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数日,礼部接到沙罗国送回来的消息,原来沙罗国果然政乱,老王被杀,新王叔继位。然而因为暂时不能跟天朝撕破脸面,于是仍奉清弦公主为妃,又派使节跟天朝来往交好。

加上春闱在即,全国各地的考生们云集京城,各种事宜琐碎繁重,礼部尚书偏又年高,几乎诸事都落在小唐身上,因此竟忙得分身无法,有时候甚至三四天都不能回府一趟。

却说这一日,张珍又偷闲跑来应公府,便在屋里跟怀真说话,见那只奶猫被喂得圆滚滚地,赫然已经恢复了精神,做出各种有趣姿态,两个人便一块儿逗猫,一边儿说话。

怀真便问起容兰的事儿,张珍听是她,便笑道:“是容兰妹妹?真真儿想不到,你回一趟徐姥姥家里,竟又认识了她,可见这京城虽大,有缘还是会遇到的。”

怀真见他这般说,便又绕着弯子问了几句,张珍一一说了,虽然此刻跟容兰并没有什么儿女之情,但也看出来对容兰印象极佳。

怀真笑了两声,心中惬意自在。

张珍又逗了会儿奶猫,忽然说道:“我几乎都不敢来你这儿了,生怕再碰见唐侍郎。”

怀真听到提起小唐,便道:“说了唐叔叔只是偶尔才来一遭儿,难道你来几次也能遇见几次不成?何况自打上次遇见,他再也不曾来过。”

张珍听了,才又小声说道:“近来我听说沙罗国那边有使者过来,加上春闱,必然是忙的不可开交呢,这样倒也好,免得又给我遇上,我可再活不出来了。”说着就拍手跺脚,乐不可支。

怀真见张珍如此高兴,忍不住打了他一下,道:“你为何竟笑得幸灾乐祸似的,留神我跟唐叔叔说……”

张珍这才吐吐舌头,不敢再笑了,然而说到这里,可转头之时,又想到一件事,就说:“对了妹妹,你可听说了?”

怀真问道:“听说什么?”

张珍道:“上回唐侍郎不是从沙罗国回来么……带了那许多沙罗国美人儿,皇上赏赐了一位在他家里,我近来听闻……”

怀真睁大眼睛,问道:“听闻什么呢,你倒是快说。”

张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才说道:“我只是听人说,近来唐侍郎很宠那沙罗美人儿,几乎夜夜……”

怀真正怔怔听着,听到“夜夜”,还不解,便问:“夜夜怎么样呢?”

张珍便为难地看着她,怀真愣了愣,忽然便明白过来,顿时脸上便红了,忙又打了张珍一下,道:“你怎么又来瞎说!这话也跟我嚼?你要死呢!”

张珍忙举手求饶,道:“好妹妹,饶了我罢了,我只是觉着有趣,横竖给你说说,是无心的,你听听也就罢了。”

怀真羞红脸瞪了张珍一眼,却又慢慢垂下眼皮儿,心头竟无端地有些乱跳,浮乱之后,却又想:“大元宝说的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唐叔叔……真的很宠那沙罗美人么?先前从来不闻这样的事,怎么忽然就……不过,他也是这个年纪了,又没个妻室,且听说沙罗国的美人儿妖娆娇媚,只怕……也是有的。”

心里暗暗地想了一会子,虽然知道此事说得通,也并非无理,但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沉甸甸地,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隐隐地不大受用。

谁知偏这一日,唐府派了两个女人来到应公府,原来是唐夫人派人来请怀真过去做伴儿的。

只因近来小唐总不着家,敏丽又出嫁了,难得回家来,唐夫人白日里虽然到叔伯府内跟妯娌相见,但到底是寂寞冷清,又兼想念怀真,今儿便派了人来相请。

应老太君同那两个女人说了会儿话,便让人去东院跟怀真说了,怀真出了会儿神,仍是答应了,吉祥忙给她收拾东西,半晌便出来,别了老太君,乘车去了。

顷刻来到唐府,唐夫人见了她,像是见了亲生女儿一样,便把她抱在怀里,亲亲热热说了会儿话,问起家中诸事等,又问她为什么近来不到府里来了。

原来怀真因上回小唐中迷药乱性的事儿,便有些远着他,以及后来小唐到了应公府,两人又说了那些话,未免起了隔阂,自然就不好贸然到唐府来了。

唐夫人又摩挲着她的手儿,道:“你敏丽姐姐嫁了,你唐叔叔也是整日家不在家里,这府里竟只剩下我一个了,你再不来,可叫我怎么好呢,这一次来了,可得多住上两日才好。”

怀真便问道:“我知道要春闱了,唐叔叔必然忙的不成?”

唐夫人点头道:“可不是?已经有两三天不曾回来了,白生了个儿子,整日里也见不到面儿。”

当下怀真便陪着唐夫人说了会儿话,两个便又挪到炕上,拿出那小针线来做,又一边儿说着话,倒也和乐。

中午头,怀真便陪着唐夫人吃了饭,果然小唐不曾露面。

到了午后,不免小憩片刻,怀真心神不宁,睡了一刻钟便起身,不料唐府的丫鬟冰菊迎了,说大房那边方才有事来唤,唐夫人见她睡着,便未曾说,只先悄悄地去了那府里,说是片刻就回。

怀真闻言,才要出外走一走,忽然想到一件事,心中迟疑片刻,便问道:“姐姐,我怎么听说,你们府里有个沙罗国的美人儿,只不知是什么样儿的呢?”

那冰菊丫鬟笑道:“姑娘也听说了?若说那美人,也是古怪,肤色有些怪黑的,生得模样倒好,只有一样,打扮的真真惊世骇俗,上面只穿一件露着一大截腰的小衣,下面的裙子也低低的,露出……怪羞人的,委实不能跟姑娘说呢。”

说到这里,便掩口笑了会子,又道:“幸而她只住在偏院里,也不叫她出来走动,不然岂不是吓死人了?”

怀真听了,心中更有几分好奇,只不好说出来。

冰菊又笑道:“还有一件奇事,她偏喜欢光着脚,这般的大冬天也是不肯穿鞋子,说出来简直没有人信的。”

吉祥在怀真背后听了,早按捺不住,便撺掇道:“这样古怪?倒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姑娘,咱们也去看看这沙罗国的美人儿,开开眼界,岂不是好?”

怀真看她一眼,又想起张珍说的那些话,仗着此刻小唐不在家,便忍不住对冰菊道:“不知她住在哪里呢?我倒是觉得新奇,能不能见一见这人?”

冰菊想了想,因低声笑道:“我们素日虽然好奇,却不敢过去……只因夫人见她那样的奇装异服,又那等做派,便不许我们去乱看,生怕被带坏了,我们私底下倒也偷着去看了几眼,回来只是笑的……姑娘若要见也是容易的,我带你去就是了,只是可别对夫人说呢。”

怀真忙答应了,吉祥也已经迫不及待,当下便随着冰菊,去偏院见那沙罗美人儿。

走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怀真便听到耳畔有银铃似的响动,一阵阵儿地似落在人的心里。

正觉奇异,冰菊便笑着道:“姑娘可听见了,这正是她在跳舞呢,咱们正好儿过去瞧瞧。”

三个人便往女乐的院子而来,走到门口,见那院门虚掩,冰菊上前看了一眼,就唤怀真。

不知为何,此刻怀真心中竟有些紧张,强自按捺着走到门口,便从半掩的门中看向里头,果然见院子里一个十分妖娆的美人在跳舞,正如冰菊所说,所穿的简直可以用“衣不蔽体”来形容:上面只用一块儿紧紧的布裹着胸,下面的裙子也是又窄又低,中间露出一大抹的细腰来,偏正扭动如蛇一般,肚脐上还嵌着什么宝石似的,随着动作一闪一闪,似能蛊惑人心神的一只魔鬼之眼。

怀真猛然间看到如斯情形,心中就震了震,虽然心无绮念,但看到那腰肢竟能扭成那种姿态,自然而然是一股子的诱人之意,便不由地有些脸红心跳起来。

冰菊便对吉祥低低说道:“你瞧瞧,可怕不可怕呢?”

此刻怀真正又忍着羞怯,看那女乐的脸,却见女乐肤色微黑,虽然不似中国人一般白皙,却因生得眉眼生动,更加化妆甚艳似的,便别有一种绮丽妖艳之美。

此刻吉祥便也过来看,同冰菊两个你扯我我拉你,都觉又惊又是好笑。

独独怀真并不觉着好笑,看了一眼后便低了头,微微掩口,若有所思地,就从门边走开了一步,此刻吉祥跟冰菊兀自未曾察觉。

怀真正垂眸沉吟,忽地听耳畔有人沉声道:“你们在这儿是做什么?”

怀真听了这个声音,吓得猛然抬头,却如做梦一般,见眼前走过来的人正是小唐,身边儿还带着一个陌生男子,面上殊无笑意,只是盯着她。

怀真看了这个眼神,这幅神情,心中竟然无端一痛。也无言可说,只是含惊呆看。

此刻冰菊跟吉祥也才发现小唐来了,忙从门边跑过来,双双行礼,怀真后知后觉,便也跟着屈膝行礼。

小唐微微蹙眉,便问:“怀真几时来的?”

怀真垂着眼皮,心里只是乱跳,涩声道:“是……上午时候才来的。”

小唐仍是毫无笑意,便看冰菊,道:“我素来不许你们来此,是你自作主张带小姐过来的?”

冰菊见了小唐,心中天然畏惧,不免结结巴巴地要请罪。

怀真因听小唐声音里有些严厉之意,知道他要见责,忙分辩说:“不关姐姐的事,是我自己想要过来看,求着她,她没有法子才应了。”

小唐扫她一眼,却只对冰菊道:“姑娘是来做客的,不好好伺候,反领她这样,等告诉了太太,可怎么说呢。”

冰菊吓得变了脸色,忙道:“我知道错了,三爷饶恕。”

怀真闻言,急得皱眉看着小唐,便求道:“唐叔叔……真的是我自己要来看的,是我的错儿,别责怪姐姐。”

小唐才又略看她一眼,却淡淡说道:“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既然你知道错了,那也罢了。”

又对冰菊道:“好生带姑娘回去,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冰菊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忙答应了,便要送怀真回去。

此刻怀真心中冰凉彻骨,又隐隐做疼,只觉得小唐这种做派,正跟前世那时候一模一样了……就如同那日在应公府,应兰风的书房外她跟凌绝表白,正遇到他出来时候,那样冷冷清清地眸色,不怒而含威的神情……此刻心中森然生出寒意。

怀真不敢再看小唐,只低了头,转身之时,双眼中却已经含了泪,只咬唇忍着。

此刻心中乱乱杂杂,竟是什么也记不得了,只是吉祥跟冰菊两个好生地陪着她,便往回去了。

身后,小唐却兀自死死盯着怀真的背影,一直目送她消失在夹道口上,才听到耳畔会同馆那人唤道:“大人……”

原来此人方才已轻轻唤了他两次,小唐竟都没有听见,此刻才回过神来。

会同馆的那人见他恍神,因笑道:“方才这位,就是应公府那位很有些传奇的怀真小姐了?”

小唐心中一刺,想要微笑,却又笑不出来,只一点头,淡声道:“便是她。”

那人笑道:“果然是生得非俗。”

小唐不愿多说,便道:“咱们进去罢。”将门一推,让着这人入了内,他在后而行,临进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眼前空空,并没有那道牵人眼眸的娇袅身影了。

第131章

且说怀真同两个丫鬟回了房,冰菊才拍拍胸口,笑道:“吓死我了,谁能想到少爷偏这时侯回来了?果然不能做一点儿亏心事儿的,才一举动就给撞见。”

吉祥有些纳闷,看看怀真,便道:“怎么唐大人看着跟以往不太一样似的……”

冰菊问道:“哪里不一样?”

吉祥皱着眉想了会子,说道:“先前见了我们姑娘,眼里总是带着笑,今儿却有些冷冷地呢?说话也很不像是从前。”

怀真听了,心里生疼,面上却仍一笑,低声道:“你少胡说,唐大人对咱们好,那是看在素日的交情份上,若是今日这般,也是理当的。”

冰菊思忖片刻,道:“说起来,我们近来也觉得少爷跟先前有些不一样……也真有些冷冷的呢,大概,就是从……是了!那一次他进宫去,回来不知怎么地,连衣裳都换了别人的,仿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些不太对劲儿的。”

应怀真听不下去,默默地进了里屋卧倒,只是想睡,偏心里乱乱地,然而闷了许久,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是夜,小唐早离开府里,叫人报信说今儿留在礼部,自然又是一夜不归。

唐夫人同怀真吃了晚饭,又说笑了会儿,便才各自睡了,谁成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怀真睡到半夜,便又做起梦来,喃喃地说些梦话。

吉祥是知道她有这毛病的,便忙披衣过来,轻轻地把她唤醒,不料唐府的丫鬟们惊动了,便告知了唐夫人,唐夫人忙也起身,特意过来探望。

怀真惊魂未定,又见唐夫人来了,知道又惹了事,忙镇定下来,只宽慰唐夫人。

吉祥也在旁笑道:“我们姑娘爱犯这个毛病,若做了噩梦,怕的紧了,就会叫嚷起来,有一次在家里,在睡梦中还大哭不止的,亏得我们都在身旁,若没个人在,不知要哭到什么时候呢。”

唐夫人见她泪眼汪汪,鼻子眼睛微微发红,心中很是疼惜,便将怀真抱了,道:“小小地孩子,又做什么梦呢?”

怀真正要搪塞过去,不料冰菊插嘴说道:“方才我赶着来,隐约听姑娘怎么叫少爷似的……”

怀真的心一揪,唐夫人便讶异看她,摸着脸儿,又问道:“当真的?你在梦中叫毅儿了?又是为了什么?”

怀真咬了咬唇,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我、我因做梦……在一个不知是什么地方,黑漆漆地找不到路,幸而、看到了唐叔叔……只是他、他并不理我,我一急,就叫了两声儿。”说着,眼底又浮了一层泪。

唐夫人听了,又笑又怜,把她拥入怀中,抚摸着背道:“我的儿,可见你是小人儿家爱乱想,毅儿怎么会不理你?若真不理,看我不打他,何况……他疼你也怕还来不及呢。”

怀真听到最后一句,泪又滚落下来。

不料唐夫人因为这件事,不放心叫她一个人睡,索性便叫她披了大氅,拉到自己房内,跟她同睡罢了。

是夜,唐夫人便抱着怀真,两个人一块儿睡了,怀真因心里有事儿,又不敢乱动,过了快一个时辰,眼看天将亮了,才渐渐地睡了过去。

正睡得昏昏沉沉,忽然耳畔听到有人说道:“你回来的正好儿,只快去找个太医来,昨晚上竟哭醒了,只别是吓着了,好好的孩子,在我们家里害了病便不好了。”

却听是小唐的声音道:“母亲放心,我这就去。”

唐夫人又道:“你昨晚上又熬了一夜?我看着这眼圈儿也有些发青,只叫小厮去便是了……”

怀真听到这里,忙忙地爬起来,便唤道:“太太,不用劳烦……”说话间,便掀起帘子,抬头看向外间。

只因怀真昨晚睡得迟,早上一时没醒,唐夫人方才先醒了,见她睡得香甜,想到昨夜吓得那样,很觉可怜,更不舍得吵醒她,便轻手轻脚下床。

谁知正穿了衣裳,小唐却才从外头回来,因过来请安,唐夫人才把他拦下,两个人就在卧室的外间儿门口说话。

听了怀真叫了声,小唐便抬头看了进来,却见她正跪坐在床边儿,一手撑在身侧,一手去撩帘子,因为初醒刚爬起身,尚是一脸的懵懂惺忪,鬓散钗斜,衣带凌乱,却比平日一丝不苟、规规矩矩打扮之时更是不同。

小唐一见,那心更是狠狠跳了一下,当下立刻便转开头去。

唐夫人听了,便折进来,握着手道:“是吵醒了你?本是要让你多睡会儿的。”

怀真便垂头道:“我已是睡足了,求太太别叫唐叔叔去了,他劳乏了一夜,很不必为我身上再费心,何况我真的并没什么事儿,再这样兴师动众,我是过意不去的。”

唐夫人听了,便笑起来,道:“你这孩子,倒是会疼惜你哥哥,昨晚上却又怎么做那样的梦呢?岂不知他也是巴不得你好的?”

小唐在外听见,并不解这话的意思,就又抬头看进来,不料怀真正也看他,四目相对,小唐对上那盈盈的双眸,浑身一震,忙又垂下眼眸。

因怀真一力拦着,到底也并没去请太医,小唐只吃了早饭,就又去礼部了。

如此马不停蹄又回到衙门,跟沙罗国使者照面,因换了新王,沙罗国来使又提了好些新的交好要求,譬如还欲再求一位新王后宫之类。

小唐只好耐下心来,逐一条款同他们相商,又好生安排他们住行等事宜,忙了半日,终究暂时打发了这批人。却仍不得停歇,还得把春闱的各种事项过目,眼见已过了正午。

侍从们见他终于得了片刻闲暇,忙捧了饭上来,小唐劳碌半日,却并不觉得饿,才吃了两口,便没滋没味地停了手。

正想叫人,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声,当下顺势把筷子放下,只叫人撤了饭去。

那侍从见他近来只是寝食不安,很是担忧,愁眉苦脸地进来,却又不好劝说,只得把碗筷等都收拾去了。

这会儿来的人正是张珉,方才因走到门口,就被那侍从拦下,只说小唐才吃中饭,不叫打扰,张珉才要先退,谁知小唐已经听见动静。

张珉只好入内见礼,小唐喝了口茶,便问道:“何事?”

张珉见左右无人,便又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正是先前属下所说的那人……近来他倒是不曾外出,只是……前些日子,肃王府上那位竹先生过去,据闻两人见过面儿……”

小唐闻言双眸一抬,便把茶盏放下,问道:“此话当真?他们可说过什么?”

张珉摇头说道:“大人恕罪,这件事属下才方打听出来,至于两人说过什么,却无法得知。”

小唐沉吟半晌,并不言语。

原来,在当初应兰风南行之时,因担心他的安危,故而小唐特意把张珉派去一路随行护佑。

虽然果然如他所料,应兰风此去,险象环生,但毕竟处处逢凶化吉……其中最凶险的一次,便是那一场无意中落水了。

后来张珉回来,便将此事同小唐如实禀告。

小唐细心揣摩之后,也想通了当时现身救人的正是竹先生跟张烨,心中纳罕。

而张珉说完来龙去脉之后,面露犹豫之色,小唐心思何等敏锐,便问他道:“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珉见问,便才说道:“这件事属下也不知该不该讲……只是,当时应兰风落水之时,属下还未反应过来,那招财叔反倒立刻跳入水中救援。”

小唐不以为意,点头道:“你方才说过,此人也是难得,是个忠仆。”

不料张珉皱眉,犹疑说道:“属下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时他纵身入水,属下是看得明白的,那样的身法,倒像是个有武功的,何况……那时候水流湍急无比,任凭那些精通水性的水工都不敢擅自入水,似他这样的年纪,非但敢入,后来更是须发无伤地上了岸……”

小唐一震,还未说话,心中便已经转了几个圈,便凝视张珉问道:“此后你可细看了?他还有什么破绽不曾?”

张珉摇了摇头,道:“此后就不曾再有了。”

小唐抬手,手指轻轻叩着桌子,心中便想起当时应兰风一家上京来之时,他也派了梁九跟张珉两人去保护,不料那去刺杀之人反而被人杀死……动手的人却是大内的手法。

后来他虽也怀疑过,能如此及时地出手保护,只怕是身边儿的人才能够,但因线索太少,便只按下罢了。

如今两方面联系起来,因此小唐才即刻命张珉,在应公府内多布眼线,好生留神盯着招财叔。

然而招财深居简出,并没什么异样,只那一次竹先生前往应公府,后来经过多方询问,才知道他跟招财见过面。

小唐便吩咐张珉继续去盯着人,临去又格外吩咐道:“此人武功高强,务必要谨慎留神,不要叫他察觉异样。”

张珉领命去后,室内便又静了下来。小唐垂眸,一时又陷入沉思:显然竹先生跟招财叔是认得的,怕还是旧识。想昔日竹先生曾是太子麾下的第一谋士,招财叔又似是大内的出身,然而如今两人,一个在肃王府内,一个在应兰风身边儿……

这其中到底竟有什么牵连?小唐心念急转,忽然又想到金飞鼠越狱所牵扯出的德妃之事,虽然目前尚看不出这几个人之间有什么联系,但小唐却似能明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能告人的天大勾连。

只怕将来真相大白之时,必然会有一场地覆天翻的轰动。却不知道自己如此穷追不舍,究竟是吉是凶?

心里暗暗思量,忽然想到张珉转述那竹先生的两句话,便喃喃念道:“神劳形瘁,有所不恤……神劳形瘁……”

思来想去,倒委实有些疲累了,便靠在那椅子上微微地仰头,闭目养神。

不料才想放松,眼前却竟又浮现出早上所见的情形,竟是怀真举手撩床帐,那样天然一股风流,无情也自动人之态,小唐察觉自己又生绮念,心中很是恼怒,喉头一动,便皱紧了双眉。

不料正在此刻,却听到有人笑道:“你竟是在做什么?若说是睡觉,怎不去那榻上?又在这里咬牙切齿地,不像是睡着,反像是恼恨着谁一样?”

小唐早听出他的声音来,当下敛了心神,便睁开眼睛,淡淡道:“殿下怎么来了?”

来的果然是熙王赵永慕,便走到跟前儿,靠在桌边上打量小唐,道:“我听说你近来忙得无可脱身,怕你累垮了身子,故而来探望关怀罢了……怎么,心底有事?不如跟我说一说,也可替你宽解宽解。”

小唐微微一笑,他心中之事,不说还好,若给熙王知道,只怕宽解不成,反生出事端来罢了。

熙王见他笑而不语,便不再问,只道:“不肯说就罢了,你下午可还有事没有?”

小唐听他问的自有原因,便道:“怎么?”

熙王笑道:“近来我也不曾去你家里,都没给太太请安……今儿又听说怀真那丫头在那里,好久也不见她了,一块儿去看看如何?”

小唐笑道:“你到底是去请安,还是看人?”

熙王挽住手臂道:“鱼和熊掌我都欲得,如何?”

小唐笑了两声,啐道:“撑不死你。”

两人说了几句,会同馆便又有人来,将一册书递给小唐,道:“仓促间只做了个简本出来,大人姑且先用着,详细的等后面再誊出来给大人过目。”

小唐打开来翻了翻,道:“有劳了。”那人便躬身退下了。

熙王在旁,也跟着看了几眼,却见上头如天书一般,有些狗爬又像是蚯蚓似的字体,歪歪扭扭,弯弯曲曲,一个也不认得。

熙王便大笑道:“敢情你是走火入魔了,怎么看起这等天书来了?这又是什么字?”

小唐笑道:“你只管浅薄,也不长学问,这是沙罗国的文字,万别出去乱嚷,叫人知道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堂堂熙王殿下的脸往哪里搁呢。”

熙王仍是笑道:“我又怎么知道这是沙罗国的文字?谁又像你一样精通六国文字的?对了,你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小唐敛了几分笑意,垂眸道:“沙罗国只是一时平静,他们本就野心极大,对我们西南虎视眈眈,只怕时局安宁不了多久……我上次出使,因准备不足,全凭着译者才能互相交通,若以后有事,仓促间哪里还带着译者?须得自己也精通他们的话才好。”

熙王听了,先是肃然起敬,隔了半晌,却又嗤嗤地笑了起来,小唐见他笑的不怀好意,便问道:“你又笑什么?”

熙王笑道:“你若不说,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你家里那个沙罗美人儿而学这个的呢。”

小唐白了他一眼,道:“果不其然,总是没有正经好话。你的心里敢情只想这些的?”

熙王点头叹道:“如今我只管风花雪月,哪里似你一样?专管六国来朝,天下大事……”

小唐听了这句,却只淡淡一笑罢了。

当下,又料理了几件事,熙王已经迫不及待,便拉着小唐要回家里去。又念叨若回去晚了,兴许怀真也家去了,便无法见面儿。

小唐心里一动,便叫人先不必来回话。只把那本沙罗国的文字书揣在袖子里,果然起身出了礼部,同熙王两个骑马回到府里。

下了马儿一问门上,却听说怀真还不曾回家,小唐一听这个,心里莫名一宽,不料那门人又笑道:“少爷回来的正好,绍哥儿先前也刚来。”

小唐听到唐绍也在,顿时脸色又有些奇异。

当下两人便进了门,径直去唐夫人房中,才到房门外,却听到屋里头唐夫人笑着说道:“绍儿最近越发出息了,正好妹妹也没定人家……这样的好孩子舍不得放到别人家里去……赶明儿……”

还没说完,就被怀真拦着,含羞似的唤道:“太太……”

小唐听了这句,只觉得一把刀插在心上,就怔住了。

不妨熙王在旁笑道:“这是在说怀真跟唐绍么?唐绍这孩子也是怪精灵的,必然是对怀真有意,故而这个时候就巴巴地跑来亲近呢?”

小唐见他双眸盯着自己,便淡淡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先前不也是一样?”

熙王知道他是提自己先前欲聘怀真之事,嘿嘿笑笑,道:“那你呢?”

小唐遽然变色:“我怎么样?”

熙王道:“我是说……你心中那窈窕淑女,可找到了?”

小唐略松了口气,便道:“我没你那样有闲心。”两人说了几句,早有丫鬟通报,因此便进了门,拜见唐夫人。

唐绍本坐着凑趣,一见两人来到,忙起身来,乖乖见礼。熙王打量着他,赞道:“绍儿越发出色了,真真是长江后浪胜前浪……快把你三叔也比下去了。”

说着又看一眼怀真,正是一朵新出菡萏,依袅动人,两人正是青春年少,郎才女貌。

熙王不由啧啧点头,又频频笑看小唐。小唐早知道他的意思,便只是不理。

唐夫人忙请熙王落座,当下一番相让,才各自又归坐了,彼此寒暄数句之后,唐夫人因问道:“听说王爷的王妃定了郭家的姑娘?真真是大喜,那郭郎中是个有名出色的,他的妹子必然也是极难得的。”

熙王便笑道:“多谢夫人,改日还要去吃杯喜酒。”

唐夫人笑道:“那自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