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见他扬首喝了,才轻声说:“你可知道……因你做的这件事儿,王爷很不高兴……”

凌景深双眉微蹙,胭脂望着他冰雪似的脸色,忍不住举手,轻轻抹在他眉心的皱痕上,又叹道:“不用担心,我替你说了几句话……该不会为难你了,只以后行事务必留心些罢了,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说到最后,又笑着看凌景深,道:“我对你这样好……你倒是说说,可拿什么报答我呢?”

一阵风吹进来,厅中的紫色纱帐便飞舞而起,如波浪般起伏不定,把后面两个人影都遮的模糊不清了。

却说先前小唐护送应怀真回府,将要到应公府之时,却听到有人啧啧声道:“你竟叫他‘叔叔’?叫错了叫错了!”

小唐闻声,便转头去看何人发话。

应怀真在车内,隐隐地觉着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是哪里听过,便也略掀起车帘往外看去。

却见在大街的对面儿,站着个身着灰白棉布袍子的身影,头上戴着黑色的方士巾,下颌三绺长须,袖着手儿,瞧着一派斯文清秀,看来不过四十开外的年纪。

此刻车周围的小厮们听见了,便呵斥道:“什么人在此胡言乱语?”

小唐忙止住他们,道:“无妨,不可无礼。”那些小厮们见他发话,便才退下了。

小唐阅人多矣,见此人形貌风度皆不同凡品,正欲上前相问此话何意,却见这人身后飞跑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把拉住此人,叫嚷道:“师父!我一错眼的功夫您就又来惹是生非了?消停点儿可好?”

小唐略一挑眉,就停了步子,那少年却又向着他行了一礼,道:“实在对不住,我师父今儿又犯病了!他一犯病就爱胡言乱语,这位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小唐见状,只好遥遥地向着少年微笑着一点头,示意无妨。

此刻那中年文士还欲说话,少年道:“不要开口!你但凡开口惹了祸,便要我背锅呢!”横拉竖拽,撕撕扯扯地终究去了。

小唐无奈,一笑摇头,重回到车边儿上,这会儿应怀真便隔着窗帘,轻声问道:“唐叔叔,那是些什么人?”

小唐情知方才说话那位非俗,却又怕应怀真多心,便道:“不必在意,大概是哪里过路之人罢了。”

当下小唐将应怀真送到府门处,里头自有人来接了去。

小唐也并不入府,只有乘车往回而行,因劳乏了半日,车内又空闲了,便索性伏身欲睡一觉,不料倒身之时,鼻端只嗅到丝丝清香,萦绕不去。

小唐翻了个身,逐渐地竟没了睡意,脑中想起方才应怀真同他的一席话,心道:“怀真丫头说的究竟是何意思,那分明不似是话本上看来的故事……可又从何说起?”

想到自从同她相遇开始,便始终猜不透她心中想些什么……可是每每有那等机灵过人之处,又叫人惊叹,譬如那日雪中,她借着说他的亲事,有意无意说起敏丽的亲事来,小唐其实早觉着敏丽对凌景深有些不同,然而应怀真素来跟敏丽交好,以她的性子本是不该在这上面多口的,如今竟跟他说了,自然也是察觉不妙了……小唐思来想去,末了只微微地叹了声。

且说小唐回了家,先拜见母亲,不免又谈及跟林家的亲事,说是已经择定了日子,小唐也无二话,行礼过了出门,略想了想,就去见敏丽。

丫头们都在外间,看小唐来了,便报了声。

小唐已往里头去,才进门,就看到敏丽把一样东西压在书下,起身相迎,道:“哥哥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唐也不说破,笑笑地上前坐在桌边儿,道:“我并没进他们府里去,免得事儿多,前阵子熙王殿下因去了趟,已经引得众说纷纭了。”

敏丽也随着坐了,闻言说道:“哦,原来是那次……”

小唐早从熙王口中得知了当日的情形,目光只扫着桌上的书,见底下露出的像是一支珠花钗子。

敏丽见了,隐约有些张皇,小唐沉吟了会儿,便并不理会,只问道:“妹妹,你今儿出去……跟怀真有没有说什么?”

敏丽见他问起这个,松了口气,便说:“也并没有什么……可是怀真跟你说什么了?”

小唐便笑道:“怀真的性子你知道,不该说的半句也没有,故而我来问你,你对我还要瞒着什么?倒显得有鬼。”

敏丽是个不擅说谎的,被小唐一逼,便叹口气道:“罢了罢了,谁瞒你了,只是女儿家说的话,为何你也要问呢?”

小唐只是笑看她,敏丽无法,就把今儿同应怀真说起的郭家跟凌家的事儿也交代了一遍。

小唐听罢,半晌不言语,心中却想:“怪道我听着怀真说的那个故事有些耳熟……竟像是凌家跟郭家的事,只是那个被骗且被害了全家的小姐又是何人?”想到应怀真那含泪却偏偏带笑的模样,瞬间有些恍惚。

正想事情,鼻端忽然嗅到一阵略有些熟悉的香气,小唐一怔,不由问道:“妹妹这屋里是什么香?方才进来的时候就觉着不同。”

敏丽听了,便笑起来,道:“我就说这香气是不俗的,果然哥哥也觉着好?”说着便起身,走到自己的床边儿,就把挂在床头的一个香囊取了下来。

敏丽把香囊递给小唐,道:“哥哥且瞧瞧这针线如何?”

小唐见她给自己看女儿家之物,便只好接了过来,却见是个云锦白的香囊,上面绣着一簇幽兰,虽然针线不算上乘,然而兰花栩栩如生,叶片似随风摆舞,自有一股灵秀生动之意。

小唐不由笑道:“还不错,你的针线有些长进。”

举起来便又嗅了嗅,只觉得清气沁人,不觉甜腻,反叫人遍体舒泰似的,不由赞道:“这香也好,不似寻常的那些香料,倒是哪里来的?”

敏丽看着他一举一动,只顾抿着嘴笑,闻言才说:“哪里是我的手工,连那香也不是我找的,都是别人送的……你却猜猜看是谁给的?”

小唐一愣,先便想到林明慧,本正要说,心头一动,竟道:“莫非是小怀真?”

敏丽诧异道:“怎么一猜就准呢?还以为你要说明慧姐姐。”

小唐听果然是应怀真,微微怔住,片刻才道:“方才我乘车回来,车内便似有这个气息……”忽地又笑了笑,低头又仔细端详那香囊,喃喃道:“没想到那丫头竟还有这手艺。”

敏丽见他打量,忙伸手把那香囊拿了去,道:“我知道你也爱上了,只别跟我抢……你若是想要,改日我再跟怀真要一个给你就是了,这个可是我的……”

小唐哑然失笑,道:“我要女孩儿家的东西做什么?何况一个香囊罢了,要多少不得?偏这个你宝贝的什么似的?”

敏丽把那香囊重新挂在床帐上去,回身道:“你也说要多少都能得了,可我有过那么些,独喜欢怀真送的这个,这股子香可真好,前些日子我总睡不着,自得了它,竟是一梦沉酣极香甜的,故而才不肯舍手给你。”

小唐挑了挑眉,却不说话。敏丽复回来坐了,又道:“你真不要?你若要,我就跟怀真讨一个罢了。”

小唐顿了顿,才笑道:“我若带着这个,给人看见了像什么。”

敏丽便笑道:“怕什么?你毕竟是人家的‘叔叔’,得侄女儿一点儿孝敬心意又何妨?”

小唐大笑。

与此同时,且说应怀真进府之时,也便在想马车内跟小唐的一番话,因想到最后问小唐为何阻了敏丽挂念凌景深之心,小唐竟说是她提醒,倒是让应怀真有些后悔起来。

小唐之心既如此的机敏灵透,若是从她说的话里窥知什么端倪可如何是好?然而她反反复复把自己所说的想了几遍,这些毕竟是前世之事,乍然听来只觉子虚乌有,小唐再聪明只怕也不能悟的。这才略放了心。

正进了东院,吉祥接了,伺候她换衣裳,又道:“这位唐小姐的面子可真大呢,老太君本是一心要让姑娘禁足,谁知听说唐小姐来了,立刻特特地叫人来说不必禁足了……”说着便笑。

应怀真道:“小声儿些,叫人听见传了出去……不知又生出什么事来呢。”

吉祥答应,把衣裳给了小丫头放起来,又倒了茶过来给她,便问道:“姑娘今儿去了哪里?是自个儿回来的?”

应怀真道:“是唐……”才说了一个字,忽然有些恍神儿,脑中响起一个声音,道:“你叫他叔叔?不对不对,叫错了……”

应怀真手一抖,茶杯竟直坠下去,跌在地上,顿时粉碎。

吉祥吓了一跳,忙过来看她伤着了不曾,又问为何失了手。

应怀真不应声,只举手握住头,闭上眼睛细细地想,那一句话竟反复地在耳畔回转,与此同时,还有另一句话也无端响起,道:“令千金红颜薄命,注定活不过双十,且死的……”

渐渐地,两个声音便合在一起。

吉祥眼看应怀真灵魂出窍似的站着,已经有些害怕,便牵着她的手道:“姑娘……你怎么了?是被水烫着了?”细看她的手上身上,除了裙子上有些水渍,其他倒还好。

正午着落出,应怀真一句话也不说,双手拎起裙子,转身便往门外跑去。

吉祥大惊,忙追上几步,唤道:“姑娘!”

应怀真跑出东院,便又流风回雪似的往外奔去,正巧应佩跟应春晖两个放学归来,见她脸色不同往日,又赶得急,忙迎上来,应佩便拦住了问:“妹妹怎么了?是要去哪里?”

应怀真定了脚,抬手指了指外面,见两人是才回来的模样,便气喘吁吁地问道:“哥哥们从外面来,可见着有个身穿灰白棉衣仿佛书生打扮的师父?瞧来三四十岁的年纪?”

应佩跟应春晖面面相觑,都摇头,应春晖问道:“这是个什么人?妹妹可是寻他有事?”

应怀真只是着急问:“真的不曾见?”

应佩忙说:“真的不曾,我们从外面一条街上过来,并没见着有这样一个人……究竟是怎么了呢?”

两个人不明所以,不免好奇,便都看着应怀真。

应怀真张了张口,末了只说:“并没什么,是我……忽然错想了一件事……”说罢之后,便怔怔地转回身去,仍往东院的方向回去了。

应佩同应春晖对视一眼,终究不放心她,两人商议了会儿,春晖自回房去了,应佩却赶上来,拉住应怀真道:“妹妹是有什么心事?可好对我说说?若有我能做的,也尽管跟我说,别这样闷闷的。”

应怀真抬头看他,隔了会儿,才说道:“也没有别的……只是,哥哥以后若还出去,便替我留心……”说到这里,忽然又觉着应佩从未见过此人,若是贸然去寻,岂不是大海捞针?万一又找错了人,岂不是更加弄出些笑话来?于是还是罢了。

应怀真便掩了心事,只笑说:“替我留心些那香气长远又好闻的香料……只因先前进宫的含烟姐姐给了我一个香袋儿,绣工那样精细,我爱的什么似的,起先只自个儿采了些花瓣儿,时常装着配在身上,只是那些香气到底是不长久的,冬日里的花更是难寻,哥哥以后出去,替我看着些,若有那好闻的香料,便买一些回来,我自己调一调也好……只是不要买那些贵价的,便宜些的就够用了。”

应佩虽觉着她仿佛有没说完的话,但却知道应怀真是个有主意的,便不再催问,只满口答应,又问她要清淡些的还是浓郁些的,故意逗着她说了会儿话,好叫她不至于太过沉闷忧心,才陪着她回了房。

应佩又坐了会儿,才起身去了。

应怀真便叫吉祥来,说道:“你叫他们看着些,若是小表舅来了,即刻告诉我……也同他说,我有事儿寻他呢。”

不料等了数日,竟不见郭建仪来,叫应佩打听打听,却原来郭建仪外派了出去,要七八天才能回来。

应怀真听了,心中只沉甸甸地,却也毫无办法,虽然小唐曾跟那人照面过,可又怎么好用这种事去劳烦他?何况小唐那人,猜不准他究竟是何等的心思,在马车内跟他说了许多话,事后想想已经很后悔了,何必再去多事呢。

因此应怀真虽然知道若找那人,小唐竟是个最好的人选,可也不敢去惊动他了。

如此左等右盼,一直到了第七日上,郭建仪才来了府里。

第75章

这一日,正好李霍也来了府里找应怀真,两个就在屋里坐着说话。

原来李霍过了年便十三岁了,尚武堂的学业已经修习了七七八八,因为表现出色,近来便给孟飞熊将军挑选了去,先跟在身边儿做个小小从卫,也是于军中历练的意思。

这也是尚武堂的学生们出路之一,每当将要结业之时,便有些武官大人们过来巡视挑选,若见着不错的,便会先挑到自个儿身边,跟着训练栽培,因此这个时候,越是那些出类拔萃的越炙手可热,李霍便就给孟将军挑了去。

应怀真听说了,很为他高兴,便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老天有眼,表哥这些年来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若说当初李霍进尚武堂或许是靠机缘,然而他能在诸多出色的官宦子弟中崭露头角,却全靠他自己的本事。这许多年应怀真也看在眼里,李霍不知伤过多少次,身上至今还有若干练习时候留下的伤疤,起初好几次还是李贤淑给他上的药。

李霍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抓了抓头,片刻叹了声,说道:“妹妹,孟将军挑我去当他的从卫,若跟了他,多半就要在外面跑了,以后咱们见面儿的日子可就更少了。”

应怀真听了,说:“见面少有什么紧要,只要表哥的前途好就是最好不过的,孟将军既青眼于你,你自要把握这大好机会,以后在孟将军身边儿务必打起精神来勤谨行事,万别出什么差错。”

李霍心中感动,点头道:“妹妹,我记下了!”

应怀真看着他的双眼,不由便想起在泰州时候那个内敛又少言寡语的李霍,外表模样同现在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应怀真略有些感慨,便道:“表哥,李家先前是行商的,你若是出息了……便可以一改李家的家门了,真个儿光宗耀祖了。前儿因听佩哥哥说了你的事,娘高兴的什么似的,姥姥跟舅舅必然也欣慰欢喜。”

李霍听到这里,不由紧紧握住应怀真的手,道:“我若有什么出息了,头一个忘不了的便是妹妹!”

应怀真奇道:“说什么,又关我什么事?”

李霍道:“我都知道了,当时爹被诬坐牢的时候,是唐三公子同孟将军打了招呼,还说我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如此我才能有今日,若不是妹妹,唐三公子又认得我是何人?又怎么会相助?”

应怀真见他竟知道了些内情,又听到最后一句,便将手抽出来,道:“胡说……跟我什么相干,是唐叔叔见了你的面儿,因为你是个可造之材才留意了,才不关我的事。”

李霍道:“妹妹不知道也是有的,只是这话是唐绍同我说的,却再没有错儿的。”

应怀真一怔,道:“唐绍?就是那日……帮着你打架的?”

李霍点了点头,道:“你果然记得他,唐绍比我还得孟将军的喜欢,他知道的自然比我更多,这事是他亲口跟我说的……只是唐绍不在孟将军麾下,他被选入执金御了。”

应怀真听了,赞道:“这个差事却比你的更好了……也难怪,他是唐家的子弟,被留在内掖也是意料之中。”

执金御是负责宫掖防卫的,俗称“禁军”,多半是些世宦权贵们的子弟后代担任。

李霍见她如此说,便不言语,隔了会儿,才自言自语地说道:“唐绍人倒是很好,起初我进尚武堂之时,没有人愿接近我,还有些想欺负人的……多亏唐绍跟我相处,后来他才跟我说,原来是唐三公子曾交代过,让他照看着我些,别叫我吃了亏。”

应怀真并不曾想到这个,不由吃惊,半晌才道:“竟还有此事?”

李霍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妹妹,你觉着唐绍怎么样呢?”

应怀真不解其意,便道:“从你说的来看,这人自然是极好的,上回帮着你打架,我瞧着他也是个很有分寸的,还帮着我把佩哥哥叫了出来,我还没有谢过他呢。”

李霍闻言低头,半天不言语,应怀真看出古怪,便问道:“怎么了?”

李霍想了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道:“我也觉着唐绍不错,那件事后,是他跟我说不许闹大,我才知道若闹大了未免会把你跟应玉也挑出来……他、比我谨慎也比我心细……长的也比我好。”

应怀真起初不懂什么,忽然听李霍越说越离谱,便笑道:“表哥,你想说什么呢?”

李霍的脸微微发红,结结巴巴继续说道:“我只是想着……妹妹!我起初想习武其实不为别的,没想过要出息或光宗耀祖,我只想着若是能打,以后就可以更好地护着妹妹些……”

应怀真微微一笑,拍拍他的手道:“我知道,不许说这些了。”

李霍忙摇头,道:“你且听我说,起初我想、我曾经想……罢了!总之后来我遇见唐绍,又见他那样出色……我就……”

应怀真睁大眼睛:“你就如何?”

李霍脸涨红着,道:“总之、总之……唐绍近来也总向我打听你……妹妹,我是说,你现在也没定亲,唐绍又很不错,如果你跟唐绍……”

应怀真听到这里,才总算明白了李霍的意思,一惊之下,便想大笑,却又生生忍住,似笑非笑地说道:“表哥,你才多大,竟对我说这话,你猜我告诉娘去,她会怎么说呢?”

李霍慌忙道:“你别告诉大姑姑……我、我也是为了妹妹着想,才私下里跟你说说的。”

应怀真笑道:“你竟是别给我想这些,才是真正地为我着想呢。唐绍再不错,我也……总之以后你不许再对我说这些混话了,不然我定要告诉娘,让她打你。”

李霍徐徐出了口气,心中有点失落,又有点莫名地轻松,本以为唐绍比自己出色许多,若配应怀真,在他心中想来竟是再好不过的,恰好唐绍瞧来又有些对应怀真有意,因此李霍便压下自己的那份心思,反替唐绍来说。

不料应怀真竟分毫不放在心上。

两人正说着,便听到李贤淑的声音笑道:“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什么呢?我听着什么‘混话’又‘告诉’谁的?”

应怀真忙向李霍使了个眼色,李霍也明白,当下闭口不语。

应怀真便道:“没什么,是表哥说起他学堂里一些古怪的事,我不爱听,故而叫他别说了。”

李霍就忙点头说是。

李贤淑扫了两个人一眼,道:“两个小鬼头,说话倒知道瞒着人了!”却也不理论,又吩咐李霍留下来吃饭,回头又叫小丫头去叫应佩也来吃饭。

谁知正吃了一半儿,就听外头有人招呼:“妹妹可在家?”不等丫鬟通报,便活泼泼地跑了进来,原来正是应玉。

应怀真忙起身来,接了应玉问道:“姐姐怎么这会子来了?可吃了中饭?”

应玉扫了一眼在场诸人,向李贤淑见礼,又见过应佩跟李霍两人,才道:“本有件事来找你,还没吃呢,正是赶巧儿了。”

李贤淑闻言,立即便叫又添了一双筷子,叫应玉坐在自己左手下方。

一顿饭吃完了,应怀真拉着应玉入内,应佩就跟李霍在外说话,应玉哪里有心思说话,只不停地往外探头,连应怀真跟她说话都心不在焉。

应怀真瞧出端倪,便不再拉着她说话,只把应佩给她买来的各色香料拿出来拨弄。

如此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李霍便要去了,就来向应怀真告辞,应怀真自又多嘱咐了两句,应玉却也说道:“李哥哥,听说你跟了杨烈将军,将来必然是前途无量了。”

李霍因见过她几次,知道她的性情爽快,便也笑说:“多谢妹妹吉言。”

应玉冲他一笑,道:“只是以后纵然高升了,可也别忘了……要时常过来看看妹妹们才好,别叫我们干盼着。”

李霍憨憨一笑,点头道:“那是自然的,怎么也忘不了。”说着,便同应佩出门去了。

李霍去后半晌,应玉还是望着那门口发呆,边抿着嘴笑。

应怀真也不管,自顾自地调弄那香料,又拿出攒了的花瓣盒子出来挑拣,挑拣了半晌,才听应玉幽幽地叹了口气,应怀真暗笑,只是不理。

半晌,应玉才回过神儿来,转头看她,懒懒地说道:“你弄得这是些什么?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又像是开作坊似的……”

应怀真正掏出一个小小石臼,放了两片花瓣进去研磨,一边儿说道:“并没什么,只是好玩儿罢了。”

应玉捡了一片玫瑰花瓣,放在鼻端一嗅,只觉得清香扑鼻,不由微微陶醉,眯起眼睛道:“你可真是有心,竟收集了这许多花瓣,瞧着怪有趣的。”

应怀真看着她的模样,终究忍不住,便笑着说道:“我表哥都走了,你还不去?”

应玉听到这个,才睁大眼睛,定睛看了应怀真一会儿,道:“这话古怪,我竟是不懂。”

应怀真磨着花瓣儿,便笑端量她,道:“既然不懂,为何脸红呢?”

应玉伸手捂住脸,果然觉得两颊滚热,便道:“谁脸红……是你这屋子里太热了,罢了,我不理你了!”说着,便跳下地,匆匆跑到门口,忽然回头又看应怀真,道:“可不许乱说!”

应怀真故意便问:“姐姐叫我别乱说什么呢?”

应玉跺了跺脚,咬牙说道:“你别叫我揪着你的……”话未说完,便拔腿跑了。

应怀真在屋里听着她跑的极快,便隔着窗户,扬声笑道:“又没有狼追你,可慢着些罢了,这地上滑,摔倒了才叫阿弥陀佛呢!”

正说笑了声,便听门口有人说道:“一个人在同谁说话呢?”

应怀真一回头,便见门边靠着一个人,长身玉立,笑容温和,竟正是郭建仪。

应怀真一见是他,便叫了声“小表舅”,顿时丢开手里的东西,便跳下炕去。

郭建仪已走了过来,将她扶住道:“一日大似一日了,怎么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应怀真忙忙地穿了鞋子,仰头看郭建仪,道:“我等了你许久……”因盼了他多日,终于才来了,心情自然急切。

郭建仪心头一动,听她话语中似有委屈之意,便笑道:“我才回来,听闻你找我,便忙来了,怎么了?”

应怀真见了他,一时反倒不知从何说起,郭建仪瞧出她有些犹豫,便温声道:“不急,想好了再慢慢地说。”

应怀真听着他的声音,如吃了定心丸,垂头想了片刻,便说道:“小表舅,我有件事,看来像是强人所难了……只是仍要拜托你帮我……”

郭建仪笑说:“何必先说这些,到底何事,你说就是了,我不管如何也要替你办到。”

应怀真听了这一句,心中一阵暖意,便道:“我……我想找一个人……”

说着,就把前几日她见过的那位中年文士的模样、以及他身边儿跟着的那小童都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遍,然而只因她前生今世都不知道此两人的名字,因此竟连名姓都无。

应怀真说完,很是担忧,便定定地看着郭建仪。

郭建仪微微点头,面上毫无为难之色,只说:“我心里已是有数了,自会叫人去找寻此人的……是了,你说当日唐侍郎也在场?”

应怀真暗中松了口气,闻言点头。

郭建仪凝视着她的神情,缓缓问道:“为何你不叫他帮你去找?毕竟他是亲眼见过的,找起来怕是更容易些。”

应怀真听他如此问,便下意识地啃了啃手指甲,道:“我也不知道。”其实她纵然心里知道,却也是不便就说出来的。

不料郭建仪轻轻一笑,道:“那不如我来说……你觉着唐侍郎为人太过机变,若交给他做,不知会有何等变数,故而你叫我去……另外,或许,也是因为你觉着我比他更值得……托付?”

应怀真一怔,抬头看向郭建仪,郭建仪对上她的目光,复又笑道:“我说错了,是更值得信任些么?”

应怀真忽然觉着郭建仪说这话似乎也另有其意,一时不答。

郭建仪却道:“怀真,我只愿你把此事交给我做,并不只是把我当作是你的小表舅,而是一个……值得你信任托付之人。”

应怀真本不觉着什么,忽然听了这话,心猛地跳了两下,睁大双眸同郭建仪对视片刻,却又不敢再跟他对视,忙转开目光,胡乱看向桌上她方才摆弄的东西上去。

郭建仪见她并不答话,便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望向桌上诸色东西,便笑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应怀真静了片刻,才道:“我……是闲着无事,随便玩的。”

郭建仪看了会儿,道:“莫非是在调香?我早听说应佩给你寻了些香料,怎么竟不叫我给你找?”

应怀真隐隐地有些不自在,便道:“怎么好什么都劳烦小表舅呢。”

郭建仪听她如此称呼,眸色微微暗淡,却仍笑说:“无妨,我家里有许多用不着的,白搁着也是坏了。改日我送你一些就是了……只是你要答应我,若是调制出来了,得给我一个你亲手做的香袋儿,如何?”

应怀真听了,自然便答应了。

郭建仪略站了会儿,便说:“你急着找这人,又隔着这许多日,只怕他已经离开京畿了,我便不耽搁了,早些去寻才好……”

应怀真忙起身道:“多谢小表舅。”

郭建仪定睛看了她片刻,终究只是说:“好罢……是了,你还未跟我说,你为何要寻他,可是有急事?”

应怀真想了会儿,便道:“的确有事。”

郭建仪便问道:“是什么事,可能同我说么?”

应怀真抬眸看他,半晌才道:“我只能说……是关乎生死之事。”

郭建仪虽不知具体,却知道此人是应怀真心切欲得的,所幸他门路甚广,认识的人也多,一时之间在京城各处便布下诸色眼线。

只是找了许多,郭建仪亲眼见了,都不似应怀真所寻那人,但此事一时半会儿却又急不得,只能细细地再找寻便是。

回头郭建仪果真也送了些香料去给应怀真,应怀真得了,见其中有许多自己得不着买不起的昂贵香料,譬如沉香,龙脑,麝香等物,又是高兴感激,想到郭建仪当日所说的话,又不禁有些惶惑,只是尽量压下不去思量罢了。

又十几日,腊八已过了,那文士仍是不曾寻见。然而唐府跟林府之间却热闹了一场,原来两家把小唐跟林明慧的亲事给订下了。

订亲当日,小唐自是十分忙碌,因为唐府在朝中地位显赫,小唐人品又是如此,是以来贺喜送礼的人众也是络绎不绝,几乎满朝文武尽至。小唐一直应酬不休,渐渐过了晌午,午后又喝了几杯酒后,才得了些许歇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