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忙停了口,道:“说了是我自个儿的一点胡思乱想罢了,跟姑娘说……我疯了不成?”说着,到底担心,就跑起来,到门口看了一眼,却见廊下空空,仍是无人,才松了口气。

吉祥因见两人半日还不回来,又有些担忧,便扶着门,道:“怎么还不回来呢?要不要再去接一接?”

恭喜也跑过来,便拉住她道:“不是说三公子陪着么?姐姐还是不必担心了。”说着便挽了吉祥回来,又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吉祥握在手中,道:“还是这屋里头暖和,罢了,我们且受用一回。”

恭喜又把盛着瓜子花生的小簸箩拿来,给吉祥抓了一把,自己抱在膝上,边吃边笑道:“这还用说?不过姐姐,三公子这样的年纪了,怎么还不成亲呢?”

吉祥磕着瓜子,便道:“你连这也不知?先前本是定过林御史家小姐的,也不知是什么混账东西,竟造谣说三公子命不好,克妻克子之类的,唐府是个有体统的好人家,便不想带累那林家小姐,便取消了婚约……后来又出使了这许多年,更加耽搁了。”

恭喜道:“我虽听过些话,只并不真切,如今才明白了。”

吉祥却又叹道:“说句不要脸面的话,三公子这样的人物,就算真的克妻克子,拼死嫁了,一辈子也值了,只不知将来会是哪个女子这般有福呢?”

恭喜便笑起来,捂着嘴道:“姐姐好不羞,这种话也说出来。”

两个人只管说的高兴,便忘了时候,又见那银吊子上的水都开了,便取下来放在旁边,只仍捂着盖子免得走了热气儿。

不多时,便听见门口上轻轻一声咳嗽,两人忙站起来,才见是小唐送了怀真回来了。

恭喜却是头一次见到小唐,虽然平日里听人赞他好相貌,但心想一个能灭了沙罗整国的人,必然是威武怕人的,谁想到,竟是这般贵公子哥儿般、温文清雅的一个人,通身却又有一种叫人慑服的尊贵气质,果然竟把先前所见的那许多人都比下去了。

恭喜心中震动,便愣住了,一时都忘了上前见礼。

吉祥上前迎着,便笑说:“姑娘怎么才回来?我还想去看一看的。”

怀真听了,一言不发,愈发低了头,只往里屋走去。

小唐却笑问道:“这屋里是什么香气?”

吉祥望着那般星眸闪烁,只觉得满室生辉,忙笑道:“是给姑娘热的羊乳,因姑娘身子弱,晚上在家里要喝这个。本来也没声张,不知怎么这边太太也知道了,定要给姑娘也弄这个……姑娘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推了几次,太太却只不许撤了,仍是叫我们每夜都熬呢。”

小唐点头笑道:“太太做的倒对。反是你们太客气了,有什么比得上怀真的身子要紧呢,但凡是为了她好的,自要留心。”

说着,便又问:“已经热好了?我且瞧瞧?”

恭喜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忙把银吊子提起来,小心放在桌上,打开盖子。

小唐上前,见里面小半锅水,中间圈子架着一个银碗,里头雪白的羊乳,表面上已凝了一层薄薄的乳酪,恭喜便拿了干净帕子来,垫着手将银碗取了出来。

不防小唐道:“就给我罢。”

恭喜尚不解其意,小唐已经抬手端了过去,恭喜忙道:“爷留神烫!”

小唐果然觉得烫手,却不舍得放开,就忍着烫,轻轻放在桌上。又笑道:“是我冒失了。”

恭喜见他言笑晏晏,如画中的人物走到跟前儿似的,紧张之意虽然缓了,心却又跳起来,便低着头,把帕子递给小唐道:“爷用这个。”

小唐接了,道:“多谢,我给怀真送去便好。”

恭喜想到吉祥所说,他对怀真上心等的话,便暗暗点头。小唐已捧着银碗进了里屋。

先前吉祥早随着怀真进了里屋伺候,帮她解了披风,给小丫头挂起来,又见怀真的脸仍有些红,唇上更是嫣红欲滴似的,只以为是太冷了冻的所致,便道:“这夜里的风最是冷的,姑娘又娇皮嫩肉的,先沾了水倒怕不好,只用热帕子擦一擦才使得。”当下又叫小丫头去打热水。

怀真便坐在床边,默默地有些出神。

不多时热水来了,吉祥用帕子浸了拧干,便来给她擦脸擦手。

丝帕擦过脸颊,这般触感,竟像极了方才……怀真便避开去,轻声道:“我自己来便好。”

吉祥只好从命,怀真擦了会儿脸,吉祥又换了两块帕子递上,好歹把手也擦了一遍,才又叫换水来洗。

怀真一时却又懒得动,耳中听着外头的动静,依稀听到小唐说话,心知他还不曾去,忽地又是心乱。

正在这会儿,小唐捧着银碗走到里间。

吉祥一眼看到,才要说话,小唐笑道:“不妨事,我试试看,先前我不在家,都是劳烦怀真伺候太太,我便伺候她一回也是无妨。”

吉祥先是诧异,而后捂着嘴便笑了。

怀真心里本是有病,听了这种话,顿时很不自在,脸上又红了几分,当下皱眉去看小唐,待要说他口没遮拦,当着丫头的面儿,又不好太过露骨,便只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唐叔叔还是快回去罢了,在这里呆久了,叫丫头们看了也不像。”

小唐尚未说话,吉祥已经笑道:“姑娘便是多心,这又有什么?还不兴当叔叔的对侄女儿好了?”

怀真听了,先是一怔,心中一转念,便看小唐,微微点了点头,故意道:“唐叔叔,你可听见了?”

小唐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便一笑不理,道:“我给你尝尝,看这羊乳还热不热了。”说着,竟低头浅尝了一口。

怀真要拦,已是晚了,眼睁睁看着。

此刻小唐喝了一口,忽然竟皱紧双眉,道:“怎么这样苦呢?难为你竟喝的下去?”

怀真见他沾了嘴,本不想再喝,听了这话,便道:“哪里苦?我尝尝。”说着,便接过来吃了一口,却觉得又香又甜,哪里有丝毫苦味儿?正诧异看向小唐,却见他望着自己,便眉清目朗地笑了起来。

怀真才知道他又是故意作弄,便气道:“你怎么……”

小唐便笑道:“我怕你嫌我沾了口,就不喝了,如今你也沾了,那便乖乖喝了罢。”

怀真无奈,便垂了眸子,不再理他。只慢慢地一口一口喝了,她方才在外面半日,不免受寒,热热地羊乳喝了两口,五脏六腑暖了回来,才觉好过。

小唐就在她对面的桌边坐了,此刻悄然细看,见捧着银碗的手指纤纤雪色,才擦拭过的脸,明润生泽,更兼眉婉目秀,含怯带颦,削肩玉颈,丰肌弱骨,通身上下竟是无一处不好,无一不美。

小唐极想一直这般看着她,天长地久也便使得,偏丫鬟在跟前儿,又不好露了行迹,便只竭力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一边儿说些没要紧的话,吉祥在旁,也一一答了。

怀真慢慢地将羊乳喝了,吉祥便上来收拾了银碗去,又叹道:“三爷如今好端端地回来了,我们姑娘总算也放了心,先前每个月都要去玉佛寺替三爷祈福呢,佛前一跪便一个多时辰,这样冷的天儿,也是不改要去。每每出来了眼睛便是红的,姑娘虽然从来不说,我却也知情的呢。”

怀真正掏了帕子欲擦嘴,猛然听了这话,早恼得又红了脸,当即皱眉叱道:“你……你这样多嘴!还不出去!”

吉祥吐吐舌头,忙端着碗出去了。

怀真因为一刻动怒,见吉祥出去了,却又反应过来屋里没有人了,只是却又不好再把她唤回来。

此刻小唐便走了过来,垂眸盯着她,问道:“你……真的替我去祈福呢?每个月都去?”

怀真没想到吉祥一语道破,心中便惴惴起来,闻言咬了咬唇,就道:“唐叔叔误会了,并不是、不是特意为你,是……还有别的,因为别的许多事罢了。”

小唐的心方才平静下来,至此复又大跳,此时此刻,竟也顾不得是在她的房中,房门打开,丫鬟随时都可能进来,又见她唇上兀自沾着一点雪白的乳渍,润在那娇红之上,十分打眼,他不由地便俯身下来,歪头轻轻亲了过去。

怀真想不到他竟越发大胆,顿时一震,避无可避,小唐早已经吮住香唇,只觉齿颊之间尚有羊乳丝丝的甜香,如此滋味,更觉难舍,竟细细地将那甜尽数吮入口中,亦不肯罢休。

直到怀真抬手,在他腰间推了一把,小唐才直起腰来,眼睛看着她,便不由自主,又润了润自己的唇。

怀真垂眸回身,手捏着帕子掩在唇边,略平静了片刻,便隐隐地颤声唤道:“吉祥。”

吉祥正搁了碗,闻言便又进来,怀真头也不抬,吩咐道:“三爷要走了,你送一送。”

小唐心跳不休,也情知不能再留了,只是望着怀真,微微点了点头。复对吉祥道:“不用送了。”微微一笑,自己出门去了。

怀真见他果然走了,忽然才想起一件事来,忙起身想唤小唐回来,心底几转,便想:“或许是他并没带在身上……又何必特意问呢,都已经是送出去的东西还惦记着,倒是显得我怎么似的……”

原来自从跟小唐重逢,怀真虽嗅到他身上仍有似有若无的透骨玲珑的香气,但是气息希微之极,明明是那香不在他身上了,如今残存的,不过是昔日透骨玲珑所浸润在他体肤之间的淡香罢了。

怀真本想问一问,又疑心他可能是不留神丢了,然而始终没找着机会好好开口,此刻他偏又去了,便也作罢。

且说吉祥到底送到门口,见小唐去得远了,才又回来,刚进了门,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怀真道:“收拾东西,明儿咱们家去了。”

吉祥吃了一惊,忙道:“这样快?姑娘跟太太说过了?”

怀真道:“今儿说过了,只把东西收拾妥当,明儿再回过了就走。”

吉祥道:“三爷才回来……姑娘就要回家……三爷也知道了?”

怀真闻言又是生恼,回头便道:“你近来越发多嘴了,且也没有个上下,公然地拿我说笑,回家我必要跟娘说一声,下回不带你出来了。”

原来怀真其实是个极好性情的,加上吉祥从泰州时候就跟着,一直伺候到她大了,跟别的丫鬟们不同,平日里怀真总是以“吉祥姐姐”相称,主仆之间也时常说笑打趣,因此吉祥在她跟前儿也并不小心避忌,常常说笑,却从未见她如此认真动恼的情形。

这会儿吉祥瞧出不对,便也不敢做声,只好答应了,又跟恭喜收拾东西。

却说次日一早,小唐仍去上朝,因昨日他回京之后,一夜之间,几乎大半个京城、从朝中权贵到平民百姓,都知道了唐三公子大破沙罗国俘虏大日王之事,不管是什么身份,如何地位,只要是大舜子民,众人都是一概地、皆有雨过天晴扬眉吐气之感。

这许多年来,只因沙罗每每勒索,朝廷又不好跟他们翻脸,只忍气吞声地,每次除了送些珍珠宝物等,更令公主和亲……百姓们自也知情,早就痛恨许久,民间亦有怨念之声。

此刻听了这般的消息,人人感同身受,坊间便有人欢呼,竟趁兴放起炮仗来,一而三,三而十……如此一夜之间,炮仗之声连绵不绝,竟如过节一般,万千欢腾,喜气洋洋。

而满朝文武本就对小唐很是不同,只有那少许人,觉着他是勋贵子弟出身,并不算十分能为,因此素来只是点头之好、而心内暗怀怠慢罢了,然而经过此事,才知昔日所见当真浅薄,信了“东海王”之后,不是那些普通的世家子弟可比,由此打心眼里的敬服起来。

想昔日唐家纵横海上不在话下,今日唐家子弟更以一人之力灭了沙罗,宛如传奇在眼前写就一般,所谓“古来青史谁不见,今间功名胜古人”,信夫。

小唐被众人围住,分身无法,忽然见一人走上前来,道:“唐大人,大喜!”

小唐见了,忙笑道:“应大人,一别经年,可安好。”竟撇下众人,越众而出,拱手作揖,却又顺势握住了应兰风的手。

应兰风来之时,本见小唐被围得水泄不通,只想打个招呼便是了,没想到小唐竟于众目睽睽之下过来,如此热络相见,应兰风心中一怔,却又十分喜欢。

两人寒暄了片刻,小唐便道:“这些日子我不在京中,家母病重,多亏了怀真照料,只不知何以为报。”

应兰风本有些疼惜爱女,还曾埋怨怀真在唐府呆得时候太长,然而因敬慕小唐,又很替小唐为荣,便反而不以为然起来,恨不得怀真多在唐府留上些日子,尽尽心才好,当下便笑道:“不算什么,说起来怀真的命还是唐大人救的,唐大人又为国建此奇功,怀真能替大人照料照料老夫人,也是她的荣幸。”

小唐正欲再说,忽地听有人唤了声“王爷”,两人暂时停口,小唐回头,却见门口走进一个人来,金冠束发,面上笑容熙和清俊,正是熙王赵永慕。

两人目光相对,小唐面上的笑微微敛了几分,赵永慕却看着他,缓缓一笑,径直走了过来。

第158章

小唐见熙王赵永慕不偏不倚,直走到自个儿身边,便拱手行礼,道:“见过殿下。”

熙王笑了笑,道:“唐侍郎不必多礼。”

应兰风在侧,也便见了礼,因知道小唐同熙王关系非同一般,便早寻了个空子抽身去了。小唐本还要跟他说几句话,奈何熙王还在跟前儿,便只好站住。

一别经年,幸而故人依旧在。熙王双眸看着小唐,微笑道:“昨日听说你回来了,本想立刻去见……”

小唐垂眸道:“殿下何必如此,倒叫我惶恐了。”

熙王见他状虽恭敬,却透着冷淡之意,眼底便有几分黯然浮了出来,待要再说,忽然听得更鼓声动,眼见要上朝了,小唐行了个礼,转身便要去。

熙王忙道:“唐侍郎……”

小唐脚下一停,回头看他,只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熙王仍望着他,说道:“待会儿退朝之后,我们一聚可好?”

小唐一笑,复垂眸点了点头,道:“王爷虽然盛情,怎奈微臣无以克当。”做了个揖,转身洒然自去。

原先,小唐跟熙王之间可谓无话不说,此番闹得如此,自然正是因为那一次沙罗使臣求怀真之时,熙王朝堂站队之故,虽看似是件小事,但于小唐来说,自然可以识微知著。

因此便有意冷着熙王,只以君臣之礼相待罢了,当时和亲要出使之前,熙王亲寻了小唐,竭力相劝,也并不欲他做去沙罗的使者,奈何小唐去意已决,也并不理他。

此后,熙王还要找他再行劝说之时,他竟只避而不见。

熙王自然知道症结何在,然而时光不可再回,过错亦无法抹去,这些倒也罢了,最怕的是心上生了罅隙,那才是一辈子的事。

净鞭声响,群臣上朝,成帝便将小唐此番出使之事当堂又讲述一遍,群臣虽已经听说,但听了皇帝赞不绝口,自然更是按捺不住,一时赞溢之声四起。

成帝又提起孟飞熊跟众位阵亡将士,但凡是找得到遗体的,小唐早有部署,清弦公主那边也派了许多人,纵然相隔万里,也都运了回来,务必于故国安葬。

成帝便下旨,连同孟将军在内的众位殉国将士,便选在二月二十九日这天,一概行以国葬之礼,满朝文武都要到场送灵。

众人一片肃然,自然毫无异议。

如此退了朝之后,众人便也鱼贯散去,小唐正看着应兰风,不料眼前人影一晃,抬眸一看,还是熙王。

小唐眉头一皱,道:“殿下这是何意?”

赵永慕道:“我有话跟你说。”

小唐哼了声,道:“殿下未免太看得起微臣了,有话大可同肃王、太子去说。”

说着又要走,熙王忽地唤道:“三郎!”

小唐猛然一顿,转头看向熙王,此刻虽然朝臣都走的差不多了,但也仍有三两人在不远处,隐隐听闻,都看了过来,见是他两人,又不敢打扰,便都佯作无事,纷纷去了。

如此殿内复又空旷安静下来,小唐皱眉看着熙王,一时倒也有些不忍了。

这个称呼,原本是他们小时候玩闹的时候才有的,那时候熙王年纪尚小,因为头上有两个极厉害的兄长,自己又受排挤,在宫内生活不免艰难。

小唐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却见他倒是有些面黄肌瘦的模样,然而熙王却认得他是唐家之人……两人熟络之后,因小唐排行第三,熙王便如此相称,只当是亲昵之意,只不过除了私底下称呼,当着别人也从不曾如此。

小唐对上熙王凝望自己的双眸,想到昔日之事,便轻轻叹了口气。

熙王见他神色有些变化,明白他是旧情难舍,当下上前,低声又道:“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别再不理我好么?”

小唐见他这般低声下气,便道:“瞎说什么?”

熙王还待要说,小唐已又淡淡哼道:“堂堂的王爷,也不怕人笑话。——不是说要聚聚么?难道一顿酒也不舍得请?”

熙王见他冷冷说着,且又自顾自走开了,本正心惊,听了后面这句,才转忧为喜,忙追上去。

两人并肩往宫外而去,两个都不曾说话,半晌,熙王才道:“先前……你在外头出了事,可知道我何等后悔?”

小唐转头看他,道:“后悔什么?”

熙王道:“后悔当日我为何鬼迷心窍,竟没有站在你这边儿……倘若、倘若你再出了事,我这辈子也难心安。”说着,竟红了眼圈。

小唐心中一动,想了想,便问道:“那日,你到底为什么会选择站在太子跟肃王一边?不要说你是不敢违抗他们,我并不信这话。”

熙王听了,略微沉默,隔了会儿,才说道:“我同你说实话,但你不可动怒。”

小唐挑了挑眉,道:“你说。”

熙王慢慢停了步子,又想了半晌,才说道:“只因……因我见你对怀真委实跟对别人不同,怀真……好像能够左右你的心智般,你从来不曾对敏丽之外的其他女子这样,这让我……心内甚是不安。”

小唐凝眉看了他片刻,道:“你怕什么?怕我……利令智昏地做错什么事?”

熙王缓缓地吁了口气,道:“是,我怕,更怕你伤及自身。你敢说,你这一次出使,不是因为她?——明明父皇并没有选你为和亲使,敏丽跟夫人也不舍得你去,你却仍一心如此,却又是为何?”

小唐见他这般问,就笑了一笑,并没有回答。

熙王凝视着他,嘴角微动,还要说话,却又停住,抬头看了看天,才又笑道:“是了,方才你还说错了一句话,不是利令智昏,是‘色’令智昏。我只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一天……”

赵永慕说着,双眸看着高远天际,雪过之后,晴空是一片水洗般的湛蓝色,空旷无际,蓝的坦荡而孤寂。

小唐又笑了声,竟说道:“我又何尝想到……”

赵永慕一震,又转头看他,看了半晌,问道:“你、当真对她动了心了?可是……”

小唐道:“先前她还小,我并没有那种念想,然而……”说到这里,抬手在唇上轻轻地一抵,手指抚过唇上,一念心动,已然销魂。

唇边便挑了一抹笑意,小唐眼波轻转,道:“然而……此刻,我竟无时不刻不想着她。”

说到这里,忽然之间思之若狂,更不愿再跟熙王说下去,只想立刻回府,再见上一见。

毕竟三年不见,只昨日相见的那两次,却并不能够,而只消一想到她,浑身竟会微微地战栗一般,心潮汹涌,无法遏制。

小唐察觉自己的心绪瞬间起伏不已,微微惊觉,忙按捺下来,沉思片刻,心想:或许熙王说的有理,怀真……好像真的能够左右他的心智。

然而这究竟是好是坏,他因为她而接下这一次出使,却九死一生,像是大凶,然而他因此而怒灭沙罗,建立不世功业,又明明是大吉。

可只要一想到她,便竟忍不住要笑似的,心中也泛起一股奇异的甜意,仿佛昨晚上那肆意拥吻,双唇相接,甘美滋味,竟一直至此还在唇边心头萦绕。

小唐不语,熙王心中巨震,悄然端详他,却见小唐眼波微转,唇边含笑,竟似满面春色……这自然都是为了那个人了。

熙王不敢再看,便转开头去,忽地看到高空上有一个黑点儿,细看,却是一只鹰,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似是迷了路,张着翅在天际,如同凝滞了一般,瞧着怪可怜的。

熙王笑了笑,便道:“然而……毕竟父皇是赐了婚的,还是你一手促成,这……又该怎么办好?”

小唐听了,才回过神来,便敛了笑,哼了声道:“若不是你,那日我又何必促成此事?”

熙王见他又迁怒自己,不由讪笑几声,道:“我委实知道错了。”

小唐道:“这却也并没有什么用。”近来他一直都苦思该如何料理此事,却总是找不到好头绪。

熙王见他带了怒,便陪笑道:“你别恼,到底我该怎么做,你才能消气?”

小唐本来不愿理他,听了这句,便随意说道:“好,那你帮我将这门亲事解除。”

熙王大惊,说道:“这是父皇赐婚,不从便是抗旨,我有几个胆子?”

小唐本是玩笑,见他如此说,便斜睨他,似笑非笑地说:“殿下当真不能答应?”

熙王对上他的眼神,顷刻,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罢了罢了,横竖也是我的错,难道要看着你求而不得么?虽然明知不可为,少不得为了你而为之了。”

小唐听他竟应承了,有些意外,便仰头笑了起来,道:“一言九鼎,你可别反悔。”说着,便抬手在他肩头打了一下。

熙王举手揉着肩膀,道:“我倒是宁肯你狠狠地打我一顿。”

小唐道:“我不要命了不成?您可是堂堂的熙王殿下。”

熙王转头看他,忽然说道:“可知我并不想你我之间有所隔阂?只要咱们还能似先前一般,要我如何都使得。”

小唐愣了愣,心中有所触动,便淡了笑意,道:“只怕……世易时移,人心各变。”说着,便负手举步前行。

熙王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耳畔听到小唐叹息般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熙王张了张口,轻声说了句什么,只是小唐在前,自然是听不到的。

小唐往前走了几步,又想到一事,便回过头来,问道:“对了,林炅是你的人?”

熙王正在发呆,听了这话,才走前几步,道:“你已知道了?他……”

小唐见他果然承认,眸色之中便又有几分黯然,道:“当时我们遇伏,我中了箭,他为了救我,拼死护着……到底、是没撑过去。”

熙王微微点头,叹道:“他的家人,我会好生照料。不过,你……又是从何时知道他是我的人?”

小唐才淡淡一笑,转开头去,叹道:“从护送清弦公主去沙罗那次……我见他对我的一举一动十分留意似的,身手又极好,本来以为他是肃王或者太子安插的人,不料,回来过雪山遇到狂风,我差点儿被卷入悬崖那时,是他先抢过来救我……我就猜大概是你放在我身边儿的。”

熙王道:“你莫怪我没有同你提起,只是怕你会有事,所以多放一个人……以保万无一失。”

小唐长长地叹了声道:“多谢你了……真的是多亏了他。”

熙王道:“罢了,为你而死,也是他的荣耀。”

小唐忽然又问道:“除了他,你可还放了别的人在我身边不曾?”

熙王一愣,然后笑说:“并没有了,纵然有,难道能瞒得过你的眼不成?”

两人相视一笑,如此出了宫门,各自翻身上马,不料小唐道:“我今儿有事,改日再吃酒。”

熙王呆道:“可……”

小唐冲他一笑,拨转马头,打马飞奔而去。

身后,熙王皱眉,凝视他身影远去,半晌,才苦笑着又摇了摇头。

小唐想到怀真,“归心似箭”,当下一路飞马赶回,神采飞扬地进了府,先去见唐夫人。

本以为怀真必然是跟母亲在一块儿,谁知却并不见人,顿时心凉了半截。

小唐便问道:“母亲,怀真呢?”心中尚有一丝希望,或者那丫头不在这屋里,也未可知。

不料唐夫人闻听,便叹了声,道:“怀真到底是家去了,你上朝去后,她就来辞别了。”

小唐呆住,无话可说,竟似失魂。

唐夫人道:“那个孩子……大概是年纪大了,又偏是个有心的,必然是因为见你回来了,便觉着不好留下,于是避了。”

小唐不由说道:“母亲也未拦住她?”

唐夫人摇头道:“我一心怜惜她,见她决意要回去,又怎么好为难她呢?何况她在家里也是金珠儿宝贝似的,来了这些日子,每日端茶送药的伺候我,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哪里就好强留……”

唐夫人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便握住小唐的手,说道:“说来说去,还是你的不好。”

小唐忽然听了这句,吃了一惊,便看唐夫人,不知如何,略觉心虚。

不料唐夫人打量他的脸,道:“你这把年纪了,也是时候该娶一房妻室了……倘若这会子你有了媳妇儿,怀真自然也不用避忌的这样了,我也可以放心留她了呢。”

小唐闻言才明白,只觉啼笑皆非,然而见唐夫人满面忧虑,便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只竭力又安抚了几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