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却已站起身来,道:“来了半晌,做了正事,也该告辞了,免得郭侍郎不耐烦。”说话间,便举手一揖,转身欲走。

郭建仪道:“唐大人留步。”

小唐止步,回头看他,却见郭建仪后退一步,正经肃然,玉山微倾似的,举手向着他深深地行了个礼。

小唐看着他,并不言语,却见郭建仪躬身,沉声说道:“我代受灾的百姓们多谢唐大人。”

郭建仪虽然因许多原因“讨厌”小唐,方才又揣测到他插手百香阁事情的缘由,不免觉着此人当真是……不按常理,跳脱行事……却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

谁知他竟又有这份心怀,竟能将到手的银子顺手用在正途要事之上……这份胸怀见识,却不得不叫人钦敬。

小唐闻言,便看着郭建仪一笑,道:“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何况论起源头,竟还是怀真促成的……倒是没我什么功劳。”

郭建仪闻言,微微一笑,原先他只是厌憎小唐对怀真的心意,竟是那样“霸道蛮横”似的,近乎不讲理……

可是如今,倒是巴不得他这份不讲理多一些,若还再有十几二十次,这赈灾款项也是差不多了……郭建仪起身之时,小唐已经出门自去了。

郭建仪走到门口,目送斯人远去,低头看看手中的银票,心道:“他处处料得先机,于这随意厮闹之中亦能有可为之举,可见我终究不及他。”一念至此,眼底隐隐有些黯然之色,然转念一想,却又想道:“他毕竟是个世间最难得的,故而怀真才得嫁给他……得此无双佳婿,我倒是……该着实地为她高兴才是。”

郭建仪思来想去,微笑着摇了摇头,拿着银票便去入账。

却说熙王先前告别小唐,便去皇孙府上,出了轿子,却见门前寥落,几个侍卫懒懒散散站着,忽地见熙王来了,才忙正色凛然起来。

熙王也不理论,便一径往内,府内的小厮接了,引着往内。熙王问道:“皇太孙此刻在做什么?”

那小厮道:“先前还在书房里读书……不知为何又生了气,这会子正在房内闷头睡着呢。”

熙王笑了笑,问道:“竹先生可在?”

小厮道:“先前正是因为竹先生……皇太孙才闹了脾气呢,这会儿竹先生却在书房。”

熙王听了,便道:“既然皇太孙在安睡,暂时倒是不免打扰,便先去书房罢了。”

小厮从命,当下便引着熙王来到书房之中。

此时已进五月,天气渐热,两人经过窗户边儿的时候,就看见里头竹先生坐在书桌后面,不知在翻看什么,那小厮不敢近前,便就此止步。

门口的小书童见了熙王,便向内报了一声,熙王早已经迈步入内,笑道:“先生向来可好?”

竹先生忙站起身来,转出桌子,拱手向着熙王深揖,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熙王道:“不必多礼。”当下两人都坐了,丫鬟便奉茶上来。

熙王吃了口茶,便道:“听说烨儿先前又使性子了?”

张烨自打“认祖归宗”,便改了姓,从此之后,世间便只有一个“赵烨”了。

竹先生闻言,苦笑道:“皇太孙毕竟曾随性山野,真正把他拘束在此,未免不惯。”

熙王道:“不妨事,这才没几日,不惯是有的,只慢慢地等他回心转意、习惯了便好。”

竹先生目光温和地看着熙王,便笑道:“难得殿下还记挂着他。”

熙王道:“自然了,如今皇室人才凋零,除了其他的姊妹们,就只有烨儿这个侄子了,自然要好生相待,倒是辛苦先生了,且要用心再教导烨儿成才。”

竹先生念了几声“惭愧”,便道:“王爷果然不愧是有真龙之相,先前跟王爷少有交际,因此竟不知,自打随着烨儿回来,才知王爷心胸宽广,性情豁达明朗,将来也必然是个仁君,乃是大舜百姓之福了。”

熙王见他这般问,忙道:“快不必这样说。竹先生有先知之名,如今认真说起这些来,倒是让本王惶恐自惭起来了。”

竹先生摇头说道:“王爷不必如此,不管是不是王爷所愿,这大舜皇位,势必是要在王爷手中的。是了……先前听闻,王爷向着皇上进言,要皇上立张烨为太子?此事大为不妥,且不说太子早已被废,只说张烨重回京中,能保全一条性命、做个富贵闲人已经极好了。万万不可再掺入其他之事里去,王爷若是真个儿念在亲情份上,以后便万万不可再提此事了。何况如今群臣都拥戴王爷,皇上也自属意王爷,众望所归,此乃国之大幸。”

熙王听了这一番话,叹息半晌,道:“我只是顾念太子哥哥去的可惜,所以把一腔心意加在烨儿身上罢了……至于先生所说,我会细想……这社稷江山,于我来说,也不过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罢了。”

熙王一言至此,便含笑起身道:“就不跟先生多谈了,我要去见见烨儿,有好东西给他呢。”

竹先生也笑着起身,便拱手作别:“恭送王爷。”

熙王便别了竹先生,自去见赵烨,到了赵烨房中,见内外安静,他便叫外头那些丫鬟们不必开口。

熙王放轻脚步入内,进了门,却见赵烨仰躺在罗汉榻上,翘着二郎腿,枕着双臂,正直愣愣地看着屋梁,并不曾睡。

熙王便笑起来,因唤道:“烨儿!”

赵烨听了这一声,便转头看来,见是他,便坐起身来,道:“熙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熙王走到跟前儿,挨着他坐了,道:“又见外了,说什么殿下,叫三叔。”

赵烨低下头去,迟迟地不肯出声。

熙王打量了他片刻,叹道:“罢了,牛不喝水强按头不成?……等你愿意叫了再说罢。”说话间,便从袖子里掏出那香囊来,道:“给你这个。”

赵烨见是那莲花香囊,便笑说:“王爷怎么也玩这个的?我近来看京城内几乎人人都有,一两银子一个,也忒抢钱了。”口里说着,却举起来闻了闻,面露诧异之色,道:“这香气倒是有些意思……”

原来赵烨随着竹先生,对这香道自也不生疏,何况他先前又跟怀真甚好,怀真所调的香他尽都爱的,此刻这莲花清神香虽然不是怀真亲手所制,但毕竟是她的方子,因此自然有一份亲切熟悉之感。

熙王见他果然喜欢,便笑道:“如何,一两银子一个,可值?”

赵烨笑道:“虽不算上乘,也算难得了。我先前听闻,还只当徒有虚名呢。”

熙王见屋内无人,便小声道:“我索性告诉你一个大秘密,你可知这香是谁的手笔?”

赵烨毕竟是个少年,果然好奇起来,就问道:“难道是我认得的人?”

先前在郭府之时,熙王因窥得小唐神情有异,此后,又留心到小唐曾盯着凌绝的香囊看……熙王心细如发,当下便觅得前因后果……后来见市面上出了这香囊,别人尚且不知情,他早就洞若观火。

只不过熙王从未把此事对任何人说起罢了,如今便在赵烨耳边,在郭府之事简略说了一遍,末了笑道:“你可明白了罢?”

赵烨又惊又笑,又且喜道:“怪不得我觉着这香囊好,原来是跟怀真妹妹有关的……哈哈,照三叔这样说,唐大人可真真儿是个醋坛子了。”

熙王听他叫了一声“三叔”,便挑了挑眉,赵烨因正欢喜,无意脱口而出,一时之间醒悟,便咳嗽了声,又低下头去,只装作看香囊的模样。

熙王却也不提此事,只道:“这件事可只有我知道,如今我告诉了你……你可留心别对任何人说,就连应佩春晖他们也不能说……免得他们嘴快忍不住,告诉了凌绝……那就不大好了。”

赵烨忙点头称是,道:“也是……若是凌绝知道了唐大人有意针对他,只怕会就此怀恨。”

熙王笑道:“你懂这情就好了。”

赵烨便把那香囊揣到怀中去,又道:“多谢……你还记挂着。”

熙王转头仔细看了他半晌,忽地说道:“烨儿,那日在宫内我跟你说的话,并不是假意,如今皇族之中血脉稀薄,好歹又有了你……我万万不想跟你疏离……”

熙王说到这里,又蹙眉说道:“索性跟你说了我心底的话罢了!我已经想好了,若是父皇执意要我继承大统,我便跟父皇谏言,待我之后,便仍是传位于你……”

赵烨想不到他竟说出此话,立即睁圆双眸,惊道:“这使不得!”

熙王拦住他,拧眉说道:“烨儿,你且听我说完,先前我跟泥师父也说起过……不错,你才回京,根基尚浅,只怕也难以服众,登上皇位未免有些……然而你天资聪明,只要再过个三五十年,必然成才,那个时候,便无人敢说你什么了……”

赵烨紧皱双眉,道:“我并不想当……”

熙王道:“我说这番话,不是逼迫你什么,只是想叫你留心,先前我来的时候,听说你使性子不肯读书了……这如何使得?竹先生是个能经天纬地的奇人,只要他肯教导,你用心学,将来必成大器……万万不可白白地辜负……”

赵烨皱眉,沉沉一叹,有些苦恼地低下头去。

熙王打量了他会儿,便笑道:“罢了,我不说了,再说只怕你连我也恼了呢……是了,还有另外一件事……”

赵烨也不做声,无精打采。

熙王笑说道:“只怕你也知道了,过几日是应佩的好日子,你可一定要去的呢?只怕应佩也跟你说过了?”

赵烨点了点头,熙王笑道:“你别只是闷在府内,何其无趣?倘若上回你听我的去了郭府,只怕也不会错过我先前跟你说的趣事了……何况应佩的好日子,怀真也自会去呢,你难道不想她的?”

赵烨果然双眸一亮,熙王拍拍他的肩头,道:“既然如此,那说定了……那一日,我来接你,咱们一块儿去,如何?”

赵烨看了他半晌,终于点头。

熙王哈哈一笑:“一言既出,可是驷马难追的?”赵烨噗嗤一声,熙王见他默允了,当下也不再叨扰,就告辞而去了。

熙王出了皇孙府中,乘轿自回府去,行到半路,听得外头有些喧哗之声。

熙王略撩起轿帘往外看了一眼,远远地却见是一队巡城兵马过去了,依稀瞧来,倒像是景深在内,只是隔得太远,熙王便又将帘子放下了。

这经过之人,果然便是凌景深,只因近来京内无端出了几件血案,其中被害的还有两名官员,成帝大怒,命人加紧追查……是以近来景深也越发忙碌,一面命人加紧巡逻,一面配合大理寺跟刑部追查凶顽。

这一日,却又是忙到了入夜方回,景深先去见过凌夫人后,便退出来,又去书房探望凌绝。

这香囊的事儿,熙王窥破端倪,景深却也早就明了,虽然觉着凌绝其人,冰雪聪明,未必想不透……可凌绝竟一声不说,每日仍是戴着那香囊……竟像是无事人一般,因此凌景深自然也不敢开口,只是心里默默担忧罢了。

话说景深来至凌绝书房,却见门口无人,景深才欲入内,忽地听里头凌绝问道:“那日,霄儿为何要推打那唐大人?”

景深脚步猛地一顿,就立在了门口。却听得里头凌霄支吾了两声,含糊不清。

景深拧眉猜疑,欲进不进的时候,却听里头凌绝又问道:“霄儿乖……不用怕,好生告诉二叔,霄儿……做什么要把这香囊给二叔戴?”

景深无声,只是缓缓地抬手,长指在唇上轻轻地按落,如渊的眼底有惊疑之色隐现。

第247章

且说凌霄虽是个小小的人儿,正是混沌懵懂的时候,但素来跟凌绝却是极亲近的,两个人惯能玩到一处去。

凌景深因公务繁忙,极少在府中,因此竟还不如凌绝陪凌霄的时候多,常常又很爱厮闹守着他。

便有好几回,凌景深自外头回来,便见他们两个人,一个端正读书,一个便趴在旁边桌上睡着,两两相对,各不相扰,却分明十分默契融洽。

此刻景深听凌绝这般问起凌霄,不由惊心,不知究竟如何。

却听里间,凌霄仍是支支唔唔,断断续续,他才学会说话不久,自是有些词不达意,隐约听他说道:“喜欢……不喜欢……”等等含糊句子,难辨其意。

景深不明所以,只好迈步入内,却见凌绝同凌霄两个,正坐在罗汉榻上,一大一小正面面相觑,忽见景深回来,凌绝便才站起来。

景深只当无事的,笑说:“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

凌绝看一眼凌霄,道:“问宵儿几句话,怎奈他还说不成句呢。”

景深走到榻边,就把凌霄一把抱起来,举得高了些,逗弄着笑道:“爹的好乖儿子!”

凌霄腾空飞起,也觉好玩,便呵呵地笑了几声,低头打量两人。

景深举了凌霄两把,才又抱入怀中,只淡然无事似的对凌绝道:“他还小,尚不懂事呢,话也慢慢地学着说,不过有你在,只怕将来也是个出口成章的小状元。”

凌绝听了,这才一笑道:“你既这般疼他,如何不多抽些空子来陪着?”

景深点头道:“我倒是也想,不过近来偏偏事多,不连夜在外就谢天谢地了。”

凌绝看了他两眼,终于道:“只管任这个差使,到几时才能安闲些?满京城内我见数你是最忙的,好歹如今局势已定了,你何不卸下担子,选个清闲差使,一来不必整日里刀光剑影的令人担忧,二来,自也好多陪陪妻儿。”

上回因肃王之事,凌绝虽然早就听景深透了消息,所以只做胸有成竹状,淡定安抚林明慧罢了,但他心底何尝不也是记挂悬心着的,这些夺嫡之事,是把头颅悬在刀口上而为,又哪里是十足十平安无事?若然一个不留神,便是血溅当场。

外头只觉着凌景深风光无限,可凌绝心里,却只觉得凌景深一步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而行,这些话,等闲也不好跟他说,只因知道景深心中自有度量,不好勉强。

景深闻言,也是微微笑笑,半晌道:“如何你说的我已七老八十了似的?哥哥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放宽心罢了,我已是惯了,不会有事……这一次,绝对不会有事。”说到最后这句,眼神之中,却透出几分深暗笃定之意。

凌绝只轻轻摇头,当下不便再言。

景深觑着他,却又笑道:“且有说我的功夫,你也该留意身子,还是早些歇息罢,不要镇日便在这书房内,叫公主独守空房。”

凌绝双眉一蹙,恍若未闻。

景深打量了他片刻,又道:“既然如此,我先抱凌霄回去了,你可还要跟他再玩耍会子?”

凌绝看向凌霄,见他趴在景深胸口,一派天真之色……凌绝叹道:“你带着他去罢。”

景深便叫凌霄告别,凌霄果然对凌绝一本正经说道:“二叔早先安歇。”除了“二叔”两字,其他仍是拖拉不清,却更显可爱。

景深抱了凌霄去后,凌绝自回到书桌边上,便把手中握着的香囊放在眼底,仔细端详。

原来昨儿晚上,他也正在书房读书,凌霄被奶母陪着,前来找他,因磕磕绊绊地进了门来。

凌绝倒是很喜欢他,立即将他抱在腿上,略逗引着说了几句话,半晌,凌霄便不知从何处摸出这香囊来,脆生生说:“给二叔。”

凌绝定睛看去,却见乃是枚金褐色的香囊,上绣着精致莲花,难得的配色不俗艳反透出雅致之气,凌绝正有些意外,忽地又嗅到一股清幽香气,独绝袭来,竟令人无端精神一振。

凌绝眼前微微一亮,他素日对这些物件本不留意,平常也极少佩戴,不料乍然见了此物,却难得地生出喜欢之意来。因笑问凌霄道:“宵儿从何处得来的这香囊?”

凌霄瞧着他带笑容颜,只是不答声,抬起小小地胖手推着凌绝的手,竟是示意他握住。

凌绝会意,心中未免感动,又笑问:“好孩子,果然是给我的?”

凌霄双眼乌溜溜地,就点了点头。

凌绝低头又看了会子,又察觉这香气不入流俗,他竟从未在别处闻到过的。

凌绝低头翻来覆去又看片刻,果然越看越爱,便对凌霄道:“既然如此,二叔便收了。”

凌霄听了,便嘿嘿笑了起来,又趴在他怀中腻歪了一番。

只因次日要去郭府赴宴,可巧是件浅水红的吉服,凌绝心中一动,便想到凌霄给的香囊,忙拿出来系上,这金褐色倒是很好配衣裳,尤其是配这件吉服,既压得住色,又更见好看。

清妍公主知道他素来不戴这些物件的,乍然见了,便问:“哪里得来的?好新奇的香囊。”

凌绝道:“宵儿给的。”

清妍公主便笑道:“这孩子从哪里得的?年纪这样小,偏行事这样……”说到这里,忽地看凌绝一眼,欲言又止,凌绝虽察觉了,却也不理论。

而自打那日从郭家回府之后,林明慧便来寻凌绝,原来打早上开始,她便看见凌绝腰间所配的香囊,只当是略觉眼熟罢了,还没十分在意……等回府的路上才蓦地醒悟——记起那个正是凌霄跟怀真曾要来的那香囊。

林明慧想了起来,未免有些心跳头大……只是她也不知这香囊为何又落在了凌绝手里。——自唐府回来后,她一直不见凌霄把玩那香囊,还以为他小孩儿忘性大,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呢,因此竟也没留意,也渐渐地忘了。

等跟凌绝说了,才知是凌霄给的,自然也觉诧异……暂且不提。

一直到此时此刻,凌绝才若有所悟,那日在郭府,为何唐毅看他的眼神是那样古怪,为何这些日子来,市面上出了跟他这个一模一样的香囊,起初他还不有些懵懂呢,后来见越来越多人配跟他一样的,心中自然便猜到……此事其实并没几个知道内情的人,除了林明慧,便是他自己,另外那个,大概就是唐毅了。

凌绝面上泰然无事,心底却又惊又恼。

然而撇去其他不说,凌霄为何会把这香囊给自己?难道只是小孩儿一时兴起而已?

偏偏凌霄还是牙牙学语的时候,要说一句连贯的话尚且还不能呢。凌绝又不肯十分催逼他,于是只得罢了。

凌绝揣着心事,又略看了会儿书,便听得外间脚步声动,凌绝略抬头,却见是清妍公主同几个宫女来到。

凌绝见状,便站起身来,道:“公主为何来此?”

清妍笑说:“我听人说,驸马仍在苦读,便想来看一看。”

两人都又坐了,凌绝道:“我尚有一卷书要看,公主不如且先安歇罢了。”

清妍闻言,面露失望之色,因垂了头,半晌勉强笑道:“我也知道驸马素来勤学不辍,故而一直以来都不敢打扰,然……”

清妍说到这里,便停了停,微微歪头道:“我跟驸马有些话说,你们先出去罢。”

身后侍立的宫女们闻言,便行了礼,鱼贯退到门边儿,凌绝见状,心中一动,却站起来,行礼问道:“不知殿下,是有何要事?”

清妍公主见他如此隆重待之,忙道:“驸马且坐。”

凌绝这才复又落座,清妍公主道:“这话,原本不该我来说,只不过……先前太太曾跟我提过,问起咱们为何成亲这许多日子,我尚还未曾……”

凌绝微微皱眉,清妍公主脸上微红,看凌绝一眼,见他似有不悦之色,便忙又道:“且驸马你也知道,父皇年纪这般大了,他素来最疼爱我……近来我进宫去的时候,他也常常念叨着……”

凌绝见她把成帝抬出来,便不言语了。

清妍公主把心一横,垂眸继续道:“我因都说了,这种事儿是急不得的……不过,毕竟是子嗣大事,我也不敢不当回事儿,因此才冒昧跟驸马说明……驸马虽然勤于朝政,可是……”

凌绝见她将话都说了,便也笑了笑,道:“殿下善解人意,且又深明道理,我得此贤妻,自然是感激不尽的。既然如此,公主且先回,微臣稍微料理,便自回房就是。”

清妍公主闻言,眼中便透出盈盈喜色来,忙敛了笑意,只含羞带喜地说道:“驸马既然这般说了,我也便放心了……那么,我便先回去等候驸马。”清妍说罢,便站起身来。

凌绝也自起身:“恭送公主。”清妍含笑看他一眼,转身往外而去。

直到清妍消失在书房门口,身后凌绝才微微抬眸,双眉却是似蹙非蹙的,眼底也隐隐地含着一丝冷冷恼意。

却说清妍跟凌绝大婚,本来成帝的意思是另起一座驸马府的,然而因凌绝上书,恳请成帝不必兴师动众耗费些人力物力,只委屈公主仍在凌府之中安住罢了。——清妍公主自然是“夫唱妇随”,也同意他的意思,因此成帝便顺着他们两个,让仍住在凌府之内。

清妍公主回到房中,想到方才凌绝所说,难忍心中欢喜,便忙叫准备香汤沐浴,因担心凌绝早归,又不敢耽搁,只忙忙地洗过了,换了一身儿绢丝中衣,复熏香涂脂完毕,便坐着等候。

因天气渐热,两个宫女便手持团扇,轻轻地给她扇风解热,清妍等了片刻,不见凌绝回来,心中难免急躁,只是不好出口。

伺候她的贴身宫女明白其意,便故意拿话岔开,只道:“殿下可听说了呢?近来市面上,多是咱们驸马爷佩戴的那种香囊,委实地风靡万家。”

另一个笑说:“本来并不如何打眼的东西,只因沾着驸马爷的名头,顿时便炙手可热,人人追捧着呢。”

清妍因也听闻此事,便笑了笑,道:“这起子商贾,倒是着实的眼尖能见,那日我才见驸马戴上那香囊呢,不多时就出来一模一样的了……且都喜欢的什么似的,说来我竟不曾仔细看过,待会儿驸马回来,倒要认真见识见识,看是何等的新奇阿物呢。”

宫女插嘴道:“奴婢倒是瞧过几眼,看着刺绣倒也精致的,只不曾细看,驸马爷并不肯叫别人碰。”

清妍闻言笑道:“你们不是不知道,驸马爷有那等洁癖的,连你们伺候他更衣都不肯呢……宁肯自己劳动,哪里会叫别人再碰自个儿的东西?”

两个宫女便不言语,只是陪笑。

清妍撑着精神,又等了一刻钟,已经略有几分困意,不由越发焦急,正要再打发个人去书房里看看,却听外头有人道:“驸马回来了。”

清妍听了,顿时满面喜色,才又站起身来,含笑相迎。

说话间果然凌绝入内,因给公主又请了安,却又自去沐浴了,半晌方回。

清妍早打发了宫女们出外了,见凌绝进房,心中无端怦怦而跳,忽地想到方才众人说的那香囊,忙留神看去,却不见他挂在腰间。

两个人床边坐了,清妍因问道:“如何又忙了这半日呢?”

凌绝道:“殿下恕罪,可知我一旦翻开书,便什么都忘了。”

清妍笑道:“不妨事,我是知道的。”又故意说些话题,只问道:“是了,他们都在议论你的香囊……听说近来外头都为了这香囊风魔似的呢?”

凌绝眸色一暗,道:“不错。”

清妍掩口笑道:“这些人也是不开眼的,难道你的东西就都是绝好的了?”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凌绝,却见烛光之下,仍是那种清绝之姿,叫人一见倾心。

清妍因便停口,心中竟痴痴默默地想:“我这话说差了……可不他的东西就都是绝好的?”

凌绝并不知清妍心中之意,只是被她一句话,便引得也记起香囊罢了,一时并未做声。

清妍因回过神来,便又悄声笑说:“驸马,眼看时候不早了,咱们安歇罢?”

凌绝听了,眉峰又是一动,看了清妍片刻,终于道:“是。”

说话间,凌绝起身,自走到那桌边上,望着那跳动的一盏红烛,此刻因背对着清妍,那双眉便紧锁起来,眉间拧着万般不悦,双眸亦是冷冷的,盯着那跃动的烛光,竟似看着仇寇一般。

耳畔只听得窸窸窣窣,却是清妍公主自上榻而去……凌绝缓缓地吁了口气,半晌才俯身,将那盏红烛给吹熄了。

且不说凌绝同清妍公主安歇,只说凌景深抱了凌霄回房,却见林明慧正在哄着凌云,口中不知哼着什么歌儿,隐隐动听。

明慧见他父子回来了,便回头看了一眼,道:“你去瞧过小绝了?”

凌景深点了点头,他怀中的凌霄见了凌云,便要下地去看,景深抱着不放,道:“宵儿莫急,待会儿再来看弟弟。”

明慧听了,不由有些意外,又看他一眼,却见景深已经抱着凌霄又到了外间儿。

景深在桌边上坐定了,见桌上有些点心果子,便先问凌霄道:“宵儿可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凌霄摇了摇头,景深沉默片刻,见明慧在里头并不曾出来,才低头问凌霄道:“那香囊,果然是宵儿给二叔的?”

凌霄睁大双眸,点了点头。

景深凝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又问道:“宵儿为何要给二叔呢?”

凌霄眨了眨眼,并不言语,小小地手乱扯着衣襟。

景深见他仿佛有些紧张之意,便复笑微微道:“宵儿为何不给爹爹呢?难道宵儿不喜欢爹了?”

凌霄听他声音带笑,才又仰头说:“宵儿喜欢爹。”

凌景深见他终于开口,才又小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偏给你二叔?”

父子两个面面相觑,四目相对,凌景深却瞧不出凌霄眼底又任何异样之色,只见小孩儿呆呆怔怔看了自己半晌,终于答道:“二叔……喜欢……”

凌景深轻轻皱眉,却仍是含笑,问道:“二叔喜欢……是喜欢那香囊?可是爹爹也喜欢呢。”

凌霄摇了摇头,又不做声。

景深端详他神情,到底是父子……景深心中一震,盘算了片刻,道:“宵儿的意思,不是二叔喜欢香囊,是说……二叔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