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凌绝道:“这个自然跟妹妹大有干系,因为我想请皇上为我跟妹妹赐婚。”

怀真万没想到竟会听见这样的话,正一脚迈出,竟像是踩空了一般,眼前发花,仿佛下一刻便会坠落到万丈深渊里去。

凌绝见她身子一晃,忙将她一扶,顺势竟半拥入怀。

怀真目眩神惊,竟忘了挣扎,便只问道:“你方才、是说什么?”

凌绝望着她,微微一笑,便又说道:“我已想好了,皇上既然开了口,便是半允,以后未必不会再行赐婚,到时候,我……我一定会对妹妹好的……”

怀真只觉得额头上的血四处窜动,仿佛在突突地跳,一刻就要爆裂了似的,又听到凌绝这一些话,更似金星乱窜,眼前却是漆黑一片,如在噩梦之中,拼命定睛看了他一会儿,才又认清是凌绝无误,忙扎挣着从他怀中脱出,后退几步,脚下仍是趔趄。

凌绝见她反应如此,不免上前又要扶住,怀真几乎以为是在梦中,喃喃道:“你果然是说真的?”

凌绝道:“这不是好玩的,自然千真万确,我定会求娶妹妹。”

怀真听了这一句,抬头看他又到跟前儿,便抬起手来,使尽了力气,一掌掴向他的脸上。

凌绝毫无防备,顿时便被打了一个耳刮子,怀真手掌上一阵热辣辣地疼,才缓过神来。

凌绝脸上一疼,便站住脚,皱眉看她,问道:“你这是为何?”

怀真深吸一口气,才指着他,道:“谁要跟你成亲?你又要求什么赐婚?你只管找别人去,别沾上我!”

凌绝不料她反应如此剧烈,拧眉不语。

怀真心里兀自地覆天翻,只觉得此事简直荒谬绝伦,更不知从何提起……又颤声道:“我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起的这等邪魔心思,只是我须同你说明白,我这辈子,下辈子……都绝不会跟你有任何牵连,更遑论是成亲,你趁早儿死了这心思!”

黑暗之中,两人目光相对,凌绝哑声道:“你真的……是恨我?”

怀真几乎长笑,然而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虽不想再恨人,只那些痛却是无法弃去淡忘,便轻笑了两声,道:“不,我若恨你一点,倒是显得心里有你了。”

凌绝握紧双拳,半晌咬牙道:“我虽不知自己哪里得罪过你,但自诩……从来不曾慢待,也不曾轻薄,何至于让你如此憎恨?”

怀真一个字也不愿再说,只道:“你可以走了。”

凌绝盯着她,片刻,转身欲走,忽然又道:“纵千万人,吾往矣。虽然你如此待我,但若是皇上再行赐婚,你终究还是我的。”

怀真听了这一句,当下再忍不住,便厉声大笑一声。

此刻里头小丫鬟们听见,便跑出来看,怀真上前一步,对上凌绝的眼睛,咬牙沉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若真的是皇上赐婚,我当然无法抗旨,只有一死而已!”

两人站的极近,凌绝清楚地看到她双眼之中的决然之意,不由心中一震,怀真说完之后,又笑了几声,也不再管凌绝,转身自回屋里去了。

凌绝兀自站了半晌,小丫头也不敢来问,倒是应兰风打发人来相问是否说完了话,请他回去呢,凌绝才随着来人去了。

且说怀真回了屋内,统统不许丫头们进来,关了门后,一双手抖得厉害,胸口也几乎要炸开,抬眼四看,眼前所见的所有都是模糊的,一瞬竟似个溺水之人,无端恐惧,而极度愤怒。

怀真默默地站了片刻,本想忍下,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罢了,谁知终究忍不住,——本以为凌绝今生注定跟郭白露纠缠在一块儿,还曾叹息过他总算也要受些情缠折磨了,谁能想到,他胆大包天拒绝尚公主,竟是为了她?

于她而言,这简直难用一个“居心险恶”来形容,如今思想,只怕他拜在应兰风门下,也是别有居心的,正是冲着她来的!

一腔暴怒难以自制,怀真终究大叫一声,蓦地冲上前去,先把桌上的种种摆盘,茶杯茶盅、果品点心等尽数抚落地上,抬眼又见柜子上有一个美人耸肩瓶,便搬下来,尽全力往地上一砸!一时脆响一声,瓷片乱飞。

怀真兀自难以消气,索性把桌椅板凳都掀翻了,乱踢乱打,也不知手上身上是否伤到了,只是气得如同癫狂,恨不得毁天灭地才好,全然也不管不顾了。

那些丫头们都被关在门外,听到里头动静不对,一个个不知如何是好,忙派人去告知李贤淑,李贤淑得信后急急赶回来,苦苦地拍了半晌门,也不见来开。

只隐隐听里头动静倒是轻了,便又声声呼唤,因叫不开门,又不好撞,还是如意说窗户半掩着,是个路子,于是吉祥先从窗户爬了进去,好歹把门打开。

李贤淑终于进了门,一看眼前情形,更是吓得无法言语,只见里头能砸的东西尽数都砸了,桌椅板凳没有一个在原位的,连帐子也被扯落了大半幅,孤零零地斜垂着。

李贤淑提心吊胆,便叫怀真,只没有人答应,绕过那些狼藉进到里屋,才见怀真靠在墙边跪坐着,动也不动。

李贤淑见她如此,忙抢上前去将她抱住,悬着心含着泪,道:“你这个孩子是怎么了?发生何事了?”原来李贤淑方才在外问了丫头们,不料她们也不知究竟,只说唐大人来过之后,小凌公子又来,也不曾进门,只说了几句话便走了,回头姑娘便是如此了。

怀真被李贤淑抱在怀中,因方才一番发泄,暴戾之气终于泄尽了,满心却是一片悲怆,听到李贤淑如此相问,不由地便抓住衣襟,放声大哭起来。

不料这一晚上,二房这边闹得惊天动地,三房那边,也自不可开交。

原来因白日郊行之事,应翠察觉应玉似对李霍有些异样,逼问之下,到底知道了实情,回来便跟许源禀明了。

许源大惊,忙召应玉来问,应玉见事情露了,倒也不隐瞒,就把自己倾心李霍之事说了。

许源一听,气得大怒,不不顾自己正是静养之人,指着便把应玉大骂了一阵,只说她不知廉耻,有辱门风。

原来许源是官家出身,应玉也自是应公府正正经经的嫡小姐,李霍如今虽然在军中,但他家里毕竟也是行商之人,最低贱不过的,虽然跟应兰风沾亲带故,却也难消这个根儿。

因此许源哪里肯答应,把应玉骂了一番之后,见应玉并无悔改之意,越发气得紫涨了脸,因气力不济,当下便就叫人把应竹韵叫回来,让他好生管教自己的女儿。

应竹韵听说此事,也是吃了一惊,见许源气得色变,应玉又不肯服软,只好先叫人把应玉关在房中,禁足不许出来。

是夜,许源因被应玉之事所气,竟晕厥了一次,应竹韵忙又张罗着请大夫,不料三房那边也正请大夫给应怀真看……真真一夜多事。

如此到了第二日,眼见将要正午了,宫内忽然来了几名太监,传旨请应怀真进宫。

第137章

怀真隐约听说应玉之事,只是打不起精神去问,昨晚上因发作了那番,大哭了一场,倒觉着好受了些,只是早上起来,双眼仍旧是有些微微地肿着,丫鬟便拿了茶包,给她敷眼睛。

不料正好听说宫内有人来,顿时心又揪起来,便合了昨晚上凌绝所说的“赐婚”的话,呆立半晌,只是想:“莫非竟是这样快?”

虽然心惊肉跳,却也并没有其他法子,便只叫丫鬟更衣打扮,心里竟想:“究竟要如何且来便是了,大不了一死,也是绝不会嫁他。”

只是李贤淑见她昨儿那样,心里十分担忧,怕她身子不妥,有意不叫她进宫,怎奈前头都已经在催了。

怀真反而安抚李贤淑,道:“娘别担心,我并没有事,昨儿只不过是赌气任性罢了。”

李贤淑从小将她看到大,在泰州时候虽然也玩闹,却不似昨儿一般折腾的厉害,暗中又审问了丫鬟几番,只仍是如昨日一般的说法,李贤淑思来想去,因念凌绝时常进府,近来跟应兰风又且很是亲厚,便打定主意,等凌绝再来,便好好地问一问他,看看究竟问题何在。

且说怀真别过李贤淑,便自随着太监入宫去。

慢慢地入了大殿,上前拜见成帝,只是敛容静气,静观其变罢了。

不料成帝叫了平身之后,在自己身边儿不远,却有个声音笑道:“皇帝陛下,可休要哄骗小臣,这位就是您所说的那人?”

怀真听着这说话的声音有些拧腔拿调,颇为古怪,不由地转头看去,忽然一怔,见身侧不远处,站着一个异装奇服的男子,皮肤有些黝黑,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肆无忌惮盯着她看。

怀真正有些不解,却听成帝笑道:“怎么,你难道不信?”

那人才又朝上说道:“这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怎能制出那样古怪神奇的香?”

怀真听到这里,才略明白些儿。果然成帝便道:“我中国有一句话,叫做‘自古英雄出少年’,又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何况我中华泱泱大国,自然是奇人高人辈出,又何足奇哉。”

那人双手合在胸前,朝上礼拜,道:“陛下所言极是,果然是小臣见识短浅了。”

成帝这才又对怀真和颜悦色说道:“怀真,你大概不知道,这位是沙罗国的使者,前日因为朕跟他在珍禽园中,说起了仙鹤起舞之事,他并不信,十分好奇,非要见一见那制香之人,今儿才特意宣你进宫的。”

怀真这才明白这其中原委,横竖不是赐婚,暗暗地便松了口气。

原来成帝因一时高兴,且又欲在外国使者跟前炫耀,便提起能令仙鹤起舞之香。

那使者在京城已经厮混了若干日子,本也听说了一些,心中自然好奇,并不知真假。此刻见成帝提起,正中下怀,便只装不信。

成帝便叫人把怀真所制的那块寒香取来,使人捧着入了鹤群,果然又见了一场美妙绝伦的盛景。

那使者随着听了些花团锦簇的流言,但原本心里还有四五分怀疑的,亲眼目睹之后,十分拜服,又说了若干奉承的话,又缠求着成帝,欲一见调香之人,因此成帝便许了,特召了怀真入宫。

这使者朝上礼拜之后,又看向怀真,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嘴里咕哝些说不懂的沙罗国话。

怀真也不知他在说什么,因此不以为意。

不料那使者又用中国话道:“小姑娘,不知这种香是如何调制的?能不能告诉于我?”

怀真见他双眼只是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便垂眸道:“若是说来,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且又复杂,说不清的。”

使者便笑道:“这也没有什么,不过,我们沙罗国是出名的香料极多,调香师更是数不胜数,只是竟没有人能调出这样出色的香的,拜服,拜服。”说着,也向着怀真合掌行礼。

怀真只好微微屈膝还礼罢了。

如此平安无事,便出了宫来,回到家里一说,李贤淑也才放心。

且说因春晖,应佩年纪都大了,近来又因高中,放了官职,因此越发炙手可热起来,便有许多来说亲的人家。

应老太君也一一听说了,春晖的倒也罢了……因春晖的性情虽好,却十分挑剔人,一直说了几家的小姐,都不喜欢,于是越发要认认真真,再仔细挑选罢了。

倒是先给应佩看中了一家,乃是光禄寺少卿之女,据说生得很好的相貌,且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应老太君因赞不绝口,便主张先定了,李贤淑听了,因还没见过那女孩儿,不敢就先应允,便回头跟应兰风商议。

应兰风道:“不可耽误了佩儿,倒要着实地见上一面儿才好……”

李贤淑得了这句话,便暗中寻思,终于这日,便跟应老太君笑道:“开了春儿,院子里的花也都开了,过两日又是太太的寿,倒不如趁机请一请相好的各家太太姑娘们,一块儿过来乐一乐。”

应老太君因准了,李贤淑便也叫人,给光禄寺少卿家里发了帖子。

可巧这前一日,徐姥姥从幽县过来,进府探望女儿女婿们,别人还自罢了,独怀真见了,欣喜非常。

应老太君听闻是李家的老人家来了,自然也要见上一见,同徐姥姥寒暄许久,便在厅上摆饭,叫了各房的奶奶姑娘们,一块儿热热闹闹地用饭。

只因许源被应玉气得病了,不曾来,因此只有李贤淑一个人忙里忙外,陈少奶奶不免也在旁陪着她,众人虽都吃饭,她们两个却不能落座。

徐姥姥先前虽也进府一两次,却只是略说些话便自归东院,并不曾见过此等场面,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幸亏老人家机警,便诸事都只学着别人,如法炮制罢了,加上李贤淑在旁照应,因此虽然动作生疏,却喜并不曾出丑。

当晚上,怀真便叫徐姥姥跟自己同房里睡,徐姥姥因疼爱外孙女儿,也十分乐意。

李贤淑见如此,便叫人送了些点心果子并榛子花生等过来,自己又去外间忙碌。

怀真便陪着徐姥姥,坐在桌边儿上,自在地且吃且说。

两个人说了一会子闲话,怀真也把李霍跑去相见的事儿说了,又着实地把李霍夸奖了一番,果然徐姥姥很是开怀,笑了会子,才叹道:“我们家里,这也算是走了运了……先前去泰州找你们的时候,本以为即将家破人散……又哪里想到会有今日呢?”

怀真嗑着瓜子,便笑着说道:“姥姥的福气大着呢,何必提先前那些,以后表哥更是出息了,姥姥只管享福罢了。”

徐姥姥点了点头,就把怀真的小手儿握了,道:“真哥儿,你虽然不说什么,姥姥心里却似明镜儿一样……我们李家如今能有这般,实则是多亏了你。”

怀真一愣,喃喃叫了声,徐姥姥眼中微微有泪出来,忙抬起袖子擦了擦,又道:“你这孩子……只是心事多,我听你娘说,前日你不知为什么很发了一顿脾气?却死活也不说缘由呢?”

怀真便低了头,徐姥姥见她默默地,便道:“姥姥已经是这把年纪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经历过,这世间甜的苦的,咸的辣的,几乎都也尝过了,只是打小儿我便见你是跟别人不同的,就像是心里有一万件事藏着一样……我听人说,前几年北边起了叛乱,可巧是你舅妈娘家那个地方……死伤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倘若你舅舅早几年跟着搬去了,这会子哪里还有他们,哪里还有你表哥在呢?”

怀真道:“姥姥,只管说这些做什么呢?”

徐姥姥道:“那日,你把自个儿的金项圈给了姥姥,我瞧着你的眼睛,竟也像是懂了似的,你是不想你舅舅走的,也很想你表哥好……那会子我就想,这哪里是个孩子的眼神呢?”

怀真不由地眼圈发红,徐姥姥笑了笑,语重心长地,又道:“你心里虽然有事,可是不说,必定是有个不能说的道理,姥姥自然也不敢苦问……只是好孩子……不管如何,可要想的开些,千万别只管着别人好,反把苦楚都埋在自个儿心里呢?”

怀真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抽噎起来,只生怕徐姥姥越发担忧,少不得快快忍住了,掏出帕子拭泪。

徐姥姥见状,便笑道:“我本是劝你高兴些,反招惹了你的泪出来了,罢了,都是我老糊涂了。”

怀真忙道:“姥姥,不是这样说,是我心里……高兴才哭了的。”

徐姥姥细看着她,见她娇容带泪,楚楚可人,双眸明澈,似能看懂人心,越看越觉着怜惜疼爱,便靠近了些,将怀真的肩头搂住,轻轻地拥在怀中,叹息说道:“似你这样的好孩子,将来必然会遇上个疼你知你的好人……姥姥说话是最灵验的,不哭了。”

怀真听了这话,却又破涕为笑起来,道:“才说了些知心知意的好话,转头却又来打趣我了。”

徐姥姥笑道:“外人说是打趣,姥姥同你说,字字都是真真儿的心意。乖孩子。”

说着,便拿手来,把怀真脸上的泪一点一点抹干了,又借着灯光细看了会子,笑道:“我天仙儿一样的外孙女儿,宝珠子一般,捧在手心里都怕不够妥帖,将来倒不知会有那个福气滔天的人得了去……”

怀真听她又如此说,便钻到她老人家怀中,道:“越发没正经……姥姥再说我就不依了。”徐姥姥见她认真羞臊,方笑着停了。

次日,果然应公府内大摆筵席,将近正午,前来贺寿的人也逐渐到齐了,其中便有那朱少卿之女,同夫人一块儿过府饮宴。

李贤淑冷眼相看,见这小姐果然是生得花容月貌,且谈吐也是不俗,瞧着举止应对,也并无可挑之处。应老太君仿佛也是十分中意的,拉着手儿说了许久的话。

李贤淑见状,心中有三分喜欢,便暗暗叫人把应佩带进来,想让他好歹先偷偷地亲自看一眼。

半晌,应佩果然也来了,李贤淑拉着他,便在那窗户后面站住,指着哪个是朱家小姐,一边儿低低说道:“佩儿且认真看一看,不必羞臊,横竖是你终身大事,须得你自己高兴了才使得。”

应佩知道是李贤淑特意为了自己,才请了朱家的人过府的,心中感激自不必提,当下也只好仔仔细细看了会儿,却见那朱小姐虽非绝色,却也美貌动人,远远地看那言谈,倒也不错,于是便点了点头。

李贤淑见状,也放了心,便笑着推他一把,道:“既然你也喜欢,娘也放心了,回头跟老太太回一声儿,选个日子定下来。”

应佩面上一红,便道:“多谢娘替我操心。”

李贤淑听了一声“娘”,笑了笑,抬手在应佩肩头轻拍了拍,低声道:“快去前边罢,还得去应酬呢,只别多吃了酒。”

应佩点头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数。”又行了礼,果然便才去了。

且说应佩自退出来,因觉着朱家小姐品貌绝佳,很是称心,不免高兴,只是思量方才在外头已经吃了几杯酒,又得了李贤淑的叮嘱,他生怕醉了,便先不着急回去,正好儿见一个小丫头端着茶水经过,便唤住,要了一盏茶,走到山石后面,慢慢地吃了散散酒意。

应佩吃了茶,也觉着身子未曾不好,当下才又要回前厅,不料还未抬脚,便听到有说话声音,听来似女子的声响,也不是府内的姊妹们。

应佩怕是外头的小姐,生怕唐突了,忙往石头后面躲住身形,偷眼看了眼,却见原来是那朱家小姐,同一个丫鬟一块儿出来,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应佩见了,心中不免喜欢,又见她如此花容月貌,更是神往。

不料正在此刻,却听那朱小姐道:“其他的倒也是极好的,只是这二奶奶言辞粗鄙,为人的名声又很是不好,却让我心里意难平。”

应佩一听,便愣住了。

却听那丫鬟道:“这二奶奶是商户人家的出身,自然是有些上不得台盘的,只不过二爷极有能为,如今她好歹也是四品诰命了,倒是不好小觑。”

朱小姐就叹了声,道:“果然是世间之事,并无两全。”说着忽又冷笑道:“家里头的众人,听我要定了这府里,难免嫉妒眼红,只可恨偏在这点上给她们抓到了,以后指不定如何编排取笑我呢。”

丫鬟劝道:“小姐且想开些,横竖只看在佩少爷面上,何况众人都说,将来这应二爷还能再升,倒不如趁早儿定下的好……”说到这里,忽然放低了声音,道:“何况不是都说着二奶奶名声太坏,将来迟早晚儿地便要……”

朱小姐听到这里,便才笑起来,点头叹道:“我只盼这一日早点儿来到罢了。”

应佩听到这里,已经暗自惊心,心中又是意外,又且愤怒,恨不得立刻出去说个明白。

只是自诩男子入内宅,她们又是外头的,便不好相见,因此只是强忍,眼中却仍透出怒意,心道:“我跟母亲都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她暗地里把我们想的如此不堪……若有其他坏处倒也罢了,最可恨的是她竟瞧不起母亲,我若定了此女,我又算什么不孝的畜生了?”

应佩暗中打定主意,却忽然听到朱家小姐“哎呀”一声,拉着腔调儿道:“您老人家慢着点儿!溅了我一裙子泥呢!”

应佩不知为何,却隐隐听是徐姥姥的声音,陪笑道:“姑娘,我不留神的,您别见怪……”

应佩听了,忙抬头看出去,却见前方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道儿,因前日落了一场春雨,旁边坑洼里有些泥水,徐姥姥从朱小姐对面而来,怕跟她撞上,就下了石子路,不料偏一脚踩在泥水里,溅了三两点在朱小姐裙子上。

徐姥姥一句话没说完,便听朱小姐那丫头道:“是哪里来的老糊涂东西,可不长眼睛?就到处撞尸似的乱撞!”

应佩听到这里,再也忍无可忍,便走出来,喝道:“你住口!”他快步走到徐姥姥身边,便把徐姥姥搀住了,扶着到了鹅卵石路上,问道:“姥姥可无事么?”

徐姥姥见是他忽然出来,便笑着说:“佩哥儿,你打哪里来?我没什么事,倒是弄脏了这位姑娘的裙子了,很对不住。”

那朱小姐却不认得应佩,然而见他的打扮,却似是个大家公子的模样,猛地又听到徐姥姥唤他“佩哥儿”,顿时便知道是应佩,一时面上有些不自在。

应佩转头,瞥着那朱小姐,淡淡说道:“你们见着老人家对面而来,不知道闪避也就罢了,竟还恶语相向,一条裙子值几何?倘若老人家跌坏了,你们可赔得起?”

朱小姐闻言,脸上即刻便红了起来,那丫鬟道:“这、这难道是我们的错儿?原是我们先走过来,谁知道她从哪里钻出来的呢?”

应佩喝道:“你住口!一个丫头,也是这样尖嘴利舌,看人下菜碟,是谁纵容你的?倘若这会子是夫人或者老太太打这里走出来,你们却也不肯相让的?只怕赶紧地奉承着还来不及!”

朱小姐听到这里,便皱眉道:“佩公子,这话过了罢?”

应佩便看着她,冷笑道:“我的母亲是商户出身,我这人自也没有什么见识修养,说的话未免也难听了些,倒是对不住了!想来以我的身份,自也高攀不起朱家的,麻烦回禀一声!告辞。”

应佩疾言厉色地说完之后,便又对徐姥姥道:“姥姥太厚道心实了,出来怎也不带个丫鬟,倒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小觑了,以为你也是跟他们一样下三等的人呢!”

徐姥姥只顾看着应佩,满心动容感怀,几乎不知说什么了,应佩便扶着她,一径自走开了。

回头之后,应佩便立刻同李贤淑禀明,只说跟朱家的事就此作罢,也不说缘由。

李贤淑反责怪他眼界高,不料徐姥姥暗中同她说了那天跟朱小姐的事儿,李贤淑才蓦然明白,想到应佩,不由喜泪交加,就对徐姥姥道:“他们都说……我膝下没有个亲生的儿子,到底不是长久法儿,只是看了佩儿素来的形容举止,又是这般相待,我心里已经足了,还要什么亲生的儿子呢?”

徐姥姥也很是替李贤淑欣慰,而怀真本听闻跟朱小姐的事儿十有八九要成了,忽然告吹,自然也来打听,知道了各种缘由,心里也暗敬应佩,不提。

如此又过了两日,眼见那沙罗国的使者将要启程,礼部早就准备妥当,只等发付这一干人罢了,不料中途,竟出了一点岔子。

这一日,宫内忽然传出一个消息来,尚未知真假,这消息却还有两个,第一宗,便是因为沙罗国换了新王,故而要另选一人前往和亲,不料却并非公主,而是应公府的一位小姐;第二宗,却是成帝为新科状元凌绝赐婚了。

这两件事几乎联袂而至,顿时之间,搅得满城风云。

第138章

且说只因那沙罗国的使者见了怀真,虽然觉得这女孩子年纪尚幼,可不管气质姿色,都属上乘,竟比本国千挑万选出来的“奉养女神”更出色百倍。

原来沙罗所谓的奉养女神,都是选的极年幼的小女孩儿,锦衣玉食地包裹着,受万人崇敬膜拜,故而沙罗使者一见怀真,便惊为天人。

又因知道怀真有那等奇异的调香本事,更是喜不自禁,自诩乃是上天的启示,必然正是天赐王妃罢了。因此便向成帝提出,竟不要公主,反而要迎娶应怀真为新王的后宫。

成帝听了,心中惊诧之余,有些后悔,当日不该纵口夸耀,竟让这外邦之人觊觎起来,然欲拒绝,沙罗地处偏远,本朝的边界处却有些空旷,边防且又空虚,先前便跟沙罗有过几次冲突,只因边界地势险要,打起来委实艰难。

何况今年因为春汛,南边有两处地方发了水患,而又因户部亏空之事,河南之地,有些百姓竟揭竿而起,何况边邦除了沙罗之外,仍有几个小国隐隐地不安分,因此竟是内忧外患,丝毫不能放松。

成帝便传了太子,肃王,熙王三位上殿,在列的还有许多重臣,便说及沙罗国使者之事。

应兰风此刻也在列,听说是要应怀真和亲,当下差点儿晕了过去,也不怕有失体统,便出列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

成帝知道他爱女心切,也不做声。

应兰风不顾一切,跪倒在地,已经泪如雨下,奏道:“微臣最疼惜的便是怀真,要她和亲,如剜了微臣的心一般,求皇上开恩……”

太子跟肃王听了,面面相觑,原来成帝年青时候,十分好战,曾经有一年内连打三个国家的记录,然而年纪越长,越不愿开战了,因此近来,更连“和亲”之事也有过,若是放在成帝年青之事,只怕早同沙罗打个你死我活。

太子跟肃王因明白成帝的心意,两人不约而同,都有了打算,太子便出列道:“此刻国内诸事烦乱,正是不可正面同沙罗开战,倒不如满足他们此等要求,趁机休养生息,以图后着。”

肃王也道:“儿臣也是这般想的,何况西南地势险要,若要派兵,只怕要十万精兵不止,又因地势不便骑马,因此若交战起来,必然会耗费时日,亏空国库,如今正应该集中所能,将南边水患跟河南之事处置妥当,免得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朝中有一多半的大臣是太子跟肃王一派的,见他们两人都出言主张和亲,便也纷纷附和。

正在一片赞同声中,此刻忽然有人出列道:“皇上,臣有本奏。”

成帝一看,见是户部侍郎郭建仪,便问道:“卿有何言?”

郭建仪道:“沙罗国不过偏居一隅,因历年来我国对他们百般谦让,竟纵的他们夜郎自大,并不把我国放在眼里,上回已经送了清弦公主和亲,不过两年的功夫,他们竟又贪心不足再要我国女子,如此穷凶极恶变本加厉,只怕纵然满足他们这次,也再拖不了一年半载,平白折了我朝的士气,倒不如派兵开战!重振我朝天威。”

成帝听了,心中默默思量。而郭建仪说罢,朝中应和之人,不过三四罢了,纵然有那些主战的,只因先看了太子跟肃王主和,又哪里敢直接出来跟两人对抗呢?

寂寂无声之中,成帝忽地看向熙王,道:“熙王觉着如何?”

此刻小唐却也在场,然而面上却丝毫表情都无,闻言只是看向熙王赵永慕。

却见熙王顿了一顿,终于出列,道:“儿臣,觉着郭侍郎所言虽有些道理,然而目前,仿佛太子跟肃王殿下的提议更合适些……”

小唐听了这一句,这才有些变了脸色,眼底震惊之色难以掩饰,盯着赵永慕,半晌转不开眼。

熙王说完之后,略回头看向小唐,朝堂上两人目光相对,小唐深深望去,顷刻下颌微微扬起,便转开头去,再也不看熙王一眼。

应兰风听了这许多话,跪行向前,哭道:“皇上开恩!小女不能去和亲!”说着,便以头抢地,咚然有声,成帝忙道:“快扶应侍郎起身!”

两边太监忙敢上前,将应兰风搀扶住,应兰风拼命挣开,仍是跪地欲求。

成帝左顾右盼,心中为难,正在此刻,却听有人说道:“皇上,应侍郎的爱女不能去和亲。”

成帝一怔,却见两班之中,走出一人来,垂眸低眉,面无表情,正是小唐。

成帝忙问道:“爱卿此话何意?莫非也是主战?”

小唐一笑,道:“并非如此。只是,皇上如何忘了……那在琼林宴上之事?皇上早已经许了新科状元凌绝,要为他赐婚的。”

成帝愣住,满朝文武也都怔住了,应兰风听了这话,转头看向小唐,双眸之中,微有一丝喜色,却只是不敢全信。

成帝迟疑问道:“这……朕的确是记得有此事,只不过……”

小唐缓缓接口道:“只不过当时新科状元醉了,未曾说出来,其实他当时欲说的,正是应侍郎的爱女应怀真,皇上金口玉言,当时既然已经说了要给状元郎赐婚,此刻当然也不能反悔的,应怀真既然已经许配人家,自然不能再前去和亲。”

成帝听了这话,微微一喜,道:“原来凌状元欲求娶的乃是应侍郎的爱女?”

小唐微笑朝上,道:“正是,此事只怕应侍郎也是知道的。”说着,便看向应兰风。

成帝忙也问,应兰风忍着心中那惊跳之意,便深吸一口气,道:“此事……凌修撰的确是同微臣说过,也还曾提起,仍要寻机会求皇上定了这门亲事的。”

成帝听了,这才转忧为喜,哈哈笑了起来,道:“果然是如此……”想了想凌绝其人,又想想应怀真之态,不由点头笑道:“真真儿是一对璧人,佳偶天成,好极了!原本是朕那夜吃醉了,竟然忘记有此事,既然怀真丫头是定给了凌状元的,自然便不能和亲了。”

小唐闻言,便淡淡地笑了笑,也不看任何人,只垂了双眸,这一刻间,便尽掩了笑,眸色里闪闪烁烁,不知压着的竟是何等情绪。

而小唐说罢此事,成帝也首肯之后,小唐身侧的郭建仪却死死地盯着他,双眼之中透出骇然之意来,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是无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