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景深迟疑着,不肯出口,却见凌霄低着头,正拉住他腰间的环佩在手上摩挲,一边儿喃喃说道:“婶娘。”

他正是学话的时候,别的话总是说不利落,只有叫“爹娘”“太太”“弟弟”等,或者要抱的时候,那些简单的字眼,才说的利落,此刻这声“婶娘”,也说的清楚干脆。

凌景深缓缓地吸了口气,问道:“宵儿是说,二叔喜欢……婶娘?”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越发低了。

凌霄一言不发,却竟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凌景深扫了一眼,见屋内并无他人,才又问道:“宵儿……如何知道的?”此时此刻,不知为何,身上竟有些微微地发冷。

凌霄默默无言,凌景深只得强做笑容,又哄了会子,才问道:“乖儿子,告诉爹爹好不好呢?宵儿到底……是怎么知道二叔喜欢婶娘的?”

凌霄却不肯做声,只在凌景深怀中扭来扭去,很是不安分。

凌景深还要再问,就听见里头明慧扬声说道:“你们父子两有什么话,非要在外头说呢?”

景深只得说道:“就来了。”

见凌霄不答,景深也没有法子,便把凌霄抱起来,要往内去,谁知才站起身,就听凌霄说道:“宵儿……看见的。”

第248章

凌景深听了凌霄回答,越发惊心,忙止步问道:“宵儿自哪里看见的?”

大概是他的语气过于严厉,又透出紧张之意,凌霄有些受惊,呆呆地睁大双眼看他,竟不肯回答。

正在此刻,明慧自里屋出来,见状便笑道:“到底在做什么?还要瞒着我不成?”

景深见她出来了,当下不再问凌霄,只道:“没什么,同宵儿说几句话,凌云睡着了?”

林明慧道:“睡了。”

此刻,凌霄见了母亲,便张手索抱,明慧一把将他抱住,便带他入内看凌云,看了半晌,凌霄也自犯了瞌睡,明慧便命奶母带了他去安歇。

这会儿景深也自洗漱完毕,明慧略收拾一番,便也上了榻。

两个人也不言语,彼此各怀心事,半晌,明慧才说道:“你可知道……小绝那个香囊的事儿?”

景深正也掂掇此事,闻言便转头看向明慧,道:“如何提起这个来了?”

明慧道:“没什么,这件事虽然是霄儿儿胡闹,但他毕竟是个孩子……”

景深才笑说:“说什么,难道我会因此苛责我儿子不成?”

明慧才也笑笑,当下便不再言语了,只是看了景深一眼,复转回头来,闭上双眸,眼前却无端出现在郭府的时候——在那角门处,雕梁画栋之下,绿荫摇曳之中,是小唐猛然把怀真抱了回去,低头吻就。

先前,明慧曾觉着唐毅自是无可挑剔,只是为人未免有些迂腐木讷,缺情少趣的,因此当初才被景深所迷,竟一心一意恋上景深,飞蛾扑火似的。

然而直到这会子,目睹如斯深情难掩……才知道原来不是,唐毅他,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般肆无忌惮,心系一人之情,天地昭然。

且当时,他只看着怀真,那眉眼中的脉脉温柔之意,叫人……

明慧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当看见那一幕的时候,心中竟然像是被重重击了一下似的,又疼,又酸,又涩,竟是五味俱全,搅成一股子难受难忍之意……若不是当时凌霄大哭,她简直不知自己竟会是如何。

明慧正胡思乱想,忽地听枕边景深问道:“在想什么?”原来景深是习武之人,自听出明慧呼吸紊乱,便猜她在想什么事儿。

明慧心中一惊,忙矢口否认道:“不曾想什么……”话一出口,忽地又觉得这句仓促生硬,反像是欲盖弥彰了。

黑暗中,明慧的心七上八下,生怕景深会猜出什么,谁知静了片刻,才听景深道:“既然如此,那便早些睡罢。”

明慧略松了口气,便应了声,翻了个身,竭力压下心头之事,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才睡了过去。

却说明慧睡到半夜,忽得一梦,却是梦见少女之时的情形。

那时候她跟小唐之事尚未定,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时常在唐府走动,若遇到小唐,便百般地打趣,明慧牙尖嘴利,每每得理不饶人,然而小唐却始终是好脾气的宽容温和,不管她如何笑闹,都只是温柔含笑看着罢了,那温和而笃然的明澈眸光中,透出一股子岁月静好而绵长之意来。

明慧梦着,不由便怜惜起来,隐隐觉着这般情形才是最好的,竟无端地依恋不舍起来,恨不得时光竟停留在那一刻,不要再往前一步了。

而越是贪恋那情形,心中却无端惶恐,只觉得以后必会丢了这般美好,再也不可得。

一念起,竟如长河滔滔,无法阻挡,明慧竟忍不住落泪起来,耳畔听他温声劝慰道:“又是怎么了?又哭又笑的?叫人看见,以为是我欺负了妹妹。”

明慧闻听此言,几乎要嚎啕哭起来,张手将他抱住,道:“别离了我,别离了我……毅哥哥。毅哥哥……”

明慧正伤心大哭着,忽地听耳畔有人唤道:“明慧……明慧。”

那声音,冷清淡然,波澜不起,却不像是小唐的声音,他连唤了三声,明慧心中一凛,忙听了哭,蓦地睁开眼睛。

却见身边枕上的人,面无表情的俊美容颜,却是凌景深,此刻支身起来,微微俯首看着她。

明慧睁大双眸,心惊胆战,顿时明白过来:梦中一切不过是旧日情形,如今她早就嫁为人妻,且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明慧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目光同景深双眸相对,心中又虚又冷,竟然无法出声。

景深看了她片刻,说道:“做了噩梦了?”

明慧才察觉眼角有些湿湿的,忙抬手拭去,遮掩说道:“是……有些、可怕……”

景深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没事了,只是梦罢了。”说话间,便举手过来,把明慧揽入怀中。

明慧不敢稍动,连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她心中万分惶恐:生怕自己方才梦中叫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然而景深却并不曾提起分毫,明慧略微宽心,因靠在景深胸口,半晌才低声问:“几更了?”

景深道:“快到寅时了。”

明慧勉强笑问道:“我方才,可说什么梦话了不曾?惊到了你了?”

景深道:“并不曾说什么,只是胡乱叫嚷,我知道你被魇住了,只怕惊醒了凌云罢了。”

明慧听了,忙才挣开,披衣下地,便看旁边榻上的凌云,却见小孩儿仍睡得无知无觉的。

借着幽淡烛光,明慧看着小孩儿恬静的睡容,忽地悲从中来,心道:“为何我会做这种梦……竟还想着唐毅不成?当初是我不想要他了的……何况他现在也已成家立室,而我现在有了景深,并凌霄凌云两个,还瞎想什么?”

忽地听身后景深道:“若是无碍,便回来睡罢。”

明慧忙又拭泪,把蜡烛放下,回到榻上,因心中愧疚,便抱住景深,悄声道:“对不住……”

景深问道:“什么对不住?”

明慧道:“竟然惊醒了你……”说着,便靠近了,隔衣一吻。

暗影中,景深笑了笑,道:“别闹了,再过片刻就早朝了,且睡罢。”

明慧动作一僵……自打生了凌霄凌云,她极少这般主动,此刻又因方才梦境之故,便想弥补……不料……明慧只得低头,小声说道:“知道了。”

景深将她搂入怀中,暗影中双眸动了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且说因应佩的好日子将临,应公府便早早儿地忙碌起来,又因应兰风今时不同往日,各种人情来往都非同小可,李贤淑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前两日,连徐姥姥也自幽县赶来,怀真本也想早点儿回府,只因撇不下敏丽跟太太,更加也有小唐之故,因此还并不曾过去。

这天,怀真便跟唐夫人、敏丽在炕上,正在做针线。

这几日敏丽比先前越发好了,脸上也略多了些儿肉,不似先前那样憔悴的可怕,三个人对着坐了,边做针线,边闲话。

敏丽因身子之故,不能劳动,就只看着怀真跟唐夫人忙碌,因见怀真垂眉敛容,很是安静恬然,敏丽便说道:“如何这几日,我听说新罗国来了使者,仿佛是因新罗王要册封世子的原因呢?哥哥可跟你说了不曾?”

怀真听了,便略停了手,道:“他只提了一句,并不曾多说。”

敏丽凝视着她,便道:“我记得往常……新罗册封世子,礼部是要派人去的,只不知这一次,到底是派谁过去,只盼不是哥哥就好了,他不曾透信么?”

怀真摇了摇头,唐夫人听了,果然也多了一宗心事,就也笃定说道:“这可是不成的,不管派谁过去,总不能叫毅儿去,这才成亲多久呢?若再远行个一年半载,成什么体统?我是万万不能依的。”

敏丽跟怀真相视一笑,敏丽道:“母亲虽然不依,但倘若朝廷当真派了哥哥,又有什么法子呢?”

怀真只不言语,仍是绣花儿。

唐夫人皱眉道:“总之是不能放他走,礼部也是不少人,为什么只使唤他呢?”暗暗地有些生了闷气。

敏丽想了会儿,便对怀真说道:“你大概是不曾听说的呢?我记得上回新罗册封世子,还是在十多年前,那时候哥哥还不在礼部呢,礼部也派了个侍郎过去,只不知如何,竟是个草包,闹了许多笑话,真真儿地丢大舜的脸……当时还不知情,是后来跟去的人暗中散播出来的……那时候你也不曾进京,京内的人骂的了不得,皇上一怒之下,便将那侍郎革职,叫礼部上下自查呢。”

怀真果然没听过这件事,就道:“我并不知情,还有此事呢?”

敏丽点头道:“众人都只觉得礼部是个闲散衙门,自然比不上兵部,刑部,工部,户部……这些要紧的地方,当时皇上也不如何重视,因此礼部上下众人都散漫的很罢了,逢年过节,那些各国的使臣来朝贺,每每就忙的人仰马翻,不成体统……派出去的人,也有些庸庸碌碌……故而当初皇上才把哥哥调去了礼部,这些年来,严加整治的,倒果然是好了许多。”

怀真闻听这话,想起一事,便也笑道:“怪不得……你哥哥每日在部里忙的连回府的功夫都没有呢,前日我还看他拿着几本似蟹爬又似鬼画符般文字的书,半夜里拧眉咬牙地看,嘴里还时不时嘀嘀咕咕,说的都是些鸟语虫言似的,吓得我以为他中邪了,后来才知道,是新罗詹民那些国的文字……他竟是要学呢。”

敏丽笑道:“何止呢,在礼部这些年,少说也学了五六国的文字言语呢,改日你叫他写给你看看,又叫他说给你听,那才叫好玩儿呢。”

怀真掩口而笑,想了想那副情形,自觉得有趣。

唐夫人在旁看着,却丝毫也不觉有趣,只是忧心忡忡:原来唐夫人心中不愿小唐远行的另一件事,自然是因他跟怀真都还没有子嗣,时间越拖,唐夫人心中越是沉甸甸地,因此打定主意,等小唐回来,务必要叮嘱他,不许出使才好。

谁知唐夫人等了半晌,竟不见小唐回来,眼看将要子时了,敏丽早就安歇……怀真也自回了房去,唐夫人盼来盼去,熬不住,于是只得也先睡了。

如此子时过了,小唐才总算回了府,怀真此刻却仍是没睡,正在灯下紧着刺绣,连小唐回来了都还不知。

小唐早听丫鬟说了,当下放轻步子上前,却见她手中拿这个红色的肚兜,上头已经绣出了一茎粉红色的花儿,枝蔓葳蕤,果然精致非凡,底下却是用黄色的丝线,略勾勒出一个形来,因还只绣出一点,看不出是什么。

小唐在礼部因有些事儿,令他心中有些怒火,本怀着愠怒而回,然而见灯影下怀真绣花之态,他默默地看了半晌,心底的恼怒竟缓缓散去,心绪也逐渐地平静下来。

小唐又怕贸然出声吓着怀真,于是只静静伫立罢了。

直至怀真仔细绣了半晌,到底是觉出累了,因隐隐地又颈子疼,就停下来,微微抬头,举手要揉一揉。

不料才一动,便被人握住了手儿,怀真一愣,蓦地回头,却见是小唐站在身后,正含笑相看。

怀真一惊之下,不免抱怨道:“几时回来的?也不出声,吓人一跳。”

小唐笑道:“才回来,看娘子认真呢,不敢打扰。”

怀真抿嘴一笑,小唐把她的手轻轻地揉搓了搓,问道:“这是……绣的什么呢?”

怀真道:“自然是给你那没出生的小外甥,你觉得可好呢?”说话间,便抽出手来,把那肚兜捧起来给小唐看。

小唐啧啧称赞,道:“娘子的手工是越发精致了……什么时候,却也能给咱们的孩儿也绣一个?”

怀真不由又笑起来,道:“罢了,不跟你说了。”

小唐放下那肚兜,因见她先前想要揉颈子,便道:“你坐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怀真不知他意欲何为,就只望着,却见小唐出外,匆匆忙忙地洗漱完毕,擦干了手,才又回来。

怀真不解,便只笑问道:“你忙着是要做什么?”

小唐站在她身后,便举手,先将手儿搓了搓,才又轻轻地揉在她后颈上,一边儿说道:“以后不可再熬夜了,对眼睛又是不好……若是再弄得身子不适,可怎么说?”

怀真见他起手,十分意外,不知他又要胡闹些什么,竟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要避开。

然而小唐的力道不轻不重,手指按压在颈间,自有一股微微地暖意透了过来。

怀真因低了半夜的头,本有些酸疼,被他这般按捏,竟觉十分地舒适,慢慢地通身地放松下来,顷刻,竟喜欢的微微闭了双眸,只在唇角挑着一抹笑意,道:“你几时连给人按摩也学会了?这般多才多艺的?”

小唐道:“原本也是不会的,今夜看见娘子吃累,自然而然地就会了……这手法可使得么?”

怀真笑道:“何止是使得,简直是难得之极……改日若是不在礼部了,很可以再凭这手艺……扬名天下。”

怀真调侃着说罢,便回头看了小唐一眼,眼眸之中,笑意流转。

小唐黯然销魂,一边儿给她揉捏着,一边儿低头,便在耳畔含笑说道:“扬名天下只怕是不能的……只因这辈子,我只想伺候娘子一个人……”

怀真本正说笑,听了这般暧昧加深情的话,便觉脸上一热,含羞带喜地垂了头不语。

小唐给她揉了片刻,因怀真肌肤娇嫩,竟不敢稍微用力,饶是如此,后颈已经是红了一片,小唐便问道:“只怕我鲁莽,可疼不疼?”

怀真轻声道:“不疼,很好。”

小唐听她首肯,如闻纶音,便笑道:“能让娘子赞赏,是为夫的荣幸。”说话间,心头一动,手指因蠢蠢欲动,便想要开疆拓土,却又怕闹起来,怀真不依。

小唐便又在耳畔低声问道:“身上哪里还有不好?索性一发伺候妥当,如何?”

怀真脸上早已经大红,哪里还敢劳他这般,岂非等同惹火么?忙道:“都很好,不必劳烦了。”

小唐却又道:“是我多此一举了,娘子在这儿枯坐半日,身上自然有些血气不通,倒是要通身都揉一揉才好……”

其实这话倒是正理,怀真因绣的入神,半天不曾动过,正有些半身发麻,然而小唐这意,又哪里只是揉捏那般简单,因此怀真只忍着笑道:“很不必,又想来假公济私的不成……”

谁知一言未曾说完,便已经给他抱了起来。

是夜,小唐到底便从头到脚地“伺候”了一番,只是未免太“出力”了些罢了。

事毕,怀真因低低呻吟了两声,这会子血气倒是通了,只不过四肢身上却又添了几分酸痛罢了,似睡非睡间,怀真便叹道:“以后再不敢劳烦你如此了……”

小唐笑道:“我倒是觉着,以后要时常如此……我正愁不曾为娘子亲力亲为些什么,难以尽我的心,这个倒是好法子。”

怀真哭笑不得,本想再说他两句,怎奈精疲力竭,朦胧中欲睡,忽然又想到一件,便撑着问道:“今儿姐姐也跟我说起……新罗国的事儿,到底如何呢?”

小唐忽地听她提起此事,不知如何作答。

怀真又迟疑说道:“太太……很不喜欢呢,说是不管如何,都不会叫你远行……”

小唐道:“太太这样说的?那……怀真是如何想的?”

怀真眨了眨眼,说道:“我……”半晌,终于道:“我自然也不舍得你离开……然而倘若非去不可,又有什么法子呢。毕竟是正经差事,朝廷的事自是最要紧的。”

小唐闻言,便将她轻轻地搂在怀中,在腮上亲了两下,却并不能回答。

先前小唐无牵无挂,朝北海暮苍梧的,天涯海角都飒然去得,然而如今有了她,如此朝夕相处,恩爱非常……只要一想到会分别许久不见,心中竟无端慌张不安。

然而虽然缱绻难舍,可身为朝臣,自然要以大局为重,倘若国之所任,他自然是千难万险,也不能推辞。

小唐思忖半晌,便轻声道:“可知我也是最不舍得你的……我恨不得……”说了这一声,忽地停口,却见怀真已经静静睡着,呼吸绵长。

小唐看了半晌,又想起之前看她灯影下绣花之态,只觉得那一举一动,无不美好,正如此刻,看着她这般恬然而睡,只怕叫他这样默看一生,也是毫无厌倦的。

小唐便不再说下去,只在怀真唇上轻轻地又亲了一下,低低说道:“只盼此生,日日都能得见你这般睡容……我的小娘子。”

第249章

眼见应佩的好日子将近,这行礼的前一日,怀真便乘车前往应公府。

此刻府内处处张灯结彩,热闹过人,见是姑娘回来了,忙入内相报,李贤淑等不及,早先迎出来接着。

母女两人相见,自然是格外有一番喜欢之意,李贤淑道:“早就盼着你,可算是回来了。如何,姑爷没一块儿?”

怀真道:“他部里仍是忙,不得闲,娘别理他……横竖明儿是必到的。”

李贤淑笑道:“我也不过是一问,知道他事情多,哪里就得空来了,不过是跟盼你一般的,竟也想盼着姑爷呢。”

怀真挽着李贤淑的手,便趁机撒娇道:“娘别只顾着喜欢,改日再只偏心他,不疼亲闺女了。”

李贤淑任凭她靠在肩上,心中受用,道:“我偏心他做什么?还不是因为我闺女喜欢他,娘也才跟着爱屋及乌的?”说着,便伸出手指来,在怀真额上轻轻地戳了一下。

既然回了府,先自然是要去见老太君的。

眼见大房将要到了,李贤淑却越发敛了笑,怀真瞧出端倪,便问道:“这两日府里可还安生?”

李贤淑见问,便笑道:“有什么?自然是好的。”

怀真却看出母亲似有心事,还要再问,李贤淑却握着手,悄悄地说道:“只是你何必又叫姑爷送三千银子过来,可知你爹跟我都吓了一跳……”

怀真脚步一顿,惊疑看向李贤淑,李贤淑一看这情形,便明白她是不知情的,因也止步问:“你果然不知道?”

怀真蹙眉问道:“他从未跟我提起过,因何要送银子?”

李贤淑闻言,又笑又叹,因见来往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便摇头说道:“罢了,等你见过了老太君,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怀真只得应了声,李贤淑又道:“那王家的两个姊妹多半也在,她们倒是颇为讨老太君欢心的,正好儿你也见见。”

老太君房外的丫鬟们见了,忙往内报,李贤淑便陪着怀真入内,进了里屋,果然见里头仍是满满地坐了一堆人,见了怀真来到,竟多半都站了起来相迎。

只因怀真嫁了小唐,论起品级身份来,此刻在场的,竟极少有比她更高的,是以众人都不敢怠慢,除了应老太君而下,几乎都起身恭候,等着见礼。

怀真同众人一一见过,来至跟前,给老太君行了礼,老太君已经一叠声地笑道:“好好,众人正也说着你呢,可巧你就回来了,过来让祖奶奶仔细看看。”

怀真上前,老太君打量了会儿,不免又夸赞了几句,道:“养的更水灵了些,比先前在家里更好了。”在场的女眷们便也纷纷地附和,顿时一片称颂之声。

顷刻,便有几个族内的姊妹们过来给怀真见礼,怀真也自起身,只在末了后,却见两个面生的女子上前,瞧着一个十七八岁,生得花容月貌,气质娴静端庄,一个十四五岁,似娇花初绽,隐隐地透着一股灵秀之气。

两个人向前行礼,一个口称“妹妹”,一个行礼道“姐姐”。

怀真便知道是那王家的姊妹了,便也含笑同她们见过,也以姐姐妹妹相称。

怀真略坐片刻,因惦记着徐姥姥等也都在府内,再加她很不喜欢这般虚情假意看似亲热的场面,因此只又坐了一刻钟,便借故起身告退了。

应老太君反忙不迭地叫她回去歇息,又对众人说道:“这孩子打小儿的身子就弱,近来倒是好了很多,只仍不可叫她过于劳累了。”

怀真去后不久,王浣纱对王浣溪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就也借故退出。

却说怀真自回到后院,果然见徐姥姥正跟李舅妈一块儿,正同些丫鬟收拾那些彩纸、喜贴儿、喜饽饽等一应小物件,丫鬟一报怀真回来,众人都停了手,徐姥姥李舅妈便忙往外迎接。

说话间,怀真已忙不迭地跑到里头,便也不行礼,张手就把徐姥姥抱住了。

徐姥姥笑的眼睛都眯起来,道:“好真哥儿,还是先前似的呢,一点儿没变。”便轻轻抚过怀真的发端,又将她抱入怀中。

怀真钻在徐姥姥怀里,着实亲昵了会儿,才撒开手,又向着李舅妈行礼。

众人这才又坐了,徐姥姥问:“可见过老太君了?”

怀真道:“方才已经去过了,姥姥因何没在那里?”

徐姥姥笑道:“咱们乡野人,上不得那正经台盘,何况我见这底下琐碎事儿也是不少,就跟他们一块儿打理打理倒好。”

怀真挨在旁边坐着,说道:“我却也知道,姥姥跟他们说不到一块儿去的,只是这些日子我不得空去幽县,您老人家如何也不去唐府?叫我好想。”

徐姥姥复眯着眼睛笑说道:“你又说唐府,姥姥这早晚儿还觉得如在梦中呢,先前只是听人传说唐家如何如何了得,却是做梦也想不到,我的宝贝外孙女竟也嫁到那里去了。”说话间,便又张手将怀真抱住,笑了一阵。

怀真便趁机说:“既如此,改日您便过去住上两天倒好,我们府内清净,太太整天巴不得有个能说话的老人家陪着呢,见了姥姥,必然喜欢。”

徐姥姥道:“只怕太太嫌弃我们。”

怀真笑道:“太太才不是那等浅薄的人呢,姥姥只管放心。”因此便跟徐姥姥约定了,就在应佩成亲后,便过去唐府里住上几日。

因说了会儿,就听见外头有人跳了进来,——怀真定睛一看,却见是个半大小子,脸容跟李霍差不许多,怀真惊喜交加,唤道:“阿准!”

这进来的果然便是李霍的弟弟李准,一看怀真叫他,便也喜欢起来,忙跑到跟前儿笑着请安:“表姐大安了!”

怀真打量着他,却见比上回在幽县相见的时候,又长高了一个头,怀真啧啧称奇,便对徐姥姥道:“阿准长的这样快,我看他将来比表哥还要高大了。”

李准闻言有些害羞,便挠头笑道:“我天天练习,爹又请了个棍棒教习教导我,虽然比不上哥哥,估摸着总也有哥哥的一半儿了。”

怀真见他虽然勤学,却无骄奢之气,着实可爱,便笑看着他,点头说道:“上回见了,还只顾拖着棍棒四处疯跑玩耍了,今儿已经这般知礼了,将来必然也有一番大作为。”李准红了脸。

正热闹说了会儿,忽地见王家姐妹来到,怀真才敛了笑,起身相迎。

王浣纱见她站了起来,忙上前拦住,便柔声道:“少奶奶别这般,让我们无地自容了。”

怀真笑着打量她,道:“何必如此,以后都是一家人罢了。”

浣纱也望着怀真,却是满眼地感激喜欢之色,又道:“虽然承蒙应大人不弃,但我们何尝不是谨记自个儿身份的,有道是受人恩果千年记,只不知该如何才能报答罢了。”

徐姥姥在旁见了,笑说:“这孩子倒是很多礼,只是姑爷行这好事,也是他自己的功德,你这孩子有此心,却也是你的本分,你们都很好。”

当下众人才又坐了,说了几句话,怀真察言观色,却见浣纱言语安静,举止娴雅,果然是个难得的,浣溪并不多话,但偶尔发声,却每每有些出人意料之语,眼神中透出几分灵动,颇为惹人喜爱,怪不得应兰风会收她们为义女。

如此,便至黄昏,应佩因听闻怀真回来了,在外头应酬完毕,早一阵风似的赶回东院来。

兄妹两人相见,更是喜不自禁,因握着手,在桌边儿上坐了,彼此又问询了几句闲话。

末了,怀真才问道:“我听说哥哥定的是这武威将军家的女孩儿后,着实的吃了一惊,哥哥可是真心中意的?”

应佩见问,便笑着点头,道:“她来过府内一遭儿,无意中看见了,后来我去土娃家里,正好赶上她也在陪着玉儿……两下里见过几回,倒觉得不错。”

怀真想不到他们竟有如此接触,因又笑问:“我先前在熙王府也是见过的,她果然跟玉儿说的很投契,两个叽叽咕咕,总是不肯停口似的,难得玉儿那样爱说,终究是遇到了个知音了。”

应佩只是笑,怀真打量着他,却见他眉眼里透出些喜色来,并不似什么为难之类。

怀真便又试探着问道:“这般说来,哥哥果然是喜欢的?我原先以为,哥哥喜欢的是那种举止高雅的高门淑女呢,这种爱说爱笑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