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王见怀真一直都怪安静的,自打他们进来之后,除了行礼,也极少说话,看了一会儿,便道:“小怀真,郭郎中曾向你们府里求亲过……你莫非不答应的?”

怀真听他忽然当着众人的面儿说起这个,便只是低头不语。

唐夫人搂着她道:“殿下别提这个……怀真羞臊呢。”

小唐也白了熙王一眼,熙王倒是挑挑眉,只是笑道:“我只是忽然想到,倘若她答应了,我们两个岂不是也沾亲带故了?”

唐夫人一听,果然是这个道理,便笑起来,道:“果然正是,我倒是没想到……只是这辈分该怎么算呢?”

怀真越发一字不能说,小唐在侧,含恼看了熙王一眼,却又不知要拿什么堵住他的嘴。

倒是唐绍忍不住,便道:“想怀真妹妹是不乐意的,不然早就定下了,婶娘,我说的可对不对?”

唐夫人见他忙着出声,忍不住又笑道:“你说的很对,好孩子,我也知道你的心……”

怀真再忍不住,便抱着唐夫人的手臂侧身过去,口中求着唤道:“太太……别跟着打趣我。”

小唐虽然觉着唐绍这句说的很对,然而看他说完之后,眉开眼笑的得意模样,又见怀真似扫了唐绍一眼,眼底仿佛感激似的,顿时心中便毫无喜悦之意,反而冷然问道:“绍儿今日不当值?”

唐绍听他问起这个,不免讪讪,有些心虚之态。

小唐觑着他,便哼道:“若是给你父亲知道了,可还不知怎么样呢。好好地不去正经当差,只是到处乱跑做什么?”

小唐从未这般严苛说过唐绍,何况如今是当着人,唐绍一下子便愣住了,忙站起身来领罪。

而小唐说完,看着唐绍躬身惶然的模样,又看唐夫人也正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旁边,熙王却冲他又挑眉,不怀好意笑了笑……而怀真靠在唐夫人身边儿,半低着头,身子却微微地发抖。

小唐心中大为懊悔,正欲说话,忽然见怀真站起身来,垂着头敛着手,对唐夫人道:“太太,我来相扰了这两天,眼见时候不早,也该告辞了……”

唐夫人一愣,没想到她忽然要走,问道:“怎么……”

怀真并不抬头,只又说道:“改日若有机缘,再来拜见太太。告辞了。”说着,深深地屈膝行礼罢了,便转过身,低头往外快步而去!

这一下子,众人更是都怔住了,唐绍先叫了声:“妹妹!”

待要去追,当着众人的面儿,又不敢造次,正要请示唐夫人,忽然小唐站起身来,对唐夫人道:“母亲,我去送送怀真。”不等唐夫人答话,转身也往外走去!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唐夫人仍没反应过来,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唐绍也迷惑不解,还是熙王先笑起来,道:“太太别急,那丫头是个多心的,且又脸皮儿薄的很,只怕方才说笑,惹恼了她呢,我去看看就是了……”

唐夫人才有些明白,便点点头道:“果然如此……唉,原不该拿她取笑的。”

熙王含笑说罢,也抬脚走了出去。

且说怀真匆匆地出了唐夫人房中,一径往外疾走,边走,那泪便雨珠儿般掉个不停。

原来自从昨日去见那女乐,不期然遇到小唐,被他斥责之后,怀真心中便知道是见厌于小唐了,如今又见小唐斥责唐绍,——想唐绍素来伶俐可喜,他哪里是说唐绍?实际不过是说她罢了。

然而细想,在许久之前,她本就想同他疏远些,如今求仁得仁,岂不是好?但或许是先前委实太亲近了,习惯了被他温声呵护,如今乍然看到他冰冰冷冷的模样,反倒是大不自在起来。

可是,纵然他再好,也不是自个儿的父母弟兄,如今这般情形相待,才是正理常态,如今她反而因此惆怅惘然,患得患失,岂不可笑?

虽然唐夫人跟敏丽十分厚爱,但既然已经惹人厌了,又何苦还来现眼?倒不如就此断了也好。

只是虽然这样想,却难掩伤心,只是一边走一边哭,却又不敢出声。正泪眼朦胧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怀真听出是小唐的声音,当下更是加快步子,恨不得一步回家,然而终究不及小唐走得快,上前来张手便将她拦住了,慌慌张张地道:“怀真!我……”

怀真不能抬头,左冲右突,小唐只是挡着不肯让她走。

怀真又羞又恼,见他苦苦拦住,无计可施,索性住脚,也不等他说什么,便低着头,颤声说道:“先前承蒙唐大人多方照料,所欠之情,无以为报……如今反倒一再惹您生恼,以后便再不来了,也不会再相见,就权当是还了先前所欠种种罢了。”说着深深行礼,转身又要走。

小唐听了这几句话,通身如披霜带雪,冰冷非常,顿时想也不想,一把便握住她的胳膊,将她猛地拉了回来。

正有些含怒,谁知低头仔细看时,却见怀真满面泪痕,双眼发红,哭的明明已是气噎神消,只是死咬着唇不肯出声罢了。

小唐一惊,怀真见他已经看见自己的脸了,便将他的手一推,含泪又道:“唐大人拉住我做什么?快请放开……”

小唐呆了呆,竟是情难自禁,也顾不得如今是在外头,光天化日,将怀真用力一拽,便死死地扣入怀中。

怀真身不由己入怀,吓了一跳,想推开他,却是动也不能动,呆了半晌,便结结巴巴道:“你、你干什么……”

小唐将怀真搂在怀中,连日来那心底空虚无着,此刻有了她在,才仿佛尽被填满了似的,满心熨帖喜欢,竟是一刻也不愿将她放开,更是满心有无数的言语,却偏不知如何说,又不知先说哪一句好。

怀真挣了两下,回过神来,因怕给人看见了不像,便又惊又急,道:“唐叔叔,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小唐心头如惊涛巨浪一般,只好深深呼吸,才缓缓地将她松开,怀真惊魂未定,后退一步,仰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举止反常。

小唐凝视着她的双眸,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满心震撼焦急,火星乱动,却并不知要如何说,正在此刻,耳畔忽然听到湖畔那边,似传来那鸳鸯戏水的声响。

小唐心中一动,忽地想到那一夜的情形来。他定了定神,便望着怀真的眼睛,一字一顿,念道:“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思君……君……不知。”

怀真听他忽然念了一阕词,起初还迷迷瞪瞪地并不明白,待听他一句一句念下去,到了最后,又听出他把“忆君君不知”的“忆”,改成了思念之“思”,顿时如雷轰电掣,当下定定看着小唐,只是不能相信。

第132章

——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思君君不知。

这四句,本是极容易明白的了,然而怀真看着小唐,却又不敢就如自己心中所想一般去明白。

他就在眼前,双眸之中有些焦灼神色,然而一句一顿念出这阙词来,那样动听的声音,字字入耳,如玉石琳琅,却又像是深情若许。

只是又怎能相信:本以为他已是见厌了她,更是连连对她冷面针对,此刻却又如此行径,简直让她如坠雾里云中,又隐隐听到风声雷动,动魄惊心。

此时此刻,怀真自觉,竟也似“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了。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望着你,仿佛周遭万物都不复存在,只有彼此。

小唐定定地望进怀真的眼中去,这双明眸,令人魂牵梦绕,然而纵然她再聪慧灵透,却并不懂他心中那些纠结缠绵,种种不可言说。

方才因见唐绍跟她相处的那样融洽,一颗心更如是泡在醋缸里,终究是按捺不住,提拳打碎那一缸醋,顿时醋意泼天。

虽然在众人跟前露了行迹,但眼看她起身欲走,一时竟像是把所有的退路都断了,当下,再也无法安然容忍做无事状。

强拦住后,又看她暗自哭得十分伤心,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如是,那藏掖心头的那些话,竟翻翻滚滚,无法自制。

如今他拼着命说了出来,却又如何?虽然心中轻快许多,但却更是紧张起来,一方面想她明白,另一方面,又怕她明白。

若是真个儿明白,倘又当他是那等居心叵测、垂涎于她的无耻淫魔之类,从此更加警惕、两不相见,又该如何是好?

正是四目相对,各自惊惶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笑道:“好好好,终于拦住她了。”原来是熙王转了出来,抚掌而笑。

怀真见状,忙后退一步,顿时低下头去,掩住面上慌乱之色。

小唐一怔,见赵永慕走到跟前儿,望着两个人笑道:“怀真丫头,也忒小气了,我们不过是打趣你几句罢了,随口的话,也当了真?”

怀真闻听“随口的话,也当了真”四个字,微微蹙眉。

赵永慕眼底含笑,又道:“何况你叫他一声‘叔叔’,纵然他训斥你们几句,你们不过是小辈儿,便听着就是了,何必认真生气呢?方才太太也都不安起来。”

怀真听到这里,才微微抬眸,略看小唐一眼,仍是默默地不做声。

小唐因方才心潮起伏,一时并没接口答话,听到这里,才哑然道:“你……又来做什么?”

熙王笑道:“我自然是不放心,过来看看,瞧你是不是欺负怀真丫头了……你瞧她哭的这样,也竟忍心,可又骂她什么了?”

小唐看一眼怀真,便低声斥道:“休要胡说。”

熙王挑眉,又看怀真道:“怀真丫头,你是个通透的孩子,你唐叔叔近来神不守舍的,但凡有些言差语错,别放在心上就是了。”

小唐用力咳嗽了声,又看他,眼神里已经有几分不悦。

熙王忙笑道:“咦,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正在此刻,忽然吉祥匆匆赶来,见三人站在此处,便上前行礼,又拉住怀真,低声说道:“姑娘,怎么也不说一声儿,忽然要走呢?我正跟冰菊姐姐……”

怀真垂着头,将她手儿一握,低声道:“不必说了,走罢。”

说着,便向着熙王行了礼,又对小唐屈膝行礼道:“唐叔叔,我家去了,太太跟前儿若有得罪,且替我多担待些。”

小唐满心不舍,又不知方才说了那一番话,怀真究竟是什么意思,想将她拦下再说几句,偏吉祥跟熙王都在跟前,于是只怔怔说道:“怀真……你、且记着我说的话……”

怀真一震,待答未答,也仍是微垂着脸容。

小唐的手暗中握紧了又松开,终于又道:“以后得闲,我再派人去府上请你过来。”

怀真才轻轻地“嗯”了声,再不抬头,只向着两人略一点头,便转身同吉祥自去了。

只走到临拐弯处,微微地回头看了一眼,不料正见小唐也在看着自个儿,怀真心头大跳,忙回转头,出门去了。

小唐听她答应了声,略微宽心,遂一直凝视着怀真的身影,见那青丝束成一股,随着行走在背后腰间微微摇曳,发丝自在轻摆,柳腰纤纤,正是所谓“窈窕”淑女。

小唐不由越发心动,竟呆呆地想她回头看自己一眼才好……只是虽一心想怀真回头,却没想到她当真回过头来,就如听见了他的心意一般。

那样秋水般的双眸微抬,眸色盈盈,只一瞥,如心有灵犀、善解人意似的,刹那,竟撩的他心头上风生水起。

直到怀真去了,小唐还正呆看,却听赵永慕忽然问道:“方才,你同怀真说了什么话?”

小唐这才回神,飞快地把方才种种想了一遍,心兀自有些忐忑乱跳,然而却总比先前一团儿闷着的好,便笑而不语。

赵永慕仍是笑看着他,又问道:“可有什么……是不能叫我知道的呢?”

小唐被他缠的有些意乱,便轻蹙着眉,道:“横竖跟你无干,何必只管乱问,还不回去跟母亲说话呢?”

小唐说着,忽然心中一动,便看赵永慕,却不知他究竟是何时出来的,是不是听见他跟怀真说的那几句了……待要张口,想了一想,却仍旧罢了。

赵永慕却也深深看他一眼,正见小唐面上似悲似喜,双眸却极为明润,跟先前那种面沉似水波澜不起的模样大不相同,熙王看了半晌,便点了点头,轻轻一笑。

且说怀真同吉祥乘车回府,一路上默默无言,只是垂眸沉思,却又想不出什么头绪来,眼前只是出现小唐方才说“柳暗魏王堤……思君君不知”时候,那般神情,竟是恍惚了一道。

以至于是如何回到应公府,如何下车,如何进门应对老太君、李贤淑等……一概都是恍惚不知,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回到东院自己的房中了。

怀真其实知道,小唐或许会不喜自己,也倒是说的通,毕竟他们从来都不是一道儿上的人,他的身份,性情,为人,甚至年纪……跟她的身份,性情,为人,甚至年纪,都大不相同。

不管前世今生,他都是注定长袖善舞于朝堂的人,跟所谓风花雪月全不沾边儿。

而她,前世是全心全意沉浸于那微小的虚情假意之中的痴人,今生却也是一心一意明哲保身、不愿招惹昔日冤孽的呆人,虽然两世为人,除了略懂事了之外,究竟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似这样的她,竟能被小唐钟情?这却是从何而起,他又喜欢她什么?莫非是她的呆?她的胆怯?或者是平素爱胡思乱想,偶然赌气使小性儿?

要知道于她自己而言,对前世的那个“应怀真”深恶痛绝,对今生的自己,也并没如何喜欢罢了。

若说是大元宝喜欢她,也能说得通,他从来都是喜欢她的,只怕也有些孩子气在内……但那是小唐,是唐家的那个唐毅,势倾朝野,尊居显位,从来的圭角不露,端庄自谨。

那样的唐毅,竟能喜欢这般的应怀真?

真真儿是天方夜谭,不可思议。

忽地又想,……莫非是她方才心神俱伤,故而生了幻觉?

然而那一句“思君君不知”,却言犹在耳,他说话时候的神情,却历历在目,又怎能忘却?

不由乱乱地又想:若他真的有意于她,那又是从何时起了这种心意的?

直到耳畔有人道:“姑娘,姑娘……”

怀真一怔,抬头看去,却见烛光之中,吉祥正有些微惊地看着她,抬手先摸了摸额头,道:“姑娘,自打回了府,一直都这般发呆,究竟是怎么了?”

怀真忙将她的手拂开,道:“哪里有怎么了,好端端的。”

吉祥道:“什么好端端的……晚饭也没吃两口,一晚上了,更是什么也没做,只对着灯影出神,倒是想什么好儿的呢?”

怀真只觉得脸上发烧,便道:“谁想什么好儿的了,你好多嘴。”

吉祥仔细端量,又道:“这脸儿也是的,红的这样,还说没有好的?”

怀真抬手一握脸颊,果然觉得双颊滚烫,一时羞道:“你别瞎说,我是……被这烛火照的罢了。”

吉祥狐疑地看着她,怀真自知不妥,忍着心中烦乱,抬手抓了一把眉心,只搪塞道:“大概是今儿太累了,还没歇过来呢,不要只是胡说,我要睡下了。”

吉祥听了,这才伺候她洗漱更衣,好生送上了床。

是夜,怀真于床上翻来覆去,想一会儿白日的情形,心绪难明。想到前世的种种惨状,却又忍不住咬着帕子,默默地掉下泪来。反反复复苦思冥想了一会,心道:“我本来打定主意这一辈子也不嫁人的,不料……阴差阳错地竟然如此……先是小表舅,如今又是唐叔叔……只是……该不会是我会错意了罢?”

一会儿又想:“先前熙王殿下说,‘随口的话,岂能当真’,叫我‘别放在心上’,究竟又是不是意有所指……”

默默地想到小唐其人,自然是可敬的,然而隐隐地又有些可惧。何况上辈子一个凌绝,就已经弄得家破人亡,小唐更是凌绝的恩师,且先不论前世他究竟是否插手过应家倒台之事,只说今生,退一万步,若因他今日之情是真,两个人真的……却并不知道终究结局会如何。

如此想来,若要一心杜绝那重蹈覆辙的机会,只怕不嫁,才仍是正经一途。

何况小唐前世配的是林明慧,又哪里轮得到她?今生林明慧虽然别嫁,但小唐先前还为她黯然自伤……今儿对她所说的那些话,若真的是那个意思,或者、只是一时移情而已?

怀真想到种种顾虑,又觉伤感起来,慢慢翻了个身儿,模糊之中,却见枕头边儿上放着那个长颈瓷瓶,正是当日肃王府伤了脚,小唐暗中叫丫鬟所送,因怕给李贤淑知道,她便每次躲在帐子里偷偷地涂,近来虽然早就好了,却一直都搁在枕边儿。

怀真伸手将那瓶子抓了过来,握在手中看了半晌,感伤无法,不知不觉之中,便睡了过去。

又过几日,正是会试之期,应公府内春晖同应佩皆都参试,因要进礼部贡院连考三天,期间锁院,连考官在内皆不得随意出入,因此这三天内,应兰风也自不在家。

这日,李贤淑因念许源近来身子不好,便特意叫厨房炖了人参乳鸽汤,叫丫鬟捧着,便来探望。

许源歪在榻上,见李贤淑来了便欲起身,李贤淑忙上前拦住,细看她的神色,仿佛不是太好,因坐了,便道:“你近来却是怎么了?老是恹恹的,我猜想是大夫不中用,怎么想换一个大夫,你偏不肯呢?”

许源笑了笑,道:“这个大夫很好,不用再换了。”又问拿的是什么。

李贤淑便道:“我见你少精缺神的,叫人炖了人参鸽子汤,好歹补一补。”

许源便笑道:“何必又特意弄这个,我这里也缺不了的,倒是费心了。”

李贤淑道:“知道你缺不了,但这是我的心意,总之是送过来了,凭你喝不喝的呢。”因又问道:“可究竟是怎么了?往日里只病个几日,早就好了,哪里是这个模样?”

许源便看着李贤淑,定了半晌,才说道:“既然嫂子问了,我便说个实话罢了,先前你没进府之前,这家里总是我在料理,大小事宜都搁在肩上,后来……嫂子渐渐帮着我,做的竟比我还出色,我倒不是说嫉妒话,乃是正经话。”

许源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原本我太要强,什么也不肯撂下,所以逞强舞弄了这几年,近来因见你做得很好,我也渐渐地灰心、也放心了……你也知道,我这位三爷是个很爱朝三暮四的,我偏只两个闺女,我便思想着,正好儿趁着这个功夫,把身子养一养,好歹再试一试,若能生个小子,一辈子也足了。”

李贤淑听她说出这话,这才明白近来为何许源并不理事了,一时愕然无语。半晌才道:“你的心思虽好,只是……这小子是说生就能生出来的?”

许源掩口笑了笑,道:“这是正经话,所以近来我只叫他们四处搜求,找一些偏方之类,连宫内的方子我这儿也有呢,趁着还算年青,总要搏一搏的。”

李贤淑见她如此,心中沉吟。许源也看着她,道:“我是为了以后着想,以后翠儿玉儿都出嫁了,我膝下无人,只怕我那三爷经不住那些狐媚子磋磨,纵然生出一子半女来我收着养,总不如自己亲生的放心……”

许源说到这里,又叹了几声,便对李贤淑道:“我虽唤你一声嫂子,只因你是哥哥的继室,咱们两个,其实倒也差不许多年纪,有些话我先前也说过了的……嫂子也留点心呢。”

李贤淑点了点头,想了会子,便问道:“虽说偏方有时候极管用,但也要留心,别什么也混吃,反折腾坏了身子。”

许源点了点头,道:“知道了。”看着李贤淑片刻,忽地一笑,道:“倘若我们三爷能跟二哥哥一样的人品,我倒也不用这么拼了。”

李贤淑心中一乱,便只笑笑,又同许源说了几句别的,因思她要静养,不便多留,便告辞出来。

李贤淑一路往回,正走着,忽然见迎面来了一人,细看正是谷晏珂,笑吟吟地走过来,向李贤淑见礼道:“表嫂子。”

李贤淑点点头,也笑说道:“妹妹从哪里来?”

谷晏珂道:“方才在老太君那说话,听说三奶奶病着,特意过来看看。”

李贤淑道:“真真儿是有心了,怪不得平日里人家都赞你。”

谷晏珂微笑低头,两人略说几句,便分开了各自而行,李贤淑往前而行,走了会子,慢慢停了步子,回头看一眼,却见谷晏珂已经进了三房院内去了。

如此,三天会试很快过了,这一日,考生们如困兽出牢笼一样,纷纷地从礼部贡院内出来,各家的车马轿子接了,欢天喜地地迎了回去。

应公府内,老太君等也正在厅内团团坐着,老太君自然是盼着春晖,李贤淑心里却惦记应佩,各自翘首以望。

怀真也在座,心中念念地想:“这一次凌绝大概仍是探花么?只不知道佩哥哥有没有功名,春晖哥哥好像是有名次的,只是不高……大元宝则不去惦记了。”思来想去,想到张珍的时候,才暗自一笑。

果然半天的功夫,春晖跟应佩便双双回来了,老太君握住春晖的手,先嘘寒问暖起来,应佩则给长辈们行了礼,又来见过李贤淑跟怀真。

李贤淑看了会子,便笑道:“好歹是交代了这宗差使了,可看见你父亲了?”

应佩道:“父亲跟许多考官大人一块儿看试卷呢,一时半会儿仍是不能回来。”

李贤淑摸摸他的头,道:“我已经叫人给你备了水,快回去沐浴歇息会子罢。”

应佩又行了礼,果然先回去收拾了。

如此次日,张珍却也来了,怀真便笑问道:“大元宝,你可觉得怎么样呢?你说状元好,还是榜眼好?我都替你急了。”

张珍自解其意,便笑道:“我倒觉着都好,随便给我一个什么便使得。”

怀真便不再打趣他,回身掏出一个香包儿来,道:“这个……”

张珍见状,大喜道:“给我的?”忙伸手接了过来。

怀真笑道:“不是给你的,正好儿你得了空,等你把这个,为我转交给容兰姐姐,先前我答应过她的。”

张珍微微有些失望,便道:“是给她的?并没有我的?”

怀真道:“你要这个做什么,只好好地答应着,记得亲自给容兰姐姐呢?”

张珍自然是最听她的话,便忙答应,又说了会儿话,便拿了香包去了。

下午时候,应兰风才回来府内,怀真心里念着数日不见,便带了吉祥过去书房,谁知才到门口,便听到里头有男人的声音,听来有些陌生,且不止一人。

怀真自忖有外人在,倒是不好进去,正要转身先回房内,却听有个人说道:“这位小凌公子,可真真是了不得的,今次春闱,必然是他的魁首了。”

另一个人道:“难得是这样的美哉少年,又且才气纵横,让我们大家却都自惭形秽起来。”

怀真不由拧起眉来,正沉吟间,忽然听应兰风笑道:“我也觉着小凌十分出色……且难得他竟投我的意思。”

众人便道:“那还不是因为大人也是同样的才高学厚,小凌公子才独独对大人不同,且看这一首诗写得,不由人不拍案叫绝。”

怀真听得似是而非,不由怔住,却听有个人念道:“昨夜洞房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顿时一片轰然叫好之声。

应兰风也带笑说道:“我深喜这少年的才华,如今虽未放榜,却也心知以他之能,必然是前三甲之中的人物了,只因他写了这一首诗给我,我如今便回了一首给他,众位大人看看可如何呢?”

怀真不由凝神细听,只听又有一人念道:“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大家听完,又是拍案赞妙。

原来本朝的科举之时,考生们往往会奔走于公卿大臣门下,作诗投献,以诗词表明心迹,若中了那些臣子公卿的眼,自然也会着力举荐,此也是扬名立身的一种手段。

这会儿这前面念的一首诗,是凌绝所做,名为《闺意赠应工部》,假借新婚女子的忐忑之意,表明自己科考待中之心。后面这一首,却是应兰风回他的,词里行间,虽也以“越女”为名,却实则赞他才情明艳,意下便指他必定独树一帜,蟾宫折桂。

怀真听到这里,忽然觉着有些心下不安,前世这一次科考,明明凌绝投诗给的是小唐,然后便拜在小唐门下……却并不干应兰风什么事儿,这一次却又是怎么样?

第133章

因书房内聚集着许多应兰风的同僚跟清客相公等,怀真不便露面,便只好转身自又回了房中。

如此到了夜间,应兰风才回到家里,回房换了件常服,便出来看怀真,却见她正坐在琴后,捧着那本琴谱在看,微微出神似的。

应兰风一笑,上前道:“到了夜间,就别熬这眼睛了,几时看不成呢?”说着,便将琴谱自她手中拿了去,看了一眼,笑道:“我先前还没仔细看过,这本就是世子妃给你的?”

怀真点了点头,心中自想着凌绝之事。

应兰风却把琴谱略翻了一遍,忽然见原先怀真看的那页,正是“高山流水”的曲子,旁边竟有一行隽逸挺拔的字迹,笔走龙蛇似的,写得是: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应兰风念了两声,笑道:“这岂不是唐侍郎的字迹?”

怀真略咳嗽了声,低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还以为是敏丽姐姐写的呢……”

应兰风也并不在意,只又笑道:“唐侍郎这人,真真儿是妙极,可谓金玉其质,玉金其人……委实举世难得。”

怀真不由歪头笑道:“爹怎么不说他还冰雪其心呢。”说完之后,又咳嗽了声,暗中皱了皱眉,自忖说的太唐突了。

应兰风大笑,连连点头称是,忽然想到一事,便叹道:“说的虽是很好,只可惜这般人品,如今竟仍是孤家寡人一个。……我因在外头两年,也不明白,竟想不到他那跟林御史家的亲事怎么就……说来也甚是古怪,好端端地传出那许多流言来,真真儿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说着便摇头。

怀真听了,也敛了笑容,想到林明慧跟凌景深之事,又想到那日,黄昏烟雨之中,小唐独自一人在小酒馆内自伤的情形。

怀真略镇定了会子,便只低头道:“也不过是各人的姻缘罢了。”

应兰风便也不再说这个,只问道:“方才我怎么听丫鬟说,今儿你去书房寻我来?”

怀真见他提起来,便顺势说道:“我听说爹回来了,本想去见,不料见许多人在,倒是不便打扰,爹,为何我听着……说什么小凌公子的事儿?”

应兰风听了,又且大笑,道:“你是说凌绝么?这少年委实是极好的,我很喜欢,明儿定要着力举荐,只是纵然不去举荐,只怕他也能稳稳高中,似那样良才美质,若是到了殿前,皇上自然也要叹少年天纵的。”

怀真听了,暗中只翻白眼,忙说道:“爹……既然是这样,那你何必又去举荐什么?他爱如何,是他的造化罢了,爹别去插手了。”

应兰风见她如此说,却笑道:“这是什么话,他如今已经投诗给我,我也已经回了诗文给他,如今满京内的人大概都知晓了……何况就算他不投诗过来,我也很属意他的,又怎能不为他出几分力呢。”

怀真着急,拉着袖子,待要再说,却又不好直说什么。应兰风低头,看着她面上有些焦急之色,才奇道:“怎么了?为何你不叫爹举荐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