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应怀真虽不曾去过唐府,但听人传来的消息,——却说敏丽回门之时,隐约提了几句,说是那世子很好。应怀真听了,心中隐隐替敏丽觉着宽慰。

这一天,怀真坐在炕上,正又拿出几样香料来摆弄,因她答应了要给竹先生制一块儿香,偏偏近来事多繁忙,虽然心中有了些计较,却并不曾着手,好歹这两日里有了空。

谁知正在忙着,忽然小丫头跑进来,道:“姑娘,小舅爷来了。”

应怀真吓得手一抖,忙问:“在哪里呢?”

小丫头道:“听说去了老太君房里。”

应怀真松了口气,忙说:“去看着……若是小舅爷要来探我的话,只说我……病了!”忽然想了想,又改口说道:“病了不好,反让他担忧,就说、说我……”应怀真挠了挠下颌,一时想不到好法子。

小丫头便道:“上回小舅爷来,已经说过去了花园里,一时找不到,上上次,说是姑娘睡觉呢,不许人打扰……这次又说什么借口?”

应怀真听了,便啐道:“用你说?没见我正想着呢?”

原来自打上回小唐“好心提醒”过应怀真之后,她回到府内,思来想去,只觉着她绝不会主动去找郭建仪的了,只是郭建仪若来寻自己,倒是难办,因此一次两次他来了,只找了许多借口避而不见就是了。

应怀真也知道郭建仪是个聪明的心性,只怕她再躲避两次,他心里自然也就明白了。

此刻偏又找不到新鲜的好理由,正在着急非常,忽然听外头有人笑道:“妹妹在家里不曾?”

应怀真听了,心中一动,立刻有了主意,便叫了声:“大元宝!”

果然张珍听见她的声音,便从外头撒腿跑了进来,一看满桌子的东西,便道:“咦,你又在摆弄什么香料……”

忽然张珍想到一事,便道:“你既然有这样的能耐,怎么却不给我也做一个香袋儿呢?我听说唐大人有一个,是顶好的,为什么我没有?”

应怀真拿起一朵干花,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你再多嘴?”

张珍捂着头乐道:“你不给我也就罢了,做什么还打我呢?”

应怀真便道:“你不去读书,怎么有空过来了?”

张珍便愁眉苦脸,诉苦说:“唉,我近来一看到书,脑子立刻就疼,因为明年要科考了,春晖哥哥跟佩大哥……还有小绝哥哥,他们都用功的很,小绝哥哥自不必说了,是个聪明绝顶的,连老师都说前三甲必然有他,春晖哥哥跟佩大哥也很是能耐,我瞧着这个情形,觉着我怕是考不到什么名次的,何必也跟着死读呢,又因几日不见你了,索性过来看看。”

应怀真早知道张珍不是读书的料子,见他如此说,便也笑了几声,又道:“你既然不爱死读,做什么当初上京的时候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考科举’呢?”

张珍面上一红,知道她已经是看穿了,却仍笑着道:“不试过又怎知自己不是那块儿料呢?”

应怀真提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道:“我却早知道你不是这块儿料的。”

那小丫头见他们相谈甚欢,不敢打扰,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应怀真看见了,也并没有拦着,见张珍满脸好奇地看着桌上等物,怀真便小声道:“大元宝,待会儿小表舅或许会来,你记着不许走,咱们如现在这般,好生说话。”

张珍见她神情鬼祟,便也小声道:“好啊,只是……却是为什么?”

应怀真道:“不为什么……总之你记得就是了。”

张珍想了会儿,忽然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郭大人向你求亲过,你没答应,又想避嫌,可是不是?”

应怀真点了他一下,道:“不许多嘴。”

张珍却又说道:“妹妹,我知道郭大人极为能耐,你怎么不答应呢?不过这样也好,纵然是比郭大人还能耐的人,你可也记得都不要答应呢?”

应怀真睁大眼睛,道:“说的什么胡话?”

张珍不答,只是抓了一朵花乱嗅,应怀真忽然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便故意道:“我自然不会答应,只因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

张珍听了,吓得把花儿扔掉,抓住应怀真的手便问道:“有了什么?你莫非有了想要嫁的人了?是谁呢?”一脸紧张地盯着她。

应怀真噗嗤一笑,便把手抽开,道:“为什么我心里不能有人?”

张珍张嘴说道:“因为我……”

应怀真盯着他,眼神十分凶狠,张珍被她如此瞪着,不由想起小时候两人相处的情形,她若是不高兴了,便会如此……张珍心里的话就不敢说出来,只小声说道:“反正……你知道的……”

应怀真端量了张珍一会儿,便轻声说道:“大元宝,可记得当初我不许你上京的话?”

张珍闻言,不免惶恐,便点头。

应怀真微微一笑,道:“你惦记着我,我很高兴,我同你一块儿长大,你在我心里,跟别的人也从来都不同……或者说,我心中有许多珍视之人,可唯有你,从小陪着我,一块儿玩闹,甚至……”甚至前世,及至长大后,这个人也是毫无条件豁出性命地为了她好。

就算今生,在怀真所认识的人当中,张珍也是最不同的一个,他仍是这般简单而唯一,不似其他人一样有心机会谋算,得也费心揣测,时常难以应付。

所以在跟他相处的时候,正是应怀真最觉轻松的时刻,可也正因如此,绝不能误了他。

张珍闻言,十分震惊,唤道:“怀真……”

应怀真正色道:“但也只是这样了……大元宝,你得知道,我们之间,绝不会有其他的……你可明白我说的话?”

张珍听了,眼眶便红了,半晌,才低下头去,默默说道:“我知道,我配不上妹妹。”

应怀真探出手去,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听好了,并没有什么谁配得上谁或者配不上谁,假如真的要论配不配得上,我倒觉得我配不上你。”

张珍抬眼,双眸中已经有了泪光,摇头说:“不是!”

应怀真微微一笑,道:“你若还像是先前一样肯听我的话,那么就把这些话听在心里,可好?”

目光相对,半晌,张珍才点了点头,眼中的泪便掉下来。应怀真回身掏了一块帕子递过去,哄着道:“这样大了,还是爱哭?方才你不是跟我要香袋儿的?只要你肯听话,我便给你也做一个,你说好不好?”

张珍心里自然是有些失望,但是听应怀真如此软语盈盈,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道:“好。”

应怀真看着他的模样,便微微笑道:“放心……如我先前跟你说的,以后你会有一房贤妻,还会有两个很可爱的孩子……”说到这里,忽然略觉着心酸:前世她并没机会如此,今生,却也是不可能的了,只不过若当真的……张珍能幸福安康如此,倒也罢了。

应怀真便笑了笑,低下头去,掩了眼底一抹湿润。

不料张珍坐了半晌,郭建仪也不曾来,应怀真便叫进小丫头来,问道:“小舅爷在哪里呢?”

那小丫头呆了呆,道:“先前我见小舅爷来了,正要告诉一声,小舅爷问我是谁在,正好儿二奶奶叫我有事,我便出去了……还以为小舅爷进来了呢?”

应怀真呆了呆,无法,便放张珍去了。张珍临去又说:“既然答应了给我香袋儿,可别忘了呢?”

应怀真见他惦记这个,便知道他心里并没有因自己所说的那些话而怪责什么……心里又是宽慰,又忍俊不禁,便道:“快去看书罢了!”张珍便笑嘻嘻去了。

又过数日,便进了十一月,李贤淑情知应兰风每日都有可能回来,于是天天盼天天想,几乎有些神不守舍,应怀真却终于也调好了香,正好这一日竹先生来了,便忙取出来送给他。

竹先生接了过来,便嗅到一股十分醇正的清香,一时之间微微闭上眼睛,仔细品味。

此刻,虽然是身居在这京城繁华之地,应公府狭窄的东院内,一瞬间却仿佛人在层峦叠嶂之间,眼前见高山流水,水声潺潺,松风阵阵,正是君子清响,山高水长。

竹先生心旷神怡,虽闭着双眸,唇边却挑出一抹惬意笑容,似乎超脱此间,神游物外。

张烨在旁看着,伸手在竹先生的眼前晃了两下,才要笑,竹先生却眉头一动,便睁开双眼,面上有些许诧异之色。

应怀真便问道:“先生觉着如何?”

竹先生看看她,又嗅其香,闭起眼睛冥思片刻,才道:“怪哉,怎么于汤汤流水巍巍山岳之中,竟又像是有一丝故地气息?”

应怀真掩口而笑,才说道:“我爹曾从南边给我捎了几个香包,那些香草却是京城里少见的,我觉着先生从南方而来,大约有故土之思,便试着选了两种调了进去。”

竹先生目光微动,看着应怀真,半晌才点了点头,叹道:“你果然是心思灵巧,异于他人,怪不得那位唐大人说……”

应怀真一怔,便问道:“唐大人?是唐叔叔?他又说什么了?”

竹先生迎着她好奇的目光,便咳嗽了声,道:“没什么,只是闲话罢了。”说着,便拿着那香包,翻来覆去,爱不释手。

原来先前有一日,小唐因去肃王府探望敏丽,便跟竹先生遇见。竹先生看了他几眼,正要走开,不料小唐上前拦住,道:“先生留步。”

竹先生知他有事,便才停下。却见小唐面有迟疑之色,望着他道:“先生见识广博,不同凡俗,我正有一事不解,想要向先生请教。”

竹先生略微惊奇,便问道:“是何事?”

小唐又犹豫片刻,才说道:“先生悠游天下,可见过些非常之人?譬如……天人精灵之类,却不知是否是真有其类的?”

竹先生听他说起这个,不由愕然,便问道:“为何如此相问?”

小唐略有些窘然,却道:“只因我认得一个人……总觉着她、行事处处有异常人,总而言之……很……不似寻常之人,故而心里十分疑惑,却不知先生可也见过这样的人不曾?”

竹先生想了一会儿,心中哑然失笑,便道:“你说的这人,莫不是小怀真呢?”

小唐见被他猜中,面上微微一红,索性道:“是……”

竹先生沉吟片刻,便道:“所谓神仙精灵,不能说不存于世,只不过机缘难得,常人不足见罢了……至于小怀真,你却是多虑了,她虽然灵透,行事也略有异样,可一切皆是行而有因的。你只细看便知。”

小唐还要再问,竹先生却已经飘然离去了。

竹先生只怕说出这宗来,会让应怀真不安,因此只是不言语。怀真到底难耐好奇,便趁着竹先生留意那香囊的功夫,拉住张烨要问,谁知还未开口,里头竹先生就说道:“是了,我今儿来其实也想给你道贺的……你且快去门口等着。”

应怀真呆呆问道:“先生说什么?”

竹先生一边儿端详那香囊,一边儿随口说道:“你父亲算来该是今日回京,随时有可能进府,你还不去等着呢?”

应怀真听了,满心乱跳,知道他神算最准,只怕是真的,正想叫人去跟李贤淑说一声儿,却听院子外一阵吵嚷,竟是吉祥跑了进来,尖声叫道:“姑娘姑娘!二爷回来了!”

第110章

细算了算,到这年底,应兰风离京正好儿是六年时光。

应怀真本想先去告诉李贤淑,不料见吉祥来嚷,便知道李贤淑必然是也听闻了,一时顾不上跟竹先生说话,忙要跟吉祥去前面,走了两步,又忙折回屋里来,屈膝向着竹先生行了个礼,道:“先生请恕我先失陪了。”

竹先生呵呵一笑,道:“去罢去罢。”应怀真心喜非常,便忙同吉祥去了。

等她们去了,竹先生回头看了张烨一眼,道:“好徒儿,我们也回去罢。”

张烨便说道:“为什么不叫我跟怀真说?又不是不可告人的事儿,那唐侍郎竟疑心她是个妖精神仙一类……岂不好笑?怀真好端端一个人罢了,亏他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竹先生横他一眼,道:“偏你又要多嘴,怀真本来就是个多心多虑的,你若再跟她说这个,她又要胡思乱想,你只不要插手,免得乱了人家的命数。”

张烨便叫屈说道:“还是您老人家提起的,偏我多嘴就乱什么命数了?”

竹先生笑看他一眼,也不理论。

张烨却又猴过来,笑着说道:“师父……方才那个香包且给我看看,果然是好的?”

竹先生点了点头,早把香包放到怀里去,闻言更把领口扯了扯,便道:“好是好的,只不过跟你无缘,看也是无用,这是丫头单给我的,别人也难解其意,难嗅其香。”

张烨略见不服,道:“有道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上回那透骨玲珑我还能嗅到一丝香气呢,若真如此说,那个香包岂不是得给我?反正那唐大人也难解其好。”

竹先生听他这般说,不由跺脚道:“住嘴住嘴,这种话也好乱说?你留神些,冥冥中会有因果的。”

张烨撅着嘴,只是哼哼,竹先生看了他一会儿,终究叹了口气,道:“如今为师也不知道此番带你来京,究竟是好是歹了。”

张烨才说道:“师父做什么又发此无用感慨?京城自有京城的繁华好处,且又有许多有趣的人……比如怀真妹妹就是个难得的不是?”

竹先生便问道:“那么山上呢?山中岁月,可寡淡无味了?”

张烨摇了摇头,道:“山上自也有山上的好处,每日晨昏景色变化,以及山中各种生灵,也各有趣味,怎能说是寡淡?”

竹先生挑了挑眉,望着张烨的眼睛,便问道:“倘若叫你选择,你是想留在山上呢,还是留在京中?”

张烨闻言,便皱眉琢磨了会儿,才道:“偏偏鱼与熊掌不能两全,倘若住在山上,又能见着许多有趣的人物,那才衬我的意……”忽然看着竹先生斜睨自己,便又笑道:“罢了罢了,不过,就从这会子看来,我觉着京城却是好的,以后却不知会如何。”

竹先生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张烨心中一转,忙问道:“师父,无端端怎么问我这个,莫非你起了长久住在京内的心思?”

竹先生又看他一眼,半晌,微微一叹道:“以后你自知道,罢了,人家一家子团聚的时候,咱们且先走罢。”

且不说竹先生同张烨自行出府去了,只说应怀真同吉祥两个往前厅而行,走到半路,正遇到应翠应玉,两人便道:“听说二叔父回来了?咱们快去看看!”当下一块儿涌到应老太君房中。

给老太君见了礼,应怀真张目四顾,谁知并不见李贤淑的影子,许源笑道:“不要找了,你娘听了消息,就什么也不顾地跑了出去了……”

应夫人听了,面无表情,座上应老太君呵呵笑了两声,却道:“兰风出去这几年,好歹是回来了……怪不得二奶奶心急的什么似的。只不知道兰风如今是什么样儿了呢?”

忽然又有丫鬟从外面进来,禀告说道:“回老太君,二爷已经进府了,跟二爷一块儿进府的,还有谷二姑娘跟少爷。”

应老太君听了,大喜,道:“晏珂跟晏灏两个也来了?”

那丫鬟道:“正是的呢,眼见要进二门了。”

众人见应老太君面露喜色,便也都欢喜不已,此刻,应玉便跟应怀真窃窃私语,道:“你一定是不知道的,老太君的家里是南边儿的大族陈家,这晏珂姐姐跟晏灏哥哥两位,算来也是老太君姊妹家的孩子……那陈姨太太嫁给了当地的谷家,不料姨夫早逝,前年听闻陈姨太太也去了,他们家大姐又嫁了,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怎么这会子竟跟二叔一块儿回京来了呢?对了,谷家是在南边儿,莫非是因为二叔经过的时候正好遇上了?”

应怀真听到“谷二姑娘”,心中一动,眼前便浮现一张看来十分柔顺美貌的脸……其实应玉自然想不到:应怀真其实是知道这谷家两人的。

应老太君的出身的陈家,开国的时候也有从龙之功,被封在江南益阳之地,算是当地的富庶大族,到这一代,已经分为三支,长子嫡孙那一脉,如今还是益阳地方的知府,其他两族却有些式微。这谷晏珂的母亲,便是老太君的姊妹所生之女,算来谷晏珂该称呼老太君一声“姨奶奶”。

如果不是此刻这两个人的名字又浮现,应怀真几乎已经忘了。事实上,谷晏珂的出现,在前世里,是在比这会儿还更早的前几年……

且不说应怀真心中猜疑,顷刻间,外头的人已经到了,先是李贤淑跟应兰风两个人进了来,应怀真一眼看到应兰风,只觉恍若隔世,便顾不得什么礼仪,站起身来就跑了过去。

应兰风也正四处找寻她的身影,忽然见女孩儿站起身来,比先前他离京的时候已经长高了许多……也更加出落许多,只是却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应兰风满心疼爱怜惜,只来得及唤了声“怀真”,见应怀真已经跑到跟前儿,应兰风便张手将她抱入怀中,泪也刷地便掉了下来,只顾抱着怀真,也忘了去给老太君行礼了。

这会儿,外头小丫头又道:“谷姑娘跟谷少爷到了。”说话间,帘子打起来,就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从外而来,身后跟着一个袅袅娜娜的美人儿来,并一个看来十七八岁的少年。

谷晏珂跟谷晏灏两个见室内是这般情形,便不免先上前去,拜见应老太君跟各位夫人奶奶们,应老太君见了家内的人,喜不自禁,便握着谷晏珂的手,先问道:“怎么忽然就来了?也没有先说一声儿呢?”

谷晏珂笑道:“本来早有打算的,只是日期未定,还想着先修书过来说说一声儿呢,谁知正好儿兰风表哥打我们那过,才跟着他一块儿顺路来了,也好让姨奶奶欢喜一下子。”

应老太君抱着她,果然高兴,谷晏灏也上前行礼,老太君见他出落的十分之好,便也点头赞叹不已。

这会儿,应兰风才跟应怀真分开来,应怀真便打量父亲的脸容神情,却见在外头这许久,虽然看来不免瘦削了些,但却并没怎么大变,脸色虽也不似先前那样白皙,看起来反而更添了几分沉稳,只不知道是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可不管如何,毕竟安安稳稳地回来了,应怀真心中已满是感激。

此刻,应兰风也打量着怀真,见她长高长大了许多,一面儿心里欣慰,一面儿又觉得心酸,心中想道:“虽然为国尽忠,不辞劳苦,只是到底白白错过了这些年,竟然没有法子看着怀真一天天长大……不管如何,这六年的时光是再也回不来的了。”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中悲戚,竟又掉下泪来。

应怀真伸手给应兰风拭去眼泪,便道:“爹,快去拜见老太君跟太太了。”

应兰风这才忍了心中悲伤,上前给应老太君跟应夫人见礼。

老太君看着他,点头说道:“这几年来你总在外头,虽然不免辛苦,但也是为国而已……如今平平安安回来了,也让家里放心,很好……”

说了一会儿,应老太君便又问道:“只是怎么这样凑巧,竟跟晏珂他们一块儿回来了呢?”

应兰风道:“只因先前往南边儿去,在益阳之地颇遇到些难处,多亏了陈知府相助,回来的时候经过,又承蒙款待,不料谷家表妹等正欲上京,陈知府因念他们年纪小怕行路不便,便托我照料……于是才一路陪着回来了。”

应老太君连连点头,又问两句,便放应兰风去拜见应爵爷,以及跟他的兄弟们相见。

应兰风虽然答应了,却舍不得应怀真,出来的时候,就看着她,应怀真见应老太君正在跟谷家姐弟说话,她便偷偷地也跟着出去了。

李贤淑见她两个出来,便对许源道:“三奶奶先掌着这儿……我暂且出去一会儿。”

许源笑着说道:“我知道你的心,只快去罢了,这会子又客气什么。”

却说应兰风走到门口,便并不动,应怀真紧随其后也出来了,应兰风一声不出,就忙着将她抱起来,如同昔日一样握着腰将她举高了些,应怀真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便笑了两声儿,又怕里头听见,便忙掩口道:“爹快放我下来!”

应兰风才将她放下,这会儿李贤淑出门来,正好见这一幕,便笑着说道:“别只管闹腾,如今长大了,不比先前,叫人看了像是什么?”

应怀真跟应兰风面面相觑,应兰风便冲着应怀真眨了眨眼,道:“你娘说咱们了,以后可改了罢?”

应怀真便吐了吐舌头,道:“娘的话当然要听了。”嘴里说着,却又跑过去,扑在怀中,抱住了应兰风的脖子,在耳畔低低说道:“爹……我好想你。”说了一句,情不自禁地又掉下泪来。

应兰风听了这一句,眼眶立刻也红了,李贤淑在旁,眼里微微湿润,却只唉声叹气,道:“只是腻歪不够!”伸手掐了应兰风一把,看看屋里,想说什么,又且忍住。

因门口都是小丫头们,又是人来人往的,不是个自在说话的地方,李贤淑便一把拉住应兰风,道:“你随我来。”

一直出了老太君的院子,到了东院里,李贤淑才说道:“你老实跟我说,那个谷家的什么姑娘是怎么回事?怎么偏偏这么巧,你回京,他们也上京呢?”

应兰风便道:“我又如何知道?听闻他们要一块儿上京,本来不肯的。只是陈知府帮了我许多,我承他的情……只好答应了,受人所托罢了。”

李贤淑想到谷晏珂那种模样……心里很是不舒服,便说道:“你跟她……当真的没有……”

应兰风猜到她要说什么,一脸的匪夷所思,便道:“你竟在想什么?我一路上累的死去活来,此刻还有一口气儿回来见你跟怀真,已经是老天庇佑呢,怎么你说的我不像是去奉旨办差,反而是去胡作非为的呢?”

李贤淑便不言语了,应兰风就对应怀真道:“你瞧瞧你娘,我才回来,就审我呢,你也不替我说句话?”说着,便捏住应怀真的小鼻子,轻轻拧了一下。

应怀真便笑起来,推开应兰风的手,道:“不怪娘起疑心……爹五六年不回来,猛然间回来了,又带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娘若不审,我还要审呢。”

应兰风听了她这般说,却反而高兴,便又将人抱了起来,道:“审罢审罢……越审爹越高兴!可知道这许多年来爹最想的便是我的宝贝女儿了?”说话间,就抱着转了几个圈儿。

应怀真略有几分头晕,心里却又十分欢悦,便只是笑。

李贤淑急得说道:“快罢了!轻狂成什么样儿了!”

应兰风笑吟吟道:“我五六年不曾抱过怀真了,务必要补回来才是。”

李贤淑虽然也是高兴,却偏冷哼了声,道:“亏得你这会子回来了,若是再晚两年,只怕也捞不着你来抱了呢。”

应兰风听了这话,一怔,笑便敛了,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贤淑见他正色起来,才笑道:“你不见怀真长大了许多?你还当是前几年什么也不懂的毛丫头呢?如今都已经有人上门提亲了。”

应兰风听了“提亲”,顿时大惊,便把应怀真放下,忙着问道:“什么提亲,谁来提亲?怀真才多大呢,又提什么亲!”

李贤淑故意说道:“立刻就十二了,还有三年及笄,就好嫁人了,有人上门来提个亲又有什么稀奇!你当她才多大?还是五六岁不成?”

应兰风跺了跺脚,走到跟前儿又问:“是哪个小子这样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盯上我的宝贝女儿呢?”

李贤淑见问,越发抿着嘴笑起来,应怀真在旁听到这里,便道:“娘,说这些做什么,好没意思……爹才回来,且让他好生歇息歇息才好,另外,不是还要去见老爷跟伯父叔父们的?”

李贤淑见女儿发话,才忙向着应兰风行了个礼,道:“好好好,二爷且坐,我还没有给您好生的接风洗尘呢。”

应兰风闻言,便回身坐在椅子上,又把应怀真拉过来,叫坐在腿上,才抱着对李贤淑道:“何必接风洗尘这么麻烦,只别当问贼一样的审问我就谢天谢地了,另外,快些跟我说,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又这么有眼光,竟然看上我们怀真呢?”

应怀真脸上已经见窘,不等李贤淑开口,就拦住了,恼道:“爹怎么还是问?再问我就不理你了。”

应兰风见她一再拦阻,知道她心里害羞,只好打住,心想着回头细细地再问李贤淑便是了,于是就笑着捏捏应怀真的下巴,道:“好好好,爹错了,爹不该乱问……怀真别恼。”

应怀真才转怒为喜,又扑在应兰风怀中去了。

李贤淑见两个人如此,不免笑道:“两个祖宗,且消停些,横竖如今回来了,又不是即刻又要走?怀真快下来……你爹从外头来,一身的尘土,也不嫌腌臜呢。”

应兰风低头看看应怀真,问道:“爹腌臜吗?”

应怀真仔细看了会儿,见下颌上胡子拉碴,便忍着笑点点头,又道:“胡子都生出来了,倒像是个落魄书生。”

应兰风便笑道:“爹不在家这两年,你跟你娘学坏了,竟嫌起爹来……”说着,便举着应怀真的手,拿下巴上的胡茬去乱蹭,应怀真觉着手上刺挠的很,便笑着挣扎起来,终究跳下地。

李贤淑趁机拉住应兰风道:“只是胡闹!这两年还以为是稳衬许多,没想到竟变本加厉,我难道养了两个长不大的孩儿不成?”

正说着,却见外头应佩放学回来,一进府便听说应兰风回京了,忙忙地过来拜见,张珍却也跟在身旁。

应兰风见两人都大出息了,又惊又喜,父子们便又叙了会儿话,加上张珍在旁问长问短,一时又是十分热闹。

应怀真便依偎在应兰风身旁听他们说话。顷刻,应兰风环顾周围,不见应蕊,便问起来,应佩道:“蕊儿这两天里病倒了……不然早也来见父亲了,只是不是大病,略受了寒罢了。”

应兰风才点了点头,道:“不是大病就好了,等我稍微安顿,少不得也去看看她。”

应兰风略坐片刻,果然便去见应爵爷跟应梅夫等,一直又周旋了一个时辰,这边儿李贤淑准备好了沐浴等物,应兰风匆匆地沐浴过后,整肃妥当,又才去吏部报到。

如此一直到晚间才回来,进了房,见应怀真不在,应兰风便拉住李贤淑,就问起白天所说的求亲之事。

李贤淑少不得便跟他说了是郭建仪来求娶,应兰风听了,震惊了半晌,才道:“我竟想不到会是表弟……这、这……他竟然看上了怀真?又几时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呢?”

李贤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呢?当初在老太君房内听了,我还当是做梦呢……真真想不到他竟有这份儿心……”

李贤淑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原来应兰风此刻还不知道应怀真曾遭遇的那些事儿呢……李贤淑想到,便皱起眉来,不知道要不要立刻跟应兰风说明。

应兰风见李贤淑沉吟,便问道:“你莫非是愿意的?”

李贤淑张了张口,说道:“原本,我虽然略知道他对怀真有那个心思,却并不看好……你也知道,太太很瞧不惯我们,郭家跟太太又是那个关系,只怕怀真若嫁过去,没什么好果子吃……只是……总之,我见建仪的确是个不错的。”

应兰风点了点头,思忖着说道:“建仪倒的确是个能干的,我虽然在外头,却也听说过他的名儿,官也是越做越大了,人又可靠……只是他年纪大怀真许多,又总是怀真的小表舅,说起来可不好听呢。”

李贤淑笑道:“他上门求亲的事儿都做了,还有什么好不好听?”说到这里,不免又想起应怀真被掳的那件事:那件儿却更是最不好听的。

李贤淑一时就想跟应兰风说明白,但是应兰风爱女如命,若知道了竟有此事,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呢……

李贤淑自忖他才回家来,竟不好在这一时跟他说这种大事,何况除了此事,在这五六年内,发生的大事可不是一件而已,一时之间如何说起呢?只慢慢地再说罢了。

李贤淑这边儿犹豫,应兰风又道:“是了,倒没说建仪求亲的下文如何呢?”

李贤淑才定了定神,道:“我本来倒是挺中意的,只是你女儿……她不乐意,也是无法。”

应兰风惊道:“怀真不喜?”

李贤淑唉声叹气,道:“我瞧这丫头的举止,倒不是全然对建仪没情,只是她牛心古怪的,不知是什么心思。不过虽然她说不愿意,我看建仪的行径,却并不死心……这些日子每次来府里,都也要跟怀真见上一面儿……又带许多东西给她,模样也是谨慎守礼,也不见恼,也毫无轻狂之意,委实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应兰风出了一会儿神,便哼道:“建仪虽然不错,可是我先前五六年见不着人,好不容易回来了,一年半载地却不能把怀真聘出去,总要多留她两三年在跟前儿才好。”

李贤淑便笑说:“你小心把她留成个老姑娘,又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