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当然想尽快摆脱束缚,去见见自己的心上人,三天来相思若渴,他想如初想得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再见不到,说不明真得了相思病。

可对于两位老人来说,却担忧得很。元敬一直不肯说他喜欢的姑娘是谁,令她们无从得知那女子的出身。是外省的还是本地的?她们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可怕的是,如果是欢场女子可怎么得了。万一放出元敬,他去私会、鸿雁传书、甚至直接跑掉怎么办?

正在这时候,白凝若又来探病了。

三天来,她每天必到,因为和戚家人早已熟悉,也不用勇伯通报,直接就可以到内院来。进了门又是张罗忙活家事,又是对“病人”嘘寒问暖,戚老太太和戚夫人见此,更觉得对不起她。人家一个那么矜持的姑娘家,为了她们戚家和那冥顽不灵的小子连脸面也不顾及了,又这么温柔体贴,实在太难得了。元敬怎么就有眼不识金香玉呢?

不过对于白凝若的殷勤,戚继光却非常无奈又烦恼。

从赵三红口中得知,凝若是知道如初的存在的,可她什么也不和祖母与母亲提起,反倒给了他很大的压力。第一次她来探病,他感觉出她是有话要问他的,但不知为何,到头来却什么也没说。而当他想对她坦白一切,求她成全自己时,她又总是有办法转开话题,让他一点说实话的机会也没有。

就这样,渐渐的,他对白凝若的那丝愧疚变成了厌烦,因为感觉她是故意为之。但他对如初的心是不会变的,特别是最近与白凝若产生了对比后,如初的乐观、爽朗和大方就更为动人。

“老太太这是和谁生气呢?是继美和如意又调皮了吗?”举止优雅的请完安,白凝若揣度着屋里的气氛,用打趣的语气说。

戚老太太赶紧就坡下驴,以拐杖指着戚继光道,“还不是这个不孝的孽障!这腿还没好两三天呢,就惦记着往外跑,也不怕我老婆子在家挂着心。”

白凝若微微一笑,搭配着“自然的”脸红,“老太太别笑我帮着元敬说话,男人家总窝在家里,定会生出火气来,不如让他去镇上逛逛,散散心也好。”

此言一出,戚继光大感意外。

白凝若不是应该极力阻止他和如初见面吗?那为什么会这样?表现自己大方得体,还是有什么阴谋算计?不过无论如何,先从家里出去,能见到如初再说。

于是他连忙接过话茬道,“听到没?白姑娘说得才有理呢。”他跳起来,显示自己双腿之有力,“奶奶,我带小红逛逛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戚老太太左右为难,最后只得把责任推到儿媳身上道,“问你母亲去,反正你这小子也不听奶奶的话了。”

戚继光哄了老太太两句,等她喜笑颜开后就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谁成想戚夫人还没说话,一边的水容就对白凝若说,“小姐,听说镇上的瑞余记绸缎店进了新料子呢,不如我们一会儿去看看吧?老爷也说过嘛,衣裳要多做两件,这样嫁过来才风光。”

她主仆二人用的是窃窃私语的态度和声音高度,可偏偏分寸拿捏得极好,除了耳朵有些背的戚老太太外,所有人都听见了这番话。

“水容,回头再说。”白凝若“不好意思”地斥责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一句,对戚夫人抱歉地笑笑。

戚夫人却眼前一亮,转头对戚继光道,“要去出也行,反正也是要到镇上,就陪凝若买些料子,你再和赵家小哥去把酒言欢。赵家小哥是你的兄弟,不是外人,前几天和凝若也见过的,那咱们也别婆婆妈妈的守那些虚礼。说起来,除了定聘之物,我还没给过凝若什么东西呢,不如你替娘跑一趟,银子去张妈那里取,多少也是份心意。”

白凝若一听,连忙起身推辞,但戚夫人很坚持,然后房间内所有的眼睛就都看向戚继光。

戚继光一笑,点头道,“也好,我就帮母亲办这趟事,但您以后可也要宠我一回。”

“不成器的东西,在天津卫没学到别的,油嘴滑舌的功力倒是见涨。”戚夫人笑骂,为能圆满解决这件事感到非常轻松。

白凝若也很高兴,因为她已经暗中监视如初好几天了,知道她每天作息的规律、喜欢在哪里出现,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她就能演一出好戏,就不信她那女人不和元敬吵闹。女人家如果总是和男人吵闹,彼此间就会有裂痕,男人家也很快就会厌烦的。

而就在她转心思时,一边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的赵三红不由得递了个眼色给戚继光。

戚继光眨了下眼睛,表示让赵三红放心。白凝若要去买布料的行为太过巧合,但他不管白凝若打的什么主意,总之先出了门再说。

于是喝完茶后,一行四人出了戚宅。白凝若和水容就乘坐来时的一辆青布帷帘的小马车在前,戚继光和赵三红骑马紧随其后,溜溜达达进了镇。本来马车在前面就晃荡得极慢,一路上又因为有好多人向戚继光问好,沾亲带故的人还询问他的伤情,所以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进入镇子最繁华的那条街。时间,却已经到晌午了。

戚继光正低声问赵三红如初的下脚处,却见前面马车停了,水容从车上跳下来,到戚继光马前施了一礼道,“戚公子,我家小姐早晨到府上有些急,没用早饭,这时饿得有些头晕胃痛,身子不太爽利,不知可否先吃点东西再去看布料?再不然……我家小姐的意思是,公子如若有急事,就请自便,我们独自回家也是可以的。”

戚继光本打算陪白凝若看了布料就送她回家,他好去见如初的,但没想到人家先说出这种话来,还说身体不适,那他就不好即刻离开了,心里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点头答应,还得露出些关切认真的神色来。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自从他们一行人走进这条镇上最繁华的大街,如初和八重就盯上了他,一直远远的尾随着,不知道他既然能出家门,怎么不立即来找她,还招摇过市似的骑马游街。

“想必马车里的白凝若白大美人吧?”如初感到好笑,这么低段位的招数也使得出来,简直侮辱她的智商。

第六回 小爷,给姑娘笑一个

“上前去打个招呼吗?”八重气呼呼地问。

如初笑着摇头,“且看着吧,看她虚张出什么声势来。”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白凝若故意制造出来的亲近亲密,不过是在吃饭时殷勤布菜、低头羞涩微笑、走路时偶尔娇弱头晕、暧昧地倚靠在心上人的手臂上、还有就是挑选东西时举手侧望、含羞询问什么的。

不过……虽然如初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虽然清楚地看到戚继光极力压抑克制着不耐烦,一切只是出于礼貌上的应酬,可渐渐的,当镇上的人用艳羡的目光看着那一对“壁人”、窃窃私语着说他们多么般配,将来生活会多么幸福之类的话,如初的心终究不能平静了,涌上说不出的酸涩与气愤来。

她知道不该如此义气用事的,也知道不该怨怪小光,作为一个有绅士风度的古代英雄,他怎么能态度生硬对待自己起蒙恩师的女儿呢?难道当街把她扔下不管?可是……理智归理智,大道理人人会说,之前她也以为自己很有胸襟风度,当事到临头,很少有人能深明大义,不受妒忌情绪影响。

于是她再也看不下去了,特别是当在绸缎庄,白凝若拿着一匹春水绿的面料在身上比划,还在戚继光面前轻盈地转了一圈,而后者神态拘谨尴尬地点头微笑后,她终于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离去的刹那,她的目光恰巧与白凝若的撞上。电光火石间,空气中似乎有兵刃激烈相交之声,看不见的火星也四溅飞射,而当戚继光感应到什么,目光就要移到街上时,白凝若被垂到地面的布料“绊”倒了,刚好跌在戚继光的怀中。

“小姐,咱们也去吃点东西吧?”八重见如初面色不善,乖巧地在一边搭话。

“什么也不吃,气也气饱了。”如初大步流星往客栈走,就想立即钻到被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八重“咭”地一笑,“小姐好孩子气哦,明明知道未来姑爷是假意应付,居然也气成这样,刚才还摆出一幅女诸葛的样子呢。”

如初哼了一声道,“我以为保持风度挺容易的,哪想到心里像被白凝若放了把火一样。就好像明知道有件宝贝是自己的,可让一个不怀好意、总意图夺取的女人摸来摸去,心里总是赌得慌,想把她一双手全斩断,剁剁剁……剁碎了喂猪吃!”

“哇,好厉害!小姐真要那么做吗?”

“废话,当然不能,我想想不行吗?”如初叹了口气,“八重,小姐我教你一个真理:有好东西,一定要藏好,别让坏人惦记上,不然就算那东西跑不了,你这心也得吊着,踏实不下来。”

“不怕贼想,就怕贼惦记,这是老人古语了,不是小姐的真理。”八重故意逗如初道。

主仆二人一路斗着嘴回到客栈,约摸一个时辰后,戚继光也来了。

当八重和赵三红知情识趣地一离开,戚继光就立即张开双臂,但如初却一旋身,轻巧地避开了。

“怎么了?不想我?”戚继光看到如初面色不对,三分调笑,七分讨好地问道。

“不想!”如初回答得干脆,打掉戚继光又伸过来的毛手。

戚继光是何等聪明的人,再者鲁桥镇也不是多大的地方,因此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你在街上看到我和凝若……不,是看到我白姑娘了对不对?或者她是故意让你看到的,因为她之前对我可没那么多话,也没这么亲近。今天这情形,怎么感觉都像是刻意。”

“是哦,从前。我知道你们有从前,哼,少来理我!”

戚继光望着如初,只觉得她浑身上下无一不美,就连生气的样子都让他心跳不已。他耐着性子陪白凝若,只是因为用她当了出门的借口,心中多少有些愧疚罢了,再者为了顺利的和白凝若退婚,也不能激怒她和家中长辈。但此时如初这么不讲理,他非但不觉得失望,反而觉得这占据了他全部神魂的女子特别可爱,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难道喜欢一个人就会变成贱骨头吗?被她数落、误会也是心甘情愿的。

“如初,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人,一生一世。”他静了静心,然后很认真地点头,“过来,给我抱抱好吗?我想死你了。每天都要想死了。”

他说得那么真挚动人,如初心里不禁一热。其实她并不怀疑戚继光对她的感情,不过是看到不开心的情景,使点小性子罢了。只是现在还处在撒娇耍赖的情绪中,哪能这么轻易被俘虏,所以撅嘴道,“你才抱过别人,现在不要来缠我!”

“就给我抱抱嘛,只一下就好。”戚继光不理那套,继续靠近。

如初跳跃躲闪,虽然她力气很大,却终究在体力和体型上都差了些,在一轮老鹰捉小鸡般的战斗中败下阵来,被戚继光圈在怀里。而这一番真真假假的打闹,令相思若渴的二人都动了真情,拥抱中戚继光突然俯下头来,吻上了如初的唇。

他几乎是饥渴地纠缠着如初的唇舌,热烈的鼻息与她的融合在了一起,一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身,一手紧紧扣在她的后脑上,忍受不了丝毫的分离,恨不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断绝了,恨不得把她吞入腹中,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才好。

如初被吻得晕晕乎乎,前一刻还想当冰美人,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一刻却将全身化为一池春水,本来力大无穷的,现在却连站也站不住,印象中只有“冲撞”二字……大门、桌子、妆台、箱柜、他们把所有能撞的东西全撞到了,最后摔倒在床上。

戚继光此时二十不到的年纪,正是那啥最旺盛的时期,一碰到如初的身子就如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差点就克制不住,擦枪走火。幸好两人翻滚中摔在了地上,令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连忙跳起来,抱如初上了床,才跑去打开窗户去吹冷风,害羞惭愧得连头也不敢回。

“对不起,如初,我该守礼的。”他用力吸着冰凉的空气,付出了巨大的定力。

笨蛋,这时候我想让你对我无礼!该死的封建礼教,应该全部打死打死!如初有些失望。

不过虽然这么想,但小光那么在意她、珍惜她,令她的心里还是甜丝丝的,因此故意自我检讨道,“是我不守妇德了。”

亲个嘴而已,但如果被别人、尤其戚家长辈看到,恐怕会对她印象大坏吧?不过也不能怪人家,谁让她穿在这个年代呢?在大明朝的正常人眼中,她的行为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千万不能再放浪形骸。

“不不,与你无关。”戚继光连忙否认,但一回头看到如初脸蛋还绯红着,头发衣服微微凌乱,脸上一红,又慌忙转过头去,不敢看她。

“反正我让你抱,让你亲,就是婚前女子不该做的嘛。”看到小光害羞,如初生出了逗弄之心,“如果让别人知道,恐怕会认为我是荡妇淫娃,更加配不上戚大少爷、戚大将军了。”

“与别人何干,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姑娘就行了。”戚继光听如初这么说,自责心更重。他本来是玲珑剔透的性子,但爱情果然能让人智商变低,他一遇到如初,就什么都乱了。

如初坏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顾忌,那女人刚才在你身上碰过的地方,我都要消毒一遍。”说着跳起来,两手在戚继光身上乱摸。

窗户还开着,虽然是后巷,但偶尔也有人经过的。戚继光毕竟拘谨,见如初小泼猫一样扑过来,吓得一边抵挡,一边往屋里缩,左支右拙,最后不但被上下其手了个遍,还被逼到了床上,情景十分搞笑。

“小爷,给姑娘我笑一个。”如初一勾戚继光的下巴,看戚继光脸上两条红云一直未褪,感叹害羞的男人其实可爱到暴呀。

“如初……你这样……我很难控制。”面红耳赤中,戚继光嘣出这么一句。

如初心里狂笑,嘴上却说,“你敢变狼人,我马上打断你一对前爪。你以为说说笑笑就完了?我以前说过你不许对别的女人假以辞色对不对?现在你居然敢给我犯规,哼,别对我笑,我们合好了吗?”

她前一刻调笑,后一刻又板起小脸,跳跃性情绪变化令戚继光很难适应,但他一点不生气,只翻掌握住如初的手,诚恳地道,“我对白姑娘是对朋友的客气,心中喜欢的可只有你。”

“只喜欢我有什么用。你应该冷漠一点才对。难道你不明白有时候对一个爱慕你的女子客气,会令对方产生错误的希望吗?这样,只能使局势越来越混乱,你得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知不知道?”

戚继光沉吟一下,觉得如初说得对。倘若当初白凝若抱他,他冷酷地推开,而不是轻轻挣脱,也许现在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做人要干脆,纵然是伤人的,也比拖死人家强。

第七回 我们合好吧

“你说得对,原就是我错了,我想办法弥补。”他点点头,“但现在……你肯和我和好了吗?”

“不能。”

“那要怎样你才开心?”

“自己想!”

戚继光站起身,踱到窗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明天早上我来看你,包管你高兴。”他走过来在如初脸上偷得一吻,“不过现在我得走了,倘若在外逗留时间过长,下回出来就难。”

如初当然舍不得他,好多天没见,今天可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但她知道小光的难处,所以也就不婆婆妈妈了。两人又私语了一会儿,戚继光起身离开。

到了晚间饭后,白凝若又来拜访了。或者说,是来示威吧。

“胡姐姐,请你放弃元敬。”这一次,她开门见山,端端庄庄往那儿一坐,颇有点当家主母来摊牌,要劝服外室小妾安分的态度。

“我说过,只要他说不再爱我,我立即就走。”

“我也说过,何必弄得大家不体面,彼此留点余地不好吗?”

听着这句话,如初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从见到白凝若以来,她就一直和这个才十、八九岁的姑娘斗心机,可因为才见过小光,此刻她的心忽然软了,很想诚恳地对白凝若说:没错,彼此留点余地不好吗?你明知道小光不爱你,为什么偏偏要做出这么多事来抢他。所谓佳偶天成,但如果是硬要凑成一对怨偶,别说你只有戚家长辈的支持,就算是老天帮你,也终究不是个了局。所谓婚姻,如果男女双方不能相爱,甚至一方还惦记着别人,那又有何幸福可言?真正的聪明,不是在情场上不计后果的比拼,是要在最合适的时机退场,寻找自己真正的机会。感情的事毕竟不是一场战斗,而只是关乎于自己的一生。

不过她这番肺腑之言还没有说出口,就听白凝若好整以暇地道,“想必今天你已经看到了,我和元敬之间是很默契的,纵然他现在迷恋你,舍不得你,但那不过是一时,以色侍人,终不得久。所以不如趁着你还能抽身,给大家一个干脆。”

“你凭什么这么说?”如初的满腔热血被泼了一盆凉水,只得无奈地笑,“这世上的事很奇怪的,就算亲眼看到,也有可能是假的。”

“可我和元敬的青梅竹马却没有半分是假。”白凝若冷笑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如初。

本来,她还想慢慢把眼前的女人弄走,好保住自己的婚姻,嫁给自己梦想了好多年的人。可是,当被派来监视这狐狸精的家丁报告说,元敬自与她分手就来到客栈,并逗留很久后,她心中的怒火就再也压抑不住。

于是她打算施展点激烈手段,倘若这狐狸精再不识好歹,她也只有搬出戚老太太和夫人了。她不想闹得不可开交,因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让镇上人知道这些事,她丢不起这个人。可现在,她不得不如此了。这不怪她,全是这狐狸精和元敬逼的。

白家对戚家有恩,她平时在两位老人面前也做足了姿态,没道理戚家人不全心向着她。她想嫁给元敬也不是贪图什么,以她在本地的名声和家世,多少富贵人家随便她挑,可她仍然一门心思等元敬回来,为的不就是自己的一片爱慕之心吗?就算元敬真的不曾喜欢过她,也不曾承诺过她又如何?只要能嫁给元敬,占住那个位置,她就能慢慢令他真心对她。如今眼看就要梦想成真,她绝不能让任何人给搅了!

“六岁上,元敬已经捏土为马,以陶为人,在地上排兵布阵,双方厮杀,显示出极高的才华。我爹断定他是个人才,因此分文不取,悉心教导。十岁,元敬武可抗成年之人,文可败当地有名的童生,成为整个济宁州都赫赫有名的小才子。十四岁,第一次随父亲到海防卫去,恰逢倭寇来袭,元敬临危不乱,从容应敌,随父亲打了一个近年很少能胜的阵仗。可是他自己受伤严重,在床上足躺了几个月。十七岁,他赴京办理承袭事宜,我十里相送,恋恋不舍。”白凝若滔滔不绝地说起往事,“胡姐姐,自从我认识六岁的元敬,他的每一次重大事件、重大成长我都旁边亲眼看着,你有吗?所以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他,适合他呢?你知不知道他讨厌胡萝卜?知不知道他其实喜欢安静?知不知道很孝顺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很疼爱自己的弟弟妹妹?知不知道他根本不愿意当这个四品的小小武官?知不知道他最爱吃的是三丁包子?也就是肉丁、蘑菇丁和豆皮丁所制?你什么也不知道,和他什么也没经历过,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来这里和我抢他,你不觉得可笑吗?你又有什么赢的可能?所以,听妹妹一句,离开鲁桥镇,再也不要回来。这样至少大家的面子还保得住。我知道胡姐姐是商人之女,用不着我赠送路费盘缠,可只要你肯放弃元敬,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给你。明白吗?胡姐姐,请你离开元敬!”说着,向前一步,逼视如初。

好厉害的女人呀!倒小看她了。这些歪理初听起来还真唬人,可是却没有一句提及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小光和她之间的爱情。她长篇大论,叽叽歪歪,但她和小光的感情互动在哪里?分毫不曾有过吧?

于是如初镇定地站起来,与白凝若对视着,而因为她的高挑身材,在气质上还略胜一筹似的。

“没错,你和小光青梅竹马,而我才认识他不过一年有余,可是论起对人的了解,并不是由时间来决定的。表面上,你占尽上风,可实际上,你一无所有。”如初很自信、很认真地说,“是,我和他没有共同的过去,可我们可以有共同的、长长的未来。因为我们的心贴在一起,所以我们就可以一生都手拉手、肩并肩地走,可以在艰难的人生中相互扶持、可以在寒冷中相互拥抱取暖、可以相偎相依、相濡以沫。他讨厌胡萝卜,可他为了我吞得下整块胡萝卜肉饼;他喜欢安静,可是他见了我就笑闹个不停;他孝顺长辈,疼爱弟妹,这是一个好男人的优良品质,我为他感到骄傲,并且会和他一起这么做;他爱吃什么,我都可以煮给他吃。不好意思,我虽然不会看病、不会作诗、不会女红,但厨艺却好得很。甭说三丁包子,就算三百丁包子,我也能做得出来!他不爱当这个四品武官吗?你错了,他一腔报国之愿,不过被少年人的气性蒙住了眼睛,他现在不知道有多么想立即到海防卫上任,好杀光侵略百姓的海盗,多么想保卫大明的领土和人民的安康。他是个雄心壮志的人,注定要成为英雄,并不是你口中愤世忌俗的普通男子。不错,你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了解他在家乡的亲朋好友,但这些东西只要肯花一点时间,是人就能慢慢看清楚。可是……他的心呢?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呢?你又了解多少?今天我来和你说这些,不是要和你比什么,只是要说明,父母这命,媒妁之言全是可以改变的,唯有心,这一刻真正的心意,永远永远也不会改变。所以,你要我放手,就先去问问他,他到底爱的是谁?这一生,他愿意牵着谁的手?”

这一番话,真挚恳切、掷地有声,把白凝若镇住了,因为她所举例的那些外在的东西,怎么及得上如初所讲的心灵相通?她心里明白她所欠缺的就是这些,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被打击之下,她却忽然生出一股悍勇之意,心道事情已然僵住,既然这狐狸精就是不肯放手,那就怪不得她搬出救兵了。

“言尽于此,多说无宜。”她向后退了一步,傲然望着如初,“胡姐姐好自为之吧,妹妹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眼见客栈房门在眼前关上,一直缩在一边的八重跳了出来,有点焦急地道,“小姐,她虚张声势,结果让你揭穿了。不过看来她不像要善罢甘休,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呀?”

如初坐了下来,无奈感加剧。

她也不想事情闹到这一步,可树欲静而风不止,白凝若钻了牛角尖,就是不肯和小光去谈谈,然后做出决定,硬要保着自己的婚约。看来,不想扩大伤害是不可能的。

只是也不能全怪白凝若,古代女子最看重的就是婚约了吧?而且眼看心上人就要被套牢,很难有女人明智到立即抽身的。

“恐怕她要跑到戚家长辈那里告状了。”如初叹了口气,“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想平静解决这件事已经是不可能了,就等着闹得鸡飞狗跳吧。”

“啊,那怎么办?要不把老爷叫来?要不通知下未来姑爷?”八重一听,小脸都白了。

如初摇摇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要惊动我爹,我不想让他再为我操心了。至于小光,明天早上他不是说来看我吗?那时再告诉他好了。白凝若虽然已经决定动手,却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我猜她会想好每一个细节后再去报告家长。”

“这白凝若真是的,干嘛死抓着不是自己的东西不放手呀。”八重撅着嘴道。

如初无语,因为大家对“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概念理解不同。她觉得是爱情,可白凝若觉得是婚约。

“洗洗先睡吧,养足精力,过几天有你瞧的。”她吩咐。

而因为心中有事,大脑超级亢奋,所以这一夜如初都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太阳才出来,就听到有石子敲窗的声音。披衣下床,打开窗户一看,瞬间,心里所有的郁闷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感动的笑意。

在她的房间窗外,是一条偏僻的后巷,而正对着她的窗户,有一棵小小的、不知名的树木。因为已经入冬,天气寒冷,树上的叶子早掉光了,每天她看到它都是光秃秃、可怜巴巴的样子。可现在,树上“开”满了花朵,难得的是不仅有红花绿叶,还有黄的、紫的、蓝的、黑的、白的各色花样。

确切的说,那些花不是开的,而是被粘上或者被系上的,全是碎面料做成,样子嘛……超级难看,手工差到令人不忍卒睹,有的甚至只是两条烂布条拧在一起。可满树春意就让这些碎布生生装饰了出来,再看树下那两个呵着手、傻笑着、蹦跳着保持身上温暖的年轻男子,如初心头的暖意怎么能抑制得住。而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正仰望着她,眼睛亮闪闪的,笑容比初升的阳光还要明亮温柔。

“如初,我们合好吧?”他的声音在早晨的幽静中清亮的传了过来。

原来,她昨天假装生气,让他来哄她,他就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他是大明朝第一个送她花的男人,之后也送过几次,大概知道这个能讨她欢心,所以在寒冷的冬夜一夜不眠,在朋友赵三红的帮助下,让一棵进入冬眠的树开出花来,以搏她一笑。

如果有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心上人这样用心,还需要什么来证明他的真情吗?

“你能接住我吗?”如初系紧衣服,一脚跨在窗台上。

戚继光二话不说,轻轻松松翻墙而过,伸出双臂,以行动代替回答。

如初毫不犹豫的从二楼跳了下去,不偏不倚地落在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之中。她会轻功,可就是想让他抱着。她穿越而来时没落到他怀里,现在选择后再跳也是一样。

“你接住了我,今后就要娶我,而且不能辜负我哦。”她也不管自己蓬头垢面的可怕样子,响亮的在戚继光唇上亲了一下。

“一生一世。”戚继光望着怀中人,极认真的承诺。

头顶上,八重站在窗边对着墙外的赵三红摊了摊手,表示幸好没人看到这一幕,不然这对奸夫淫妇白昼宣淫,说不定会被浸猪笼的。

【第二十计 欲擒故纵】

第一回 好人家的女儿

(逼则反兵;走则减势。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需,有孚,光。下卦为乾为天,上卦为坎为水。

如若逼得敌人无路可走,就会遭到猛烈的反而,如若故意放其一条生路,反而会减弱甚至瓦解他的斗志,加速其灭亡。比如以退为进,欲取先与,示敌以弱。此一计是本书中两件非故意成计的计策之一,只是因为猪脚看不得心上人两难……)

……

“孽障!”

戚继光才悄悄潜入自己的卧房,膝弯处就挨了一拐杖。由于没有提防,所以对方虽然力量并不大,但因为正打在关节处,他也腿一软,跪倒在地。

同时,房内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你一向听我的话,从小到大也没违逆过,我说这回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是有勾死鬼儿在外头吊着你的心肝!”戚老太太用力以拐杖敲着地面,气得浑身发抖,“把爷们儿留到深更半夜才回来,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粮食!你说,到底是什狐媚子拖着你!”

戚继光听到是自己奶奶痛骂自己,心知白凝若已经泄露了如初的存在,干脆没有起身,就势跪好。稍抬头看看,见房间里除了坐在门边椅子上的奶奶,还有坐在八仙桌边的母亲,以及手拿火折,才点亮了油灯的弟弟戚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