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景深也落了座,声音放得温和,道:“你已经几天不曾回府去了,家中都记挂着呢,太太也甚是忧心,催了我好几回呢。”

凌绝耷拉着眼皮儿,道:“我忙的很,得闲自然便回去了。”

凌景深笑着摇头:凌绝既然有闲在此吃酒,却说这话,自然是不愿回府之意了。然而凌景深只不说破,因垂眸看了看桌上的几样小菜,见并不算精致,难得凌绝竟未挑剔,他便点了点头。

张珍仍有些不敢落座,垂手站着。凌绝皱眉道:“大元宝你自坐了就是,你若是不坐,我就赶他走罢了,免得叫他在这里大煞风景。”

凌景深蓦地一笑,张珍这才忙坐下了。

凌景深见张珍仍有些局促,凌绝却又默默然不言语,便故意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好似十分有趣。”

张珍才张口,凌绝已经打断道:“没说什么,只说些寻常八卦而已。”

张珍闻言,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一会儿看看凌绝,一会儿偷眼看凌景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凌景深不以为意,道:“那也罢了,只是你不胜酒力,如何竟吃酒呢?”

凌绝道:“并没有吃,只是助兴而已。”答了两句,忽地有些不耐烦,便转头看凌景深道:“你如何只在这里啰嗦?这会子你不是该在当差么?且快去罢,你在这里,我们都不得自在说话了。”

张珍听了这等语气,愈发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凌景深却仍是笑微微地,道:“我不过是担心你,也替太太跟公主来看看你罢了……是了,你纵然不挂心别的,那凌霄呢?他可整天里嚷嚷着……说好几日不见二叔了呢。”

凌绝闻言,倒是蹙起眉来,因低下头去,肩膀微微一垂,是叹息之意。

凌景深见话已说到,便不再打扰,当下起身道:“好罢,我便走了,你只记得我的话……”

凌绝仍是低着头,才问说:“宵儿这两天可好么?”

景深挑唇:“没什么大碍,就是因着顽皮,又把头磕破了一块。”

凌绝猛地站起来:“说什么?”

景深才要安抚他无事,谁知目光一动,便看到凌绝的右手,顿时巨震,道:“你的手是……”

凌绝因一时情急,竟忘了遮掩,待要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凌景深出手如电,掐住他的手腕,举起来在眼前看了一回,便咬牙道:“是怎么弄的?”

凌绝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答,待要将手抽了回来,又被他握的死紧。正在这会子,凌景深抬眸看向张珍:“是你?”

张珍被那刀锋嗜血似的眼神瞟了一眼,刹那魂儿都飞了,哪里还能出声。

反是凌绝喝道:“你急什么,是我自己弄伤了的!别信口就乱说!”

凌景深这才又看向凌绝,道:“好端端地如何就弄成这样了?”忽地又反应过来:“怪道这几日你不肯回去,莫非就是因这个?”

凌绝不耐烦地皱起眉来:“并不是,这只是前儿伤着的。是……”自知道凌景深的脾气,不得详细是不会罢休的,便道:“是因我有一件要紧的东西不慎跌落在火盆里,我急着翻出来,就伤着了。”

凌景深听他解释,才缓缓地放开,看看那伤的不堪,着实心痛,便含恨带怒地说:“你自个儿在外头,底下人又手粗,终归是要出点事,何况连日不回府,外人知道了,也不像话,今儿就好生回去罢了,可听见了?”

凌绝沉默了会儿,终于道:“知道了,会回去的。”

凌景深这才点头,又问:“这伤……可上了药了?”

凌绝听他提到药,竟微微一笑,道:“我自带着药呢,放心。”

凌景深长长地叹了口气,还要叮嘱几句,又当着张珍的面儿,知道凌绝必会不喜欢,便只是看着他,道:“待会儿我回家去,先跟宵儿说你会回去看他,你可别叫宵儿失望。”

凌绝索性转开头去,只不理会。凌景深只得作罢,终于转身,自出门去了。

凌景深去了之后,张珍才松了口气,按着心口说道:“小绝哥哥,凌大哥真真儿的……好生怕人。”

凌绝见他面如土色,不由笑道:“瞎说,瞧你这点儿胆量,亏得还叫大元宝呢。”

张珍便讪讪地笑,两个人又复落座,张珍看着他的手,不免也问道:“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烧了也就烧了罢了,值当的伤成这样呢?怪道凌大哥不高兴,我看着都觉着心疼。”

凌绝啐了口,道:“何必啰嗦,男儿大丈夫,有点儿伤算什么,又值当你们一个两个这样?你且别乱扯其他,快把先前的事儿给我说完了。”

张珍先吃了一口酒压惊,才又笑说:“是了,为什么今儿一个人特意来找我,莫非就是想听我说在泰州的事儿么?”

凌绝白了他一眼,道:“你就当我闲着无聊,来听你说故事的可好?你且快说下去,怀真……怀真妹妹她后来,是跟唐大人他们一块儿回去了的?”

提到怀真,张珍才意兴飞扬起来:“可不是么?她从拐子手中脱险的事儿,也是后来我娘详细跟我说了的,我也是心服口服的很……后来唐大人跟林大人就住在县衙,当时我们都不知他两个是大官儿,还以为是商人呢……后来,怀真妹妹过生日……”

张珍因也喜欢这段记忆,何况跟怀真有关,正是那天真烂漫两小无猜的时光,又加上有些传奇,顿时便眉飞色舞,继续又说了下去。

凌绝缓缓听了半晌,便伸出左手,握住酒杯,慢慢地吃了两口,眼底却有几分黯然之意。

不说张珍将泰州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凌绝知道,只说凌景深出门,牵着马徐徐而行,终于出了闹市长街,往那官邸宅区而去,渐渐地过了礼部,凌景深转头看了几眼,复往前而行。

如此走到半路,忽地一个侍从来到,道:“凌大人在此?叫小人好找,户部的郭侍郎有请。”

凌景深略觉诧异,面上仍是漠无表情,便同那人前往,却不是往户部而去,只是就近一个僻静街巷旁边儿停了,却见郭建仪已经等在那墙边上。

凌景深下马走到跟前,两人彼此见礼,凌景深便问道:“郭侍郎寻我何故?”

郭建仪道:“上回凌大人负责追查那无影杀手之事,不知可有端倪了不曾?”

凌景深闻言,微微苦笑,摇头道:“毫无头绪。”

郭建仪见状,便不言语了。

——原来先前在应公府之时,郭建仪虽说了大半儿实话给怀真,却仍有一件事,并未告诉。

只因这件事有些骇人,一来怕惊吓了怀真,二来,不免又节外生枝似的,会引得她胡思乱想。

先前郭建仪得了凌绝送信,立刻便要想法子疏通,静下心来把此事从头至尾地回想了一遍,蓦地一震……

原来前两个月,京内连接发生了几件血案,还伤了几个官员的性命,九城衙门因此好一阵忙乱,风声鹤唳。

凌景深便是在那一阵子忙得日夜无闲,还因为凶顽迟迟不能归案,包括凌景深在内的一干官员都被痛斥。

而此刻,郭建仪才依稀记起来:那死了的几个官员里头,偏巧有当年负责处理郭继祖一事的一名刑部主事。

原本郭建仪因听言官弹劾之事,便立刻想找到此人,好生同他对一对口供,以保万无一失,谁知一念惊悚记起来……却兀自有些不太肯信,只怕是同名同姓罢了。

于是郭建仪便亲往刑部,果然正好儿是当年经手的那人。

郭建仪因又急忙查找昔日的卷宗,谁成想涉及郭继祖案件的那些卷宗,竟都不翼而飞。

如此一来,竟是死无对证。

郭建仪只觉得事情太过蹊跷,当下便按兵不动,次日朝堂上,才知道言官要弹劾的只有应兰风。

至此,郭建仪虽然震惊,然而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这刑部官员被杀一事,却不一定跟应兰风被弹劾相关。

因此当着怀真的面儿,他只是绝口不提。

如今凌景深见他忽然问起,便道:“怎么了?郭大人因何留心此事?”

郭建仪道:“凌大人可查过了……那被害的几名官员之间彼此可有牵连?”

凌景深道:“同朝为官,自然忽有往来,只是来往并不密,是以也查不出什么有效线索。”

郭建仪问道:“会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

凌景深想了会儿,一笑:“除非是他们一块儿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才给人灭口。然而根据大理寺跟刑部所查……”

凌景深说到这里,面上掠过一丝异色,因看着郭建仪,似笑非笑地低低说道:“这话不便我同郭大人说,然而你迟早也该知道,索性说了罢了:这几个人有个共同之处,便是曾在废太子尚且得势的时候……都是废太子一党之人。”

郭建仪无端咽了口唾沫,喉头发紧,同凌景深如墨的双眸对了片刻,便道:“多谢凌大人不避相告。”

凌景深道:“区区小事,不必介怀。”

此地毕竟不是说话之处,何况要说的尽都得了,再说无益,两个人便对施一礼,各自离去。

黄昏之时,凌景深早早儿回府,却见凌绝并未回来,凌景深虽当着凌绝的面儿曾以凌霄要挟,然而见了凌霄,却并未提凌绝要回来之事,因生怕凌绝性子左犟,担心他又变了主意,岂不是又叫凌霄白白哭闹?

谁知才抱着凌霄逗了片刻,外头人道:“二爷回来了。”

凌景深闻声大喜,怀中凌霄听见了,早也急得不成,小手乱挣,身子乱扭,口中只不停地叫“二叔”。

凌景深忙将他放在地上,凌霄撒腿便往外跑,不料跑到门口处,脚下被门槛一绊,顿时便猛地栽了出去!

凌景深吓了一跳,亏得门口凌绝闪身出来,忙把凌霄抱住了,惊魂未定。

凌景深也走到跟前,恨不得打他几下,便呵斥道:“混账!上回就是在这儿摔了,如何不长记性?”

凌绝抱住凌霄,低头细看,果然见额头上一处伤,还未长好,凌绝已是心疼起来,便反说凌景深道:“你何必说他,他小孩儿懂什么,你是他父亲,很该好生看着他才是!”

凌景深被他一喝,便无言无语起来。

正好儿林明慧听了动静出来,见状笑着点头,道:“阿弥陀佛,活该,也只有小绝你能说说他,他也不敢回嘴,我若说一句,他还只说我护着宵儿,要惯坏他呢。”

凌景深见林明慧数落自己,便笑而不语。

明慧又看着凌绝,叹道:“好歹回来了……这几日只在外头,可知很叫人担心?”

凌景深听了,忽地想到凌绝伤着的手,忙看去,却见他已经又把右手悄悄半藏身侧,只是左手抱着凌霄。

凌景深无声一叹,凌绝已经道:“我因近来忙罢了,嫂子不必担心。”

明慧点头道:“再忙也得回府来才好,晚上睡在外头算什么呢?可知公主这两日也很不自在……今儿一早又进宫去了,此刻还不曾回来呢……恐怕是又担心你在外头罢了。”

凌绝不言语,只是低头逗弄凌霄,凌霄许久不见他了,便眉开眼笑,十分欢喜。

明慧见状,知道他不愿意提此事,倒也罢了。

当下凌景深又催促凌绝去见太太,凌绝道:“方才见过了。”景深才也无话。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清妍公主却自宫中返回府内了,此刻众人已经用了饭,明慧心想清妍这会子回来,只怕在宫中并未用膳,因带了丫头,亲自赶来问一问。

谁知才到了房外,就见一干的侍女宫人们都站在门口,垂手呆立。

明慧拉了小丫头来,得知清妍公主跟凌绝此刻都在屋里,却并没有叫人在里头伺候……明慧疑心小两口或许有什么不便之处,因此竟不敢擅自打扰,就叮嘱那丫头道:“待会儿公主传人了,你且仔细打听,问问公主要不要传晚饭。”

丫头答应,明慧才要离开,忽地听里头一声哭叫,道:“我便是同她说了,又如何?你就着紧的这个模样?”

明慧听是清妍公主的声音,大不寻常似的,不免一惊,却听凌绝隐隐动怒似的,道:“你……你无耻太过了!”

清妍哭道:“难道我说错了?这几日你只说不得闲,如何却有时间去应公府呢?还不是……”

凌绝喝道:“住口!”

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明慧魂飞魄散,便打圆场笑道:“小两口拌嘴呢,不过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罢了……”当下顾不得避嫌,一边儿打发人速速去把凌霄抱来,一边儿忙推门入内。

明慧来到内间,却见清妍公主坐在床边儿,正垂头拭泪,凌绝站在桌旁,拧眉冷看。明慧嘴里发干,还只笑说:“这是怎么了?有话只好好说罢了?”

清妍见她来到,便站起身来:“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何必回来碍眼,自回宫就是了!”说着,拔腿欲走。

明慧忙拦住:“使不得,再说这个时候……宫门已经关了。”

清妍哭道:“我自去太子府!”

明慧才要说话,凌绝已冷然道:“让她去!——你若是要闹,就尽量闹开罢了!”

第268章

且说先前清妍公主回了府,明慧因凌绝数日未归,便忙忙地打发他回房相见。

凌绝行了礼,清妍公主见他脸色淡然依旧,便道:“这数日来,驸马都歇在翰林院?”

凌绝道“是”,清妍公主笑笑:“驸马着实辛劳,我也是知道的,今儿我进宫后,也跟父皇说起来呢……父皇也甚是嘉许驸马,倒是同我说要劝着驸马保重身子,别只忙于政事才好。”

凌绝微微蹙眉,看向清妍公主,觉着她这话中仿佛另有意思。

果然清妍看着他,又柔声说道:“我想,以后翰林院的人不会再敢躲懒了……整日把政事推在驸马身上可怎么成?少不得叫他们都分担了些去,驸马以后总不至于要睡在翰林院内了。”

凌绝听了,便拧眉看向清妍公主,问道:“你向皇上抱怨了?”

清妍笑道:“我哪里是抱怨,不过也是替驸马鸣不平罢了,翰林院那许多闲人,如何一应大小事务都落在驸马身上,你竟是最忙的一个人,何至于连府里都不得空回来呢……我也是看不过罢了,休说是我,太太也自很不乐意呢。”

凌绝冷哼了声,瞥清妍一眼,竟不再同她说话,转身拂袖,往外便走。

清妍见状忙起身道:“驸马又去哪里?”

凌绝冷道:“我去书房。”

清妍脸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绝道:“如何,我如今不歇在翰林院,去书房都不成?公主莫非还要向皇上禀告,我每日里睡在书房?”

清妍原本还带着笑,此刻已经翻做恼意,便道:“你这是有心要跟我疏离了么?”

凌绝冷笑道:“不敢,是殿下先跟我疏离的,我不过是在外头歇了几日,公主就这样巴不得地在皇上面前诉苦了?公主为何不一径跟皇上说,去了我朝中一应的事务,叫我镇日里只在府中陪着公主?岂非正如你的意?”

清妍脸色越发白了几分,望着凌绝道:“你、你不必拿这些话来搪塞我,你果然是在外头忙于政事倒也罢了,你究竟为何连夜不归,你心中自知道原因!”

凌绝道:“我知道什么?”

清妍道:“你……你无非是不喜欢我,你心中……自然仍是惦记着她!”

这话一出,室内鸦雀无声,先前在两个人将要争执起来的时候,那些伺候的宫女丫鬟们便都识趣退了出去。

此刻只剩下两人在,凌绝听清妍说完,并没有反驳,只是看了清妍一眼,便又很淡地一笑。

清妍死死地盯着他,目睹他如斯无情的样貌,心中一阵悸动,此时此刻,竟指望着他快些开口,把自己所说的驳斥了过去……然而凌绝却只是漠然看着她,面上无惊无惧,眼神虽是冷的,然而嘴角微微挑起,竟像是一丝极了然明白的笑意。

清妍浑身发冷,隐隐作痛,颤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道:“这么说来……你也是……认了?”

凌绝凝视着清妍公主,依稀笑了笑,一言不发,仍是转过身去。

谁知才迈步要走,忽地听到清妍公主一声低呼,紧接着有一样东西摔了过来。

却并没打中凌绝,只落在旁边地上,顿时粉碎,水也溅了出来……原来是桌上的那梅子青釉的龙泉茶壶,本是清妍最喜爱的,竟毁于此刻,再不可得。

凌绝目光一转瞬间,却仍是不理会,正要开门出去,却听清妍道:“我今儿在宫内,见着她了。”

凌绝便停了下来,站在门边儿沉默片刻,便回过头来看向清妍。

清妍道:“听我说到她,便动了心了?”

凌绝盯了她一会儿,问道:“公主到底在说什么?”

清妍垂下头去,一笑:“我自然是同她说起来,说你心中仍惦记着她,我叫她以后离你远些……”

凌绝通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清妍:“你……说什么?”

清妍轻声道:“若不是因为她,你又怎会这样疏远我?”

凌绝指着清妍公主,惊愕气恼,几乎不知说什么,只道:“公主可知道……自己的行径有何等的荒唐?”

清妍猛地抬起头来,眼圈通红,哽咽着说道:“怎么一说到她,你就上了心,我便是同她说了又如何?你何必着紧的这个模样?——她是有夫之妇,你是有妇之夫,你倒是说我荒唐?”

凌绝听到“有妇之夫”“有妇之夫”等字眼,浑身又冷又颤,口中也像是咬住了许多荆棘,只叫人血流遍地似的。

凌绝摇了摇头,冷笑了数声:“好……好……”

正在这不可开交的时候,明慧便闯了进来。

清妍见明慧来了,越发地委屈羞愤,她虽爱凌绝,但毕竟是堂堂公主,自小又深受成帝宠爱,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下仍是吵嚷着要走。

凌绝心中冰凉,却是一个字儿也不愿多说,竟也不顾一切,只叫不许拦着。

明慧拼命拉着清妍公主、陪着小心地哄劝,却是拦不住凌绝的,又不敢十分呵斥凌绝,只道:“小绝,你素来是懂事的,公主闹闹脾气罢了,你怎么也顺着她闹呢?毕竟是夫妻……有什么事儿看开解不了的?”

清妍公主哭道:“他心里哪里还当是夫妻呢?”

明慧忙又悄声道:“殿下快别这样说,若传出去,不是闹着玩儿的……私底下赌气倒也罢了,倘或被皇上知道了,是要出大事的。”

清妍公主虽又惊又恨,才口没遮拦一意闹腾,然而毕竟是嫁了凌绝,又且素来心爱他,听了明慧这一句,便放低了声音,只低低地哭:“我倒是想为他着想,然而他可体贴过我半分?”

凌绝冷笑,不愿再看她这般哭闹,便仍是要出门去。

清妍正拭泪,见状便道:“你若是走了,便当真闹开了,不要怪我。”

凌绝哪里会受这要挟,听了反更多了几分冷恼之意,明慧见势不妙,忙撇开公主,就上前拉住凌绝。

眼看两个人闹得天崩地裂,那边儿奶母抱着凌霄来了,前脚刚进门,凌夫人便闻讯也来到,道:“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拌嘴了呢?”

明慧见凌夫人也来到了,心想凌绝不至于就走了,忙上前接住凌霄。

凌霄先前正在房中看着弟弟玩耍,忽地被奶母抱来,兀自不知发生何事,只是左顾右盼地看。

清妍公主见凌夫人到了,越发泪如泉涌,只是先前说的那些话倒是不好随意说出口了,便只是哭。

凌夫人唉声叹气,上前扶住了,她虽然素来当凌绝心头肉一般,但毕竟是公主之尊,又哪里敢得罪,便忙回头斥凌绝道:“你才回来,如何就惹了公主生气?到底是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还不快过来给公主赔礼?”

凌绝并不肯听这话,只冷笑道:“是我说了不中听的?”

凌夫人一怔,旋即喝道:“混账种子,难道还是公主的错儿不成?必然是你的错了!还不向公主赔罪!再在这儿使性子,看我不拿家法来打你!”

从小到大,这大概也是凌夫人第一次喝骂凌绝。

凌绝皱了皱眉,却仍是不动,凌夫人厉声喝道:“逆子!难道还要我替你跪下不成?”

凌绝闻言,倒是不由动容。他素来性情虽冷,却也是个孝子,此刻虽不肯理会清妍,可毕竟是当着母亲,倒也不能十分忤逆,因咽了口气,便上前来行礼:“既然如此,我向殿下赔罪了,请殿下见谅,是我一时口没遮拦,说错了话。”

清妍见他仍是满脸冷漠,生硬地说了这几句话,哪里有半点诚意?有心不依不饶地再闹起来,然而凌夫人也在身旁,偏凌夫人也不知内情……若一味胡闹不放,却让凌夫人以为自己娇纵任性呢。

因此清妍便止住泪,忍气说道:“驸马不必如此,也是我一时太心急了。”

凌绝冷冷一哂,不再言语。

凌夫人方转怒为喜地,笑道:“我说呢,到底是你们年少气盛的,实则无大事,两个人一人少说一句就罢了,何必闹得家宅不和的?”

此刻明慧见已经平息,早抱了凌霄出了门,凌霄因见了凌绝,张手还想要抱,明慧忙按住手,哄骗着叫他低声。

凌夫人房中安抚的当儿,景深闻讯也来了,见明慧出来,便问她详细。

明慧只道:“不知怎么竟吵起来……如今已经是好了。”

景深因知道清妍是个温和的性情,又是金枝玉叶,自打进了凌府,却也一直很知道分寸,并没有摆出公主之尊的款儿来,因此两个人竟一次也不曾脸红过,跟凌夫人明慧等相处的自然也很好。

今夜见闹得如此厉害,景深便问道:“总要有个吵起来的因由呢?”

明慧虽有心不同他说,然而知道景深仔细一打听,总也明白的,便小声说道:“他们两个打着机锋,我也不是很明白,只仿佛觉着……像是跟怀真有关的。”

景深一震,细看明慧,明慧眼神闪烁,叹道:“偏偏小绝是个冷硬的脾气,两个人才针尖儿对麦芒的,若是好生哄着公主,只怕也不会闹得这般。”

景深才说道:“清妍莫非是知道了……小绝心中……”忽地停口,又问道:“只是她却如何知道的?”

明慧一笑,道:“谁知道呢……只怕是小绝这些日子太过疏远了公主,不知哪里又露了行迹,才叫她察觉端倪了。”

景深仔细看了明慧半晌,却也没有再问什么,只道:“既然无事了,把宵儿抱回房去罢。”两人自先回房不提。

且说凌夫人在房内、好言好语地安抚了一阵儿,见公主面上恼色渐渐去了,便起身叫了凌绝出门,只领到自己房中。

凌夫人把丫头都遣退了,才又对凌绝说道:“你也忒不像话了,才成亲多久了,那翰林院里的事儿纵然再重,难道比公主还要重?你为皇上效力是好的,然而可知公主也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似的,你若是哄着她高兴……岂不是比什么都好呢?”

凌绝一声不吭,仿佛冰雕木塑。

凌夫人虽然当着公主的面儿骂了他许久,不过是想叫公主消气、免得惹出更大祸端来罢了,实则仍是最疼凌绝的,便又放低了声音,道:“我岂不知……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性情难免有些娇纵,只是你且多忍让些,谁叫她是公主呢?若是闹出去,可又有什么好?只怕大祸临头,好孩子,你可听母亲这句话呢?”

凌绝低着头,只说了一声“是”。

凌夫人叹了口气,看了凌绝半晌,说道:“今儿又是为了什么闹起来?”

凌绝道:“并没什么。”

凌夫人冷笑道:“还瞒着我呢?你当母亲也是老糊涂了,实则我也知道,你连日里不回家,只怕也不仅是为了正经事……”

凌绝一震,却仍是不曾抬头。却听凌夫人道:“这些年来,那应家的丫头都嫁了唐府了,我本以为,你会跟应家淡了,谁曾想,你竟跟他们家越发亲密起来,我岂不知你心里想着什么……你这孩子,生得是一副再聪明不过的面孔,实则是个一根筋儿的笨肚肠!外人又哪里知道呢?”

凌绝咬了咬牙,心中沁凉微痛。

凌夫人眼眶便红了,含泪望着凌绝道:“你可知母亲只你一个亲生的,一心只盼着你好呢?那应家的丫头,跟你有缘无分的,如今你又尚了公主,你哥哥也出息……你倒是着紧为自己多考量考量,别再节外生枝,闹出事来,不然的话,你是先要母亲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