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怀真先是掉泪,却是感动至喜极而泣,此刻死死地看着那一张纸,不肯相信自家老爹竟有这种才气,却又只能相信:这一次,不是她暗中弄鬼,的的确确,是应兰风自己做了一首好诗出来。

此生竟有这等造化,怎不叫人感叹?怎不叫人喜悦?

其实应怀真并不清楚,应兰风本身便有几分才气,只是因向来仕途阻衰,更是无暇他顾,渐渐消磨了意气。

自应怀真假称他做梦写了那首送林沉舟跟小唐的诗后,让应兰风精神大振,此番又放了出去,见识过许多不同的风土人情,经历了更多匪夷所思的情形,整个人同过去又是大为不同,一日有感而发,灵感如涌,便有了此诗。

应怀真确信是应兰风所写之后,心中的喜悦无法遏抑,举着那轻飘飘地一张纸,简直爱不释手,其狂喜欣慰,比春晖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竟在屋内转了几圈儿,边看边笑,道:“是我爹写得,我爹写得!太好了!”

忽然想起来要告诉李贤淑知道……于是便匆匆往外跑去,一边儿回头对春晖说:“我先拿走了,回头再给你送回来!”

应春晖张手要叫住她,不料只说了一个“小心”,就捂住了眼。

原来应怀真正跑到门口,冷不防门口又走出一个人来,两下便撞在一起。

应怀真猝不及防,一头撞在那人胸前,耳畔只听“嗤啦”一声,手中的诗已经在这一撞间被撕成两半了。

应怀真撞得昏头昏脑,顾不得去摸头,呆呆看了看手中被撕成两半的诗,心疼之极!

再抬头,忽然看到面前之人,一时心中又惊又气,忙后退一步,指着来人道:“怎么又是你?”

门口站着的少年,已隐约有了些玉树临风之意,一张脸越发出落的脱俗标致,只是气质上不敢亲近,有些冷若冰霜之意,正是凌绝。

凌绝被猛然一撞,胸口隐隐做疼,那张冰山似的脸上便更多了几分不悦,听应怀真如此说,便冷冷说道:“是恶人先告状么?明明是你撞了我,不肯道歉,倒要反咬一口?”

应怀真心道:“早知道是你,越发撞得狠一些,撞死了倒也干净。”

面上却冷冷淡淡地,斜睨着凌绝,道:“我只说了一句,凌公子倒不依不饶地补上这么若干,不知道要咬人的可是谁呢?罢了,我不与闲杂人等一般见识。”说着,一扬头,哼了声,迈步出门去了。

凌绝被堵了一句,待要还嘴,对方已经走了,何况跟个小丫头拌嘴,却也不是他素来的作风……只不知为何每次应怀真都会惹得他失态。

凌绝便恨恨地,回头对应春晖道:“不是我说,府上这位二小姐着实的泼辣凶悍,府上其他几位小姐我也见过,都也是极有教养的名门淑媛,怎么偏偏她竟是这般模样?”

应春晖因方才看了一番热闹,早笑得乱拍桌子,闻言便回答:“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这位怀真妹妹,可是人见人爱无人不夸的,凡见过的,都说她太过懂礼了,不知为什么一见着你,就跟变了个人儿似的……大概是前辈子的冤孽!哈哈!”说着又乱笑起来。

凌绝自诩从未做什么破格的坏事,竟然不知哪里得罪了应怀真,自跟她认得,算来也有四五年了,这份宿怨跟恨意似乎从未改变过……

凌绝虽然是个冷清之人,但被人无端这样地记恨抵触着,也难免觉着有些气闷,何况除了应怀真外,远的不提,就说应公府里的应翠应玉,以及应蕊,见了他无不是小心翼翼,唯恐惹他不快,都是以他为重的姿态,对比之下,真是越发又生了几分闷意。

作者有话要说:

注4出自以下,本章拿来应用^_^

唐张九龄

《感遇》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

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第62章

凌绝本是同春晖一块儿回府的,因近来他年纪渐大,才气横溢,声名鹊起。这样尚未参与科考的少年才子素来是极易为人瞩目的,京城内便有多权贵大人们赏识他。

先前便是被应梅夫特意叫了去说话,应梅夫因见他人物出色,谈吐不凡,心下很是激赏,亲儿子春晖反倒不及他了,只恨没有个亲生女儿,不然立刻就要许了凌绝。

凌绝从应梅夫的书房回来,才正好撞上了应怀真。

当下凌绝便又同春晖说些功课,探讨些四书五经,指摘些近来新出的诗词,说来说去,竟是以应兰风所作的这首为最佳,凌绝心中暗自感叹,忽然不免想起应怀真,又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春晖因见他若有所思似的,便会错了意,只因凌绝近来也有两首好诗出世,但论起来仍是不如应兰风这一首,他便只说:“你年纪毕竟还小,以后大有可为呢,何必耽于一时的短长?将来这风流文坛的领袖,除了你我竟想不出第二个。”

凌绝见他想错了,却也不解释,只笑道:“你休要一味地夸奖,只怕捧杀了我。”

春晖拍掌笑道:“我倒是想捧杀,只怕你心里大有数,别人想捧杀也是不能的。”

两人又说笑了会儿,约了改日再见。

凌绝就出府而去,春晖送别了他,自回府来,谁知还未进书房,就有小丫鬟说应梅夫叫他,春晖忙去见父亲。

应梅夫见了他,不免又斥责了几句。只因春晖虽然不错,但应梅夫才见了凌绝那样的最出色的少年,故而把春晖比下去了,所以应梅夫更生了几分“望子成龙”的心思,好歹把春晖说了一顿,无非是说叫他务必用心些读书,多多向凌绝请教之类,春晖不免一一答应,应梅夫见他有些虚心之意,才放他去了。

且说凌绝自回了府,才进门,就看见一个人往外走,那人见了他,便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凌绝仍是淡淡地,举手行了个礼,那人三十来岁,普普通通的面相,文士打扮,带笑道:“表弟是又去外头应酬了?今儿是被哪位大人相请呀?”

凌绝心中不喜,面上便更带出三分,只道:“是跟学里同窗相见。”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仍是自顾自地笑着说:“表弟如今越发出色了,更兼在外面好大的名头!前儿我跟黄大学士家里的一个亲戚见面,他还特意问起我来,说大学士每日家称赞哥儿,那人原本跟我没什么交情,只因知道哥儿跟我有亲,这次竟还特意请了我一顿……我的脸上也着实地有光了不少呢。方才我也把这件事跟姨妈说了,她老人家也高兴的不成。”

凌绝越发不喜,也懒得应付,便只说道:“若是无事,我便不耽搁了,改日再说话。”一拱手,抬脚去了,那人见状,只得也出府去了。

凌绝进了内宅,打听了凌景深并没回来,心下更有几分惆怅,就去见他母亲。

凌夫人见了他,倒是欢喜不已,只因方才又听了若干奉承赞扬他的话,一见他回来,便一叠声说:“我的儿,正想着你呢,快过来。”

凌绝只好上前,凌夫人握着他的手,叫他身边儿坐了,就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吃没吃饭之类,说了好一会儿。

凌绝见母亲只是喋喋不休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便忍不住问道:“母亲,方才我那表哥是来做什么的?”

凌夫人见他问,知道是见了面儿,就说:“也没什么……无非是来亲戚们来往来往罢了。”

凌绝嗤之以鼻,道:“来往来往?若是真心想来往,先前我们家落魄的那样的时候他们都去哪儿了?如今无非是看哥哥出息了,所以忙不迭地都跑来,烦不烦呢?”

凌夫人听了,却也不恼,只是笑着嗔了一下,道:“这孩子说些什么胡话,亲戚们家里也有个忙乱不忙乱的,先前他们家里忙乱,如今自然是空闲了才想着来了,何况,纵然真是看咱们家出息,那也不是你哥哥出息,必然是你出息才对。”

凌绝不以为意,道:“我又出息什么?又没功名,又没能耐。”

凌夫人轻轻打了他一下,道:“可不许胡说!现在没有功名,将来难道不许有的?迟早晚的事儿,方才你表哥也跟我说了,好些大人们都赏识你呢……”说着便面有喜色,却欲言又止。

凌绝瞧在眼里,并不说,只是又问:“他亲自跑来咱们家一趟,真个儿只是说些奉承娘的话,并没别的事儿的?”

凌夫人见他一再追问,却不敢就再隐瞒,只好迟迟疑疑地说:“只还有一件小事儿罢了,你不用管这个。”

凌绝眼睛一眯,道:“究竟是什么小事儿?若是小事,又哪里值得巴巴地赶上门来,又说那么些好话呢?母亲只快跟我说。”

凌夫人勉强笑了笑,便道:“你大概也知道,你这表哥……他原本是隶属京兆尹手下的,任的是长丞一职,不料因为前些年京兆尹家里孩子被贼人绑走之事,受了牵连,竟被降了职,这几年一直不得升迁呢。”

凌绝哼了声,只问然后如何。

凌夫人停了片刻,才道:“只因他听说近来……你哥哥在林御史的手下当差,所以就想走你哥哥的门路,让他在御史大人面前美言几句,疏通疏通,这本是一件极小的事,何况你表哥也没什么大错,倘若御史大人肯发一句话,他自然就官复原职了……所以我说这件事你不用管,只等你哥哥回来我跟他说就是了。”

凌绝听了这句,一声冷笑,道:“我就猜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果然也给我猜中了,正是为了这件事。”

凌夫人忙问:“你已经知道了?”

凌绝道:“我早听说他近来想疏通此事,只是苦于没有门路罢了,偏偏赶巧这时侯又来,不是找哥哥又是为何?叫我说,母亲不要揽这件事是正经!”

凌夫人皱眉道:“这又是为何呢?若他真官复原职,对我们家里也是有好处的。”

凌绝越发冷笑说:“他先前也有在原职的时候,那时候我虽年纪小不懂事,可也不曾见着有什么好呢?”

凌夫人只得哄说:“不要说赌气的话,以前是以前,以后他们不是就懂了?自然忘不了我们。”

凌绝正色说道:“娘不用说往后如何,我们再艰难也不曾去求过谁,只是靠着哥哥过活,才一直到如今,若是哥哥先前是个好吃懒做或者游手好闲的,难道叫我们上这些亲戚家里去求不成?如今好不容易哥哥好一些了,我也略有点名声,他们就巴不得地上来了?”

凌绝说到这里,又起身来,看着她娘说道:“倘若这件事真个儿是无关紧要的,那也无妨,我也不至于说这几句话了。可是母亲仔细想,林御史大人素来以铁面著称,若是肯徇私情,又哪里会有这个名头叫人人生畏?哥哥在他跟前当差,自然要打起万分精神,丝毫差错都不能有才是,如今母亲接了表哥这件事,若是真怂恿哥哥去说情,岂不是等同哥哥自己把自己的错儿送上?以林御史眼里不揉沙子的做派,恐怕立刻就不用哥哥了!到时候母亲却又让我们再靠谁去?”

凌夫人听了这一番话,心中微微地发毛,也有些懊悔自己方才禁不住她外甥一些好话,就贸然应承了。只好勉强说:“我听说林御史十分待见他,应该也不至于因此而革除了他?”

凌绝说道:“正是因为哥哥从不做这些下流猥琐之事,所以林御史才重用他,若真做了,又哪里有今日?何况哥哥这职位,也是唐家哥哥一力举荐的,若哥哥不仔细做好了,竟是连唐府的面子也一并驳了!以后再哪里寻第二个唐哥哥一样的人,再来相助哥哥的?我那些表哥堂兄弟之流,虽然多,又有那个指望得上?”

凌夫人听到这里,隐隐后怕:“照你这样说来,若真的做了此事,不仅得罪了林大人,连唐家也一并得罪了?”

凌绝说道:“母亲细想便知,别因母亲一时心软,毁了咱们全家。”

凌夫人呆呆怔怔,出了会儿神,才幽幽叹说:“果然是我想的太浅了……罢了,等改日他来,我只说帮不上就是了。”

凌绝这才点头道:“母亲也不用怕得罪人,只要哥哥在林大人身边一日,就算得罪了这些人又能如何?”

凌夫人见他又说孩子气的话,才又笑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说你哥哥,你就维护的他什么似的,难道我就是坏的,有心要害他?”

凌绝道:“倒不是害他,只是倘若是无心之间若做了错事……难道就不用担干系的?何况哥哥的事也跟我们家休戚相关。”

凌夫人又叹了口气,道:“罢了,竟不说此事了。”

凌绝见他母亲终于断了这个念想,才想告辞,凌夫人忽然又笑着说:“其实今儿倒另还有一件喜事的。”

凌绝见她面露喜色,一时想到凌夫人方才说话欲言又止时候的神情,便道:“是何喜事?”

凌夫人笑看着他,终于忍不住说道:“今儿……有人上门给你提亲了。”

凌绝一愣,有些啼笑皆非,道:“提亲?给我提的什么亲,哥哥如今的事儿还没定下来呢,我着什么急。”

凌夫人听他又说凌景深,便敛了笑,气愤道:“他倒是还得愿意定下呢,上回我想给他定你姨妈家里的红姐姐,不料他竟无法无天地闹出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京内这些人消息是何等的灵通,虽然他如今差事还好,但那些有头有脸上得了台面的人家,毕竟是不敢轻易开口的,因此竟不能指望!”

凌绝便替凌景深分辩说道:“哥哥怎么了?上回那件事……不过是跟个娼伶喝醉了酒罢了,满京城内风流的王孙子弟多着呢,做尽了那些荒唐事……怎么偏哥哥就做不得?”

凌夫人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动气,说:“快快住口!你才多大,就也跟着知道‘娼伶’了?我就是恨他这点,他自己做就罢了,先败坏了你的名头,又叫你也学着这个了!”

凌绝冷笑道:“母亲怕什么?这种事还需要人教的?若心里想自甘堕落,不用人教也有一百种法子学会,自己立志走正途的话,便是满世界的人都拉着学坏又如何?——何况哥哥哪里会教我坏?他只是被母亲逼得没了法子,才闹出那种事来……母亲不也是因此断了叫哥哥娶红表姐的事?”

凌夫人听了这些话,气得不成,又不舍得打凌绝,便只捶腿道:“你们兄弟两个要气死了我!你也不听话了!”

凌绝见她动了怒,才略缓和了语气,说道:“哥哥是个有主见的人,只会做对凌家有益的事,母亲何必替他多思量呢?至于我的事……”

凌夫人听他说到这里,便睁着眼睛看。

只听凌绝道:“我年纪还小些,竟不着急,何况此刻看着我好的大人们,不过是想赌我将来的前途罢了,纵然要定亲,那定给我的也不会是什么着实高贵的小姐,倒不如等过两年,我若像是郭家哥哥一般在科考中崭露头角……那时候自有更好人家来说呢。母亲觉着如何?”

凌夫人听他有板有眼地说了这些,却转怒为喜,乐得笑起来,道:“先前还说你只是气我,到底是我的儿,正经事上丝毫也不糊涂!可不正如你说的呢?虽然今日来提亲的也是个不错的官宦人家,但我打听着,倒像是要你定一个庶出的小姐,我心想若咱们家还是当初的家声模样,哪里要庶出的小姐呢,就算他们家的嫡小姐也是配不上!可喜你又这样有主见。”

说话间,就把凌绝又拉过来,抱了一抱,感慨说道:“你哥哥……我便不说了,横竖母亲心里只指望着你……好孩子,你就是母亲一辈子的倚靠。”

凌夫人知道凌绝有个古怪毛病,不爱跟人肢体相碰,就算至亲也是不成的,虽然他忍着不说,到底心里难受,因此只抱了一把就放开了。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道:“是了,我今日还想起了跟郭家的那件事……”

其实凌绝方才心中也影影绰绰浮起过这件事,听他母亲说,便不做声。

凌夫人觑着他的神情,道:“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郭家那位小姐……我见着虽然是没什么挑儿的,可到底要比你大两岁呢?”

第63章

凌夫人问了一句,见凌绝不言语,就又说道:“当初跟他们家这件事,其实也是仓促间定下来的,后来他们家搬了……咱们两家的声望又不似从前了,所以竟都疏远了,也不知他们家里到底还记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如今母亲只问你的意思,你觉得你白露姐姐如何?若是不喜欢……倒不如就再给你寻个岁数相当的。”

虽然这数年郭家又搬回了京内,郭凌两家互有往来,郭建仪跟凌绝自不必提,凌夫人也跟郭夫人也都重叙了旧日之情,但因彼此心内都有些顾虑,便都十分默契地不曾提及儿女之间那口头约定的亲事,因此凌夫人此刻才又提起来,只看凌绝意下如何。

凌夫人正等凌绝回话呢,忽然外头有小厮喊:“大公子回来了。”

娘儿两个便停了口,顷刻,果然又有丫鬟说凌景深来请安了,当下就叫了进来。

凌夫人本没好气儿,只因凌绝方才说了她一顿,才对凌景深和缓了些,只问了几句他当差如何,略说了几句,便叫他退下了,凌绝顺势就也退了出来。

两兄弟数日不见,此刻在廊下并肩而行,凌绝便不住地打量凌景深,凌景深不由笑问:“你只看我做什么?不认得了?”

凌绝道:“哥哥近来瘦了些,听说林大人病了,你这几日又一直都没回家来,是不是更劳碌了?”

凌景深这才笑说:“有什么劳碌的?每日里无非吃吃睡睡。只是现在是紧要时候,林大人身边缺不了人,我又怕被歹人趁虚而入,于是未免比平日多上心些,这几日我不在家,你可还好?”

凌绝叹了声,道:“我能有什么事,无非是看书罢了。是了,说起来我要先跟你说一声……”

凌绝说着,就把他表哥来求疏通的事说了一遍,又说自己已经劝了母亲,末了叮嘱道:“虽然母亲听了我的话,难保以后再隔三岔五地被这个哄那个骗,若真的趁着我不留意,对你提什么非分要求,你可千万不要因碍于母亲颜面、当真就替他们办了?”

凌景深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走了会儿,将到凌绝书房,凌绝知道他即刻就要走,便站住脚,又道:“还另有一件事,今儿母亲跟我说起你的亲事来……是不是也好上上心了呢?毕竟这把年纪了。”

凌景深呵呵了两声,凌绝便不悦说道:“你不要只是打哈哈,这是正经事,或许……你心里有什么中意之人了?到底是哪家小姐,你莫非不好意思说?若真的有看中的,也好趁早儿提亲呀?”

凌景深只道:“什么意中人!你才多大,竟替我操心起这个来了,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罢了,林大人前儿也还对我夸奖你来着,只怕再大一岁,那上门提亲的人连应付也应付不过来呢。”

凌绝听他又绕回自己身上,就哼道:“同你说正经话,你却这样攀扯我,罢了,我不管了就是。”说着,一仰头,进书房里用功去了。

下午时候凌景深便回到了林府,林沉舟毕竟是有些年纪,因为一向操劳过甚,又加上换季之时,时气又不好,故而竟害了病,卧床数日,近来才渐渐地能起身。

见凌景深回来了,林沉舟便道:“你也不必着急就回来,这些日子多亏了你内外照料,我如今好些了,你倒不如就回家歇息两日。”

凌景深道:“大人说哪里话,这不过是我的分内事,且我回家不过也闲着,反而浑身不自在,不如在大人跟前伺候着还踏实些。”

林沉舟便笑起来,道:“果然小唐没错举荐了人。”

原来自凌景深来了,凡事留心,处处谨慎,果然比先前跟着的都做的好,林沉舟暗自留心,又见凌景深为人,虽平日里能说能笑,但若真遇上正经事情,却也有些雷厉风行,丝毫也不含,便是因为他这洞察入微,还曾躲开了两次极厉害的刺杀,因此林沉舟省心不少,对他极为满意。

还另外有一点是,只因林明慧不知为何,从还没见凌景深时就对他百般挑剔,每每出言褒贬,语带不屑,自从凌景深来到,更是变本加厉,说的林沉舟的耳朵都发了热,劝也无用,只好由她。

而凌景深却十分的好性情,有时候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的,一直是个“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我行我素的模样。

林沉舟更是欣赏他这份淡然,一方面信了他的为人,另一面也深知林明慧的脾气,知道两个人是不对盘的,见了自然是相互避开。

因此尽管凌景深在林府随意出入,林沉舟也并不疑心其他,何况凌景深还是小唐举荐之人。

凌景深同林沉舟说完了话,丫鬟送了汤药上来,凌景深亲自接了,伺候他喝了,又扶他去榻上歇息养神。

林沉舟便靠着他,问那丫鬟道:“小姐如何了?可好些了?”

丫鬟回道:“大夫晌午又来看了一次,说是并没什么大碍,只是害了风寒……已经抓了药熬上了。”

林沉舟点了点头,又嘱咐丫鬟看紧林明慧喝药。

凌景深听着,便道:“原来林小姐也病了?”

林沉舟叹了口气,道:“正是呢,这几日她在我跟前端汤送水,受了劳累,大概也有些思虑过甚……”

凌景深便不再问,扶着林沉舟躺下,见他闭上双眸睡了,才踱步出来。

林沉舟卧房边儿上都有侍卫守着,凌景深前后左右又走了一遍,看着十分妥当,才信步往内院而来。

此刻已入秋了,百花凋零,院子里的几棵红枫开的倒是好,点点如火,于满目秋色萧瑟之中,团团艳红,颇为赏心悦目。

凌景深边看边走,不知不觉将走到林明慧的居处,他便站住脚,扬头往那边看了会儿,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几声呼喝,隐隐传来。

凌景深不由地停了步子,凝神一听,却仿佛是林明慧在喝骂什么,道:“蠢材!叫你倒杯水也不会!是要着实气死我不成?”

凌景深一怔,细看过去,又听林明慧声音不太好,连喘带气地又骂了两句,道:“都别站在我眼前儿!没得更叫我上火,一点儿眼力价都没有,留你们何用?知道你们也无心留在这儿,赶明儿都撵出去就是了!”

凌景深挑眉,忽然见伺候林明慧的两个丫鬟匆匆忙忙从屋里跑出来,便往这边而来。

凌景深脚下一动,往那棵枫树后一站,借着些高大月季的掩映,悄无声息地便遮住了身形。

只见那两个丫鬟急急而行,将走到这边的时候,才说:“姑娘的脾气越发暴躁了,真是叫人不知该怎么办……如今更加连药也不喝……病要多早晚才能好呢?”

另一个说道:“叫我看,这病只怕也不是真的病,多半还是心病罢了……毕竟……咱们还是要小心些,别招惹了她才好……”

说着说着,声儿小了下去,人也经过这边儿,去的远了。

凌景深目送那两个丫鬟去了,才从树后转出来,又看了一眼林明慧房间的方向,思索片刻,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嘡啷”一声锐响,仿佛跌碎了什么,紧接着是林明慧尖叫了几声。

凌景深心中一动,此刻那些丫鬟都退下了,左右静悄悄地,竟无人前去查看。

凌景深无法,忙闪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到了门口,见那两扇门关着,他便不动,只隔着门问道:“小姐安好?”

里头悄无声息,凌景深皱了皱眉,抬手将那两扇门推开,扑鼻只嗅到一阵香气夹杂着药气,屋内锦绣铺陈,布置的清雅不失华美,的确是个女孩儿的闺房,却看不见人。

凌景深屏住声息,这是他头一次来此,此刻侧耳细听,便抬脚迈步进入,把右手边的帘子一搭,定睛一看,微微吃惊:却见林明慧半趴在地上,不知如何,旁边有个紫金的小香炉跌在地上,桌上的一杯茶也倒着,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桌布往下。

凌景深忙抢上前去,先唤了两声,不见回应,暂时却也并不见什么伤痕,才要伸手去扶她起来,却见林明慧慢慢抬头,竟是双目通红,泪痕满脸,竟是比往日憔悴了许多。

凌景深一怔,而林明慧见是他,便哑着嗓子道:“怎么是你?你……好大的胆子,快快给我滚出去!”

凌景深见她开口便如此,少不得退后一步,道:“我听着像是有事,才大胆进来看看,既然姑娘没事,我便退下了。”说着,微微一躬身,便欲转身往外走。

才动了一步,忽然听林明慧哭了起来,哽咽着道:“都走!都给我走得远远的!你们索性都离了我,倒也清净……让我一个人死了便罢了!”

说到最后,竟伤心不已,又放声大哭。

凌景深闻言,便皱了眉头,脚下将动未动之间,便又转回身来,竟走到林明慧身旁,略一犹豫,才弯腰下去,双手抱住林明慧的身子,微微用力,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明慧正凄惶大哭中,忽然间身子一轻,有一双极为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环住,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腾空而起,被他牢牢地抱入怀中。

林明慧一惊之下,哭声也立停,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泪光朦胧中,只见凌景深白着一张脸,并不言语,打横抱起她后,迈步就往床边走去。

林明慧这才惊觉,忙道:“你干什么?”见他不做声,就伸手捶了过去,乱打一气,道:“你放肆!快放我下来!”

凌景深任凭她乱打,只是不理会,几步到了床边,微微俯身,将她轻轻地放在被褥上。

林明慧跌回褥子里,来不及如何,忙拉起一床被子,慌慌张张挡在身前,又惊慌失措地看着凌景深。

凌景深盯着她看了会儿,却默默地转过身去,走到桌前,把那杯子里的残水泼了,又重新倒了一杯,复走到床前,向着林明慧递过去。

林明慧看看他,又看看那杯子,道:“你……”

凌景深淡淡道:“病了就好好地吃药,不要再胡思乱想,自讨苦吃。”

林明慧知了他并无恶意,又羞又恼,脸便慢慢红了起来,道:“你敢教训我?”想了想,脸更红了几分,道:“谁胡思乱想了?又想什么了?”

凌景深也不回答,见林明慧不接,就伸出手去,把她的手拉出来,将杯子塞在她的手中。

林明慧浑身僵硬,身不由己握住了,凌景深又回身,把那紫金香炉捡了起来,放在桌上。

林明慧见他又往外去,不由叫道:“你、你站住!”

凌景深缓缓停了步子,并不回头,林明慧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水杯,眼中的泪又涌了出来,便道:“我爹不会有事么?”

凌景深道:“林大人的病已经有所好转,不日就大好了,小姐请放心便是。”

林明慧听了这话,便又哽咽着哭了起来。

凌景深不好就走,站了会儿,便道:“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便退下了。”

林明慧擦了擦泪,才道:“我知道这些日子,多亏了你,先前我对你那样……你不要放在心上。”

凌景深背对着她,微微一笑道:“莫非小姐当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妇人么?”

林明慧“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忽然又道:“你莫非在拐着弯儿骂我?说我是小肚鸡肠的……”

凌景深道:“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多心了些。”

林明慧闻言,便又愁上眉心,道:“我怎能不多心?父亲这一场病的厉害,偏偏那个……狠心的毅哥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回来……若真的有个万一,叫我倚靠谁去?”

说到这里,更觉伤感,便又落下泪来,索性把手中杯子往地上一扔,抱头就哭起来。

凌景深站了会儿,便慢慢回过身去,重新走到床边,看着林明慧哭的身子发抖,他便缓缓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抚过,双眸中如墨如渊,轻声道:“放心,还有我在。”

林明慧察觉到,又听此言,猛然一抖,便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林明慧先是用力打开他的手臂,神情里有几分迷惘,几分张皇,忽然有些醒悟过来,便道:“你、你在瞎说什么?你、你这该死的……不许碰我!还不出去!”

凌景深缓缓地将手握了起来,看她一眼,转身缓缓地往外而行。

林明慧望着他,心怦怦乱跳,不由又道:“以后不许你……再过来!我的事、不用你理会!不然的话,我就告诉爹……告诉毅哥哥,说你欺负……”

凌景深本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双眸中光芒一闪,便站住身形。

林明慧还未说完,就见凌景深忽地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竟大不好,她一愣,还未想到要说什么,凌景深已经大步走了回来,将她拦腰一抱,紧紧拥住,低头便向她唇上亲了下来。

林明慧浑身一震,无法可想,只觉得他的唇极冷,双臂却坚硬如铁,半分也逃不脱。

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伸手乱打乱推,凌景深双臂放松,将她放开,低头看她,林明慧只是战栗,道:“你、你……”

凌景深凝视着她,道:“你向小唐说什么呢?说我如何欺负你……”还未说完,又把她抱回来,慢慢靠近她的唇,手臂上一紧,搂得她更贴近自己,沉声道:“是说我……这样?还是……”说话间,那唇便越发贴近,道:“这样?”话音犹在,便又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