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说到这里,便又拧眉看向凌绝,道:“朕这几个女儿之中,最疼爱的就是清妍了,当初琼林宴上,朕本来就想招你为清妍的驸马,只是阴差阳错的……”说到这里,眼中便透出思忖之色。

凌绝听这话意思越发不妙,一瞬心惊肉跳,便道:“皇上……”

成帝端详他片刻,忽地又道:“你可知,方才淑妃娘娘也在,同说你……非礼公主,要治你的罪呢。”

凌绝猛然抬头,成帝道:“亏得清妍反倒替你说了许多好话……你且安心。然而……”

成帝又停了停,道:“凌侍读,你觉着朕的这个女儿如何?”

凌绝的心猛然一颤,哑声回道:“皇上这是何意,臣已经蒙皇上赐婚了。”

成帝一笑,略微出神,道:“朕也略有些耳闻……说是,你跟怀真丫头两个,本是一对儿冤家,当初赐婚,也是因为要打发沙罗使者,毕竟考虑不周……”

凌绝听到这里,不等成帝说完,便道:“皇上明鉴,微臣……早就认定怀真是臣妻了,除了她,其他谁也不要。”

成帝又皱起眉来,端详他一会儿,忽地微微哼道:“朕的女儿,你就这样看不上?”这声音威严冰冷,虽非大怒,却挟裹一股令人战栗之意。

凌绝浑身冰凉,这一刹那,竟然无法答话。

成帝也并未开口,御书房内一片死寂,过了许久,成帝才道:“罢了,你先退下罢,此事,朕会再议。”

凌绝却竟不知自己是如何退出了御书房,又如何出了宫的,只记得唐绍似乎过来,又找他说了几句话,隐隐地见他神情忧虑,问什么“为何听闻你跟公主……”等等言语,凌绝一概都不留心,唐绍见他如此情形,不免担忧。

凌绝翻身上马,唐绍兀自叮嘱了几句,凌绝凝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满心空茫,便自去了。

这一日,凌景深因告假在家,正教导儿子凌霄蹒跚学步,忽地听人报说二爷回来了,凌景深略觉诧异,便抱着凌霄去迎,谁知远远地看着,凌绝竟有些失魂落魄似的,凌景深一惊,忙把凌霄交给旁边的奶母抱着,自己迎上前去。

凌绝正胡乱而行,忽地凌景深到了跟前儿,将他肩头握住,道:“是怎么了?”

凌绝抬头看了凌景深半晌,才认出是哥哥,却仍是不吱声。

景深心中暗惊,忙道:“别慌,好生说……究竟是出了何事?万事都不打紧,有哥哥在呢。”

凌绝听到这里,眼睛一红,这才说道:“哥哥,我、我心里……很怕……”

景深怔了怔,眯起眼睛道:“怕什么?谁欺负你了?你只跟我说。”

凌绝摇了摇头,慢慢地道:“我怕的是……我、我那心愿……终究又要落空了。”

凌景深一震,凌绝睁大双眼,眼中便滚出泪来,景深慌得手颤,忙给他拭去,道:“小绝,你休要吓唬哥哥,什么事都好说,你且缓一缓。”便将凌绝抱入怀中,温声安抚。

凌绝低下头去,顷刻泪如雨下。

如此又过三日,在应公府中,应兰风气急败坏地回到东院,见李贤淑不在,便叫道:“快!二奶奶何在,赶紧叫她回来!”

丫鬟们不知发生何事,忙跑出去寻人,李贤淑却正在上房跟应夫人说话,听了消息,忙赶回来,因听丫鬟说催的急,应兰风神情也不好,一颗心七上八下,十分不安,进了门忙问究竟。

应兰风把丫鬟们都赶了出去,便拉住李贤淑,道:“唉,大事不好了!”

李贤淑慌得也变了脸色,问:“竟是怎么样?什么不好了?”

应兰风道:“我……今儿进宫去,因先前叫钦天监的人算怀真的生辰八字,要合一下那及笄的日子需要避忌些什么不曾,就又特意去打听。谁知,田监正竟同我说……因先算了怀真的八字,很好,不料又算了凌绝的,谁知两个人的八字竟然相冲相克,若是成亲,便有血光之灾……”

李贤淑呆若木鸡,道:“什么?”先前因是皇上赐婚,更无人敢有异议,自然也不顾算什么八字儿了,后来因怀真大了,进来更要行及笄礼,李贤淑才想给他们合一下八字,也好先挑个好日子……应兰风因怕外头的人算不好,就托了钦天监去算,谁知竟是这样。

应兰风道:“我一再追问,田监正都是这般说的,还说已经将此事禀告皇上了……一切且看皇上定夺。”

李贤淑魂不附体,问:“这要如何定夺法儿?”

应兰风其实还知道一事,只是不好就跟李贤淑说,以她的脾气,必然又要发怒。应兰风因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皇上若怜悯,自然就解除这门赐婚了。”

李贤淑立刻叫道:“这如何使得?凌绝那孩子……我爱的什么似的,好端端地一个姑爷,就不要了不成?”

应兰风说道:“我难道不知道凌绝是个难得的?不然……当初也不至于对他另眼相看了,我心里自然也是爱极他的,更加舍不得,然而如今钦天监的人都说了,若皇上再下旨,我们又有什么法子?”

李贤淑气得急了,便道:“钦天监的那些人,不过是一帮神棍,估摸着也是胡说八道,我从来都不信这种说法,你不如去跟皇上说,不用理会那些……”

应兰风苦笑:“倘若说的有一半儿对呢?”

李贤淑张了张口,想到凌绝其人,简直如天上掉下的宝贝……忽然又要不翼而飞似的,极为难舍,便捶手念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应兰风看着李贤淑着急的模样,心中却另有一番想法。

原来,自从皇上赐婚之后,应兰风明里暗里看怀真的神情举止,竟完全是不喜欢,本来以为她是小女孩儿心性,过一阵子想开了,自会高高兴兴,谁知这许多年过去了,怀真对这门亲事的反应,依旧是一个“冷冷淡淡”,倘若李贤淑或者应兰风说上几句有关亲事的话,她便大不耐烦。

因此应兰风虽然甚喜凌绝,更加舍不得这个女婿,然而见怀真如此……心里自然也是有一道坎儿的。

幸好这是皇上赐婚,倒是不劳他再费心思量,谁知道半路,竟又出了此事。

应兰风回宫路上也曾想过,虽然无奈,可也又想:这或许也是天意,不然的话,怀真为何总是不合意的?如今这门亲事若然告吹,他们做父母的虽惋惜,对怀真来说……或许是好事呢?

因此应兰风虽然惋惜,却也并不十分地痛心疾首,何况,他先前在宫内,除了听了田监正的这番话外,另还听说一个消息:竟然说是清妍公主看上了凌绝,当初琼林宴上,皇上就曾想撮合他们的,如今若然凌绝跟怀真的亲事断了,自然就是驸马了……倒也是个大好前程,也是一门好姻缘。

应兰风心里明白:如此说来,那八字不合的话,还不知是真是假。然而钦天监必然不敢自行胡编乱造,必然是有人授意才如此的,那授意之人是谁,应兰风岂能不知?

应兰风想通了这许多内情,便索性放宽胸怀,顺其自然罢了,只是知道李贤淑一门心思当凌绝是姑爷看待,只怕她知道了后会不免失望。

如今一说,李贤淑果然如此不依不饶起来。

他们两个人正在哀天叫地,忽然外头丫鬟说:“凌公子来了。”

应兰风跟李贤淑闻言,忙出来相看,果然见是凌绝来到。

两人敛了心绪,只做无事之状。

凌绝进门来,见他们两个神情之中兀自带着惶然之色,便明白应兰风已经知道了,凌绝竟道:“恩师,我今儿来,是来向您请罪的。”说话间,便双膝一屈,竟跪了下去。

应兰风不免惊惶,忙道:“这是何故,你又有何罪?快快起来说话!”说着,忙去扶他。

李贤淑对凌绝也是疼爱怜惜,同应兰风一左一右,把他扶了起来。

此刻凌绝脸色发白,道:“大概恩师也听说了……只怕这番,我同坏真妹妹的亲事,要保不住的。”

应兰风听了这话,便不免心痛,这本是他极喜爱又得意的弟子,私心觉着跟怀真,竟是天下无双的一对儿……因此先前也不顾怀真不喜,总想他们两个修成佳偶,如今见果然不成……难免伤怀。

李贤淑听了,更是眼圈儿发红,道:“好孩子,你又是哪里听说的?”

凌绝并不提清妍公主之事,只道:“这件事,是我冒失所致,也或许,是我跟怀真妹妹无缘……本来想当恩师跟师娘,如我的亲生父母一般伺候终身,不料,竟……终究成了泡影。”

李贤淑闻听此言,更忍不住,便坠下泪来,上前握住手道:“好孩子,别说这话,不管你跟怀真的亲事如何,你永远都是师娘最疼爱的。”

凌绝闻言,触动心绪,眼中也隐隐有了泪光。

应兰风见不得这般伤怀的场景,便回过头去,屏息凝神,平静心绪。

李贤淑已经忍不住,竟又叹道:“也是怀真那孩子……没有这福分。”

凌绝听了,便道:“不是这样说,是我没有福。本来想……一世对妹妹好的,竟然如此……不知妹妹,却是怎么样,她如今何在?”

应兰风却不知晓,李贤淑忍了忍泪,道:“起先我看她在花园内,我叫人去唤她回来。”

凌绝忙阻止道:“师娘不必,请容我……自个儿去找她,我想亲口……对怀真说此事。”

李贤淑心软,便含泪点头,又看着凌绝发白的脸色,道:“凌绝,你也不必太伤心了,保重些身子要紧,可要听话呢?”

凌绝望着妇人发红的双眸,便一笑点头,又向着应兰风告辞,转身出门去了。

凌绝去后,李贤淑终究忍不住,便坐回椅子上,掏出帕子擦眼,哭道:“这是怎么说呢?叫人如何舍得?只恨我只怀真一个孩子,不然的话……”

应兰风听了这话,倒是不由地笑了起来,道:“可是胡说……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了。”

李贤淑哭道:“真真儿地这命,叫人无法,好不容易找了个乘龙快婿,又要飞了……以后,怀真可如何是好,更再往哪里找这样好的人去?”

应兰风叹了声,也是毫无头绪。

却说凌绝出了东院,站在门口定了定神,才往花园中去,进了门,忽地站住脚,转头往右手看去。

右手边靠着院墙,是一溜的蔷薇花架子长廊,昔日就是在此,他撑伞而来,发现怀真蜷缩着在雨中,十分可怜,他发了好心上前,给她撑伞,不料她竟是小老虎一般,扑上来把他推倒。

时隔多年,他的双手双臂,仍深深记得被蔷薇花刺扎破的那种鲜明撕裂的痛楚。

凌绝瞧了一会儿,微微恍惚间,却见有人从那花架之下正徐步走了出来,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此刻所念的那个。

凌绝见状,便走上前去,怀真正捧了一簇花出来,没留神看前面儿,等他到了跟前儿,才发现,微有些惊。

凌绝并不言语,只是看着她,怀真同他对视片刻,便问:“你如何在这儿?”

凌绝道:“特为你而来。”

怀真道:“你找我何事?”

凌绝说道:“如你所愿……你我的婚约,大概是要取消了。”

怀真听了,并不觉诧异,淡淡说:“是么?”垂眸看了看手中那一簇甜黄金桂,欲言又止,只说:“多谢告知。”

怀真说罢,迈步欲走,凌绝抬臂将她拦下,道:“你……一点儿也不意外?”

怀真道:“我……”话到嘴边,忽然想:“何必又多说呢?以他的性子,只怕越发偏激了。”

于是怀真只道:“我也只是顺其自然罢了,得之我命,不得……我幸。”说到这里,不由地微微一笑,这一笑,却非喜非悲,意味难明。

凌绝见状,深吸一口气,便握住怀真的手臂,将她拉了回来,怀真挣了挣,道:“你做什么?还不放手呢?”

凌绝低头看她,道:“你可还记得……那一年,你便在这里将我推倒的?”

怀真一愣,转头看去,正好见到那一棵极大的歪斜着的蔷薇花树……怀真垂眸,轻声答道:“我那时候不懂事,冒犯了。”

凌绝摇头,道:“你现在……依然也是不懂的。”

怀真不解这话,凌绝将她一拉,往前一步,便将她逼退在那花架旁的柱子上,低头捏着下颌,微微一抬,便亲了下去。

怀真骇然,想逃却已来不及,此刻两人身子相贴,那一簇桂花被挤的碎了,金色的小花儿纷纷扬扬坠落,怀真只觉得凌绝也像是要对这花儿似的,把自己碾碎成尘才肯罢休,因顾不上那花,便竭力挣扎起来。

凌绝握住她的手,不许她乱动,他的手如同铁镣,紧紧囚着她。

怀真只觉得他的唇紧贴着自己,强横霸道的,竟是令人窒息,她惊慌之中,便试着咬了下去,想要逼退他,谁知凌绝吃痛,却并不退缩,反而微微一笑,也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这一下子,却极疼。

怀真痛的闷哼了声,便觉得有一股淡淡地血腥气散开,越发骇然,凌绝很快地将她唇上的血都吮了去,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怀真已经没了反应,只死死地望着,唇上如被炭火炙了一下似的,火辣辣地撕开般的疼。

而凌绝笑着,望着她说道:“你休要以为……这辈子便撇开我了,今日这痛,是我给的,你要永远记住。”

他说完之后,又向着她笃定凛然地笑了笑,眼睛兀自盯着她,脚下后退两三步,终于才回身自去了。

怀真靠在柱子上,半晌才得缓过劲来,方才那一瞬间,她心中竟又想起许多噩梦旧事,令人战栗。

凌绝去后,怀真垂眸,看到地上洒落了的点点桂花,她有些艰难地蹲地,伸出有些僵硬的手,想要捡起来,但花儿已经七零八落……哪里能再如初?

泪影如海,在一片浮动的金色桂花之中,怀真眼前所见,却是两日前在平靖夫人府上,有个人对她说道:“……他未必就会放手,只怕仍然……怀真,你该明白,只有我最知你懂你,如今也只有我能……护你周全。”

如今,竟似是预言一般。

第176章

且说两日前,怀真受平靖夫人之邀,正在府上做客。

相谈甚欢之时,宫内忽然又派了人来相请,仍是先前见过面儿的杨九公。

平靖夫人见了他,不免笑起来,道:“你可是又来的不巧了,今儿我仍有贵客在,却不能进宫去的。”

杨九公看了怀真一会子,却笑吟吟地说道:“可不正是因为怀真姑娘在这儿,姑奶奶您才更要进宫去呢。”

平靖夫人听这话似乎另有深意,便看一眼怀真,因对杨九公道:“别信口哄我,你可是知道我的脾气的。”

杨九公赔着笑道:“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呢,您老且听我的:这一遭儿,是好事儿,您必然是想去的。”说话间,又笑看怀真。

平靖夫人料到有事,且此事必然跟怀真有关,心中略一思忖,便对怀真道:“你且自在坐会儿……我去看看到底是何事,不会太耽搁的。”

怀真因常来府内,便不觉拘束,起身答应了。

平靖夫人才出了上房,在门口上一站,便问杨九公,两人说了几句,平靖夫人双眉一挑,又一点头,便随着进宫见驾去了。

怀真在里头瞧了会儿,不解这意思,因屋里坐着闷,便信步出来,自在院子里闲逛。

平靖夫人的侍女们都跟她熟络了,但凡经过,便过来见礼,十分自在。

如此,眼见半个时辰过去了,平靖夫人仍是未回来,怀真也逛得累了,便走到那桂花树下乘凉。

这会子吉祥跟恭喜两个,早随着平靖府的丫鬟们四处玩耍去了,怀真看着落了满地的桂花,不由蹲在地上,便捡了几颗拿在手中玩耍,过了许久,忽地一阵风过,树上金桂摇落,便撒了她一头一身。

怀真正觉好笑,忽地目光一动,却见前方地上,有一角深青色织云纹的纻丝袍摆荡过来,底下是同色的云头靴,分明是个男子的装束。

怀真一愣,慢慢抬头看去,对上来人的双眼之时,才徐徐松了口气:“唐叔叔,怎么是你?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不知是哪里来的……”

小唐笑道:“你又蹲在这里玩儿什么呢?”

怀真忙把手中拢着的桂花都又撒了,道:“没有什么。”

小唐见她的手上都沾了些灰土,便又一笑,握着手道:“眼见及笄了,还像是小孩子一般?不过……我方才却想着……今儿你倒是老实,并没有爬到树上去,我还等着在树下接你呢。”一边儿说,一边儿掏出一方帕子,就给怀真擦手。

怀真听他又说起小时候泰州时候的事儿,便微微面红,忙抽回手来,道:“唐叔叔既知道我要及笄了,如何还是这么的……叫丫鬟姐姐们看见,像什么呢?”

说了这句,忽地又问道:“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太姑奶奶方才跟九爷爷进宫去了,若是有事,可就不巧了。”

小唐笑看着她,道:“我却觉着……我来的正巧儿呢。”

怀真歪头看他,忽地觉着他今日仿佛有些不同,便道:“这是什么意思?”

小唐仍是一眼不眨地看她,怀真微微蹙眉,道:“再不说话,我便走了。”说着,作势转身。

小唐见状,便道:“怀真,你可知道姑奶奶此刻进宫……是为了何事?”

怀真回头道:“我又如何知道?”

小唐道:“我也……正是为了此事来的。”

怀真这才留心起来,仰头看向小唐,眼中透出疑惑好奇之色。

小唐看着她的双眸,清净若水,以及这般无邪的神情,竟无端又觉着几分口渴,忙咳嗽了声,道:“罢了,不逗你了,我……其实是想来跟你说一件好事。”

怀真忍不住笑道:“我又有什么好事呢?你且说来听听。”

小唐道:“真个儿是好事,方才我从宫内出来,才听得的消息……皇上……有意解除你同凌绝的赐婚了。”

怀真乍然听了这句,轰然雷动似的,万万不能信,敛笑怔道:“什么?”

小唐含笑道:“你听得没有错。正是为了此事……皇上特意请姑奶奶进宫,也正是想问她的意思。若是不出意外、一切妥当的话……你们的婚约,很快便会解除了。”

怀真听了这详细的话,就仿佛压在身上的千斤重的一块儿大石被人提了起来一样,一时竟有些缓不过气儿来,伸手捂着心口,这惊喜来的委实太过突然,竟叫她难以适应。

小唐见状,便上前将她扶住,道:“以后不要总蹲在地上,留神起来头晕。”

怀真反手抓住他的衣袖,急切问道:“唐叔叔,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哄我的?”

小唐目光之中一片柔和,温声道:“这种事情也能拿来玩笑的?我因知道了消息,又听说你在姑奶奶这里,便即刻想来跟你说知,也好叫你欢喜……”

怀真听了,又想哭,又想笑,却又说不出来,原地跳了两下,便上前抱住小唐,却仍是不知要说什么好。

小唐深解其意,对怀真来说,解除这门婚约,大概就像是逃出生天一般了,这许多年来她虽然从不提及此事,也并不露出愁苦怨愤之色,但她心底,却始终都是抑郁沉埋的,小唐因见过她曾不顾一切想要摆脱这门亲事时的失态之状,故而感同深受,此刻,便将她抱了,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抚过。

怀真趴在小唐胸前,眼中便流出泪来,忙又擦去,离开小唐,仰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忽然又要解除了?是……唐叔叔从中行事了么?”

小唐却摇了摇头,道:“并不是这样……”他望着怀真,心中踌躇了一番,终于说道:“我简要些同你说,其实是清妍公主看上了凌绝,他们两个……有些说不清楚,皇上因此想要成全他们,然而若是拆散了你跟凌绝,未免便觉着对不住你……因此皇上正在犹豫。”

怀真听了,愕然之余,忙道:“又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可知我是极乐意的呢?”

小唐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忍俊不禁,便又咳嗽了声,道:“话虽如此,但是传出去只怕不好听……因此皇上心里过不去……除非……”

怀真的心中正有些七上八下,听了一个“除非”,便忙催问:“除非什么?你倒是快说?”

小唐便慢慢道:“除非,这会子也有个人……是你愿意嫁的,这才算是两全齐美,皇上自然也不必为难了。”

怀真听了,脸上的喜色顿时敛去。小唐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地一叹。

风细细,吹得桂花香气缭绕,小唐凝神看着怀真:他心中怎能不知?原本先前,他因乍然动情,无法自持,一再冒犯这丫头……本是一片真心作怪,然而虽然说给了她,她似也知晓,但是她却仿佛极为抗拒此事……

尤其是怀真曾跟他说过那“话本”的故事,以及劝慰敏丽时候所说的那一番骇人听闻的话……小唐反复思量,便明白怀真心中必然有一道坎儿,等闲难以有人逾越。

到他察觉自己对她动了真心,自然极想要得到她的回应……只可惜,两次三番地同她相处下来,却总觉得,这丫头看似柔弱,实则心如铁一般,拿定了的主意,委实难以令她改变,纵然他一再示好,她却每每退缩,百般回避……

昔日那句“我是永不会嫁人”,本来以为是戏言,然而越是她长大,越觉着,重若千钧。

如此几次,小唐自然明了,若要让怀真承认她的心意,只怕难以登天,纵然让她接受自己,只怕也是困难重重。

但若是逼得她紧了,或者把自己的心完全剖露于她跟前儿,只怕她越发会害怕,必然会避的山高水远,一丝儿的机会也不会给人了。

因此前几回小唐相见,才屡次说“冒犯,对不住”之类的言语,又把他无法自持的理由,尽数推到昔日的迷药之上去,反而把自己的十万分真心掩藏起来,如此种种,不过是想让怀真放松戒备……更容易一些接受他罢了。

此时此刻,小唐觑着怀真神色,便道:“我也知道,你是不想嫁人的……目前,自然并没有这样一个人,是不是?”

怀真听了这句,便转头看他一眼,仍不答话。

小唐带笑,试着问道:“我也不是?”

怀真一震,咬了咬唇,便低下头去,半晌,说道:“唐叔叔,我可以把我的命给你,然而……我真的不能嫁。”

这个答案虽在意料之中,小唐的心却仍微微一沉,想了想,便笑道:“那倘若现在,必须叫你在凌绝跟我之间选一个,你却是选谁呢?”

怀真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之意,苦笑道:“又浑说了。”

小唐心中暗暗盘算了会儿,便道:“怀真,我其实……不是浑说,也不是打趣,你好好听着:如今,正好是解除你们婚约的大好时机,必须要抓住才是……只要有个人对皇上说愿意娶你,皇上即刻就会下旨。”

怀真皱着眉,喃喃道:“这不是前有狼,后有虎么……”

小唐正在紧密思量,闻听这句,不由破功笑了,忙咳嗽了声,道:“你看我……已经是这把年纪了,你大约也听说了,近来太太因我一直没有娶亲,忧愁的又病了……”

怀真顿时忧虑:“太太又病了?我、我竟没听说的。”

原来怀真自是个十分敏感之人,以唐夫人疼爱她之心,先前小唐做寿,怎会不派人去请?既然不请,必然有缘故,何况怀真自己也想避开小唐,因此这几个月来,竟不曾往唐府过去。

小唐叹了声,面上露出些忧愁之色,道:“原来你不知道……既然这样,你大概也并没听说,外头那些关于我的不堪流言罢?”

怀真先是一怔,继而面上微红,却又忍不住,抬手掩口,笑了起来。

小唐见她眼波闪烁,笑容娇俏之中略带狡黠之意,便道:“好啊,你竟是听说了的?好个正经的丫头,你却是从哪里知道的?”

怀真羞得脸上发红,忙矢口否认:“我没听说,也不知道。”

小唐笑了数声,道:“鬼丫头,还想瞒我?原来竟是在偷偷看我的笑话不成?”

怀真才忍了羞,分辩说:“并没有,只是……那些人未免太把人想的龌龊了……我知道唐叔叔不是那样的。”

他们两个现在说的,自然正是外头所传小唐有“龙阳之癖”等流言,怀真原本不晓得这些,然而家中毕竟有个爱说话的春晖,又有个喜欢多嘴的张珍,怀真或多或少,也知了些罢了。

小唐见她认真替自己分辨,却故意道:“你又如何知道呢?万一我真的……”

怀真听了这句,便瞪圆了眼睛看他,仿佛是要看这话是真是假似的。

小唐最是受不得她这种眼神,又且见她因一句话疑心自己,顿时很想捧着脸儿,狠狠地亲她一番才好。

一念至此,便仍又忙转开目光去,只道:“罢了……总之,家里跟外头都是一团乱……其实对我而言,倒也无所谓,毕竟已经是这样老大年纪了,也习惯一个人度日,成不成亲,于我来说,也没什么紧要。”

怀真忽然听他发这般感慨,倒是意外,便忧愁说:“这是什么话?你又怎么可以不成亲?”

小唐斜睨她道:“你都立志不嫁人了,我不成亲又有何稀奇?再者说……也并没有人瞧得上我,已经是这般声名狼藉了,又克妻克子,又有断袖之癖……”

怀真原本听得怔怔,听到最后,却忍不住合起掌,又捂着脸笑了起来。

小唐见状,舌尖微动,竟是飞快地润了润自个儿的唇,只觉得心底里有一把火烧着,令浑身都有些灼热干渴。

桂树上落下的点点,在她发端点缀,随着笑一抖一抖的,竟是极诱人的光景。

小唐想给她拂落,复又制住那蠢蠢欲动的手指,道:“你别只是笑,我心里苦着呢,你却还笑我?我先前说的,都是真话,你且也仔细想想……你如今需要一个人替你解围,我呢……也竟要一个人替我解围,倘若你答应了,咱们便是应付了众人,岂不是两全齐美?”

怀真听到这里,才又停了笑,愣愣看他,觉着这话实在匪夷所思,然而……

小唐见她眼中透出思索之色,便又拧眉说道:“另外,你休要怪我泼你冷水,凌绝他年纪虽不大,但为人行事,自有章程,性情更是偏执的很……只怕他未必肯轻易放手,怀真,你也明白,论懂你知你,还有谁比得过我?倘若你肯答应……我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护你周全,而你……也可以仍如现在般对我好,至于夫妻不夫妻的,不过是个名头儿罢了,所有仍是如此,并不会变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