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吸了口气,硬生生忍住笑,道:“我也知道你唐府家大底儿厚,吃一个月又算什么?不过是你三爷的九牛一毛,放心,我会留着性命,慢慢儿地吃罢了。”

两人目光相对,都看出对方眼底笑意闪烁,此刻,昔日种种阴翳,都也荡然无存了。

小唐从景深房内出来,便往外去,才走一会儿,就见明慧低着头,从廊下缓步而来,却不见凌霄跟着。

小唐正想着那孩子,便有意相问,不料明慧竟没发觉,将走到跟前儿了才猛然止步,抬头看小唐之时……两只眼睛里却都是泪。

彼此都吓了一跳,小唐便问:“这是怎么了?”

明慧忙转头将泪拭去,口中只道:“方才一阵风吹了,不打紧。”

小唐不言语,明慧看一眼他,忽然说道:“哥哥方才进来,可撞见公主了?”

小唐道:“正是,却不知公主这会子又去哪里了?”

明慧微微冷笑,道:“自然是进宫去了呢。”

小唐打量她的神色,问道:“她进宫去了,你如何哭了?”

明慧本不愿同他多说,只是心中又气又愤,眼中复含了泪,便低声哽咽道:“哥哥如何知道,在这府内,我跟景深不过是二等奴才罢了,公主去了,自是因没伺候好,自要拿我当替罪羊呢。”

小唐心中暗惊……可因是凌府的家事,倒是不便多言。只道:“景深可知道?”

明慧道:“太太是个什么性子,他如何不知道……只是近来他是这样,因此我更不便跟他说罢了。”

小唐不知说什么方好,便只安抚道:“快别哭了,眼睛红红的,回头给景深看见了,必然多心……何况给霄儿看见了也不好。”

明慧深吸一口气,道:“我如何愿意这般,不过一时没忍住,哥哥别笑。”

小唐道:“你罢了,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恩师虽没了,我仍当你是妹子一样,有什么苦楚,你说给我也是应当的。”

明慧闻言,越发鼻酸。却也不便更说出别的来,便只咬着牙忍泪,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先前我还想,我如今……连个娘家的人也都没了,纵然受了委屈,都不知往哪里说去,何况这是自己选的,就算委屈又如何,只受着罢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就见凌绝领着凌霄来到,明慧拭泪,便强颜欢笑:“哥哥回家,带好儿给太太……改日我得闲,也自去府上探望请安。”

小唐答应,这会儿凌绝到了跟前儿,小唐便对凌霄道:“霄儿,叔叔要去了,你可送送我么?”

凌霄仰头看了他半晌,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似是在认真思量般。反把小唐逗笑了,便不再勉强他,只同凌绝一块儿自去了。

话说小唐回到唐府,因去唐夫人房中请安,不料却竟不在房中,一问丫头,竟是去了厨下。

小唐便诧异问道:“如何亲自去了厨下?那奶奶也陪着?”

丫头抿着嘴儿只管笑,摇了摇头,竟飞快地闪身躲了。

小唐见是这般异样举止,心里不解,便暂退出来,只管回卧房去。

回了房,却果然见怀真在内,只不过是卧在床上罢了,屋内静悄悄地。

小唐鲜少见她这样早就躺下的,心里一紧,忙上前道:“可是哪里不自在了?如何这般早就要睡了?晚饭可还没吃呢?”

怀真听了“晚饭”两个字,无端面色一变,便转开头向内,也不理他。

小唐只以为她身上不自在、或者是因别的什么事儿跟自己赌气呢,便忙握住手道:“到底是怎么了?是又恼我了不成?我今儿退朝之后,只去了凌府,也没见别的什么人……”

心中忽地想到,虽见了明慧,但总不能怀真有千里眼顺风耳罢了?他胡思乱想间,蓦地又一震,心想:“莫非是岳父朝上恼了我,故而不知怎么……给怀真知道了?”

小唐一念至此,便忙解释说道:“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跟岳父作对……实在是,海防之事迫在眉睫,需要从此刻此时开始着手才好,不然……”

怀真见他一本正经、着急似的说起这个来,才诧异回眸看他,小唐一见她的神情,就知道不是为了此事,一时啼笑皆非,忙停了口。

怀真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呢?是惹了我爹不高兴了么?”

小唐咳嗽了两声,道:“并没有,岳父深明大义,哪里会不明白我的用意……”

怀真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子,却并不理论此事,反而又抿嘴笑了。

小唐见她一笑,百媚横生,春光乍现,显然并没有恼他分毫儿,顿时便宽了心,就俯身下来,望进她双眼里去,温声道:“怀真今日……如何越发好看了?好似比先前哪一日都好看许多……”说话间,便低头欲亲。

怀真还未来得及挡住,就听见门口一声轻咳传来。

小唐一震,忙坐直了身子,却见门外进来的,竟是唐夫人,正不悦地瞪着他。

小唐不期唐夫人竟亲自来了,略有些窘,忙又站起身来,道:“母亲如何来了?方才我去请安,也没见着人……”

怀真羞得早转开头去,因又见唐夫人来了,便要起身相迎,不料唐夫人也不理会小唐,只忙上前来,按住怀真道:“不许你动,好好地给我躺着。”

怀真红着脸,垂着眼皮,又羞又笑,果然也又躺住了。

小唐在旁边看着,诧异的紧,忙上前赶着问:“果然是哪里不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唐夫人啐了两口,道:“胡说八道,是好得很!大大地好呢!”

小唐一头雾水,看看怀真,满面喜气盈盈,果然并不似个身上不自在的样儿……又见唐夫人,却是满面半嗔半喜,小唐哭笑不得:“到底是怎么了,也没人跟我说呢?”

唐夫人方站起身来,到底忍不住笑了,却正色对小唐道:“你且听我说,以后……不许你缠磨怀真。”

小唐听了这话,惊异之余,越发苦笑:“母亲……”

此刻,便以为是方才要亲怀真的举止,让唐夫人误会了……小唐正要说,唐夫人拉他到桌边儿,才含笑低语了一句。

小唐恍惚中听了这声儿,不太真,忙问:“什么?”

唐夫人含笑带嗔看他,道:“傻儿子,你媳妇儿……有喜了!”说了这句,便禁不住那心底滋滋地欢喜之意,舒眉展眼地笑出声来,这一会子,竟像是吃了十万盏的甘霖一般,甜意自内而外,酣畅痛快。

第288章

话说唐夫人说罢,小唐仍是未敢就信,看看唐夫人,又看怀真,却见她掩口笑看了自己一眼……那样风流婉转,含情带喜的模样,比之先前更加有一份动人之处。

小唐竟觉着心跳的甚是急促,忙走到跟前儿,握住手问道:“是真的?”

怀真忍笑低头,含羞不语。

小唐看了她半晌,心里自也是惊喜交加,不知如何才好,蓦地张手将她拥住,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忙复放轻了些。

唐夫人在后看着,本要斥他轻狂不知轻重,忽地见他松开手,知道他到底是有分寸的。

唐夫人便也自顾笑了,因说道:“你好生守着怀真,不许胡闹,也不许惹她生气……”说着,便笑着出外去了。

小唐一手握着怀真的手,一边儿轻轻搂着她,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滋味,思忖半晌,道:“这是几时……有了的?”

怀真羞得脸上酡红,悄声啐道:“这话糊涂……你整日家……我又怎么知道。”

只因小唐一腔柔情蜜意都在怀真的身上,但凡不碍怀真身子,便有些不知节制罢了,是以究竟是从哪一回上得了……竟无从说起。

小唐素来是个清明沉静的人,这会子,却有些晕晕乎乎,仿佛吃的半醉似的,因笑道:“果然是我糊涂了,那……是怎么知道有了的?”

怀真见他喜得神情恍惚,便低了头,抿嘴儿道:“又问什么,事事都要同你说不成?何况也没打紧的。”

原来,今儿怀真本去厨下,因吩咐他们找那新鲜的鳝鱼,弄一味汤出来,不料闻着厨内那一股味道,竟受不得,出来忍不住吐了一回,还只当是一时胸闷罢了,并不当回事,也不叫人惊动太太敏丽。

谁知中饭的时候,才吃了片刻,又犯了毛病儿……她自然是丝毫也不曾往这上头去想,还是敏丽看出异样来,因拉住她悄悄地询问,怀真不肯信,只是摇头说不是。

敏丽到底是个有经验的,便不肯依从,竟自管叫了大夫来给她看,谁知诊了脉,才知道果然是喜脉……当下大喜,怀真自己也是惊呆了。

那边儿自有丫头飞去告知唐夫人,唐夫人听了,喜得无可不可,大有心花怒放之势。

先前唐夫人盼着这喜信儿盼的望眼欲穿,谁知先是谣传小唐出事,后是怀真思念成疾,凄凄惶惶……简直大有家破人亡的势头,后来小唐回来,怀真也好了,唐夫人竟把先头那一心盼着子嗣的意思熄灭,横竖只如今眼前的这些人齐齐整整的就也罢了!其他的不过顺其自然而已。

谁知偏是在这个会子,又冒出这天大的好消息来,叫唐夫人如何不欢喜若狂?

这会儿,小唐还要再问,怀真已经浅笑又说:“先前……我吩咐厨下熬了新鲜的何首乌黑豆鳝鱼汤,亏得你今儿回来的不算很晚,且叫他们端来喝。”

小唐爱的无法,只在她腮边轻吻,一边儿温声问道:“无端端给我熬什么汤?”

怀真看他一眼,敛了笑意,道:“罢了,也不必问,只好生喝两碗才是。”

小唐只得答应,且叫丫鬟去端了来,果然是熬得火候正好,汤色雪白,鲜香扑鼻,一看便叫人胃口大开。

小唐端了碗,却先喂着怀真吃,怀真见他好意,便勉强吃了一口,毕竟闻不得这味儿了,便转开脸去,皱眉道:“别为了我费心,你且自在喝了便是。”

小唐瞧着她神色有异,转过身去忙忙地喝了,叫丫头收拾了,又漱了口,才重回到跟前儿,仍是守着怀真,道:“有心思叫给我熬汤,如今自己的身子是这般,可也要多保养才是。”

怀真见他喝的这样仓促,本要说两句,闻言,便不肯出声,只是定睛看他。

在脸上呆呆地看了半晌,便又看那两鬓跟额角,抬起手来,轻轻抚了一会儿,喃喃道:“太太听说了后……喜的不知怎么样,有她尽心张罗着呢,亏不了我。倒是你……还好这会子……并不曾生出白头发来,我便放心了。”

怀真说着,不由便想起所见前世的情形,他两鬓斑白的模样,委实叫人心酸难忍。

她毕竟放不下此事,心中曾暗暗发誓:今生不论如何,也不敢再叫他那般情形的,因此才先提防着,只叫人以“食补”入手。

小唐听着她悄然说出,自然不解她底下的意思,便笑说:“白头发?我虽然大你许多,可也不至于这般早就生出白发来呢?娘子敢情是怕我老了?”

怀真微笑,望着他道:“并不是,原本是你在朝中甚忙,自然是多操心的,这何首乌鳝鱼汤倒是好的,最能补气养血,补肝益肾,先前你才回来那时候……又曾是那样,叫人担心。是以我已经吩咐他们,每日给你熬上一碗,你别嫌烦,且记得好生喝呢。”

小唐这才明白她的用心,便又抱住了,腻着说道:“还是娘子最疼我。”

他的脸贴在腮边儿,自是热热地,孩童般地浅啜轻吻,无法暂离分毫……人前哪里会是这个顽劣耍赖似的情形?数他最为稳重端庄,叫人敬畏罢了。

怀真忍着笑,转头看了眼,叹道:“先前你又说什么朝上的事儿呢?”

小唐心中一震,因涉及应兰风,到底不敢瞒着,就把朝上争执的事简略说了。

怀真有些担忧,问道:“爹真的不高兴了?”

小唐道:“明日我会去面见岳父,跟他将个中详细情形说明,岳父自会明白,不至于真的着恼,你且放心。”

怀真便轻轻叮嘱说:“我虽不大懂那些正经大事,也知道三爷行事素有分寸,只不过……不管你如何做,且记得别真的叫爹爹动怒,不然的话……我必不依的。”

小唐便在她唇上亲了一口,道:“我很懂得,就只为了娘子,也是绝不敢得罪岳父大人。”怀真听了这话,方又转忧为喜。

回头,唐夫人又叫了小唐去,私底下说了一番,道:“你且收敛些,为了孩子着想些,你若是有半分胡闹,少不得先搬去书房里住几日,又或者让怀真跟我睡,保得安稳才好。”

小唐哪里肯离开怀真,便忙劝慰唐夫人,又正色道:“儿子难道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不成?纵然不为孩子着想,也要留意怀真的身子呢,母亲自管放心罢了。”

唐夫人听了这等话,又叮嘱他几句,才笑着放他去了。

次日退朝,还未出金銮殿,小唐便追上应兰风,因说道:“昨儿本要去府内的,偏有事耽搁了,岳父莫怪。”

应兰风点头道:“不必这般客套,怀真可好?”

小唐笑道:“她很好。”因唐夫人叮嘱过,暂时不叫他在外头张扬……因此倒是不便出口,只道:“只是惦记着岳父岳母,仍说改日得空就回去看望。”

应兰风说起怀真,面上才露出笑意来:“只叫她好生保重就行了,不必记挂家里。”

两个人便相偕往外而行,有些大臣们虽想过来叙话,却知道他们翁婿相谈,不便打扰,因都避开了。

行走间,小唐道:“如何近来我隐隐地听闻……岳父近来定了东城的一所旧宅子?”

应兰风道:“正是呢。近来思忖着……搬出公府。”

小唐也听怀真提过一句,这会儿只当不知的,打量着应兰风的神情,自忖不能多言,便只道:“岳父自有打算便好。”

应兰风早就看出他沉吟之意,便一笑略停了步子,道:“可是有话对我说?”

小唐见他问起,才也住脚,道:“先前兵部户部相争之事,岳父可怪我并没有出言相助么?”

应兰风飒然一笑,道:“哪里,我岂会不知,你我虽为翁婿,然而在朝堂之上,各有立场,也是平常,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虽他有些轻描淡写之意,小唐觑着神情,试探着说道:“皇上其实也是有意同兵部的意见,岳父……”

应兰风笑道:“你是特意来提醒我的?皇上有意加强海防,自然是好事,然而如今国内正也百废待兴,却要分出这极大的财力物力放在安宁了百年的海防之上,与其总是伸手要钱要物,倒不如看看……如今可用的人又有多少,倘若要了这财物出来,又会落入何等人手中。”

小唐乍听他说这话,脸色不由凝重了几分:“岳父的意思是?”

应兰风凝视着他双眸,半晌方又道:“告诉你也无妨。前日有人密报我,去年之中,只是兵部的一位主事,在故地建立宗祠,耗费银子便不下三五万之巨,敢问都是从何处得来?另外东南海有一位水师将军,名下田产不计其数,简直富可敌国,更有恶奴无数,为非作歹……如今你们更要再多的银子出来,难道都是为了养这些国之蠹虫?那自百姓身上掳夺的税银,用不到百姓身上不说,还会更加重了摊派徭役,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激起民怨……只怕不能防患未然不说,反而引火烧身!”

小唐心中震惊,且不论他后面的话,只问:“岳父从何处知道这些?”

应兰风冷道:“自有人曾密报我。”

小唐拧眉道:“如何岳父不将这些事向皇上禀报?”

应兰风长吁一口气:“那密报之人身份要紧,他亦不愿透露姓名,只怕说了,便自有天大的干系,因此我只叫人秘密地暗中搜寻证据罢了,只等人证物证齐全,自有我的话说。倘若这会儿贸然提出,打草惊蛇不说,若再给反落一个诬告的罪名,那又不知该如何了局了。”

小唐心中飞快地想了一想,道:“岳父,容我无礼说一句……此事,岳父放手可好?只交给我来料理如何?”

应兰风道:“你?”看了小唐一会子,点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如今朝上正是两派博弈之时,我是看在你是姑爷的面上,又且素来是个明白事理,高瞻远瞩之人,才肯把这些秘密事告诉你,然而倘若这些事爆了出来,自然是对你们不利的,你又想如何处置?”

小唐见他有见疑之心,便拱手作揖,正色道:“岳父放心,我若是查明属实,一定会禀明皇上,秉公处置,却不会有那些藏污纳垢、昧心徇私之举。”

应兰风端详了他半晌,才又叹道:“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种一味偏执之人,如此,我便信你……我方才所说的话,你且再细细思量罢了,你想要水师壮大,是为国之稳固,我想阻止此事,却是为了天下百姓,岂不闻,民为贵,社稷次之?倘若为了稳固社稷,先弄得民不聊生,只纵容了那些禄蠹贪官,又是哪头合算?”

应兰风说完,抬手向着小唐行了一礼,转身自去了。

小唐目送应兰风离去,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正欲出宫,忽见一个小太监寻来,笑着拦住他道:“亏得唐侍郎还未离开,皇上有请。”

小唐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太监笑道:“大人还不知道呢?这会子姑娘正也在宫里,是以皇上派奴才过来请大人过去说话。”

小唐愣了愣,才明白他所说的竟是敏丽,因笑道:“是么?我竟果然不知。”

又问可是皇后传敏丽进宫见驾的,小太监答了一声“是”,小唐便随着那小太监往后宫而来,且走且看,却认得是往皇后居住的祥泰殿方向。

小太监领着往殿内而行,隐隐地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宫女通报了,便引着入内,行礼过后,抬头一看,见除了赵永慕在座之外,另还有皇后郭白露,清妍公主,另外便是敏丽。

赵永慕道:“平身,何必多礼。”忙又赐座。

小唐坐了,看一眼敏丽,见她面色平常,并无格外的喜恼之意。

此刻永慕便道:“朕也是回来后才知道,原来皇后请了敏丽妹妹进来说话,谁知妹妹正说要出宫回府去,朕因想到了你,便叫他们请你过来,你陪着她倒好。”

小唐道:“是。”

此刻郭白露道:“先前因各种事忙乱,竟极少同妹妹相见,今儿本来是连怀真一块儿宣召的,谁知她竟身上不好,倒不得见……”

小唐看一眼敏丽,敏丽会意,带笑对他道:“方才我同娘娘说了,也并不是大毛病儿,就是多几声咳嗽,改天再进宫给娘娘请安罢了。”

小唐明白,就也笑道:“还请娘娘见谅。”

郭白露道:“唐侍郎说哪里话,本宫一向也知道,怀真妹妹身子自来有些弱的,倒要十分保养才好。”如是略又寒暄几句,敏丽便起身告退,小唐便陪着出来。

这会儿赵永慕也起身出外,敏丽见了,知道他们有话说,就行了个礼,先往外一步。

赵永慕便对小唐道:“你可知道了?齐缘早上上书,说是年迈体弱,且又多病,要告老还乡呢。”

因齐缘素来跟小唐极好,是以早在十多天前就透了口风给小唐。

齐缘人老成精,心如明镜,自打小唐入礼部后,逐渐地一概事务均都落在了小唐身上,他反而一身清闲了,且礼部行事又渐渐地很得人心,因此齐缘也捞了个贤名。

齐缘也自清楚,倘若他退了之后,礼部尚书的职位自然便是小唐的了……近来见小唐料理的越发出色,又且自新罗平安归来,正好儿是他急流勇退、上承圣意的大好时机,故而未上书之前,早便同小唐说了此意,也算是见两人交好之情。

小唐听了,只笑道:“是么?隐隐听齐大人说过一句……不知皇上意思如何?”

赵永慕笑道:“那个老狐狸,磋磨了你两年,他自己落得甩手清闲,这会子去倒也稳妥,我因来问问你的意思。——实则你早该升了,你也明白。”

小唐道:“升不升,不过是个虚名,横竖要做的还是那许多事,何况对家里来说,我升了反而不好呢。”

赵永慕很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只笑道:“知道你劳苦功高。朕必不相辜负如何?大不了……以后各色出使的事儿,再不使唤你去,你且也紧着些,多多调教几个得力能用的,但凡有那些远行的差使,只叫他们去,众人都也放心。”

小唐只是笑,拱手道:“多谢皇上体恤。”

赵永慕双眸含笑,道:“既如此,便说定了,我明儿便准了齐缘告老还乡的折子……以后,便还要仰仗新任尚书大人,再为朕操持礼部了。”

小唐忍不住又笑了两声,因看敏丽走了不见,便又问道:“是了,皇后娘娘如何……忽然想起叫敏丽进来说话?”

第289章

小唐问罢,赵永慕摇头道:“多半是这宫内无趣,故而想着多几个能说话的人罢了。”

小唐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情自若地,便道:“既然如此,臣便先告退了。”别了永慕,小唐紧走几步,终于在宫门处又追上敏丽,两人分别乘轿子回了唐府。

进门之后,小唐才又问起宫内的情形,敏丽道:“今儿皇后娘娘也传我入宫去……我倒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误传呢,谁知果然有我,我本是不想去的,然而怀真不便颠簸……我因想着倘若两个都不去,反而不好,于是只得勉强从命罢了。”

小唐便问:“皇后待你如何?”

敏丽思忖了会儿,笑道:“倒是甚为和蔼可亲,还特意叫带了安康公主出来相见。”

小唐问:“可说别的了?”

敏丽只说并没有,小唐便不再多话,陪着她入内见唐夫人罢了。

且说自打怀真有了身孕,唐夫人顿时又振作起来,精神百倍地,几乎把整个儿唐府都翻腾过来,只围着怀真一个人转。

是以今儿纵然是皇后传命入宫,唐夫人也不肯让怀真劳动,生恐有个什么不妥贴,平日里,纵然是长房那边的请安事宜,也都给她挡了过去。

小唐进门时候,正好儿怀真在喝那百合鹌鹑汤,见小唐走到跟前儿,怀真便忙把碗给他,小声道:“快帮我喝了。”

小唐不解:“这是为何?”

怀真皱眉道:“上午已经吃了不少东西,太太又拿了这个来,我已用了半碗,委实再吃不下,你快帮我喝光了它……太太以为我都喝了,看着也高兴。”

小唐忍着笑,果然便把剩下那半盏汤都喝了,怀真才松了口气,叹道:“阿弥陀佛,太太什么也不叫我做,倒不如先前忙着的时候好。”

小唐握着手:“听说头前这些日子是最要紧的,好歹多防范些是好,你且听话忍一忍。”

怀真果然乖乖点头,小唐怕她忧闷,便将今儿跟应兰风谈过之事也同她说了,只叫她宽心。

虽然小唐已经尽量简略,怀真听得这许多朝政杂事,已经有些犯晕,便道:“你谨慎行事就罢了,横竖我不懂这些……是了,我才听说你跟姐姐一块儿回来的?”

小唐道:“退朝后,皇上又叫我去后宫,才知道敏丽也在呢。”

怀真思忖问:“先前宫内派人来,传我跟姐姐进宫去,我很吃一惊,这还是头一遭儿也叫姐姐去。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唐摩挲着她的手道:“我同你是一样的心思,先前问过皇上,只说多半是皇后也闷着……故意找人说话解闷儿呢。听敏丽说,还特意抱了安康公主出来相见。想必没别的要紧事。”怀真才也安心。

下午时候,小唐便去大理寺,因叫了梁九,秘密地吩咐了一番,才自出来,又去礼部行事。

次日,果然新帝准了礼部尚书齐缘的告老还乡奏折,即刻又任命礼部侍郎唐毅为新任尚书……这许多年来小唐的种种功绩自是有目共睹,加上人品性情,从来都是毫无挑剔,因此他继任礼部尚书,本就是群臣意料中的事儿,如今也不过是理所当然、实至名归而已。

是以圣意一下,百官并不惊讶,只是退朝之后,纷纷向着小唐恭贺了一番罢了。

如此不多时,渐渐到了年底,便下起雪来。

因调养得当,凌景深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加上他是习武之人,身子根基又好,恢复的自然也比常人更快些,年下这段日子,因京内诸事繁杂,暗中波涛汹涌,九城畿防越发是丝毫也不能懈怠,自缺不了景深这样的好手,因此他便也极快回来复职了。

谁知才复任不出三日,便出了两件大事。

这头一宗,却是户部一名参事无故被杀,大理寺的人前去勘查,隐隐觉得行事的手法跟先前几宗悬而未决的朝臣被杀案相关,然而此事干系重大,便只秘而不宣。

这第二件,却是景深在巡城之时,无意发现有几个人行动鬼祟,因喝令手下人上前盘问,那几个人便慌忙四散开去,其中两人被士兵围住,逃脱不得,竟自靴筒内掏出两把匕首,当街开杀,众士兵猝不及防,竟给他们砍杀三人!

最后还是景深出手,当场杀死一人,重伤拘捕一人,经过一番审讯,才发现此人竟不是大舜人士,乃是扶桑人!暂且不提。

话说在户部参事被杀之后,这一天,应兰风乘轿,来至礼部。

礼部众人见是本部尚书的岳父大人,忙毕恭毕敬请了进去,里头小唐得了信儿,便忙出来迎接,谁知当面一见,却见应兰风脸上隐带怒意。

小唐心里一震,不便说什么,便只接了入自己房中,又叫侍从退下,关了房门,才回来行礼,问道:“不知岳父大人亲临,有失迎迓。”

应兰风淡淡道:“唐尚书,今儿我是因公务来寻,彼此之间还是不必叙私情了。”

小唐越发诧异,便只拱手道:“是。不知应大人今番前来,是有何事?”

应兰风冷冷地哼了声,便看定他,道:“我因敬重唐尚书为人,故而才肯据实相告,谁知道竟是所托非人了。”

小唐微微拧眉,道:“我越发不知这是何意了,还请大人赐教。”

应兰风压着怒意,昂首看他:“先前同你说过,兵部隶属有人贪墨之事,唐大人难道忘了?”

小唐谨慎答道:“不敢忘,已经派人前往两地仔细查明。”

应兰风闻听,竟笑起来,道:“这只怕是你的拖延计策罢了。如今那知情之人都已经死于非命了,还要再查什么?只怕也是一场空。”

小唐定睛看了应兰风半晌:“您的意思,是说……户部王参事被杀一事?”

应兰风见他一语道破,越发冷笑道:“你莫非要说你不知?他就是当初跟我告密之人,此事原本机密,他只跟我一个人说起过,更不曾对第三人泄露,是我那日跟你说过……虽不曾提及他的姓名,只是以你的为人,但凡着意查探,难道查不出来的?我自问绝不会害他,那究竟是什么人动手的?如何这般巧合,——竟偏生是在我告诉你之后,他便被害了?”