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景深问道:“何谓乱来?我又并未强抢,你明慧姐姐的心也并不在他身上了,你又可知?”

应怀真一震,脱口便道:“你说什么!明慧姐姐说她是被逼的……”

凌景深挑唇看她,眼中异光闪烁,笑笑地问:“她如此说,你就信了?”

应怀真张口结舌,脑中一团乱,拼命想平息胸中的怒意,却仍是有些无法遏制,便颤声道:“你、你不能仗着他……他不会同你们翻脸,便如此欺负人!”说到最后,眼中几乎涌出泪来。

凌景深轻笑道:“各取所需罢了……”说到这里,忽然看到不远处一道人影,便即刻换了一副神情,依旧冷冷淡淡地,只对应怀真道:“小丫头,切记,你休要妨碍我。”

凌景深说完,便快步离开她的身边儿,往那人的方向迎去,将走到跟前儿的时候,便探手扶住他,含嗔说道:“不是让你好生在屋里躺着?怎么竟出来了!”

这来人自是凌绝,见他哥哥问,便说道:“我、我觉着闷……出来走走不成么?”

凌景深又气又笑,冷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听说有人来探望了,故而等不及,才巴巴地跑出来的。”

凌绝闻言,雪白的脸蓦地有些泛红,原来他先前正在屋内看书,听人说应家小姐来探望,忙起身换了一身儿衣裳,不料左等右等,竟不见进屋,才按捺不住出来看的。

此刻见被凌景深猜中,凌绝恼羞成怒,轻推了凌景深一把,道:“哥哥你说什么!休要玩笑。”一边冷着脸,一边儿却看向凌景深身后,那道站在前方廊下栏杆边儿一动不动的身影,虽然竭力做不理不睬的模样,嘴角还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却又怕给凌景深发觉,便又故意哼了声,道:“哥哥方才在跟她说什么?”。

凌景深回头也看一眼应怀真,便道:“没什么,闲聊了两句……好了,不打扰你们了,只是你且记得不要乱走,一会儿就回房去罢了。”

凌绝答应了,此刻恨不得他快些离开。凌景深见他总是往那边看,早知其意,心中一叹,果然便离开了。

应怀真虽站着不动,耳畔其实已经听见兄弟两人说话,只是方才凌景深说的那些太叫她震惊了,一时竟然不愿理会周遭。

正发呆中,听身边有人道:“在看什么,看的这样入神?”

应怀真闻言回头,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五官,忍不住又转开目光看向别处,道:“我并非看什么,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凌绝不懂,便看着她,眼中一抹期盼,问道:“你……怀真妹妹今儿是特意来探望我的?”

应怀真吸了口气,才轻声道:“我方才进宫去了,心想着你还没好,故而过来看看……你的身体如何了?那夜……伤的……”

凌绝见问,面上不由多了一丝笑意,道:“都已是好的差不多了,哥哥一直不许我出门,不然我也会去府上……”说到这里,便猛地停了口。

应怀真却明白他的意思,当下无言。凌绝偏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一时也是无言,两个人肩并肩呆呆地站了会儿,凌绝才问道:“方才我看你跟哥哥说了有一会子的话,是说些什么?”

应怀真听到这里,眼睛眨了几眨,忽然说道:“凌绝,你信不信我说的话呢?”

凌绝忽然听她没头没脑如此说,却道:“我信。”

应怀真诧异问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你便信?”

凌绝点头:“我信。你要说什么?”

第99章

两个人面面相觑,应怀真看着凌绝的眉眼,那即将冲到嘴边的话却又猛然刹住。

凌绝已又是问道:“到底是要同我说什么呢?”满心里好奇跟期待,素来冷静自若的神情中,也依稀多了一抹浅浅笑意。

这一缕如破冰之后暖阳的笑,刺得应怀真双眼生疼。

心中因凌景深的话而掀起的滔天巨浪逐渐平缓下来,最终又化成一泓平静的死水。

眼睫轻轻地动了两下,应怀真也笑了一笑,才说道:“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们两人的八字不合,命中注定相冲相克……你瞧,上回在尚武堂,因为我,你伤至吐血,这一次又是如此,若不是上了我的马车,又何至于命悬一线呢?”

凌绝虽然对她要说的话毫无头绪,但乍然听了这句,那一颗心却如同坠入冰湖之底,方才那一抹如春芽般萌生的期待被蓦地斩断似的,脸上的笑便荡然无存了。

凌绝有些不可置信,仍是问道:“你……同我说的便是这些?”

应怀真转头看向远处,熟悉的凌府……亭台楼阁,一草一木,并身边此人……处处都有记忆,或好或歹,浮浮沉沉如一杯酿了太久的苦酒,只嗅到其味,便已经苦不堪言。

应怀真微微笑了笑,轻声说道:“可不正是的呢?凌公子,以后咱们两个……能不见便尽量不要再见面儿了,这样对我,对你应该都是极好的,你说是不是呢?”

凌绝满心一片空茫,他从未有这样期待过见一个人,从未有如此急切地想听她说话,然而她此刻所说的,却句句凛冽,明明温声含笑的模样,却透出一股极无情的味道。

他自诩已经是极冷的一个人了,不料,竟想不到她骨子里竟比自己更冷。

凌绝怔了一会儿,道:“你说得对,或许你我当真八字不合,自从第一次跟你相见,你便朝着我吐了……第二次再见,你狠推了我一把,令我受伤,再加上方才你说的那两次,果然不是什么好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虽正当炎夏,彼此之间却透出了数九寒天的凛凛然寒气。

应怀真低头莞尔,说道:“这话很是……”

凌绝望着她轻颦浅笑之态,又道:“只不过我这人并不信什么八字,也不信什么命中注定。岂不闻有那么一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

应怀真蹙眉看他,却见他此刻面色恢复昔日的平静冷淡,看不出是何意思。

横竖她人也见过了,话也说过了,应怀真便道:“既然如此,凌公子好生保重身子,我便告辞了。”

应怀真说着,转身便走,走出五六步远,忽然听身后凌绝道:“那天夜里,你说的那些话,究竟从何而起?”

应怀真脚下一停,并不回头,隔了会儿,便微微地侧面,垂头微笑答道:“难为你还记得……那些都是我胡乱编造的瞎话,骗那个人的罢了,凌公子冰雪聪明,怎么竟也分不出个真假?”

应怀真说完之后,便微微地一点头,仍是看也没看凌绝一眼,转身自去了。

凌绝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从马车上跳下来伤着的那条腿忽然钻心地疼,站了这半日,已经是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忙伸手死死地扶住栏杆。

这一晃神之间,脑中便又响起那夜应怀真曾说过的那些话,在破庙里,她道:可知我心中最恨的便是你,我是生是死要怎么样,跟你又有什么相干?

她跌坐地上,又道:你纵然要死,也休要为我而死,且死的远远地最好,我恨不得前生今世都不曾认得你过。

在马车上,她哭叫:凌绝你住口!不许你唤我的名儿,我不想在临死之前还听到你叫我!

——那些种种,她竟然都说是胡乱编造的瞎话?

凌绝是冰雪聪明,所以才并不信。

且说应怀真出了凌府,匆匆上车而去,吉祥打量她的神情不对,半晌,才开口说道:“姑娘,你方才跟小凌公子说什么了?他的脸色很是不好,咱们临走之时,我瞧着他站也站不稳似的……之前走出来的时候,瞧着也有些怪,莫不是哪里伤着了呢?”

应怀真回想方才凌绝的举止,果然此刻才觉着有些异样……原本她被凌景深的话骇到,只觉得凌景深正在做一件极错之事,前生他英年早逝,莫非会跟此有关?一时冲动之下,本想跟凌绝说及此事……

然而转念一想,谁又知道小唐那边是个什么情形,谁又能猜到前世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倘若因为她从中插嘴,谁知又会引出何等的变数呢?

因又察觉凌绝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同,因此才硬生生地阻住了心中那几句话。

此刻听了吉祥的话,应怀真道:“随他罢了,他们家里的人自会好好地照料他,跟我们不相干的。”

吉祥听了这话,心中微微地有些诧异:只觉得应怀真对凌绝仿佛格外的冷淡不着意,倘若今儿换了是应佩春晖张珍等、任何一人如此,她必然会着急忧心不已,何至于竟这样冷清呢。

吉祥却也不敢再言语,如此便回到了应公府,里头忙接了进去,又有许多婆子,把应怀真所带的香花香料,以及御赐的种种之物小心捧了入内。

进了厅堂,却见除了应老太君应夫人之外,在场的另还有那府里的大太太跟三太太两人,应公府这一支的应修应爵爷,是应老太君亲生的,如今分家住出去的两位老爷,却都是庶出,虽然住的仅仅一墙之隔,但平日里除了请安以及节庆之日外,也是少见。

应怀真见她们也在场,心中不免诧异。应老太君见她回来了,忙唤到跟前儿去,握着手儿询问今日面圣的情形。

应怀真道:“只因先前送了一块儿香料给唐叔叔做订亲贺礼,不知怎地珍禽园里的仙鹤竟围着唐叔叔起舞,皇上以为是那香的缘故,才特意召见,问我详情……又赏赐了许多东西,除此并没有别的事。”

应老太君听罢之后,眉开眼笑,道:“委实是你这孩子有造化,我们这些人,一年到头也没这机缘目睹天颜的……”

又对众人说道:“平日里她只在那东院里头,别的地方也少去,我只当她是闷在屋里睡觉呢,没想到竟闷声不响地制出什么香来,竟连皇上也惊动了!真真是难得的很。”说着,又笑起来。

底下的几位夫人听了,自也陪着笑起来,啧啧称奇之余,便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夸奖,又把皇上赏赐的各色物件儿拿来观赏。

这边儿的陈少奶奶,许源同李贤淑自也在场,李贤淑见应怀真得了如此荣耀,自然也面上有光,满心里的欢喜将要溢出来,却只是笑而不语。

许源便道:“好嫂子,怪不得我们三爷每日里盛赞怀真,我今儿才算是信服了,应翠应玉那两个,竟果然是比不上的。”

李贤淑听她如此说,忙道:“这是哪里话!翠儿玉儿两个,是阿真的姐姐,论起知书达理来哪样不比阿真强?叫我说,阿真才有三分的好,她们必然就有五分好十分好!你快别只管夸她,她素日惹的事还算少?再夸又惹事可怎么办呢?”

许源便握着她的手笑起来,道:“若再惹事,我也不许你打她,你且只管打我罢了。”

李贤淑道:“这又奇了,做什么打你?”

许源道:“我恨不得怀真是我生的,替她挨两下打又算什么?”

应老太君指着笑道:“这三奶奶的嘴,竟是这样油滑呢,二奶奶你还不打她两下,让她称称意儿呢!”于是众人又大笑起来。

应老太君笑过之后,便问应怀真道:“好孩子,你既然在皇上跟前儿说了要调制那什么香,可不能耽搁大意,要仔仔细细的呢?不要辜负了皇恩。”

应怀真便只应承罢了。

忽然间那房里大太太道:“说起来含烟进宫也有四五年了呢?竟没有什么消息的。”

应含烟是三房所出,可却不是三太太生得,三太太自个儿是继室,对应含烟的情形素来也并不挂心,听大太太提起,便道:“前儿还打发了人往里头送了些银子给她用……听闻倒还好。”

大太太心知肚明,便只点点头不言语了。

应怀真听了,想到应含烟在宫内的情形,心中不由想到:倘若当初她多劝着郭建仪,若是两人都有些意思,应含烟必然不用入宫了……又何必蹉跎年华,在宫里受那些委屈呢?只是转念一想,就如应含烟自己所说,郭建仪又怎会是个没主意的人呢,他胸中自有主张,岂会是被人三言两语能说动了的?因此竟是毫无法子。

忽然又想到应含烟为见自己,给了那太监银子打点,以应含烟的性子,竟也会行这个了,可见宫内必然处处都有用银子的地方……此刻看三太太这个模样,浑然不上心,若是银子再不够用,应含烟在宫内的情形岂不更是难过?

应怀真想到这里,便也笑道:“其实我也见了含烟姐姐一面儿,果然比先前更是出挑了,依稀听公公们说……含烟姐姐很得皇上的意,只怕近来会有什么好事……隐约听了两句,也不明白是什么呢。”

在座的几位听了,不由都有些惊动,大太太便看三太太,道:“你们竟没听到信儿?”

三太太也不明所以,便说道:“并没有听闻什么呢?”

应老太君见状,便开口说道:“含烟那孩子素来是个知书达理极懂事的,进宫了这许多年,必然又长进不少,若说皇上中意了……也是有的,你们也须得留心些,该使银子的别短了她的,那宫里头虽看着安闲,要花费的地方也有的呢?回去见了三老爷,只把我的话跟他说一遍,让他也留心。”

三太太自然也起身答应了。应怀真听到这里,面上虽仍略见懵懂的模样,心里才略有些自在起来。

在应老太君房里盘桓许久,才终究得了空出来,应怀真只觉得宫内府中走了这一遭儿,自是有些累了,便往回去。

不料才出了门,迎面就见应玉风风火火而来,见了面儿,便握着手笑道:“我听说你回来了,本想立刻来看,知道那房里大太太三太太都来了,想着就算见了也不能好生说话,才等了这半日,快说说你在宫内的奇闻!”

两人便且说且行,应怀真不免又说了一遍,应玉拍手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进宫的……果然是妙极了,我竟也是第一次知道,你制的香可真的能叫仙鹤起舞么?”

应怀真道:“多半是什么机缘巧合罢了。”

正说着,忽然见前方应翠跟应蕊联袂而来,应翠一见应怀真,将她略一打量,脸色立变,扭身自快步去了。

应怀真看了一眼应玉,应玉反拉住她道:“别理她。她只是觉着你穿这件衣裳比她穿好看,才生气的,真是气量狭窄。”

应怀真啼笑皆非,这会儿应蕊也过来,含笑道:“听说妹妹今日进宫面圣了?可喜可贺。”略说了会儿话,便也去了。

应玉便对应怀真低低说道:“肯定又是找我姐姐去了,两个人最近更加好了,整天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

应怀真笑道:“人家彼此投缘相好,你偏这样说。”

应玉哼道:“若在一块儿说些好话,我倒是不理论的。”说着,便陪着应怀真自回东院去了。

且说应翠气愤愤地回到三房里,想到方才应怀真穿着那件儿本是给她的衣裳,竟是那样明丽雅致,一想到是夺自己所爱,便忍不住怒火中烧,正气得无法,却见应蕊跟了进来,道:“不是要一块儿看看怀真妹妹的么?怎么反倒自己先回来了?”

应翠冷笑道:“你不也赶紧过去讨好她,跑到我这里做什么呢?”

应蕊笑着坐下,道:“这是说哪里话,我做什么要去讨好她呢……好了,又气个什么?”

应翠忍了一忍,到底没忍住,便道:“怎么什么好的都是她的了?先前小表舅是这样,如今又拿了我的衣裳给她!当我是什么呢?”

应蕊见她满面怒色,便劝道:“不能这样说,小表舅自看上怀真妹妹,谁又能想到呢?她不是也没答应的?至于衣裳……谁叫你的好衣裳多呢?分一两件给妹妹也无妨。”

不防应翠听了,更是叫道:“什么叫她没答应,可知我最恨的便是这个……她明明就是惺惺作态,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你也知道,太太私下曾说过,有意让小表舅跟我……”说到这里,应翠便停了口,面上薄红,只是说道:“这不是故意戳我的眼么?何况这个不够,今儿又拿我的衣裳去……我是好衣裳多,却也要问问我为什么多,她为什么少,且看看我娘是什么出身,她那娘又是什么出身,两个人当初的嫁妆又是如何……她轮得到跟我攀比衣裳多少好歹?”

应蕊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到底是姐妹们,我们又比她大,能忍则忍罢了。”

应翠只是满怀不忿:“我们且是能忍的,她倒是好……可替我们想过?前儿闹出那种事,叫我们脸上都没光,这一次秦家姐姐做寿,竟没请我们,何尝不是因为她那件事带累了我们的缘故?”

正一通乱骂,门口有人掀起帘子进来,道:“作死呢!到底在胡说什么!也不知道避着人!”

原来是许源回来了,应蕊应翠一见,慌忙站起来,应蕊忙便见礼,许源微笑着说道:“蕊儿,你母亲才回房去了,你不去给她请安?”应蕊领会其意,便借故告退出来。

剩下许源母女在屋里,许源便疾言厉色地说道:“翠儿,你方才在胡说些什么!年纪这么大了,怎么也不知个高低!”

应翠见了许源,倒是有些畏惧之意,便道:“我何尝是胡说,哪一句说的不是真的?那件衣裳又明明是我的,你好端端地做什么送给她了?”

许源拧眉看着应翠,气的摇头说道:“好歹你也是公府里的小姐,一件衣裳又值几何,竟值得你跟怀真起龃龉?你的眼皮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浅?”

应翠赌气嚷道:“哪里是一件衣裳的事儿?我就是气不过什么都要让着她罢了。”

许源道:“你竟还有什么让着怀真了?你倒是说说看。”

应翠见问,便鼓起嘴来,并不说话。许源坐了,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因为建仪的事儿又暗恨了她。”

应翠听了,不由上前去,抱住胳膊道:“娘既然知道,怎么问我呢?”

许源啐道:“呸!我怎么养出你们这两个丫头来,一个太心窄,一个又太心宽……活生生要气死我。”

应翠听说起应玉,便趁机也道:“玉儿委实太不像话,整天跟怀真好的什么似的,我说什么她也全不听,还每每跟我顶嘴,譬如今日我就抱怨了几句那衣裳,她竟说‘横竖你穿也不如怀真妹妹穿好看’,简直吃里扒外,方才又跟着怀真去了……”

许源又气又是好笑,道:“罢了罢了,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先前建仪那件事,原本也是太太自己心里头想着的……郭家伯母虽然也有这个意思,只不过谁也耐不过建仪心里不乐意呢?你何必又算在怀真身上……怪只怪你自己不如人家!”

应翠闻言,气急之下,不免委屈,便落下泪来,道:“连娘也这样说我,我越发不活着了……”

许源见她哭了,才轻轻抱住,安慰说道:“乖孩子,你细想想:也只有娘敢这么说你,别的人若说半个不字,娘必会治死他!娘这样说,自也是为了你好……你原本不是这个自高自大的狭隘性子,怎么这两年来越发坏了?怀真那丫头不是爱算计人的,又不会有意跟你争什么,你若好好地跟她相处,好儿多着呢!又何必弄得现在这样?你若是个懂事的孩子,且记着娘的这两句话,你若是还不懂,以后有你更吃亏的地方!”

许源说罢,又叹了口气,道:“娘只有你跟玉儿两个女孩儿,在这屋里还活的战战兢兢呢,你若还不机灵点,娘以后可不知该指望谁了。”

应翠听到这里,略略有些自悔,便轻声唤道:“娘……何必又说的这样凄惶?”

许源冷笑了声,道:“前些日子的事儿你也该知道,你爹疼那个狐狸疼得什么似的,那狐狸还说要生个小子呢……万一她真有个一子半女,咱们娘儿俩还有好日子过?你正经心思不去想,单跟怀真怄气是算什么?”

许源训斥了一顿,应翠才渐渐地去了心结,有些幡然悔悟之意,自此见着应怀真之时,才又有说有笑起来,不再似先前一般模样了。

因应怀真进宫这一趟,果然轰动,不出数日,应公府小姐会调制能令仙鹤起舞的异香之事,已传遍街头巷尾。

应佩春晖张珍三个,早在应怀真进宫回来那天就跑来东院,仔仔细细打听了一番,应怀真少不得又一一说了,三人听的眉飞色舞,然而应佩知道应怀真又要制香,不由有些担忧,生怕她弄不到好处,春晖跟张珍却是一个心思,只说交给怀真,必然无事。

过了两日,竹先生也有来探望应怀真,便问起来:“你莫非又要制那透骨玲珑?可不是好耍的。”

应怀真亲自端了茶给竹先生,才道:“不是那个,我想制另外一种香,只对灵禽有效的,虽然同样要花心思,但到底不用雪夜摘寒梅了,自然不会再大病一场。”

竹先生点了点头,说道:“也罢,只是如今外头都知道你能制香了……盛名在外,也不知是好是坏。”

应怀真笑道:“先生能掐会算,何不给我算算是好歹呢?”

竹先生也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笑说:“你是在故意为难我,可知你这丫头的命格,委实有些古怪……叫我也难下手,比如上回那场生死劫,明明算着没有,却凭空生出来,又焉知那明明有的,不会凭空没了?因此不好算。”

应怀真听到这里,蓦地就想起那件悬在心上的事,暗暗思忖片刻,才问道:“先生,我有件事想要请教你……我知道有两个人,已订了亲,你能不能给算一算,他们两个有没有姻缘呢?”

竹先生便问是何人,应怀真道:“也不是别人,就是……是唐侍郎跟林家的明慧小姐。”

竹先生听了,笑道:“林明慧?林沉舟家的那个丫头啊……我却是知道的。”却并不问应怀真因何叫自己算这两人,微微闭眼谋算了半晌,便道:“他们两个应该是有夫妻之缘。”

应怀真闻听,也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又悬起了心,便怔怔出神。

不料竹先生看了她半晌,道:“其实这也有些难说……譬如你跟唐毅关系匪浅,你的运道既然我算不准,他的我又岂能全准?你的‘劫’都能无中生有出来,他的姻缘,或许也能有中还无。”说着自觉有趣儿,便笑起来。

应怀真闻言,无法可想:原来她认定前世唐毅是娶了林明慧的,这也坐实竹先生所说两人的“夫妻之缘”,可是看如今这个情形,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小唐被蒙在鼓里,再娶林明慧?若他们真成了亲……凌景深又会如何自处?可会就此罢手?

真是:御手能调天上香,人间底事费思量。

第100章

且说自从应怀真被金飞鼠所掳之后,一日,林明慧从外头回来,满腹心事,边走边看,因并不见凌景深人影,便对丫鬟道:“你去给我看看凌大人在何处?叫他来,我有事儿吩咐他。”

丫鬟便四处去寻,半晌凌景深果然来了,进门行礼道:“姑娘有何事?”

林明慧待要说话,又停下步子,等丫鬟到了门边,林明慧才压低声音,道:“怎么我听说怀真那丫头出了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凌景深望着她,沉默不言。林明慧着急起来,便又催着问道:“你倒是说话呢?说的那样可怕……可是真的?怀真……她可又如何了?好不好呢?”

凌景深听到这里,才说道:“姑娘想她‘好’,还是想她‘不好’?”

林明慧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景深淡淡地说道:“你自己该知道……那天她看了个正着,你不是担心她会跟小唐说么?若是她出了事,又大不好了……便自然不会再多嘴了。”

林明慧吓了一大跳,见丫鬟门边未动,便抓住凌景深衣袖,小声说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说这话未免、未免也太……”

忽然之间心念一转,不由一震,便急忙又问道:“这件事总不会是你所为罢?”

凌景深笑了一笑,起初不言语,林明慧急得便捶了他两下,道:“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凌景深握住她的手,摇摇头道:“不是。”

林明慧听了,无端松了口气,凌景深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垂眸望着,又道:“我为何要对她动手呢,我倒是巴不得让她去告诉小唐呢。”

林明慧呆若木鸡,半晌才又道:“你说些什么!”

凌景深凝视着她的双眸,慢慢地说:“我说什么,你难道不清楚?事到如今,你尚且打定主意非卿不嫁么?”

林明慧受惊不小,便道:“住口!你、你在胡说什么?”当下便想抽手后退,凌景深反将她往身前一带,左手在她腰间一搂,低头便去吻她。

林明慧一怔,脸红耳赤,便道:“你干什么?还不放开!”

丫鬟就在门口,门且没关,他竟如此胆大妄为。林明慧不敢高声,斥了两句,凌景深却不以为意,在她耳畔喃喃说道:“我知道你也是喜欢的,每回我要亲你,你都乖的动也不动。”

林明慧避了几回,听了这话,又羞又愤,到底躲不开,便被他吻了个正着,唇瓣相接瞬间,整个身子仿佛浴入一团火中,再也想不到还有其他了。

唇齿相接,耳鬓厮磨,良久,凌景深才将她松开,林明慧听他复又低语道:“如何……现在还只是想着嫁给他么?”一句话,竟像是缠绵入骨。

林明慧口干舌燥,道:“你也太……”想门开着,他竟如此肆意妄为,一时心惊肉跳,恼羞成怒。

凌景深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竟道:“你若不愿,就叫他们进来便是了。”说着便又轻薄。

林明慧几番挣扎,终于狠狠地在他唇上一咬,竟几乎咬出血来,凌景深吃痛,便抚着嘴唇看她,道:“当真不愿意?”

林明慧喘息不定,往桌边走了一步,才压低声音说道:“这门亲事是爹为我千挑万选的,毅哥哥也是我从小就喜欢的人,怎能是你说不要就不要了的?何况……纵然我跟毅哥哥不成,难道就轮到你了么?你休要太痴心妄想。”

凌景深听了,一时哑然,片刻才笑了起来,道:“你说的倒是很对,他的确是个难得的,我跟他比,简直便是鸦雀之于鸾凤,对么?可是你却为何不问问自己,你虽喜欢他,他心里可有你?你说我对你痴心妄想,你对他又何尝不是痴心妄想?只不过我只少一个能当人恩师的爹罢了。”

林明慧不由大怒,道:“你瞎说什么,毅哥哥从小也十分疼爱我,他自然是喜欢我的,我们之间,岂轮得到你置喙?”

凌景深冷笑道:“若你当真有你所说的这般喜欢他,又何至于跟我如此?你竟对怀真说是被我所迫,你扪心自问,当真全是被我所迫?你当真对我……一点儿也不曾动心?”

林明慧脸色微变,凌景深越发冷冷嘲笑道:“你心里本就不安于他,如此也敢说非君不嫁!”

林明慧忍无可忍,大叫了声:“你住嘴!”

门口丫鬟听了声响,忙跑出来道:“小姐,可有什么呼唤?”

林明慧砸出一个茶杯道:“滚开!”丫鬟吓得跑了。

凌景深道:“你当真喜欢的是他?亦或者只是觉着他是个最适合婚嫁的人?不过你们两个倒也是很配,你心里如此想,他又何尝不是?若不是林大人一声吩咐,你当他会娶你?”

林明慧挥手过去,便要掴凌景深一个耳光,凌景深却握住她的手腕,道:“像是你这样娇蛮的大小姐,你当谁会喜欢?连我起初看着也心里觉得厌恶,小唐难道真是个毫无脾气之人?京城内多少性子温柔且比你貌美的姑娘……你也太高估了自己!”

林明慧眼睁睁看着,却是无法,又听他这样侮辱自己,满心委屈羞愧,泪生生地滚了出来。

凌景深看着她落泪之态,却又说道:“只不过你虽然性情差,嘴巴狠毒,时不时还爱动手打人,容貌也不算我所见过最美的……然而……我却偏偏很是喜欢。”

林明慧听到最后一句,浑然想不到,当下怔住了。

凌景深说了一句,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见她动也不动,便又顺着亲吻下去,一路到了颈间,林明慧清醒过来,便道:“凌景深!我要叫人了!”

凌景深道:“那你便叫好了。”手捏在她的腰间,微微用力。

被他这般强行压着,林明慧动弹不得,脸红如火,心跳加速,却道:“你得不到我愿意,莫非就要用强么?”

凌景深手上一停,看了她片刻,终于松开她,道:“我若想如此,何必等到现在?姑娘若真的对我无心,我也不会纠缠!向君一揖莫相疑,你既无心我便辞,如此而已。”凌景深说完之后,冷笑了数声,竟转身便出门去了。

林明慧呆立半晌,心中只想着那句“你既无心我便辞”,想了许久,便又伏在桌上,呜咽着哭了一场。

又过了数日,这天,正下着小雨,值小唐休沐,这日他便在书房之中看书写字,正听着窗外远处闷雷轰轰,忽然外头说林姑娘来了。

小唐还未起身,便见林明慧进了门来,她又对丫鬟们吩咐道:“这儿不用伺候了,你们自去便是。”丫鬟们闻言便四散了,门口上也没有人在。

小唐见她神情大不同先前,便道:“怎么了?”又看看天色,问说:“为何冒着雨就来了,想是有事?”

林明慧并不回答,只是走到桌前,低头看去,却见小唐正在写字,她不由赞道:“哥哥的字越发进益了。”

小唐笑了笑,道:“不算什么,一向事忙,都生疏了。”

林明慧道:“这许多日都在忙么?也不知去府里看我。”

小唐低头笑笑,却道:“再过两个月便成亲了,又何必天天去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