当初如初被掳时曾想,如果谁来救她,不管是谁,她就嫁给那人。可现在……

※※※

注1:对于皇二子,王贵妃所生的庄敬太子,有资料称其名为朱载塥,也有资料显示为朱载壑。本文用的是后者,但不管怎么说,全是小猪仔嘛。呵呵。

2:史载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六月,俺答集合10余万蒙古骑兵南下,进犯大同、宣府。大同总兵仇鸾是首辅严嵩的干儿子,既无文韬,又无武略,面对俺答的进犯,吓得慌了手脚,紧闭城门,不敢抵抗。

后来,他竟然以重金贿赂俺答,请求其不要进攻大同镇。转而进犯其他边镇。俺答收受了贿赂,便移兵进攻宣府镇、蓟镇。8月中旬,俺答率部顺潮河南下,攻逼古北口。驻扎在古北口的明军一触即溃,俺答长驱直入内地,京师震恐。

8月20日,俺答军经通州西犯京城。京城守兵,名为14万人,实有兵数不过5、6万人。俺答前锋200余骑,在北京郊区大肆杀掠,百姓纷纷逃往京城,而京城却城门紧闭,百姓走投无路,哭号震天。而朝廷内的主降派严嵩要求守城诸将坚壁勿战,任凭俺答兵在城郊掳掠劫杀。

俺答兵围困京城3天,在城外抢掠大量财物、牲畜及人口。于23日从古北口原路退回,一同还押走了大批男女、牲畜和金银财宝。历史上把这次俺答南下掳掠称做“庚戌之变”。

【第十四计 暗渡陈仓】

第一回 笨蛋无极限

(示之以动,利其静而有主,益动而巽。上卦为巽,巽为风;下卦为震,震为雷。

意指故意不按正常的用兵方法进攻敌人,而表面上却装成用正常的方法行动,造成敌人判断失误,以达到出奇制胜的目的。本书是指猪脚在某些人协助下逃跑的方式。帅呀!)

……

按照现代天气预报的说法,叫做华北和西北地区连日来普降大雨,给交通和市民出行带来了不便。也就是说,在俺答撤退时大雨连绵,路上泥泞不堪,军队也是人困马乏,呈龟速前进。

后来俺答听说明廷派了军队来追剿,立即警觉起来,又怕途中中了预设埋伏,于是绕了个弯儿,然后兵分两路撤退。不过十万大军变成五万大军也还是很庞大臃肿的,又带着这么多抢来的财物和人口,所以依旧拖拖逦逦的龟速爬。走了好久连大同府也还没到,更不用说回到老巢了。

如初自然是跟着俺答这一路,连日来一直偷偷观察大军的行动规律,为将来的逃跑做准备。不过她悲伤地发现因为明廷的行动令俺答很紧张,所以大军防守严密,这时候肯定是逃不了的,只能等回到俺答的老巢再说。俺答一路提心吊胆,回到自己的地盘就会本能的放松,那时她的机会也就来了。

好在以她天生乐观的心态来说,这些日子过得也还算好。除了精神侮辱外,肉体并没有受到伤害,而在连生命都无法保障的情况下,精神尊严完全可以暂时忽略。但……就是太累了。

俺答动不动就犒劳他的将领或者当天做了什么好事的士兵,为了侍候那些胃大如牛的蒙古勇士,她起的比鸡早,干的比驴多,带着亲自挑选的七、八个奴隶,每天在厨账从天才亮忙活到月亮升起。又因为擦身时必须避讳着别人的关系睡得最晚,所以每天都感觉身体像散架了一样。还好,她与同帐的几个姑娘相处融洽,有时候她们念在她“身体残缺”、又同是大明人的份上,小小照顾她一下。

这个帐篷是安在俺答大帐之侧的,后来帐里的姑娘增加到了七个,全是姿容秀美的年轻女子,供俺答一人享用。在她们身上,如初看到国破之民的悲惨,非常庆幸自己在现代时生在一个独立强大的主权国家,穿越过来后也不算是乱世,不然指不定过的是什么可怕日子呢。

她很同情这些女孩,她们年纪在十五到二十不等,都比她小,可却身不由己的供人淫乐,没有丝毫的尊严。就这样,还不知将来会被赏给谁,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一度,她想带她们一起逃,但她随即明白自己不过是异想天开,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帮的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