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唐府如何,这一日,应兰风退朝后回府,忽然听丫鬟说怀真也回来了,应兰风心中先是一喜,又是一惊,便去见女儿。

到了东院,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叽叽呱呱地说话声。

应兰风听了一句,知道是应玉在,跟恭喜一问,果然不差,于是反叫恭喜不可惊动,因念她们两个分别许久,必然有好一会儿话要说,于是便先回了书房。

先前怀真才回府,还没进院子,应玉便应跑了出来,两个人乍然相见,彼此都吓了一跳,毕竟是三年时间,容貌身量都有些变化,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应玉红着眼,撒腿竟跑了上前,将怀真一把抱住。

怀真站立不稳,差点儿被她撞倒,却也喜欢的抱住,道:“姐姐果然回来了,唐叔叔真的不曾骗我。”

应玉便落下泪来,抱着她说道:“我还只当这辈子也再见不到你了呢!”

还是吉祥在旁笑道:“外头冷,姑娘可先回屋子里,慢慢地再说呢。”

应玉才放开怀真,又握住她的手,便双双进了房内。

怀真自然便问起分别而来的事,应玉问道:“先前听说你在唐大人家里……必然是跟他见了面儿了?”

怀真只好点了点头,道:“见过了。”

应玉打量着她,道:“唐大人可跟你说了什么?”

怀真道:“唐叔叔说……是秀儿替了你,幸好皇上不罪,反而大为嘉赏,要封秀儿做怀秀公主呢。”说到这里,便抿嘴笑了起来,一时欣慰。

这消息也早就传了开去,满城皆知,都不知“怀秀公主”竟是何人,纷纷打听。

然而在应公府内,秀儿的名儿却竟成了传奇,谁也想不到当初一个入不得眼的小丫头子,竟会有这样的造化。

吉祥因在旁边伺候,闻言便笑道:“下次等秀儿回来,我们倒都要向她磕头了呢。”

怀真因见应玉似有话说,便故意支开了吉祥。才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话?”

应玉见丫头们都不在跟前儿了,才凑上前,对怀真贴着耳边说道:“其实这话,唐大人是瞒着众人呢……他也叫我不许对任何人提起,然而对你说倒是无妨:其实,不是秀儿跟我私下换的,是在进沙罗之前……唐大人就把我送到……”

怀真听着,有些色变。

应玉说完了,便向她点点头,道:“你可懂得了?千万别说出去,皇上跟前儿,还得是先头那个说法。不然……就真是欺君之罪了。”

应玉说到这里,又叹道:“只是想不到,唐大人这样的人,竟肯为了我们担这样大的干系。”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谁也不曾出声,过了会儿,应玉因想到许源已经殁了,不免又难过起来,便垂泪道:“只是我并不知道我娘竟然……必然是我闹了那场的缘故,可怎么是好呢……”捂着脸,又痛哭起来。

怀真见她伤心,便到了身边儿,揽住肩头,温声安抚道:“三婶娘的身子原本就并不好,不关你的事,如今你好端端回来了,三婶娘在天之灵见着,必然也是欣慰的呢。”

应玉点点头,到底又哭了一会儿,道:“我爹倒也忍心,这样快就娶了续弦,偏又是谷二姨。”

两人才坐了会儿,外面便有丫鬟来请,说是应翠回家来了,要见玉小姐。

应玉听说是她姐姐回来,便忙忙地辞别怀真,先去了。

应玉去后,怀真一时又细想她方才所说的话:原来应玉才说,小唐在进沙罗之前就暗暗地让秀儿替了她,却把她偷偷安置在南边一座宅子里,回来的时候才命人带了进京的。

按照小唐的为人,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且又是欺君之罪,但他之所以如此行事,却是为了什么?想来答案仍是跟自己分不开的。

怀真凝视桌上的种种香料,脑中却又想到昨日的那些情形,夜色寒风之中那炽热的亲吻,竹子簌簌之声,连同略有些沉重的呼吸之声……兀自在耳畔……

忍不住抬手,便在唇上轻轻抚过,正在恍然出神,忽地听有人道:“在想什么?”

怀真吓了一跳,差点儿把面前的东西打乱,定了定神,才见面前站着的是应兰风,这才又按着胸口,念道:“阿弥陀佛。”慢慢地松了口气。

应兰风因听说应玉去了,才又回来,进门便见怀真正守着些什么香草,满室馨香,人却仿佛在出神,脸上有些红。

应兰风也不以为意,也在炕沿上坐了,呵呵笑道:“这一次如何回来的这般快?还以为你要再住半个月呢。”

怀真呼一口气,道:“爹好生古怪,上回我去了一个月,您嫌太久,好一番埋怨;如今我只住十几天便回来了,您反倒嫌太短,到底是要如何呢?”

应兰风便笑起来,抬手在她的发端抚过,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你瞧,你唐叔叔才回来,必然万事皆忙,你很该帮着再照顾一下太太。”

怀真一愣,便低下头去,道:“既然他回来了,自然就不必我了,何况太太的病其实大好了,只不过我想多陪她两日再散散心罢了,既然有了唐叔叔,太太也自有了说话的人了……爹你真真儿地白操心。”

应兰风道:“是么?既然这样,也罢了。”因此便停了口,只看怀真忙碌,看了半晌,便试着说道:“真儿,再过几个月,是你的生日了……”

怀真手上一停,果然应兰风道:“眼见也及笄了……”

怀真听到这个,心中微微一刺,便知道应兰风接下来要说什么,脸色便不太好。

应兰风自然看出来了,便哈哈笑了两声,话锋一转,道:“对了,总听闻你做的香好,什么时候给爹做一个?”

应怀真哼道:“我近来不喜欢,过几年再给爹做罢了。”

应兰风知道惹了她,便又故意随便说了几句别的,就退了出来。

应兰风出了门儿,却见李贤淑正坐在外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应兰风一怔,便上前道:“你几时回来的,为何也不进去说话?”

李贤淑挑眉看他,便笑说:“我正好听你在跟阿真说及笄的事,且看你说的如何,哪里敢进去打扰。”

应兰风咳嗽了声,便一本正经道:“这件事自然是你打理的,不干我事,我不管了,横竖有你。”说着,便迈步要去书房。

李贤淑叫了两声,应兰风一径出门,临了还回头道:“赞礼的人要挑好的,别胡乱找什么人来充数,不然我不答应。”

李贤淑啐了口,道:“不是说你不管?”

应兰风笑道:“你操办好了,最后由我过目。”李贤淑待要骂几句,他却早忙忙地去了。

李贤淑只好笑叹了一会儿,才要进屋,忽然有个丫头来,道:“二奶奶,三奶奶那边打发人来问,年下收的那几匹宫内赐的贡缎收在哪里了?”

李贤淑听了,冷笑道:“来问我做什么,这又不是我经手的,只叫他们找那经手的人去,只管来问我,都瞎眼了不成?”

那小丫头只好去了,李贤淑便进了房内,怀真早听到她在外头骂人,便道:“虽然那边闹得不像话,娘你也别跟她太对上了,若是面上抹不开……又有闲气生呢。”

李贤淑道:“怕什么?原先我进府的时候,总是觉得你死去的那三婶娘风光,因心里又犯疑,为什么大奶奶竟什么事儿也不管……后来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像是你三婶娘那样,到最后得了什么好了?如今他们也都想把我往那条路上逼呢,我还不奉陪了呢。”

李贤淑因何会如此说呢?原来,自打谷晏珂嫁了三房之后,渐渐地,应老太君便发话,因如今府内只李贤淑一个掌家,有些忙不过来,因此特意叫谷晏珂帮手。

李贤淑听了,心里有数,也不理论,只是答应了。

而谷晏珂自开始管事,果然,以她的手段,很快赢得底下众人交口称赞,盛赞她贤惠仁慈之类,逐渐的,也有些怨念李贤淑行事厉害的言语流传。

这路子,眼见竟像是当初李贤淑才进府内帮手许源时候的情形了。

如此李贤淑冷眼看了会子,眼见到了年底,李贤淑便称病不理事,所有一切都交给谷晏珂料理。

怀真见她娘如此说,反倒笑了。李贤淑便道:“在唐家这些日子,过的可好?”因并没见怀真瘦了多少,容颜反越发出落丰泽了,心里自也喜欢。

怀真道:“好得很,太太待我极好,晚上也依旧喝羊乳呢。”

李贤淑道:“我方才听吉祥说了,唉,倒是想不到,你跟唐家竟有这种缘分呢……”

怀真手上一抖,小声道:“什么缘分?”

李贤淑笑道:“你瞧,小时候这位唐大人救了你的命,后来你又跟平靖夫人极投缘,又跟世子妃好的什么似的……如今更是太太那边儿也很得意……岂不是大大地缘分呢?”

怀真才抿嘴一笑,也并不说话。正说到这里,忽然外头有丫鬟来说:“竹先生来了!”

怀真一愣,李贤淑知道这位先生身份殊然,又且是认得的,便起身下地。怀真一转头的功夫,果然见竹先生带着张烨从外面走了进来。

怀真笑道:“先生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竹先生见李贤淑在场,只一点头,就对怀真道:“我是来要东西的。”

怀真不解,便问:“先生要什么东西?”

竹先生道:“昔日你病了,唐毅为了救你,许我的东西,如今他已经得了,你快去叫他来,把东西给我。”

怀真听了这话,怔怔地不明白,张烨在后说道:“昨儿我师父就坐立不安,恨不得跑到唐家去……只不知为何不敢去,好歹听说你回来了,便催着来找你,想来唐大人得了的,那必然是个厉害的好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你可见过?”

怀真双眸圆睁,奇道:“我何曾见过什么好东西?”

竹先生已经嚷道:“不管不管,我今儿便在这里了,答应了我的,可别反悔,丫头,你叫人去把唐毅叫来,该我的,快些给我,不许抵赖。”

怀真啼笑皆非,道:“如何只管让我去叫呢?”

竹先生道:“你叫他自然肯来,且也来的快,别人叫就没有这个缘法了。不要啰嗦,不然我要翻脸了。”竟是一副迫不及待之态,只管催促。

怀真因自忖才从唐府回来,如何又叫人去找小唐,然而又难打发了竹先生,无奈之下,只好看向李贤淑。

李贤淑倒是笑道:“既然先生都这样说了,必然无碍,放心,我打发人去请就是了!”说着,便掀起帘子,自去派人。

第159章

不料,那小厮去了半晌,回来道:“唐府的人说三爷先前出去了,只不知究竟去了哪里,已经派了人去寻。”

李贤淑回来一说,竹先生唉声叹气,却没了法子,独怀真垂首不语。

顷刻,怀真便问道:“先生,你所说的宝物究竟是什么?为何我并未听闻?”

竹先生才道:“他丝毫也未同你提起?然而我明明算到的确在他手中无误,或许……因那宝物看似寻常,故而他也不知其好罢了。”

怀真听见“寻常”二字,心中一动,忽地才想起小唐曾提起的一句话来,沉吟片刻,便道:“其实,唐叔叔倒的确是说过一样东西,我也不知是不是……”

竹先生忙问道:“是如何说的?”

怀真便道:“他曾说过,在从沙罗带回的各色珍玩之中,有一样叫做什么月轮的,皇上赐给了他……还说是曾镇在沙罗七层宝塔上,什么守塔的僧人说是至宝,也不知真假。”

竹先生听了,双掌一拍,叹道:“便是此物了!再也无差!”

怀真问道:“这又是如何的宝物?为何先生如此要紧看重?”

竹先生环顾周围,此刻李贤淑因还有事,便已经出去了,丫鬟们也不在跟前儿,只张烨一个。

竹先生思忖片刻,便道:“你那次病着,唐毅去肃王府请我,我端详他的面相,算出他此生必有一桩惊天地泣鬼神的丰功伟绩,他之命格身份,殊然尊贵,已经不是一个‘位极人臣’所能形容……只那时候,我算到他得这绝世之功,最早也是在十年之后。”

怀真听了此话,心中暗颤:竹先生所说的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丰功伟业,自然便是指的灭沙罗之事了,然而……十年之后?

竹先生眼中亦透出思索之色,慢慢又道:“因此当时他向我下跪,我是无论如何承受不起的,被他一跪,自然折寿。……后来,我来到府内,见他同你之间纠结难解,因此他的运道又有了变化,先前所算竟然不准,我才又重把你们两人的生辰八字算了一遍……终究算计到他最迟五年后,便能建功得宝。”

怀真听到竹先生说“他同你之间纠结难解”,心中蓦地竟然一痛,蹙眉低头不语。

张烨在旁便问:“说来说去,那究竟是何宝贝?师父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间珍奇之物,何至于竟这般着急?”

竹先生哼道:“你也知道师父我见惯世间珍奇,只不过此物不是凡品,当时我自然是算不到的,然而近来,自唐毅回城,只觉得京城之内有一股不明之气……必然是那宝物作怪。”

张烨毛骨悚然,道:“师父你说的越发玄了起来,我竟不明白,怀真你可明白?”

怀真也摇了摇头,竹先生盯着张烨,道:“这有什么玄的?只是你没见识罢了。岂不知凡是这世间之物,本身自有一股气在,不管是人物,花鸟,禽兽……亦或者一桌一凳,随意一样物件,都有其自身气场……”

竹先生说到这里,张烨已经瞪大眼睛,把屋内般般件件扫了一遍,竟拿起跟前儿的一个茶盅道:“它也有?”

竹先生啐道:“它自然有,只是你修为不够,哪里能看得出。”

张烨撇了撇嘴,忙把那茶盅放下,生怕咬手似的。

怀真却隐隐地懂这话,这原本是极难用言语形容,最浅显的譬如:若是见了一个人,觉着难受,话不投机之类,那自然是气场不对之故。若见了一样物件,立刻喜爱,那自然便是“气”场相合了。也可以说是所谓的“缘分”。

张烨乃说:“是是是,您老人家高深,故而独独是您看出那宝物进了京城了?”

竹先生道:“不错。我原本还在猜到底是什么,方才听了怀真丫头所说,心中便确认无误了。”

张烨急得不成,不停催促:“又卖关子,可了不得,想急死我们不成?”

竹先生一笑,才说道:“那个物件,唤作噬月轮,你自然也是没听说的,这原本是佛经里记载过的,乃是沙罗佛宗里的古法器,数百年来,一直都镇在他们的护国塔寺之内,称一声‘国宝’也不为过,若不是唐毅灭了沙罗国,他们无法做主,又怎能容本宗至尊法器流落我国?”

张烨同怀真听了,这才恍然大悟,怀真也才明白原来此物来头如此之大……心中又且震惊。

张烨却又不屑一顾,问道:“说的天花乱坠的,不过是样物件儿罢了,我泱泱中国数千年,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宝物,有何稀奇?”

竹先生冷笑道:“你才几岁,就敢说这种话,快些大吉大利。世间宝物虽多,却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噬月轮更是万中无一,似你这井底之蛙更懂什么?”

张烨被啐了两句,便吐舌对怀真道:“你瞧我师父,又开始显摆了。”

怀真抿嘴一笑,道:“你且少说一句,快让先生说完,或许这噬月轮是有什么大效用,也未可知,不然仅仅是一样物件,先生也难得肯这般上心。”

竹先生听了,点头道:“还是怀真丫头有见识,我这徒弟是白教了。据佛宗的典籍记载,这噬月轮最大的效用,乃是能接通过去未来……”

怀真听了,猛然震动,张烨已经又忍不住插嘴问:“接通过去未来?又是何意?”

竹先生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口中喃喃说道:“据说是有让时光倒转之效,传说如此,未知真假。”

怀真听到这里,蓦地起身,抬手掩住口,只觉得通身隐隐战栗,却无法做声。

张烨仍在追问,怀真却听不清,耳畔嘈嘈杂杂,不知是人声还是风声,亦或者世间千百种的声响,瞬间又抽离开去,徒余一片空白,就像是退了潮的滩涂,只发出细微嘶嘶地声响。

隐隐听到张烨道:“这般有趣!若给我得了,必要试一试才好。”

竹先生笑道:“你想试一试?你要如何试法儿?回到师父捡到你那时候?只怕师父晚去了一步,你就给虎狼叼走吃了,你还是消停些罢了!”

怀真身子一晃,竟然有些站不住脚。

竹先生正跟张烨斗嘴打趣,忽然见她背对着两人,一言不发地,便唤道:“怀真丫头怎么了?”

怀真死死地捂着嘴,手指兀自在微微发抖,闻言,便竭力攥成了拳,拼死压制,才将那股惊栗之意略略止住。

怀真转过身来,垂着双眸,轻声道:“我只是……诧异于世间竟有这种物件,先生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竹先生见她眼圈儿微红,仿佛有些异样,心中疑惑,便道:“我也只是见过经典之上的记载,或许只是传说罢了,毕竟并未有人试过到底如何,故而我才心急,想要亲眼见识见识,究竟是何等的稀世珍宝。”

怀真闻言,微微一笑,笑容里竟有几分凄楚,便道:“原来如此。”

只因听竹先生说起了噬月轮的效用,听到那“接通过去未来,时光倒转”等言语,怀真是重生之人,自然正中心事,然而又怎能想象,世间竟当真有此等物件,偏又在唐毅手中。

既然这样说来,只怕她此番重生,便跟这噬月轮脱不了干系……

再者,竹先生方才说过,按照原本所算,唐毅灭沙罗,要在十年之后,十年之后,岂不正是前世她遭难的那段时候?

怪不得她前世并没有听说他灭沙罗,必然是因为她那时候落难,更甚至已经……

难道说,是唐毅启用了噬月轮?才造成如今她重生之局?然而前生他跟自己非亲非故,甚至连面儿都不曾见上两回,又怎能特意为了她如此?

然而……然而毕竟自己已经重生,而噬月轮又再现他手中……今生这所有,跟前世并不相同,然而却又隐隐相通。

如今,噬月轮提前五年来到京城,又会不会引发未知之事再发生?

刹那间,怀真心头已经想过许多事情,然而再想往下想,却已经并没头绪了,只是满心的惊悸跟惘然,心头且隐隐作痛,想到那个人,竟忍不住要落泪一般。

竹先生见她神情有异,心中诧异更甚,便问道:“怀真丫头,你……可是有事?”

怀真忙一笑道:“并不曾……只是觉着此事……匪夷所思罢了。”

她虽否认,然而双眸盈盈,竟是薄有水光。

竹先生自然看的分明,张烨在旁道:“必然是师父你逼得太急了,急吼吼地便来讨要东西,恶霸似的强横,所以怀真也着急起来……叫我说,何必为难怀真,答应师父的是唐大人,咱们去唐府直接讨要便是了。”

竹先生哼道:“唐毅虽然答应过我,但此事是因为怀真而起,故而我才来找她。”

张烨忍不住笑道:“你怎不说你害怕唐大人呢?”

竹先生便气道:“一派胡言,我会怕他?”

张烨越发大乐,笑道:“您是不怕,故而当初他向您下跪,您老便一副即将升天之态,硬拉住我来挡灾呢?”

怀真见他师徒两个插科打诨,心情才又缓和了些,掏出帕子,侧身飞快地擦了擦眼角,才又深吸一口气,缓缓又定了神。

竹先生瞪着张烨,吹胡子瞪眼便道:“当初我便不该救你,就该让虎狼叼走,把你养成个小狼崽子才好。”

张烨道:“我倒还自在呢,只怕您老,舍不得我这个天下无双的好徒弟。”

竹先生又啐了口,不再理会张烨,却看向怀真,道:“丫头你且也不必为难,委实是我有些心急了,算来……是我的始终会是我的,倘若真的不该落在我手里,着急也是无用,罢了,既然唐毅不在府内,只等他得了闲再说罢了。”

怀真只答“是”,竹先生又略坐片刻,外间仍毫无消息,眼见天色已晚,只好带着张烨告辞而去了。

两人去后,怀真独坐室内,又把方才竹先生所说的话在心底寻思了一遍,又听外头丫鬟说要布晚饭,然而小唐却还是不曾来。

怀真因惦记着噬月轮之事,几乎就想立刻前往唐府,只求一见……又暗恼自己:早知道他手中的是此物,又做什么这样早跑回来?

然而纵然不回来,自然见不着竹先生,听不到这些话,就算在唐府见了宝物,也必是不认得,倒也难说。

怀真一念之下,心急难忍,便唤吉祥。吉祥进了门来,便道:“姑娘有何吩咐?”

怀真已经起身,本想叫她备车去唐府,谁知话到嘴边,心中几转,却又挥手道:“罢了,无事。”

吉祥早习惯她如此,便“噗嗤”一笑,也自去了。

怀真复又缓缓坐了,打消了去唐府的念头:只因先头她一力要回家,上午才回,傍晚又跑去唐府,给人看了不像话不说,又叫唐夫人如何想,小唐又如何想?何况,小唐至今不见人……

怀真思来想去,不由又想到:“莫不是因为我不告而别,所以唐叔叔恼我,因此才不肯来的?已经过了半日,纵然有事,也该毕了,倘若是在先前,此刻只怕早就来了……莫非……真的也是故意不来?”

正胡乱思量,忽然听到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响,竟像是有人匆匆跑了来似的,怀真心头一动,即刻便站了起来,竟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往外看去。

第160章

且说怀真心中猜测小唐因何竟不来府上,想了许多缘由,却是没料到,小唐是被人绊住脚了。

只因小唐先前兴高采烈,只想回府相见怀真,故而竟把熙王的邀约推了,谁知回了府后,听唐夫人说了那许多话……一时小唐倒是百无聊赖起来。

从唐夫人房中出来,不知不觉,竟走到先前怀真住的客房之中,见她所用的一概物件儿都已经或带走,或收起来,只有铺陈依旧。

小唐便走到床边上,缓缓落座,左顾右盼,想到那夜自己俯身吻住……那双唇的滋味,令人怦然魂动。

如此出神了片刻,却又自惭起来,便于心中自忖道:“终究是我失了分寸,所以惹恼了怀真,倘若好生以礼相待,她必然还能多住几日……被我一闹,就这样快回去了,连多相处几日都是不能,想来我当真是太急躁了,只是为何竟总是按捺不住呢。”

一念至此,竟是十分后悔,但思及同她相对时候那种无语仍脉脉的情境,只怕此刻虽然悔恨,若当真再同她面对,依旧是无法自持的。

小唐越想越乱,便跳起来,径直出了屋子,抬头呆呆看了一会儿天色,便叫小厮备马,又出门而去。

先前熙王因小唐匆匆而别,便自觉毫无趣味,默默无言,骑着马往王府而回。

谁知走到半路,就听有马蹄声自背后赶来,熙王不以为意,只目不斜视往前,那人却赶到跟前儿,扬声道:“喂,先前说喝酒的,可还做不做数呢?”

熙王听了这个声音,才蓦地转头看去,对上那双星眸,蓦地便振奋起来,竟笑道:“只要你肯来,始终便作数。”

两人便自去酒楼之上饮宴,只因是久别重逢,自然十分尽兴。

正吃得高兴之时,楼下唐府的小厮寻来,打听到是在楼上,便欲上去禀报。

不料熙王的随从拦住,便问道:“王爷正跟唐大人喝的快活呢,有什么事儿,非要这时侯说呢?”

唐府小厮便笑道:“哥哥不知道,是应公府内有人来,说是请我们爷过去有事呢。”

那随从便笑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罢了,王爷跟唐大人好不容易见了,且让他们尽兴喝一喝,何必此刻前去扫兴?”

唐府这小厮因知道怀真跟唐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却不敢耽误,怎奈那熙王的随从死死拦住他,道:“好兄弟,听我的,天大的事儿等他们喝足了再去说,不然扰了兴致,王爷可怪我呢……你也来的正好儿,赏哥哥个面子,容哥哥请你一杯。”说着,便拉着到桌上坐了。

那小厮在外奔波了一趟,也觉身上发凉,又被他盛情拦着,当下只好笑道:“那也罢了,横竖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且待会儿再回就是了。”

只想不到,因小唐得了半日闲散,便放松胸怀,熙王又同他解开心结,更是高兴,如此两人一时半会儿竟散不了,这般直喝到了日头西沉,两个人才互相搀扶,下了楼来。

那小厮等的在桌上睡了一觉,见小唐面有醉意,一时也不敢开口,只好伺候着先回了府,进了门后,才瞅了个空子,便同小唐说了。

小唐听了这话,酒醒了一半儿,忙道:“怎么不早说?”

那小厮道:“因见王爷跟爷喝的正快活,不敢打扰。”

小唐叱道:“糊涂东西!是喝酒要紧还是正事要紧呢?”说着,便急着要出门去应公府。

不料里头唐夫人听说他回来了,便已经命人来叫,小唐无奈,只好先进门见唐夫人。

见了面儿,唐夫人见他满身酒气,知道又应酬了,不免也问了几句。

小唐心中只想去应公府,未免语焉不详,唐夫人因疼爱儿子,此刻见他说话颠倒,倒像是有三五分醉意似的,且雪地马滑,天色已暗,因此竟不愿叫小唐再出去。

唐夫人只道:“已经是一个下午了,纵然有事儿……也是耽误了,何必又半夜三更地再去呢,便只明儿再去不迟。何况你又喝了酒,也不知是去见怀真呢,还是应大人,不管是谁,见你这般酒气熏熏的,必然也是不喜欢。”

小唐听着虽有理,但仍是不放心怀真,更兼很想即刻见到她,便仍是欲去,唐夫人便道:“我的儿,你且听娘一句话:不许去了。方才我已派人去应公府回复了,说你明儿再去,你今晚上就好生歇息罢了!长途跋涉回来了,都也没有好生安歇过,你虽不觉着劳累,娘心里看着却不得意。”于是竟喝止了小唐,又叫人去煮了醒酒汤,便打发他去歇息。

因此小唐竟然不得行,一直到次日早上,忙忙地又去上早朝,本思退朝之后,便跟应兰风一块儿前往,倒也使得。

没想到拦住应兰风,才寒暄两句,提起昨日之事,应兰风道:“昨下午我因有事,临时出府去了,竟不知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