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林凌两人相好,虽然骇然,却也无法,谁知即刻又知道他两个暗通款曲许久,顿时之间只觉天也塌了下来。

原本是心爱之人却不可得,如今更是失了曾以为的知己女伴,更因要嫁到肃王府去,一时只觉生而无望,便只想任自己的意思操办了这场婚事,然后速死罢了。

竟没想到小唐把应怀真请了过来,敏丽听了怀真所说的“故事”,虽骇然觉着,世上哪里会有这般凄绝之事?然而看怀真的情形,却不由地信了八分。

她平日里什么鸳鸯蝴蝶的话本儿虽也看了许多,却委实想不到,这世间所存的“话本儿”,才是真真儿地伤彻人心呢。

因此敏丽同怀真两个,各怀心事,彼此抱着大哭了一场。

对敏丽来说,最难过的便是心底郁结,偏偏无法对任何人言说,如今被应怀真所动,便彻彻底底地大哭出来,心底那郁结自然也随之散了淡了。

自这日后,敏丽便同怀真两个越发地友爱亲厚起来,临出嫁这几日,竟是跟她出则携手,入则同榻,同吃同睡,两个人竟是片刻也不肯分离,比同胞姐妹还要更亲密三分。

敏丽有时候惦记着怀真所说的那可怜的“邻家姐姐”,然而每次当她想问之时,应怀真都会无端地红了眼眶,并不肯再说什么。

再多问她两句,她便索性抱住敏丽,将脸埋在她的怀中,只低声撒娇求道:“好姐姐,不要再问了。”

敏丽听怀真声音微颤,眼中亦每每地泪光隐隐,显然此事对她来说竟是巨大创痛,敏丽便想,她小小年纪就见过这般惨绝人寰之事,怪道性情是这样的乖巧懂事,因此敏丽心中自然更是怜惜怀真三分,如是,竟把自己心中曾纠结不去的那种种更是淡了几分。

小唐眼见敏丽不似先前一样茶饭不思、少精缺神儿的,心中着实感激怀真,只不知该如何谢她才好。

这一日,天朗日清,惠风和煦,因那院中的木芙蓉开的正好,敏丽便同怀真便来至园中自在赏花。

因看了半晌,不舍离去,便命小丫鬟们把桌子摆在院中花前,摆放些果品茶点等物,两个人趁着高兴,又对着吃了两杯酒,越发助了兴。

此刻风小天蓝,花开正好,日光自云端洒落,晒得身上暖洋洋地。

此情此境,敏丽只吃一杯酒,便觉着脸上微微发热,便喃喃叹道:“真好的时光,此刻若再有丝竹清音……便是无憾了。”

应怀真也懒懒地拄着腮,便笑道:“可惜我在乐器上能为有限,不然自可为姐姐奏上一曲。”

敏丽闻言,便看着她道:“你果然不能的?我却不信。”当下,就命丫鬟把自己那“鸣凤”琴取来。

怀真见她兴至,便只抿着嘴笑,道:“我委实是不能的,拿来也是白拿,除非姐姐弹给我听。”

敏丽道:“你这丫头惯会遮藏,有时候明明很会,却只说会三分,因此我不信你,只给我试试便罢了。”

顷刻间,丫鬟果然抱了琴来,敏丽笑着把怀真招来身边儿,就把琴搭在两人膝上,便催促道:“快弹给我听听。”

应怀真见她只管不信,便笑道:“你且留神捂住双耳,免得我这俗音不堪入耳,把你吓晕了可怎么使得?”

敏丽便笑着在她肩头推了一把,道:“不必说笑,快些弹来。”

怀真无法,便笑着低头,起手试了两下,便果然抚了几个音。

敏丽旁边听着,只觉得弹出的音调沉闷不堪,且又歪歪颤颤,并非正音。敏丽此刻方信,便伸手掩口笑道:“果然你是不能的!”

应怀真便停了手,道:“明明说了实话,偏不信我的……非叫人丢丑才罢呢。”

敏丽便张开手将她搂住,笑道:“得亏你不能的,倘若你连这个也精通,我倒要再想一想,——你究竟是不是真从天上来的呢,年纪比我小这许多,却样样也比我能,可怎么了得呢!如今一听,好歹是放心了。”

应怀真便将她推开,哼道:“说这许多做什么?到底也弹来给我鉴赏鉴赏,我虽不会弹,可却会听得很。”

敏丽笑看她一眼,果然回过身来,果然抚了半阙。

应怀真听着,频频点头,果觉着极好,不由听得入神。却见敏丽看她一眼,见她坐在近侧,身后却是锦绣成堆的木芙蓉,千娇百媚地绽放,却通通不及人物绝佳。

敏丽心中一动,便念道:“本自江湖远,常开霜露馀。争春候秾李,得水异红蕖……”

应怀真乍然听了这句,浑身一震。

偏偏此刻琴声悠悠,似乎能撩动心绪,怀真便不由接着念道:“孤秀曾无偶,当门幸不锄。谁能政摇落,繁彩照阶除。”

正念罢了,敏丽手上一停,转头看她,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这首?”

应怀真微微一笑,便低下头去,并不回答。

敏丽道:“你我果然是心有灵犀……这一首诗,是……小凌公子新近所做,原来你也是知道的。”

应怀真只是笑笑,她哪里是这会儿知道的?只是但凡是凌绝所做的诗,她无一不知,早就烂熟于心,虽有意忘却,却竟像早就深深镌刻了一般,无法可抹去。

应怀真便只道:“姐姐这琴好,弹得曲子也好……听来像是……《阳关三叠》?”

敏丽虽喜欢凌绝的诗,却因凌景深的缘故,不想多谈此事,见应怀真转开话题,她便也说道:“你果然是个会听得,却怎么不爱弹呢?”

应怀真道:“我学过一阵儿,只是没有天赋,弹出来常常扰人心境,便不弹罢了。”

敏丽笑道:“说什么天赋不天赋的,这不过是个‘勤练’罢了,又是谁这样没眼色,说扰了心境的?当初我练琴的时候,声调粗陋,不堪入耳,哥哥也常不胜其扰,却还总是叫我多练罢了。”

应怀真笑道:“谁叫我没有唐叔叔一样的好哥哥呢。”

敏丽也“噗嗤”一笑,忽然说道:“横竖你只不用理会,专心自己学练就是了,也算是多一宗乐趣……是了,当初我学练之时,哥哥给了我一本曲谱,是极好的,又容易学,又好记,我现在已经用不着了,不如送给你倒是好。”

敏丽说着,便要去找,应怀真忙将她拉住,只说道:“做什么这样忙,改天再找也是使得……或者叫小丫头去就是了。”

敏丽道:“趁着这会儿还记着,自要找出来才好,一回头必然忘了,……你不知道,这曲谱不同于其他的书,怕她们不认得,得我自己找来才好,你且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说着,便站起身来,在应怀真肩头轻轻一拍,便去了。

怀真见敏丽如此热心,自然也由得她去罢了,又想到她方才琴声婉转,古韵悠扬,一时动了心,又因此处并无他人,便也低头,以手微微弹试。

谁知才抚了两下,忽然之间听到有人笑道:“怀真在做什么?”

应怀真吓了一大跳,却听着声音是从侧面传来,她转头看去,见小唐正自旁边的廊下踱步下来,径直走到身边儿。

怀真因腿上有琴,一时未来得及站起身来,刚要把琴放下,小唐已经走到她身边儿,便俯身浅笑道:“好兴致,竟是在抚琴呢?”

怀真一时倒不好起身了,又想到自己的琴技拙劣,方才必然给小唐听见了,便有些害羞,低头说道:“并没有,只是胡闹罢了。”

小唐瞧见她面上的羞色,便含笑道:“我方才听你仿佛奏的是‘阳关’,只是起手的时候,这里的音须得是一拂之后,按住才好……”

说话间,便起手,随意在弦上勾抹弹了两个音,才要叫应怀真也试一试,忽然一怔,发现自己此刻竟离的她极近,日影之下她的雪肤微微有光,小巧地耳垂更似玉一样,近在咫尺,小唐本能地便想略离开一寸,只不知为何,竟不想动。

应怀真见他手势如行云流水,做的极为好看,又听音色也佳,竟比敏丽方才弹的还好,应怀真听得愉悦,便又惊又喜,转头看他,道:“真好听,唐叔叔果然很会的?”

小唐蓦地见她含笑回头,这一瞬间,忽然就像是在珍禽园里怀真回头望着郭建仪笑的情形,小唐心中一时大悦,便也笑着说道:“不算很会,只是勉强罢了,你要不要学?我可以教你。”

应怀真此即才觉着小唐离自己仿佛有些太近,他身上透骨玲珑的香气也更浓郁些,让她有些微微地晕眩。

正在此刻,忽然听到一声笑,原来是敏丽回来了,一边儿从走廊上下来,一边儿说道:“哥哥你好偏心。”

小唐此刻才又站直了身子,应怀真察觉他离开自己远了些,才也微微松了口气。

小唐便问敏丽道:“这话从何说起?”

敏丽手中拿着曲谱,便道:“我先前学琴的时候,你只叫了个先生来教我,但凡向你请教,你只是不耐烦,哪里曾主动说要教我的?如今却说要教怀真,岂不是偏心?”

小唐便笑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偏你还记得。”

敏丽便回来,仍跟应怀真一块儿坐了,便把曲谱递给她,又道:“你若真的有心教怀真,只先一样儿……你把你藏的那把‘海月清辉’拿出来给我们弹一曲。”

应怀真便问道:“什么‘海月清辉’?”

敏丽说道:“你不知道……这是他最珍爱的一把好琴,我曾想借着用一用,他说给我弹是白糟蹋了,珍藏宝爱的什么似的。”

应怀真便看小唐,眼中略有些好奇之色,小唐心中一动,便道:“那把琴是古人之物,并不是随意玩赏的……不过,怀真可想要看一看的?”

应怀真忙说:“不必了,其实我并不懂这些,既然是古人的好琴,自然要遇上知音才能赏鉴,我又能看出什么来呢?那琴若是见了我,只怕也要哭呢。”说着便掩口笑了起来。

敏丽便也笑道:“我倒是不在意那琴是不是会哭,若是哥哥因此而心疼的哭,我才高兴呢。那琴他素来爱如性命,就连熙王殿下求着要看,他都不肯的。只是哥哥既如此偏心你,只要你说想看,他难道不肯拿出来的?偏偏你这丫头又这样为他着想,竟叫我不能称心了。”说到最后,就作出哀怨之状。

应怀真闻言,便笑看了小唐一眼,却见小唐正也看着自己,应怀真便又低下头去,只装作不在意看琴谱的模样。

却听小唐温声说道:“既然如此,以后有机缘再看罢了。”

怀真因心不在琴上,也并不在意此话。

稍后吃了饭,唐夫人因有事,便唤了敏丽过去。

应怀真正觉得曲谱艰涩,有些看不下去,就走到窗户边儿上往外看风景,不料眼睁睁地便看着小唐从外头而来,一抬头看见她,便笑了一笑,也不进屋,只走到窗户边儿上,道:“在看什么呢?”

应怀真道:“没看什么……”

两人一个窗内,一个窗外,这情形倒是让应怀真又想起前几年小的时候,在应兰风书房外头偷听两人说话,被小唐捉了个正着的事儿,一时脸上有些不大自在。

小唐心中却也早想到了,只是不说,问道:“怀真……我一直都不曾问过,前儿你跟敏丽说的什么,她便好了?”

应怀真听了这句,心中如同针刺,便看了小唐一眼,只道:“并没什么。”生怕他再问,转过身便走开了。

小唐见状,便只好从门前又走进房中,几个丫鬟早看到他来了,都忙行礼。小唐只进了内室,见应怀真坐在榻上,微微侧身,低头避着人似的。

小唐便走上前去,静了片刻,道:“我隐约听见了一两句……”

才说了这一句,就见应怀真的身子微微发抖,小唐心中不忍,便打住了,只道:“怀真,你说的这个……可也是从话本里看来的么?”

应怀真微微一愣,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他,小唐见她眸色黑白分明,又似有泪,双眸便又有些朦胧似的,透出楚楚之意。

小唐不由伸出手来,在她的发端轻轻地抚了一把,道:“怎么了?唐叔叔只是随口问问。”

应怀真便才低了头,道:“又不是什么好故事,唐叔叔何必问呢。”

小唐的手贴在她的发上,只觉得柔滑非常,手指一勾,竟挽住了她的一缕发丝,情不自禁地绕在了指尖。

应怀真察觉,微微转头一看,脸上顿时漾出几分晕红,便微微含嗔道:“唐叔叔!”

小唐一愣,猛地发现自己的举止,又看着那青丝绕指柔之状,也是一僵。

应怀真见他如此,不免咳嗽了声,幸喜屋里无人,便低声道:“唐叔叔,我如今也大了……”

这自然是叫他避讳之意了,小唐明白,才慢慢地将手抽回。

屋内一时悄然无声,半晌,应怀真才又说道:“昨儿唐叔叔听了多少?可都听去了?”

小唐怕她心里不安,就只说道:“只听了两句,觉着耳熟,倒像是先前你曾跟我说过的一个故事……所以我才问问。”

那时候,应怀真因知道了前世凌绝同郭白露是有婚约的,且凌绝心系白露,因此一时没忍住,才在跟小唐同车而行之时,假借话本之说,想问问小唐之见。

只是没想到他竟记得格外清楚,且昨日又给他听了些话去,虽只说听了“两句”……但一想到是“唐毅”所说,又怎能就呆呆地全信呢,因此应怀真心中不由后悔。

小唐见她垂首不答,虽不明究竟个中原因如何,却知道她心里必然有些芥蒂,便道:“你放心便是了……你同我说的那些,我绝不会告诉第二个人去。只是……我却担心你虽解开了敏丽心头的结,只是自己呢?”

应怀真闻言,微微一震,小唐叹了声,道:“怀真,你须知道……唐叔叔不会害你,倘若真正有什么难以开解之事,我仍愿意……听你再说些话本上的故事。可好?”

应怀真听了这句,意外之余,鼻头微微发酸,半晌,就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小唐抬手,正想再在她头上摸一下以示安抚,忽然想到方才的举止,于是只有缩回手来罢了,只是这种欲行又不得行的感觉,却委实叫人心头隐隐有些郁郁不快。

因应怀真的陪伴,这几日敏丽才重又露出欢颜,终于便到成亲之日,阖府中人都起了个绝早,有许多人甚至彻夜未眠。

敏丽跟应怀真同塌而眠,晚上说了半宿的话,又哭又笑,早上丑时一刻又起了身,丫鬟们伺候着敏丽上妆等,一直忙到清晨才罢。

不管是唐府之人还是前来道贺的宾客,人人都是喜气洋洋,春风满面。

敏丽本就貌美,如此盛装打扮,更是艳如桃李,美貌不可方物,只是临嫁之前,心情难免忐忑,此刻本有嫁娘陪伴,敏丽却仍抓着怀真的手不许她离开,两个人坐在房内,虽所思所想不同,但心情却竟是差不多的。

敏丽虽然释去心结,但毕竟对肃王府毫无期待,又心想肃王平日里威名远播,人人惧怕,世子却更不知是个什么模样性情了,敏丽心中也自清楚这一桩本是家族婚姻,加上她自诩所爱已失,因此起初的紧张过后,心情却也只是淡淡的。

而对应怀真而言,陪伴敏丽呆在房内,心里却也有些凉凉的。怀真虽然以自己的故事劝好了敏丽,可她心中又何尝不知……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虽果然把眼前陷于苦难泥沼的敏丽救了出来……可日后她嫁了,又会如何?联想上一世肃王府的下场,最好的说法,竟也只是一个“前途未卜”罢了。

此一刻,怀真竟也不知自己先前相救敏丽的举止,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两个人各自心神恍惚,手却始终紧紧地握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外头鞭炮声连成一片,原来是肃王府迎亲的队伍来了。

喜娘过来扶住敏丽,敏丽兀自不舍得松开应怀真的手,死死握着不放。

怀真此刻心中也生出一股惶惑不舍来,眼睁睁看着敏丽被披上盖头,扶着往外,也紧紧地握着敏丽的手不肯松开,拉扯之间,敏丽急得竟又哽咽起来,喜娘们正无办法,却见小唐自门口走了过来,劝道:“妹妹,好上轿了,你乖一些……”

敏丽听了,才缓缓地松开手,两个喜娘忙扶着出了门,应怀真看着那道大红色的身影,不知为何,竟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神情恍惚地上前一步,想将敏丽拉回来。不防身子被人一把抱住,就抱了回去,无法再靠前一步。

应怀真哭了声,耳畔听到小唐的声音,道:“怀真……今儿是你姐姐大好的日子,你且听话……”

应怀真听了这句,便咬住唇,拼命忍着泪。小唐把她抱住,一手掏出帕子,便将她眼角的泪轻轻拭去。

此刻敏丽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应怀真睁大双眸看着,却再也看不见,心也好像空了一块儿,竟终于忍不住,便哭起来。

小唐轻轻叹息了声,便将她重新抱入怀中,把头压在自己胸前,安抚道:“好了,不要哭了,若惦记你姐姐,以后彼此时常走动就是了……何况你也曾劝过敏丽跟太太不必伤怀,怎么自己反倒哭成这样呢?”

应怀真听他劝了几回,才总算是停了,小唐见她双眼哭的都红了,便又怜又是心疼,道:“傻孩子,劝起别人来倒是一流……可有谁能再劝得了你呢?”

应怀真才吸吸鼻子,道:“我并没什么,唐叔叔你不用在这里了,快些去忙就是了。”

小唐的确是有事,然而却不放心怀真,只道:“那你可不许再伤怀了?不然我便哪里也不去,只守着你。”

应怀真听了这话,才破涕为笑,道:“我又不是新娘子,何必守着……”说到这里,微微窘然,只道:“唐叔叔别在这里闲话了,耽搁了事儿便不好了。”

小唐见她笑了,才道:“如此我便去了……小可怜儿的。”见她又哭又笑,委实可爱,便伸出手来,在她的小小鼻头之上轻轻刮了一下。

应怀真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小唐已经长笑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怀真望着小唐离去的身影,又听着他得意大笑似的,她张了张口,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微微撅起嘴来,跺了跺脚。

此刻人都去了,怀真因想着方才哭过,便先回房里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整理之时,忽然想到方才小唐的举动,不由抬手在鼻尖上摸了一摸,又对着镜子出神了半晌,才笑了一声,喃喃低语道:“若不是认得,怎么知道‘糖大人’竟是这样的呢……竟也会戏弄人。”

肃王府迎亲的队伍极盛,几乎站满了整整第一条街,一路上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声势无双,引得半城的百姓都跑出来看热闹。

终于接了新娘子,队伍便往回而行,其显赫光耀,不可胜数,如此行过朱雀大街之时,忽地也有一队迎亲队伍而来,两下相撞,才知道对方正是锦宁侯府上迎娶林御史之女的。

两拨队伍略僵持片刻,凌景深便道:“退后,请世子先行。”

肃王世子回头看了一眼静静矗立的喜轿,便向着凌景深点了点头,终究还是先行了一步。

喜轿过时,凌景深驻马而立,凝视着那轿子,此刻一阵风动,轿帘微微掀起,便略窥见轿子之中的那人娇容,流苏晃动,大红盖头底下的半面容颜,似熟悉又似陌生……却几乎来不及细看,轿子已经缓缓过去了。

第109章

是夜,于凌府之中,来相贺的诸人逐渐离去,凌景深才得闲回到洞房之中。

喜娘们上前正欲行礼,景深挥手示意,叫她们退了,虽然于礼不合,不过既然新郎官儿如此……众人自也无话,连伺候的丫鬟也随着退下了。

景深见室内无人,门也被掩上,才徐步走到床边儿,见林明慧半靠在床上,仿佛是倦了睡着。

景深凝视片刻,终于伸出手来,把那大红的盖头掀了起来。

底下是一张极为明艳动人的脸,双眸微微闭着,因受了惊动,便睁开眼睛,四目相对,景深微微一笑。

林明慧见他忽然进来,自己竟全不知道,还差点儿睡着,不由地有些害羞,又见室内别无他人,便道:“怎么这样悄然无声的?”

景深在她身旁落座,问道:“可吃了东西不曾?”

明慧摇了摇头,便道:“饿了一天了。”撒娇看着景深,又说:“喝了多少?好浓的酒气。”

景深笑了两声,忽地伸出手来,轻轻抚上明慧的脸,明慧一怔,越发有些心跳,便微微地低了头。

正悄然无言之时,明慧忽地想到一件事,便抱怨道:“敏丽那个小蹄子,是铁了心要跟我不对付呢,好好地换了婚期不说,今儿还跟他们撞上了……你做什么让他们,明明是咱们先走的,世子爷又如何?”

景深并不言语,明慧因这件事,白天气了半日,晚间思来想去,昔日因她跟敏丽相好,那些京内贵女们自然也跟她们两个相好,不料因敏丽故意换了婚期,那些贵女们见状,便只往唐府去了,显得明慧这边儿甚是冷清,因此明慧很气不过。

明慧见凌景深不言语,便道:“你倒是说话呀,喝醉了不成?”伸手在他胸前轻轻地捶了一下。

不料景深顺势握住她的手,双眸盯着她半晌,忽然起手,将床帐拉了一把,只见帐幔飞舞,而景深一翻身,便将明慧压倒在床,明慧吓了一跳,才要说话,景深已经亲了下去。

明慧勉强支吾两声,更不能言语,景深一厢吻着,一厢起手,摸索间已经将重重衣衫解开,纵身而上,便云雨起来。他的手段娴熟高明,刹那间,明慧已忘记身在何处,连先前曾怨念过何事也已全不知晓了。

也是今夜,在稍早些时候,肃王府中,世子赵殊离了前席。

因肃王有命,叫世子不必过于应酬,赵殊便由丫鬟陪着,往后宅而去,走了片刻,忽然停下来,问了丫鬟几句话,又吩咐了些什么,其中一人便匆匆离去。

喜娘们丫鬟们见世子爷回来了到了,忙都行礼,赵殊轻声道:“劳烦各位了,这里不必伺候,都早些安歇罢了。”说着,又叫丫鬟领了去打赏。

众人十分欢喜,又说了许多吉利话,才尽数退了出去。

赵殊走到床边儿,见新娘子端然坐着,纹丝不动,又见桌上放着喜秤等物,赵殊便举手拿了过来,轻轻地把红帕子揭了起来。

底下玉人如梦,只是眼底略有几分湿润之意,赵殊看了片刻,微微咳嗽了声。

正在此刻,便有敲门之声传来,赵殊道:“进来。”

门开处,一名丫鬟捧着一个托盘进来,道:“世子吩咐的素面。”又问:“世子可还要什么别的?”

赵殊说道:“不必了,你们退下罢。”丫鬟们便退了出去。

赵殊自己走到桌边,便端了碗筷,重又走到床边,对敏丽道:“我听闻你整天也没吃东西,必然饿了,且吃两口。”

敏丽听了这句,才微微抬眸看向世子,龙凤烛的光芒下,却见眼前的少年,眉目清秀,面容白皙,目光却是温和的,并不似凶神恶煞的模样。

敏丽怔了怔,有些意外。赵殊又笑了笑,道:“你若不爱吃这个,我再吩咐他们另作别的去。”说着,自己用筷子挑了面,对敏丽道:“好歹尝一口?”

敏丽听到这里,才抬起手来,把那一碗面接了过来,才吃一口,泪便掉了下来,赵殊在旁看着,见状忙掏出帕子来,给她轻轻擦去。

敏丽看他一眼,轻声道:“多谢。”又低头吃面,虽然的确是饿了,然而却仍是不疾不徐,连纹丝儿声音都没有。

顷刻间,吃过了面,赵殊又倒了一盏茶递给敏丽,敏丽又略饮了一口,要起身自己放了,赵殊道:“不碍事,我来就是了。”竟接了过去,起身又放回桌上。

敏丽先前并没见过这位肃王世子,只听小唐依稀说过一句“世子人不错”,却并不在意,今夜见了,瞧着他的举止,竟像是个温和之人,并不如何可怖,又兼吃了面饮了茶,那颗心才略有些安定下来,只是仍有些许紧张。

赵殊坐在她身边儿,隔着有一个人的距离,便道:“想来坐了许久,腿脚可麻了?对了……你比我大两岁,我唤你姐姐可好?”

敏丽听了,面上微微一红,便道:“是。”

赵殊笑了笑,又道:“我原本就听闻唐府的教养是极好的……今日见了姐姐,才知名不虚传,姐姐又生得这样,配了我似是委屈了。”

敏丽一愣,才要问他何出此言,赵殊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敏丽不知如何,便道:“世子是怎么了?”

赵殊道:“姐姐受惊了,只是我自来体弱,多亏父王从南边儿请了一位先生来,那先生医术高明,近来才好了些。”

敏丽便问道:“可是那位竹先生?”

赵殊点点头道:“正是竹先生,姐姐也知道他?”

敏丽便道:“我听说过这位先生的名头,说他最擅长演算之术,不知是否是真的?”

赵殊见她好奇,便笑道:“的确所言非虚,先生是世外高人,有名的能掐会算呢,当初我本……”说到这里,赵殊又咳嗽了声,道:“是先生说我同姐姐有姻缘,所以才……”

敏丽听他话语有些吞吞吐吐,便道:“我并不明白世子的意思?”

赵殊便道:“只因我觉着自己体弱,生怕……故而不想带累他人,又因久慕唐家之名,又怎忍心这样对待唐家的女孩儿呢。是竹先生算了我跟姐姐的八字儿,说我们是天定的姻缘,我才肯了。”说着,便腼腆地笑了笑。

敏丽听了这话,心中震动,这才明白世子原来并不想娶亲……却是因为他自诩身子弱的缘故,可见的确是个良善的好人。

敏丽也是头一次听闻竹先生算她跟赵殊是天定的姻缘,眼前一时闪过许多旧人的音容来,便也微微地笑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或许,冥冥之中当真一切有定罢了……”

赵殊见敏丽轻轻一笑,笑容甚是婉丽端庄,又听她言语温柔,心中十分喜欢,便道:“姐姐,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早些安歇罢?”

敏丽闻言,又是害羞,又有几分不自在,便低下头去。

赵殊举起手来,轻轻地帮她把凤冠摘下,敏丽已经脸红如火,赵殊见她一味低着头,便又慢慢地抬起她的下颌,看了片刻,又赞道:“姐姐真是天人下降,我竟是何德何能,能娶姐姐为妻。”

敏丽满面绯红,察觉他渐渐靠近过来,便慌得闭上眼睛,赵殊将她抱住,又看了会儿,才亲了下去。

雕花大床的帐子放低,微微地一阵颤抖摇晃,桌上的龙凤烛光芒伸缩,“啪”地便爆了一个灯花儿。

同样是夜,虽然唐夫人一再挽留,让应怀真再多住几日,但因敏丽已经出嫁,又加上在唐府里已经住了许多日子,应怀真便只说改日再来。

唐夫人无法,只得放她去了。怀真便随着应府的女眷们回到府中,虽然不知敏丽所遇究竟如何……但到底是木已成舟,再担心也是枉然,于是只得掩了愁思罢了。

回到东院里,却见李贤淑早也回来了,应怀真见她满面春风,便问道:“娘去锦宁侯府,却是个什么光景呢?”

李贤淑笑道:“当然是好光景,这侯爷夫人真真客气,拿我当上宾看待,你娘今日可得足了面子。”

应怀真又是意外,又觉着好笑,便笑道:“这却是怎么回事呢?”心想着此刻倘若应兰风身居高位的话,凌夫人对李贤淑如此,倒也说的过去,可现在父亲还未回来,莫非……是看在应公府的面上?

李贤淑笑着斥道:“什么怎么回事儿,我好歹也是公府的二奶奶!是了,唐府的情形又如何呢,你怎么在那住了这许多日子?”

应怀真便道:“没什么,就是敏丽姐姐要出嫁了,舍不得我,就多留住了几日罢了。”

李贤淑也并没多问,只说道:“这样倒是好,你在唐府,我在锦宁侯府,两下里都不得罪。”

应怀真又欲翻白眼,李贤淑却又叹道:“就是你那爹,怎么还不回来,可真真儿急死了人!”

应怀真只好安慰道:“下个月准能回来。”李贤淑也无法,只有抱怨了几句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