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竹韵得了美妾,心中欢悦,先前应竹韵屋里除了许源,原还有个妾,只因许源厉害,应竹韵又有些“喜新厌旧”的毛病,故而竟然不能尽兴……然而他素来在外头应酬走动,自然也在外头胡天胡地罢了,如今见应夫人开恩,许源纵然有嫉妒不忿之心,碍于应夫人面上却仍是不敢如何,那丫鬟偏也是美貌标致的,因此他竟十分喜爱,几日里便只跟那妾胡搅。

许源看在眼里,又是气苦,又是暗恼。却也知道这是应夫人给的下马威。

自从应怀真被燕窝毒倒那一件事后,许源见识了李贤淑的厉害,也知道她们母女是不好欺负的,更加上应竹韵也训斥了她一顿,因此她竟不敢再明白着拿捏小觑,就算是知道应夫人不待见她们,也不敢十分跟着作祟。

更加上近来这些日子,李贤淑越发变本加厉似的跟应夫人对着干,只差把应夫人气死,可偏偏应怀真背靠平靖夫人,连老太君都开始心肝肉儿地疼爱,应夫人也着实不敢对李贤淑如何。

这也罢了,偏偏天成观中连肃王妃也来探望,真真儿是无上的恩宠了,应夫人越发无计可施,不敢造次,甚至也答应了李贤淑给如意定下的亲事。

但应夫人拿捏不了李贤淑,又知道应竹韵向来照顾李贤淑母女,上次李家官司的事儿就是应竹韵出面摆平的……应夫人又见许源素来跟李贤淑仿佛和睦,不免就迁怒了许源,怀着个“我有眼中钉,你须也不好过”的心思。

偏应竹韵喜这妾是新得的,兴头之上,怎么也爱不够,一时竟把许源抛在脑后,每日只跟小妾胡调。

许源面上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然而那小妾留芳因跟应竹韵几日情热,却未免得了意,时常摆出二房奶奶的架子来,许源有心整治,不料留芳也是个有些口齿的,又是府里长的,明白许源口蜜腹剑的为人,因此两三次交锋,留芳处处留心,每每机锋应对,许源竟全没讨得了好。

数日下来,许源只觉得胸口发闷,竟是被气病了,因此暂时不管事,家中事务,只叫李贤淑打理。

李贤淑早也知道此事,心中也略明白,便来探望了两次,劝许源想开保重而已。

屋内无人,许源便叹了口气,道:“你也见着我的情形了,我如今的情形,就是你的以后……其实哥哥去了南边儿,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倘若此刻在家里头,你当你那边儿会安静无事的?”

李贤淑听了这句,也自心惊。

许源又是一声冷笑,道:“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你只想想看就是了,我生了应翠应玉两个丫头,你只有怀真一个……应佩虽跟你好,到底并不是亲生的……倘若将来哥哥真的也像是我们这位一样,再另添上个一子半女的……将来如何,还未可知呢。”

李贤淑未尝没想过这些的,便道:“二郎为人不是那些贪爱风流的……”

许源说道:“你也不用总一味地信着男人……该要为自己打算打算才好,这些日子来,那边儿……”说着指了指小妾留芳的旁屋方向,道:“那娼妇,暗中说要给三爷生个儿子呢……”

说到这里,只觉得胸口一阵郁痛,道:“三爷虽然素来不言语,可我也知道他心里也是嫌我太刚硬了,故而跟她好的如蜜里调油,若真的又得了个儿子,哪里还能有我容身的地方……”

李贤淑听到这里,不免啐道:“呸!你也知道你素来刚强,怎么这会子竟说这些丧气的话?纵然真的老天不长眼给她个儿子,她也没有那个当正房奶奶的梦!这会儿你倒是自苦起来,岂不是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只把自个儿好生养起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撕一双!”

许源听了,心中才有几分感激,便红了眼圈儿,道:“好嫂子,难为你还为我说句话……想当初哥哥在家的时候,我隐约听老太君跟太太说过……说你为人有些霸道,不许哥哥去那死鬼杨姨娘的房中……没想到这会子杨姨娘没了,可以后难保没有张姨娘王姨娘的,唉,总之……你可防着些罢了。”

许源说到最后,便放低了声音,生怕人听见似的。

李贤淑心中一沉,便点头道:“你放心罢了,你说的话我都记着……且好好地将养身子,再做打算。”

许源点了点头,忽然倒竖柳眉,握紧了拳,咬牙切齿道:“我必不叫她好过!”

李贤淑又劝了许源一会儿,又同她把家里的各色事务略说了会儿,许源只说叫她放手去料理就是了,李贤淑见她累了,便叫她歇息,自己出了房来。

李贤淑才出了门,就见留芳自侧房出来,见了她,便行了个礼,笑吟吟道:“二奶奶有礼了。”

李贤淑点了点头,道:“你也大好呢。”

留芳走上前来,道:“二奶奶有心了,来探望我们奶奶,这些日子我却也忧心着,总想找个人来开解开解奶奶才是,若自己去说……又怕我们奶奶多心,骂我假惺惺的呢。天知道我心里委屈的什么似的,只因我一来,我们奶奶就病了,三爷也怪着我呢,我倒是有心端盆打水的伺候,只怕又做的不好……”

李贤淑见她果然会说话,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心中想许源素来厉害,没想到竟遇上对头了,只以许源的为人,只怕不会这样就罢休……这两人之间必然还有好戏呢。

李贤淑便笑笑道:“三奶奶只是前阵子管家太操劳了,才累的病了,如今且让她歇息会子,不几日自然就好了,她又是个最伶俐的人,你的心意她必然都已经知道了,你也不用想别的,好好地伺候三爷就是了。”说着,抬手在留芳手上轻轻一按,点头一笑,道:“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李贤淑又去上房问了会儿账,看看晌午,便带着丫鬟回了东院,才进门就见小丫头秀儿在门口打盹儿,李贤淑便看着笑道:“好丫头,你娘在外头忙东忙西,腿儿都跑细了,你却在这儿偷懒晒日头儿呢。”

本想踢醒秀儿,见她懒洋洋闭着眼的模样,倒也可怜,李贤淑便只一笑,且饶了她,自己进屋去了。

李贤淑进了屋内,外间静悄悄地并没有人,心中便想道:“丫头们都跑到哪里去了?”却也不理,只想着去看看应怀真,不料才走到门口,隐隐就听到屋里有男人的说话声音。

李贤淑听了,心中一惊,本以为是应佩或者张珍等相识的小子,不料住脚仔细听了听,却都不是!

李贤淑暗中心惊,只听里头的人说道:“你不用总是跟我客套,岂不知我心里并不想要你这样待我的?”

李贤淑猛然听了这句,只觉得这口吻里依稀有些缠绵温柔之意,正在怔忪,却听应怀真的声音道:“不然又怎么样?好歹我先做好了这个香袋儿,也算是我一片心意……”

那人复轻声又道:“怀真,你竟觉着我……”

李贤淑呆立门口,一时之间惊心动魄,忙先看看周围并没有人,才抬手捂着胸口,生生地咽了口气。

此刻李贤淑也听出来了,里头这说话的人,竟然正是郭建仪,李贤淑口干舌燥,一颗心乱跳,伸手抓向帘子,便要一掀进门。

第84章

自从肃王妃忽然去了天成观,受熙王赵永慕点拨之后,应怀真虽百般自我安慰,却终究担心肃王妃一个不留神真的瞧上了她……倘若忽然来府内提亲又该如何是好?

因此自从打醮回来,应怀真心里一直绷着根弦,每每听说外间有谁来府里,都觉一阵恶寒,简直风声鹤唳,提心吊胆了许久,又暗中想了若干应对法子,五花八门,不能尽数。

幸好她最近调香的爱好渐趋正经,到底有点儿事磋磨着,胡思乱想的时候倒也少些。

这一日,正在摆弄香料,忽然听外间小丫头说“表舅爷来了”,应怀真心知是郭建仪回京来了,心中一阵欢喜。

刚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见郭建仪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应怀真忙让了座,又叫快些上茶。

顷刻,秀儿端了个定窑的白瓷点梅花茶盏,奉了茶上来,便退下去了。

应怀真笑道:“小表舅几时回来的?先尝尝这茶。”

郭建仪本无心吃茶,听了她说,才端起杯子,忽然嗅到一阵沁然清香,不由一怔,将杯盖拿起,却见泡得是青茶,上浮着几点儿雪色梅花。

郭建仪端量那梅花漾在水面之态,便笑道:“好巧的心思,又是你想出来的法儿?”

应怀真便道:“哪里敢说是我想出来的?古人早有所为。只尝尝好不好,润润喉也罢了。”

郭建仪果真吃了一口,只觉那香仿佛也绕入心头,瞬间神清气爽,似能解忧般,便道:“果然是好。”

应怀真打量他脸色,却见似有些憔悴,便知他外头的活不轻快,就道:“在外头这些日子,必然吃苦了呢?”

郭建仪将茶杯缓缓放下,便道:“这差事自是如此,说派出去就半点不能马虎,本还想等着你的病大好呢……可喜好歹是好了。”

应怀真道:“我病的稀里糊涂,等好些了,才听说你就出京了,一向也没多谢。”

郭建仪见她又提一个“谢”,便说道:“其实也不与我相干,这件事多亏了唐侍郎……”说到这里,就略停了停,又垂眸喝了口茶。

应怀真嫣然一笑,道:“唐叔叔自有唐叔叔的情,小表舅也有小表舅的情,难道还厚此薄彼不成,我心里都是感激着的。”

郭建仪便也微微一笑,忽然看到桌上堆着种种香料,各色物件,便道:“才好了,又在摆弄什么?这个阵势倒像是打仗一般,可累不累呢?”

应怀真正是给他调香,然而未曾做成之前,却并不想就泄露,若是做的不好可怎么样呢?于是只道:“胡乱弄着玩儿罢了,整天闷在家里,闲着只是发慌。”

郭建仪便不再看,只问道:“听说先前跟着老太君去了天成观……那肃王妃也是见了你的?”

应怀真听提到这件刺心之事,便没了笑,低头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要见我。”

郭建仪沉默片刻,复问道:“果然不知她的用意么?”

应怀真听了这句,便抬起头来,目光相对,就明白郭建仪是知情了,当下复又低了头,默默地只说道:“你是不是哪里听说了什么?我隐约知道她的用意,这些日子心里正烦着呢……”

郭建仪听见了,就笑了笑,道:“这样说来,你是不想当世子妃的?”

应怀真听了这话,不免想到熙王所说,便有些恼道:“怎么你也这样说?当世子妃又什么好的,谁爱当谁当去,只别找我。”

郭建仪见她满面烦恼,便探手将她的手儿一握,道:“不必如此,不过,看你这般,我倒是放心了……”

应怀真诧异,便抬头看他,郭建仪忍着笑,便说道:“你不用担心,世子妃你是做不成的,我刚得知的消息,说是你跟世子的八字儿不合……”说到最后,便终究挑唇笑了。

应怀真听了这话,双眸陡然明亮了几分,反握住郭建仪的手,急切问道:“小表舅,你这话当真?可别哄我?”

郭建仪扫一眼她的手,却见手腕上戴着个白玉镯子,镯子有些圆大,她的手腕又瘦,一管玉腕便显得孤零零地。

郭建仪点头说道:“这种事怎会哄你呢?若然有假,我自有法子让他们再饶了你,只定别人去,这样说你可放心了?”

应怀真听了这话,喜的无法言语,拍手笑道:“大好大好!小表舅……先前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我的福星!”眉开眼笑地,便自炕上跪坐起来,隔着桌子张开手将他抱了一抱。

郭建仪一怔,心中却是有喜有忧,只觉着她身上淡淡甜香气息袭来,一阵恍然之极,应怀真已经松开他,笑道:“本来想做好了再给你的,今儿我高兴,就先给你瞧瞧……”

她说话间,便转过身去,从身旁放着的针线盒子里翻了翻,便翻出一个天青色的锦囊来,双手递过来,笑道:“你瞧瞧这个花样子可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再给你做个别的!谁叫你是我的福星呢,别人要换样子也是不能够的。”

郭建仪看着她烂漫盛笑的眉眼,此刻她对着他,全无心机,一片开怀,却不知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患得患失,惘惘然然。

郭建仪便低头看去,见正是先前自己跟应怀真要的香囊,天青色的缎子上,绣着的竟是妖娆盛放的芍药花,且不说针线之细腻,只瞧着这一丛花,眼前竟像是百花尽数绽放似的,锦绣华美。

郭建仪一时怔怔然看着,移不开目光。

应怀真见他不语,歪头问道:“怎么了?莫不是不喜欢的?”眼巴巴看着,便有些担心。

郭建仪忙道:“不……这竟是极好的,再不用第二个了。”

应怀真仍有些不放心,道:“若是不好的话你不用只是哄我,我再做别的也使得呢。”

郭建仪握住香袋儿,抬头看向应怀真,道:“真真儿是极好的,我只要这个,也不要其他的了。”

应怀真这才展颜一笑,忽然耸了耸鼻头,对郭建仪笑着说道:“或许是你觉着是我做的,不忍辜负我的心意,所以纵然是不大好的,也只说是十分好罢了。我明白……”

郭建仪望着她顽皮而笑,喉头动了动,手竟有些发抖,忽地站起身来,转身要走似的,应怀真正有些诧异,郭建仪却又停住脚。

应怀真才觉有异,便轻唤了声“小表舅”,郭建仪听了,便回过身来,望着她微微笑了笑。

应怀真道:“你是怎么了?莫非……哪里不舒服?”

郭建仪沉默片刻,便说道:“怀真,你可还记得……上回你去尚武堂伤着了,回来后我跟你说过的话?”

应怀真看着他,只觉他的眼睛微微发红,她心中一动,已经想到了郭建仪欲说什么,手握在裙子上,微微用力抓了一把,才笑道:“你不说我倒是差些儿忘了,那一次也是小表舅帮我的……怎么每次我有事儿,都有你来相助呢,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郭建仪见她只是说这些,便道:“怀真,你不用总是跟我客套,你……你岂不知我心里并不想要你这样待我的?”

应怀真心中发慌,慢慢低下头去,想了半晌,便随手拿起一片香料,死死攥在掌心里,只道:“不然、不然又怎么样?好歹我先做好了这个香袋儿,也算是我一片心意……”

说完之后,便仓促一笑。

郭建仪只是盯着她,过了片刻,才道:“怀真,你竟觉着我……”

正说到这里,忽然间听到外头李贤淑的声音,遥遥地说道:“你们都作死呢,我一会儿不在家,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偷懒去了?连个跟前儿的人都没有?”

一边儿说着,一边又叫:“怀真?怎么鸦雀不闻的,也跟着睡了不成?”还在笑问着,就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李贤淑进门,一抬头,便见郭建仪站在炕沿儿上,即刻便笑道:“表弟竟也在呢?瞧瞧瞧瞧,家里来了贵客我竟也不知道,都怪那些丫头放纵惯了,也不知道通报我一声儿的!表弟莫怪!”

秀儿此刻便跑进来,心虚地垂手道:“二奶奶……”

李贤淑转头觑着她,便问道:“怎么就你在呢,其他人都跑到哪里去了?竟没有个看家的,表舅爷来了,也不知道好好伺候,冷落了贵客!是不是我素日好性儿没打你们,你们就轻狂起来了?”

郭建仪何等机警的人,一看李贤淑如此,便知道她有些知机了,便垂眸道:“表嫂见谅,原本是我的过错,跟丫头们不相干,只因我素日常来,就不必他们在跟前儿伺候了,表嫂若是见责,以后我若再来,只更留神些就是了。”

李贤淑见他应答的这样快,便回过头来,笑道:“说哪里话?我训她们罢了,原本这些丫头也是懒懒的,实在该打一顿……倒是你常来探望怀真,这丫头还能高兴些,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上回因为她的病,我也听说你在外头奔前走后的忙碌……着实过意不去,怀真,怎么不叫你小表舅坐着说话,反叫他站着?你这孩子竟也坏了,这样不知礼数!”

应怀真低着头,到了这个光景,她又怎会不明白李贤淑的意思,只闷闷地唤了声儿道:“娘……”

李贤淑到底拉着郭建仪坐了,又问起近来他官场上的事儿如何,又问起他家里人如何,郭建仪一一作答,李贤淑细看他的谈吐应对,委实地无可挑剔,更兼这样的人物,凡是见着的人无不夸赞,然而……

眼见到了晌午,李贤淑便又留郭建仪吃中饭,郭建仪哪里肯留,只说家里还有事,就告辞而去了。

郭建仪去了之后,李贤淑才又回到屋里,见应怀真低着头,抱着个小石臼,一下一下地在捣那些香料,听她进来,也不抬头,也不做声。

李贤淑望着她,见女儿半垂着头,随着动作,那细碎的流海儿一晃一晃地,隐约可见出落的极好的容颜,以及含愠紧抿的嘴角。

李贤淑看了半晌,便幽幽地叹了口气,坐在了炕边儿上。

应怀真也不做声,屋内便只有她捣香的声音,笃笃笃,一声声儿闷闷地。

半天,李贤淑才笑说:“罢了,快歇歇,你也不怕那手疼,娘看着都心疼了。”

应怀真只仍垂头低眉地说道:“不疼。”

李贤淑见她也不笑,便往前又坐了坐,道:“是生气了?为了什么?是为了我方才……”

应怀真听到这里,才把小石臼一放,道:“娘既然知道,何必当着小表舅的面儿说那些话呢?他是什么样儿的人,哪里会听不出娘话里指桑骂槐之意?”

李贤淑不言语,应怀真从未对李贤淑发脾气,说了几句,又有些后悔,就仍是低下头去,想了会儿,便道:“小表舅对我委实是极好的,几次三番相助……我只是……不想让他难堪罢了……”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就掉下泪来。

李贤淑看到这里,才又叹了口气,走到应怀真身边儿,把她慢慢地搂在怀里,又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轻轻地擦泪。

应怀真靠在李贤淑身上,慢慢地止住泪。

李贤淑才说道:“傻孩子,娘岂是不知道的?你的心软……架不住别人对你好……可是、可是纵然他对你再好……莫非你就能嫁给他么?”

应怀真听到这里,简直如直点了她的痛处,便紧闭双唇。

李贤淑看看她的面色,道:“我原本看着他,也觉着是极好的……通身上下竟然没有可挑拣的,外头想嫁他的大家闺秀们不知有多少呢!可是我瞧着他的心,竟像是只在你身上……可是你这傻孩子,除非是你也对他有心,不然这样拖下去,难道对他是好的?”

应怀真听到这里,倍觉刺心,不免就想到曾经几年之前,应含烟因为单恋郭建仪不得,她还曾经对郭建仪说过“若是心里没有,就同她说个明白,不要白白地误了一个人”,那时候她本是将心比心之意……只因前世她就是错以为凌绝对她之心,如她对凌绝之心是一般无二的,才犯下滔天大错,谁曾想到到如今……竟然又换成她来误人了呢?

可是纵然隐约瞧出了郭建仪的心意,若真的要她开口拒人,却又是千难万难,李贤淑说的对:是她心软,架不住别人对她好。

偏偏郭建仪是个她绝不想去“耽误”之人。

应怀真听了李贤淑说罢,收住了泪,便道:“娘……我该怎么做呢?”

李贤淑道:“傻孩子,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长痛不如短痛。你小表舅是那样聪慧的一个人,怎会不明白的?他比你懂得。”

这一句“长痛不如短痛”,却也是应怀真曾经对郭建仪说过的。只是前世她一颗心扑在凌绝身上,更不知什么叫“拒人”,此番才知道,这滋味儿竟是如此难受。

殊不知李贤淑抱着应怀真,心中也是自有打算的:试想郭建仪的确是没什么挑儿的,除了两个人年纪相差有些儿大,且有辈分上还有一重阻隔。但再想一想,本来李贤淑就跟应夫人之间很不对头,若是应怀真真的去了郭家,难道就能过得和美安乐?郭建仪虽然可靠,却也捱不过头上还有一个跟应夫人极好的母亲呢,应夫人又素来不喜她们母女,郭夫人对应怀真好才是怪了。

因此见应怀真并未对郭建仪动十分的心,李贤淑反倒松一口气,却也看出应怀真心软,所以索性挑明出来,趁机让她自己也做个了断,免得纠纠缠缠,最后若也动了心,那岂不是无法挽回了?

不料,又过了几日,应怀真的香包儿已经做好了,郭建仪却并不曾来,她每日拿出来看几眼,心里又想他永远也不要来最好,那么她永远也不用说那些伤人的话了……可是长久不见他,心里却又惦记着。

应怀真便只在跟应翠应玉相处的时候,旁敲侧击地问几句,或者从应佩口中打听一些郭建仪的消息。

转瞬间进了五月,天便开始绵绵密密地下雨,阴雨一连数日,平添无限愁绪。这一日,张珍便同应佩过来,三个人正在屋里说话,一边儿听窗外雨声哗啦啦响,应怀真看着两个人说的投契,倒也觉着开怀。

忽然张珍道:“妹妹的脸色比先前好看多了,脸也圆了些。”

应佩道:“先前病着,自然不能比。这样儿的气色多好呢?以后可再平平安安的罢了。”

张珍便道:“只要别病着遭罪,不管妹妹是什么样儿都是最好的。”

应怀真听着,就扫了一眼张珍,心中却想:“既然不能拦着大元宝来京里,却不能任由他总是如此……倒也要想个法儿才好。”

应怀真心中暗暗合计,记得张珍前世所娶的小姐着实不错,只是不记得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若是知道的话那便是再好不过了,横竖给他们先牵一牵线,张珍心眼儿踏实为人良善,若那姑娘真真儿对他好,自然又是一桩好姻缘。

张珍见她双眼发懵地出神,浑然不知应怀真心中替他盘算着亲事呢,兀自笑着摆手说道:“竟是在想什么呢?呆成这样?”

应怀真又扫他一眼,道:“大元宝,你是不是最听我的话呢?我说什么可都也听从?”

张珍见她忽然这样问,便认真说道:“这个还用问?你是不是想叫我做什么呢?”

应怀真点了点头,心道:“这样儿就最好了,以后我叫你娶哪个姑娘,你也一定得依。”又看着张珍圆溜溜的眼睛,便又忍不住笑,心中又想:“不管如何你放心就是了,我一定给你找一个顶顶合适的。”

不料张珍说到这里,见应怀真只是微笑着不答话,他便忽然又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上回你叮嘱不许我把天成观的事儿告诉一个人……我果然就没有告诉的,就连凌哥哥问我,我都不曾说呢!”

应怀真一惊,便问道:“什么……他问你什么了?怎么问的?”

张珍道:“凌哥哥……就问我那个王爷、咳,那个人他对你说了什么……之类,我自然是不肯说的。”

应怀真看了张珍半晌,才略点了点头。

此刻应佩就笑说道:“大元宝,你在跟妹妹说什么呢?竟还避着我?”

张珍是个实心人,见应佩说避着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应怀真才要替他开脱过去,忽然听外头有个声音道:“你们可听说了?肃王府的世子妃定了人了!”

应怀真听了这句,猛然一扫先前的慵懒之意,便跑到窗口边儿往外看,张珍跟应佩见了,忙也随着撒腿跑过去。

三个人一块儿挤在窗口上往外瞧,就见外间廊上,隔着雨幕,看不清是哪两个丫鬟,另一个说道:“先前肃王妃还看过咱们姑娘呢……如今到底定了,究竟是谁呢?”

然后先前那个便说:“说起来咱们也都认得……不就是唐府上的敏丽小姐?”

应佩跟张珍听了,反应倒是寻常,独应怀真听了,只觉得一刹那眼前的雨水交织,竟织成一张极大的水汽氤氲的网,兜头便将她网在其中,竟是满心湿涩空冷。

应怀真抬手掩住口,心中只是想着:“怎么会这样?!”

第85章

雨声潺潺,两个丫鬟在外说肃王府的世子妃已然定了,在应怀真听来,却如石破天惊一般。

只因知道肃王前世是因谋反论处,故先前郭建仪告知了她同世子八字不合的消息后,着实是宽慰放心。

又怎能想到,她倒是脱了身,然而肃王府竟然又看中了敏丽呢。

却听得急雨哗啦啦地响成一片,下的似更急了。窗户边儿上,应佩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肃王府定的竟是唐侍郎的妹妹……”

张珍趴在窗台上,转头问道:“佩大哥认得的?”

应佩道:“何止是认得?怀真跟唐侍郎相熟你该知道的,她同敏丽姐姐也是最好……”说到这里,便去看应怀真,一看之下,却见她脸色不甚好似的。

应佩便忙问道:“妹妹,你怎么了?可是因为开着窗觉着凉?”

张珍听见,赶紧起身,伸手就把窗户关了,两扇窗一关,室内更暗了几分。

应怀真正也觉着有些儿身上冷,便勉强说道:“好些了,只是、只是她们方才说的,我……竟不知道……”

应佩见她的是这件事,说道:“只怕是才定了,不然的话,多半敏丽姐姐也就跟你说了。”

应怀真微微点了点头,忽然说道:“既然是这样……我倒要去跟她道一声……才是。”口中喃喃说着,那一声“喜”却是极难说不出口的。

应佩笑道:“是该给敏丽姐姐道声喜的……”谁知一句还未说完,就见应怀真回身叫小丫头。

屋外秀儿闻声进门,应怀真便道:“二奶奶去哪里了?叫人去告诉她一声儿,我要出门,去唐府探望敏丽姐姐。”

秀儿忙出去探听,应佩听了愕然,抬头见外头雨下的越发大了,地上水流四溢,仿佛整个乾坤世界都浸泡在水中似的,便忙拦着说道:“妹妹好急的性子,怎么现下就要去?”

张珍也是跟他一样想法,便道:“怀真,雨下的这样大,若不留神跌一跤可不是好玩儿的,改天去也使得呢。”

应怀真哪里还能等到改天,已经是坐不住了,便只摇头。

过了会儿,秀儿回来,道:“二奶奶在上房,听说姑娘要出门,只叫我回来说:姑娘身子弱,今儿雨又大,若是着了那湿气或又受了寒便不好了,不如等雨停了再去。”

应怀真只是着急,并不肯听,这会儿竟像是急病遇上了慢郎中一样,便催着秀儿再去说。

应佩跟张珍见状,不免解劝。不多时候,李贤淑竟自己回来了,进门就笑道:“真是我的小祖宗,竟叫我一刻安生也没有?你还想出门,你看看!”原来她从上房来,虽然一路上有丫鬟跟着打伞,也不从那些积水遍地的地方走,可仍是湿了裙摆鞋袜。

李贤淑说着,又掏出帕子擦脸上的雨点儿,道:“你听娘一句话罢,就改日去又能如何?那唐家小姐莫非能飞了不成?自然还是等着你的,你才好了多久?又要这样胡闹,是不是想再叫娘替你揪心呢?”好歹说了一顿,只是拦着。

应怀真见李贤淑亲自回来,情知这会儿不能强拗,便道:“那我这会儿不去,若是雨小了些娘就许我去。”

李贤淑见她这样倔强,只好说道:“好好,小姑奶奶……都依你如何?”

李贤淑去后不多时候,应佩张珍自也去了,应怀真索性就叫丫鬟帮着换了衣裳,梳理了头脸,一副万事俱备只等雨停就出门之态。

然而那雨急一阵儿缓一阵儿,总没个安心停歇的时候。应怀真心焦乱急,却并无可奈何,只眼巴巴地看着,一直盯到下午偏黄昏时候,那雨才终究下的稀疏起来了。

应怀真便忙又催秀儿,不料李贤淑自己回来了,进门见她已经梳妆停当,等候许久的模样,便叹道:“可叫人怎么放心呢!也不知道竟有什么要紧的话说。好了,你不用跟我瞪眼,我方才已经叫人准备了车子,你只记得快去,也不要磋磨时候,早些回来才是正经。”

应怀真听了,才绽放笑颜,冲上去将李贤淑一抱,道:“多谢娘!”松手便出门去。

急得李贤淑厉声喝道:“地上滑!敢乱跑就给我回来!”见应怀真放慢了步子,李贤淑忙才又吩咐秀儿好生跟着,若有闪失,便打断腿。

马车沿街而行,应怀真心急如焚,却仍是不知见了敏丽该怎么说好。

一来,应怀真知道敏丽心中有个凌景深,便猜被肃王府定了这件事……敏丽必然也高兴不起来,只不知究竟难过成什么样子。

更有一件是应怀真心中忐忑,生怕是因为她上回跟小唐旁敲侧击之故,小唐曾说给敏丽挑个良婿……可万万别是因此也挑中了肃王府世子罢了?倘若如此,岂非天大罪过。

二来,应怀真着实也不知道唐家众人对这门亲事是何态度,按理说唐家在朝中属于地位超然的大家世族,家中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别的不说,只说唐家最新的这一代……如小唐的两位哥哥,大哥所娶的是文太师家的嫡长女,二哥娶的是工部尚书家的嫡次女,而唐家的几个姑娘,但凡是出了阁的,不论嫡庶,所嫁之人,同样也是公侯大族的出身,或的清贵人家,并没有一个是寻常之辈。

而在林沉舟给小唐订林明慧之前,坊间曾有传闻,说是皇帝很有意给唐家尚一位公主……未知真假。

故而从表面上看来,唐敏丽嫁到肃王府为世子妃,倒的确是没什么可说的。

应怀真心中乱想,毫无头绪,慢慢地掀开车帘,却见因为阴雨天的缘故,路上行人车辆俱少,只是屋宇林立,水流遍地,地上有那被急雨打落了的树叶子,随水流飘转,却不知要向何处去,这一会儿的光景,真是:梧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到黄昏,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唐府门人见车辆到,忙入内相报,一边请了应怀真入内,里头的婆子们先迎出来接了,送到二门,又有丫鬟接着往内,应怀真便问:“你们姑娘可在家?”

丫鬟们答是,又笑道:“正是在呢。二小姐怎么冒雨就来了?可见待我们姑娘的情深意重,正也巧呢,晌午时候林姑娘也来了……这下雨天的,姑娘们正好说笑解闷儿。”

应怀真心想“闷”必然是“闷极了”,只怕却是“说笑”不起来的。

说话间就到了敏丽的闺房,里头早就报知了,门口敏丽的贴身丫鬟见应怀真来了,便皱着眉小声道:“姑娘来了就好了……快快看看我们姑娘罢了,从中午头开始,泪就没停过!又不许我们告诉别人去,真真儿的急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